八月十五雲遮月;
正月十五雪打燈!
八月十五雲遮月固然掃興,正月十五雪打燈卻另具一番情趣。
帝部長安,正值上元佳節之夜,數天之前,便已雪花飄落,碎絮紛飛,連日來更是綿續不斷,不但不停,把一座廣闊富麗的皇宮內苑,在燈火通明,雪花紛飛中,一片皚潔晶瑩,另有一番絢麗綺景,直疑天上玉闕仙境!
往日繁華的大街上,這時更是華燈密如串珠,光明有如白晝,各種花燈,爭奇競勝,令那些迎着雪花觀賞花燈的人,只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早忘了雪花落在臉上的爽涼滋味。
一些騷人墨客,自覺風雅,站在設有重賞的商店燈虎之前,望着那些貼在燈下的紅紙詞條,搖頭晃腦,捻鬚凝視,作出苦思玩昧之狀,引來不少人駐足圃觀。
驀然有人猜中了,彩聲震耳,炮竹劈啪,不時掀起一片煙霧火花,掌聲、笑聲,讚歎聲,歷久不絕,好不熱鬧。
王府大臣的美姬內眷們,今夜也多乘絨轎,外懸竹簾,特別准許到街上觀看花燈,測覽一番。
那些王孫公子,更是鮮花駿馬,僕從如雲,一面觀賞兩街節景,一面也趁礬飽餐富紳人家,倚樓頭觀燈的千金豔婁們的月貌花容!
位在皇宮正前的‘五鳳樓’上,更是華燈密佈,火樹銀花,皇帝老倌也親率盛裝豔美的貴妃大臣們,登樓設筵觀燈歌管百樂齊鳴,不時飄揚出陣陣美妙歌樂之聲,以示與民同樂!
就在滿城繁囂,處處歡天熱鬧之際,東城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殺伐吆喝和烈馬怒嘶之聲,接着便傳來了羣聲驚呼尖叫和婦女孩童的啼哭聲!
這突如其來的強烈變化,使得正在賞心悦目,沉醉在歡樂中的全城百姓,無不大吃一驚,鬧不清發生了什麼大災大難事情。
所幸這陣怒喝馬嘶和驚呼尖叫之聲很快的消失了,剎那間,全城又恢復了方才同樣的繁囂熱鬧。
但是,每一個人的心裏,總有一絲驚悸、猜疑和好奇!
正因為人們的驚疑和好奇,不少人隨着人潮湧向了東城,麗東城的觀燈人眾、也正神情惶急,面透驚悸的向着這面湧來。
雙方人羣一經接觸,立時掀起一陣洶濤般的議論人聲。
相詢之下,才知是‘靖王府’裏來了江洋大盜,進入機關密佈的‘聚寶樓’,盜走了靖王爺最喜愛的珍寶。
這一夜雖然全城燈火燭天,通宵達旦,但上元節的玩樂興趣,卻為‘靖王府’失寶的天大事件給吸引走了。
“悦賓茶樓”是京師最豪華富麗的一家茶樓,也是價錢最貴,茶點最精美的一家茶樓,平日光顧的茶客,大都是些達官貴人和富紳大賈,絕少看到布衣清寒之士。
但是,此刻的情形不同了!
冬天雖然已經冷白,上元狂歡之夜的人潮已散,滿城的花燈依舊映燭天,街上一片冷清,而獨‘悦賓茶樓’上人聲鼎沸,燈火輝煌,正是熱鬧時候。
尤其,滿樓茶客中,不但有布衣清寒之士,竟然也有身穿勁衣疾服,攜有兵器,平素絕少見到的武林人物。
這是“悦賓茶樓”有史以來的大滿座兒,因為有不少人端着茶碗站着喝!
這麼多人高談闊論,有的人竟説得口沫橫飛,有如目睹,但他們談論的話題只有一個‘靖王府’失寶的大事情。
那些站着喝茶的人,當然是前來聽聽江洋大盜進入王府盜寶的精彩經過。
説得最起勁兒的,要算靠近中央一桌上的五個茶客了。
這五位茶客均為武林人物,其中雖然有位頭戴公子帽,身穿錦緞袍,生得細皮嫩肉的年輕人,但他腰內隱隱鼓起,顯然藏有軟體兵器。
其中一人五旬以上年紀,鬚髮均已灰花,目光炯炯,面色紅潤,內功之深厚,顯然已有了相當火候。
兩個彪形大漢,均着緞裝勁衣,生得濃眉環眼,一臉的凶煞之氣,其中一人,右半臉灰青,似是胎記,看來尤為價怕人。
每當他談起靖王府失寶的經過時,也最引人注意。
由於他説的活龍活現,有如親見,鄰近幾桌上的人,幾乎都成了他的‘聽客’,因而,好奇心特重的人,便忍不住插口向他詢問。
就在他向着同桌四人説得正起勁兒之際,突然有一隻温暖暖的手,放在他的肩頭上。
形如猿猴的瘦削中年人微微一驚,急忙回頭,見背後鄰桌上坐着一個面色紅潤,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的白鬍子老頭兒,剛剛收回由他肩上撤回的手。
他心中一陣怒氣上衝,正待呵斥老頭兒幾句,摹然發現老頭兒的身側,尚坐着一位年約十七八歲,身着綠絨勁衣,生得柳眉杏眼,背插一柄綠柄寶劍的美麗少女。
因而,剛才要呵斥出的話,不由急忙嚥了回去。
但是,老頭兒卻先含笑説話了:
“老弟台,聽你方才形容的那個盜寶大盜的衣着相貌,可否請老弟台再形容一遍?”
猴形瘦削中年人見問,立時把目光由綠衣背劍少女的秀麗靨上收回來,沉聲問:“怎麼,你認得那個大盜?”
説話之間,又刻意的看了老頭兒一眼。
刻意一打量,這才發現白鬍子老頭兒,穿着錦緞簇花皮袍,戴的是金絲掛鏈的眼鏡,顯然是位大有來歷的人物,心中一驚,不免對剛剛出口的話有些後悔,趕緊在於癟的唇角上擠出一絲笑意,以示那句話是説着玩兒的!
白鬍子老頭似乎並末介意,依然含笑道:“因為老弟台方才述説的太快了,我想附近的諸位都沒有聽得十分清楚,萬一大家傳説錯了,這對王爺找回失寶的希望可就影響大了……”話未説完,四周幾桌上的茶客已紛紛附近和着説:“對,對,這位老爺子説的不錯,你閣下的話是有點兒快了!”
半邊臉灰青的彪形大漢,突然逝目看了四周一眼,沉聲問:“你們要知道的那麼清楚幹啥?你們還想替王爺追回失寶呀?”
靠近他背後桌上的一位淡灰勁有老者,突然接口道:“這有何不可?如果我們當真替王爺追回了失寶,總不能不賞幾百兩銀子花花吧?”
如此一説,附近所有人的目光,又一致移向了發話的淡灰勁衣老者身上!
當然也包括中央一桌上的五人和白鬍子老頭兒與那位綠衣背劍的秀麗少女。
半邊臉灰青的彪形大漢,聞聲怒目回頭,但他尚未開口,同桌的五旬老者已正色的道:“不瞞諸位説,發生事情時,我們五人正巧在王府附近觀燈,我們方才説的一切情形,也都是聽王府裏追出來的人説的。”
説此一頓,特地又鄭重解釋道:
“請諸位先弄清楚了,我們可不是靖王府裏的什麼人,我們只是趕巧看到了逃走的盜寶大盜……”話未説完,那位白鬍子老頭已正色道:“親眼看到了盜寶大盜,那就更不會錯了,別人也就更不會説你們是杜撰捏造的了……”了字方一出口,半邊臉灰青的彪形大漢竟呼的一聲站起來,同時怒目瞪着白鬍子老頭兒,怒聲道:“什麼叫杜撰捏造,俺看你是……”同桌的五旬老者一看,立即低聲命令道:“坐下來説話……”半邊臉灰青的彪形大漢聽得怵然一驚,趕緊住口坐了下去,並不安的看了同桌其他三人一眼。
白鬍子,老頭兒見其他三人,都以責備的眼神瞪視了半邊臉灰青的大漢一眼,故意正色解釋道:“可是,老朽的話也沒有説錯呀?這位英雄就生氣了!”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卻不高興的説:
“你的話雖然沒有説錯,可也不能話中有刺兒!”
白鬍子老頭兒一聽,立即正色就要解釋清楚。
但是,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卻急忙揮手阻止道:“好了,你不是要在下將盜寶大盜的衣着相貌再説一遍嗎?現在就告訴你……”白鬍子老斗兒用於-指四周桌上的茶客,自然含笑道:“我們大家都在聽着!”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隨着老頭的手勢一看,發現四周桌上的茶客都在目不轉睛的望着他,不由精神一振,道:“當時的情形是這樣子的,先是王府裏發出了‘捉賊拿刺客’的吶喊,接着便傳出了吆喝廝殺之聲,一道白影跟着如飛縱出,那道白影好快……”對面桌上,一個身穿儒服的中年人,突然問:“那人身法如飛,那麼快,你怎能看得清楚?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被問得一愣,立即望着中年懦士,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高興的説:“你看到了沒有?我生了一對金瞳孔,不管他多快的身法,都逃不過我這雙眼睛!”
那中年儒士立即會意地含笑點了點頭。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又將目光移向四周,繼續説:“那人穿銀緞簇花勁衣、戴銀緞絨球英雄帽,白絲綢褲,銀緞劍靴,手中提着一柄電閃般的寶劍,劍鞘上嵌滿了各色珍珠寶石……”白鬍子老頭兒不由搖頭一笑道:“你老弟台的眼睛實在厲害,連劍鞘上嵌了各色珍珠寶石你都看到了!”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一聽,當真有些生氣的説:“彩毫閃閃,耀眼生花嘛!”
話聲甫落,淡灰勁衣老者、突然問:
“那人約有多大年紀?”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略微沉吟道:
“五柳長鬚,非常工整,已有些灰花,年歲就已超過五十了……”話未説完,淡灰勁衣老者竟然正色道:“果真如你所説的那樣,這個大盜,我認識!”
如此一説,四周茶客不少人發出輕啊!
緊接着,茶客相互傳遞,彼此招呼,俄頃工夫,全樓已經安靜,所有人的目光,一致驚異地向着中央附近望着。
淡灰勁衣老者,似乎有意讓全樓的茶客都聽到,直到這時,他才正色道:
“如果老朽猜得不錯,那個盜寶大盜,很可能就是失蹤多年的‘龍形劍客’宮自豪!”
話一出口,全樓震驚,又是一片意外啊聲!
因為‘龍形劍客’宮自豪,俠名素著,清譽極高,只是不知為何,突然在十八年前失蹤了,直到今天,再沒有人在江湖上見過他。
這時,淡灰勁衣老者竟説他是盜寶大盜,當然令人格外震驚,大感意外!
於是,整座茶樓上,又掀起了另一次的談論熱潮。
綠衣背劍少女,頓時氣得嬌靨煞白,一按桌子就待站起來。
但是,卻被那位身穿錦絨皮袍的老頭和給止住了。
只見猴形瘦削中年人,立即向着灰衣老者一豎大拇指頭,贊聲道:“老英雄果然有限光,和我們老大的看法完全一樣,他也説那人很像‘龍形劍客’宮自豪!”
説着,並肅手指了指他對面的五旬老者。
淡灰勁衣老者一聽,立即含笑“噢”了一聲,轉首望着五旬老薦,抱拳含笑問:“敢問老當家的貴姓?”
五旬老者也急忙抱拳含笑,欠身道:
“不敢當,老朽賤姓王……”
淡灰勁衣老者立即問:
“王老當家的以前見過‘龍形劍客’宮自豪?”
自稱姓王的五旬老者微一頷首道:
“曾有數面之識,並無深交!”
淡灰勁衣老者蹩眉問:
“王老當家的認為宮自豪大俠的為人如何?”
王姓五旬老者淡然一笑道:
“老朽與他並無深交,不敢亂説,不過……”淡灰勁衣老者立即問:“不過怎樣?”
王姓老者依然有些遲疑他説:
“只是聽別人説,他特別喜愛明珠玉石珍寶……”寶字方自出口,那位中年儒士已沉聲道:“這話就有些亂説了……”中央桌上的五人一聽,幾乎是同時轉首,怒目望着中年儒士,由王姓老者沉聲問:“何以見得?”
中年儒士繼續沉聲道:
“據我所知,‘龍形劍客’宮大俠的佩劍上,雖然嵌滿了珍珠寶石,但並不是他經年累月裝嵌上去的,而是由他的師祖一代一代的傳下來的,劍劍鞘上原本就有那麼多的珍珠寶石!”
王姓老者冷冷一笑道:
“看不出你閣下,倒是對宮自豪的來龍去脈知道的滿清楚似的!”
中年儒士一聽,更加不客氣的説:
“我們讀聖賢書的人,講究的是公正廉直,不畏不懼,你也用不着拿話來威脅我,這兒是天子腳下的京都,不是你們一言不合,拔刀撤劍的江湖!”
説罷起身,哼了一聲,繼續沉聲道:
“昨晚‘靖王府’的總管和師爺,為什麼急忙跑出府來阻止護府官兵追賊的吆喝?還不是怕驚了在‘五鳳樓’觀燈飲筵的聖駕,擔心自己的腦袋會搬家了!”
説罷大袖一甩,不屑地斜了王姓老者五人一眼,大步向着樓口櫃枱前走去。
王姓老者五人,本是專橫殺人的惡煞,哪能容忍一個無拳無勇韻讀書人,公然當眾呵斥他們!
是以,五人俱都氣得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雙手一按桌緣,恨不得飛身撲過去,舉手一劍將那中年儒士殺了。
但是,當他們看到淡灰勁衣老者,正端起桌上的細磁蓋碗,掀開碗蓋搖頭吹着茶水,只得將作勢欲起的兩臂又放了下去。
就這一遲疑問,中年儒士已丟了一錠銀子在櫃枱上,向着老掌櫃的一揮手,逕自沿梯走下樓去。
身穿錦緞袍的白鬍子老頭兒,目光一直注視着離去的中年儒士。
這時目光倏然一亮,心中似有所悟,也急忙起身道:“咱們也回家吧!”
説罷,拉起綠衣背劍少女,繞過通道,遙向梯口走去。
到達櫃枱前,也丟了一錠銀子給老掌櫃的,急步沿梯就往樓下追。
綠衣背劍少女心知有異,也急步跟在錦袍老頭兒身後。
別看錦袍老頭兒年已七旬有餘,但他奔下樓梯的身手,絕不輸於年輕人。
只見他奔下樓梯,一個大步已到了茶樓門外。
急忙左右一看,但見街上燈火明亮,兩街花燈隨着寒風搖晃,雪花飄飛中的冷清街道上居然沒有了中年儒士的蹤影。
白鬍子老頭兒看罷,不由哼了一聲道:
“這老小子走得好快!”
緊跟而至的綠衣背劍少女,不由關切的問:“爹,那人是誰?”
説話之間,也急忙向着左右冷清的街道上察看,果然沒看到那中年儒士。
白鬍子老頭幾卻有些生氣地説:“五毒真君!”
綠衣少女神色一驚道:
“會是他?他不是認識爹爹嗎?”
猴形瘦削的中年人哼了一聲道:
“他那點兒“易容”把戲也敢在我‘柳一針’面前耍,差點沒笑掉你爹的大門牙,他還故意蹩着嗓子説話,嘿嘿,最後還是被我給聽出來了……”綠衣少女知道老爹當時看走了眼,老臉有些兒掛不住,這也難怪,他是出了名的“易容”
大行家,心裏當然有點兒不服!
是以,趕緊岔開話題道:
“爹,如果真的是‘五毒真君’前輩,只怕他方才大袖子一甩……”甩字方自出口,身後樓上突然傳來一陣打噴嚏聲,接着是一陣桌椅移動聲和怒聲!
白鬍子老頭兒柳一針一聽,脱口急聲道:“梅兒咱們快走,那老小子在袖子上果然動了手腳!”
説話之間,拉着綠衣少女逕向東街快步走去。
被稱為梅兒的綠衣少女,一面快步跟進,一面憂慮地説:“爹,聽説‘五毒真君’前輩的這種毒粉,中了不但會打噴嚏,還會流淚,如果不趕快急救,片刻後就會頭暈目眩,四肢乏力,還會損伐功力……”柳一針立即不耐煩的説:“效梅,你看他們六人,哪一個是好東西?”
柳效梅聽得神色一驚道:
“爹,您説他們六人?”
柳一針正色道:
“你還沒看出來呀?那個淡灰勁衣老傢伙也是他們一夥兒的!”
柳效悔驚異地“噢”了一聲道:
“他們為什麼説盜寶大盜是‘龍形劍客’宮師叔呢?”
柳一針立即憤聲道:
“這是陰謀!這是陰謀!”
柳效悔再度驚異地問:
“爹,您是説,他們都是宮師叔的仇人?”
柳一針略微沉吟,才搖頭道:
“現在還很難説,不過,那個女子看來到有些面熟……”話未説完,柳效悔包吃驚的説:“還有個女子?”
柳一針斜了女兒一眼,同時哼聲道:
“一天到晚吵着要去闖江湖,你看你這麼嫩,成嗎?”
柳效梅小嘴一嘟道:
“所以女兒才要跟着您老人家一塊幾跑,學一學嘛!”
柳一針立即頷首一笑道:
“好,現在就有機會了!”
柳效梅聽得目光一亮,興奮的問:
“真的?爹!咱們可是要去華山找宮師叔?”
柳一針卻黯然一嘆道:
“那是他出事的地方,他應該仍在華山,但是,十多年來,一直沒再碰面,恐怕早已離開了那兒!”
柳效梅為了如願闖一闖江湖,立即慫恿道:“這麼大的事故,咱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宮師叔,告訴他……”他字方自出口,驀見老爹柳一針的目光一亮,脱口低聲道:“那老小子已經在咱們藥鋪門口等着了!”
説話之間,立即加快了步子。
柳效梅舉目一看,只見自家‘回春堂’的門檐下,果然站着那位中年儒士。
威遠鏢局是長安金字招牌中的第一大鏢局。
總鏢頭‘金刀’於化龍,一把金背大砍刀,多年來鮮逢敵手,在北六省的地面上,只要一提是威遠鏢局的鏢車,必能順利通過,即使遠鏢江南關東,綠林道上的英雄好漢們也多能賞幾分面子。
因此,威遠鏢局的名氣愈來愈大,接鏢也愈來愈多,當真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一些武功高強的鏢師,也多以在威遠鏢局任職為榮。
這天,三月十五日,掌燈時分。
位於東關大街上的威遠鏢局大門前,突然來了一位雙頰削瘦,生了一對鼠耳,頰下蓄了一絡山羊小鬍子的老人。
鼠耳削腮老人,穿一件青絨皮袍,戴鐵灰色圓形小氈帽,鼻樑上加着一副紫竹茶色眼鏡,臉色陰沉頗有幾分神秘,直向鏢局的大門內走去。
值班守門的鏢丁和鏢師一見,趕緊起身相迎,由鏢師抱拳含笑問:“老先生,您……?”
話剛開口,鼠耳削腮老人已沉聲道:
“老朽要見你們總鏢頭!”
鏢師一聽老人要找總鏢頭,精神不由一振,知道又有大生意上門了,趕緊哈腰肅手説了聲:“請!”
恰在這時,由對正大門的客廳上,走來一位身穿薄棉袍的中年人。
引導老人前進的鏢師一見,立即含笑招呼道:“江管事,這位老先生要拜會咱們總鏢頭。”
含笑迎來的江管事,急上兩步,抱拳謙聲道:“威遠鏢局管事江濤恭迎老先生,請廳上待茶!”
説罷,側身肅手,哈腰指着已燃起兩盞大紗燈的客廳。
鼠耳削腮老人僅做然“唔”了一聲,頭也懶得點一下,逕向大廳上走去。
這種情形,江管事還是第一次碰上,雖然看了有些不快,但鏢局裏的規矩,嚴禁得罪上門談生意生意的客人,是以,依然含笑跟在身後。
鼠耳削腮老人進入大廳,逕自坐在上首大椅上。
江管事趕緊望着靜立廳角的小童,吩咐道:“奉茶!”
鼠耳削腮老人一聽,急忙揮手道:
“江管事連聲應了兩個是:
“敢問老先生,你要保的是哪一方商的……”的字方自出口,鼠耳削腮老人已沉聲問:“你可是總鏢頭?”
江管事被問得一愣,怒火倏的升起來,不由沉聲道:“在下方才已向老先生報告過了……”鼠耳削腮老人也挺起腰桿,瞪大了一雙小眼,沉聲道:“老朽方才也向你説明了!”
江管事沉聲解釋道:
“在下職責所在,必須先問明瞭根由貨色……”鼠耳削腮老人立即道:“我的貨色鏢銀黃金一萬兩,你做得了主嗎?”
江管事聽得渾身一戰,神情一呆,滿腹的怒火也嚇沒了。
這麼巨大數目的鏢;他當然作不了主,但他也不希望總鏢頭接下來。
因為,一旦途中失了這批鏢局裏就得以鏢銀十倍的數字來賠償鏢主的損失,‘威遠鏢局’雖是京師著名的大鏢名,但也賠不出十萬兩金子來。
因而,江管事認定這個鼠耳削腮老人的老傢伙,必是前來攪局找碴的,細看老人的長相,越看越不像個好東西,越看心裏越有氣!
就在這時,錦屏後廳門外已傳來一深沉咳嗽和輕快的腳步聲。
江管事急忙一定心神,只得望着鼠耳削腮老人,謙聲道:“老先生,我們總鏢頭來了!”
鼠耳削腮老人老人轉首一看,只見由錦屏後走出一位年約六旬,鬚髮皆白,頭戴氈櫻帽,身穿煙緞袍的老人來。
這位老人,正是威遠鏢局的總鏢頭,名滿天下的‘金刀’於化龍。
江管事趕緊上步躬身,一指鼠耳削腮老人道:“這位老先生要面見總鏢頭!”
‘金刀’於化龍會意的微一頷首,早已將凝重站起的鼠耳削腮的老人打量了一眼,同時抱拳謙聲問:“敢問老先生……?”
話剛開口,鼠耳削腮老人已拱手低聲道:“總鏢頭,可否借一步説話?”
‘金刀’於化龍毫不遲疑地肅手一指在後門,頷首道:“好,請到老朽書房裏談!”
鼠耳削腮老人急忙舉步,繞過錦屏,逕向廳外走去。
衞管事趁鼠耳削腮老人轉身之際,很想向總鏢頭打個招呼。
但是‘金刀’於化龍已向着他揮了個寬慰手勢,道:“你留在這兒招呼着!”
説罷,逕隨鼠耳老人走出了後廳門。
江管事雖然內心憂慮,暗提警惕、但他也看出來,總鏢頭已對那老人注意了。
他深信以總鏢頭的武功和江湖閲歷,即使那老人暗使機詐,前來攪局,總鏢頭也可以從容應付。
一些鏢師夥計聽説來了大生意,紛紛前來探聽消息。
但看到江管事在廳上,雙眉緊皺,憂形於色,不時在廳上低頭踱步,斷定來了扎手的人物或棘手的貨色,因而,都沒敢到廳上來詢問。
半個時辰過去了。
‘金刀’於化龍仍沒有陪着那位鼠耳老人出來。
江管事心裏雖然開始焦急,但他卻不敢前去書房察看動靜。
因為,這是鏢局的最大禁忌,怕的是“暗鏢”、“紅貨”走漏了消息。
就在這時,突然由鏢局大門口傳來數聲恭謹招呼聲:“小姐回來了!小姐,你回來啦!”
江管事聽得心中一喜,知道總鏢頭於化龍的唯二愛女於美蘭回來了,心想:
“只要她回來,事情就好辦了。”
因為,這位小姐不但長得美,而且刁鑽多智,全局上下,無一不佩服她的機警幹練和處理事情的高超明快能力。
欣喜間,舉目一看,只見六七名鏢師和十數名夥計,正圍着於美蘭談論事情。
於美蘭今天仍穿着她最喜歡的紅絨勁衣,紅絨大披風,她的一對鴛鳳刀並沒帶在身上。
只見她雪膚嫩白的面龐上微露驚異,顯然是聽説來了一個戴眼鏡的老人,生得鼠耳削腮,指明要見總鏢頭的事。
接着,她杏目閃輝,輕剔柳眉,轉過窈窕嬌軀,緊抿着鮮紅小嘴,大步向廳前走來。
江管事一等於美蘭登上廳階,立即迎了過去。
於美蘭一見江管事,立即迫切地問:
“江叔叔,那位老先生和爹爹呢?”
江管事急忙道:
“正在書房裏密談接鏢的事!”
於美蘭再度關切的問:
“談了多久了?”
江管事不由凝重的説:
“快半個時辰了!”
於美蘭神色一驚道:
“這麼久了?”
江管事苦笑一笑道:
“大概鏢貨扎手,鏢銀太高,總鏢頭不敢接……”於美蘭“噢?”了一聲問:
“對方的鏢銀開多少?”
江管事凝重的説:
“黃金一萬兩!”
於美蘭驚得脱口驚咽道:
“什麼?鏢銀一萬兩黃金?”
江管事立即憂慮他説:
“所以,我希望咱們不要接這趟嫖!”
於美蘭微低螓首,似在想着心事,突然抬頭,道:“好,我去書房看看!”
説罷轉身,正待離去,錦屏後廳門突然傳來匆匆走來的腳步聲!
於美蘭急忙止步,就在江管事低聲説“他們來了”的同時,小蠻靴一點地面,身如一朵紅雲般,已飛身縱落在大廳一角的高几盆花後。
也就在於美蘭將身形隱好的同時,‘金刀’於化龍已興致勃勃,滿面笑容地陪着那位鼠耳削腮老人由錦屏後走進廳來!
江管事為了表示對顧客的尊敬和禮貌,趕緊含笑哈腰。
鼠耳削腮老人也愉快地連聲贊好道:
“老鏢頭請止步,不要忘了準時到達!”
‘金刀’於化龍一面應着:“一定準時!”,一面望着江管事,吩咐道:
“江管事,代我送老先生出門!”
江管事一看老人和總鏢頭的神情和對話,心裏立時涼了半截,他實在不明白,這麼龐大數目的鏢,總鏢頭為什麼還要接?
心裏雖然想着心事,但口裏早已恭聲應了兩個是,並陪着鼠耳削腮老人走出廳外。
‘金刀’於化龍雖然沒有親送老人出門,但依然滿面含笑地立在廳門下目送。
就在這時,於美蘭低呼道:“爹!”
‘金刀’於化龍聞聲一驚,轉首一看,不由含笑埋怨道:“你這孩子,嚇了我一跳,什麼時候回來的?”
於美蘭卻不答,反問道:
“爹,這趟鏢您接下來了?”
‘金刀’於化龍立即正色笑道:
“這麼優厚的條件,當然要接下來!”
於美蘭繼續問:
“爹可問清了他的來歷底細?”
‘金刀’於化龍道:
“他只説他姓龔,割鏢的時候當然會銀子,”於美蘭柳眉一皺道:“付銀子?”
‘金刀’於化龍正色道:
“是呀!”
於美蘭不由迷惑地問:
“不是黃金一萬兩嗎?”
‘金刀’於化龍立即沉聲道:
“胡説,又不是價值連城的千年古寶!”
於美蘭卻凝重他説:“只怕被爹爹説中了!”
‘金刀’於化龍神色一驚,不由“噢!”了一聲。
於美蘭則繼續説:
“他姓龔是不錯,他的現職卻是‘靖王府’的師爺!”
‘金刀’於化龍神色再度一變,脱口低聲問:“你是説,很可能與上元節王府失寶的事有關?”
於美蘭毫不遲疑的説:
“龔師爺一出來,女兒就有這種直覺!”
説此一頓,特又關切的問:
“他付咱們多少鏢銀?”
‘金刀’於化龍正待説出,發現江管事已走進廳來,立即轉首吩咐道:“劉總鏢頭明天可趕回來,我今夜就得走,這段時候你要多費些心思!”
江管事一聽,不由憂慮地問:
“總漂頭要親自押鏢前去?”
‘金刀’於化龍道:
“不,還有蘭兒同我一起去!”
江管事一聽於美蘭同去,才稍微安心地“噢”了一聲!
‘金刀’於化龍似已看出江管事不安的心情,因而寬慰地説:“不用擔心,路程很近,只關到山西安邑,沿途大都是黃河幫的勢力範圍,又是‘江海釣叟’朱老英雄的轄區,包一份禮厚的盛禮,通行更無問題!”
於化龍見江管事聽了默不語,知道他仍為這趟鏢擔心,只得望着於美蘭,凝重的繼續説:“蘭兒,跟爹到書房裏去,這件事咱們父女得好好合計合計!”
説罷,即和於美蘭逕自離去。
江管事愣愣地望着於化龍父女繞過錦屏後的背影,不知怎的,他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抬頭看看錦習上端高懸“威遠廳”金字巨匾,不知怎的,也覺得不像往日那麼耀眼生耀了,這更令他覺得這趟鏢接得不祥!
他很想跟到書房去力口勸阻,但他心裏清楚,如果總鏢頭已經與那位鼠耳老人簽下了合同,使想不保這趟鏢也不行了,除上賠償對方十萬兩黃金。
二更過半之後,夜空飄浮着朵朵烏雲。
‘金刀’於化龍已換了一身煙緞薄絲綿短靠,腰佩他仗以成名的金背大砍刀。
於美蘭仍着紅絨勁衣紅絨大披風,左右斜披一個紅絨綿繡鏢囊,背後繫上了她慣用的趁手兵器鸞鳳雙刀。父女兩人由內宅後門悄悄潛出,一個閃身已到了巷道內,接着直向北郊奔去。
天上雖有明月,但卻被夜空飄過的浮雲時遮時現,因而也時暗時明。
這正象徵着‘金刀’於化龍的心情,時而優慮,時而高興。
憂慮的是,果真這批鏢與‘靖王府’的失寶有關,只怕黑道梟雄知道,貪心忘義,不買交情,那時勢必翻臉動手,壞了雙方多年的和氣。
高興的是,這趟鏢龔師爺計劃詳盡,佈置周密,即使有人見利忘義,也未必能將鏢貨搶了去,而他們父女卻都能在如此短的鏢程內,得到一批可觀的鏢銀。
‘金刀’於化龍和愛女於美蘭,就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下,穿街越巷,不足半個時辰已趕到了北郊王家林下。
到達高大巨柏的蔭影之下,只貝林內一片漆黑,已達伸手不見五指的境地。
就在這時,墓聞不遠處黑暗中,有人低聲恭呼道:“於老英雄!於老英雄!”
於化龍父女聞聲轉首,凝目一看,只見兩丈外的一株巨柏下,正有一個人招手的人影。
父女兩人看罷,急步迎了過去,同時關切地問:“車呢?”
問話之間,咽之道人影已迎至近前,側身一指林東邊,恭聲道:“回稟老英雄。就在林東邊!”
於化龍頷首贊好,這才看清了來人竟是一個年約三十餘歲的車伕,平眉細目,面帶忠厚,一望而知是位老實人。
於是,由車伕引導,逕向林東邊走去。
於化龍久走江湖,一看車伕的坦然神色,便斷定龔師父必定派了有人暗中保護。
否則,即使這位車伕身具武功,在如此明暗不定的深夜裏,一人處巨柏荒墳之中,只怕也沒有如此高的鎮定工夫。
到達林東邊一看,果然停着一輛密蓬馬車,另有兩匹鞍橙齊全的健馬系在馬車後尾上。
於化龍經驗老到,先掀開竹架桐布密封的蓬角向內看了一眼,接着面向愛女於美蘭點了點頭,表示鏢貨無誤。
於美蘭已解下了兩匹健馬,順手交給了老爹一匹,並望着車伕揮了揮手。
車伕立時會意,拉着轅馬繮頭,沿着巨柏林緣,逕向正北走去。
這一段是最危險也是最易出事的地段,因為,那姓龔的師爺並非善良之輩,如果他自己要好使詐,派人奪鏢,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是以,於化龍和於美蘭父女,為了預防萬一,也拉馬跟進,暗中戒備。
很順利地離開了王冢林,又越野走了一段荒草碎石坡地,終於到達了通向東北的大道。
車伕離馬坐在上,雖然揮鞭卻不打馬,顯然是怕發出鞭梢的清脆響聲。
於化龍和於美蘭也認鐙上馬,緩緩跟在車後,車行甚穩,除了車輪軌在道上的磨擦聲音,聽不出一絲“吱呀”的響聲,足證車軸上塗了不少的潤滑油。
於化龍一看這情形,不由轉首看了一眼愛女於美蘭,似乎在説:“你和江管事都太過小心了,如果龔師爺要想派人奪鏢,王家林和那片荒草地,正是下手的好地段,何必再在車上塗這麼多油!”
於美蘭當然安心了不少,但這只是起鏢的開始,途中是否有變化,仍是未知之數,除非將鏢貨安全送到了對方接鏢人之手,無法舒展她緊皺的眉頭。
因為,自從上元節‘靖王府’失寶之後,酒樓茶肆間議論紛紛,都不相信盜寶人是失蹤了多年的‘龍形劍客’宮自豪,而且,大家都一致認定,這是一項嫁禍陰謀。
正因為這樣,為人正直精明的靖王爺,既沒有下令官府捉拿盜寶大盜,也沒有宣佈王府丟了什麼珍寶,因而,這件事就更令人感到神秘和關切了。
尤其是黑白兩道的英雄豪傑們,更為俠名昭著的‘龍形劍客’抱不平,大多自動代王府追查失寶的下落。
於美蘭一向機警多智,遇事尤細密慎思,她在書房一聽老爹的敍述,便斷定這其中必有詭計陰謀。
但她也知道,老爹爹既已答應了對方,接下了這趟鏢,業已無所選擇,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真正令於美蘭擔心的,倒不是那些黑道巨梟,而是義憤填胸,打抱不平的俠義英豪。
數天過去了,前進順利,沒有任何有人劫鏢的氣氛和絲跡。
當然,沿途的混混兒和地頭蛇們,對‘金刀’於化龍父女親自保護的鏢車,自是格外注意。
但是,他們既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雖然斷定是一車數目不小的“紅貨”,也只能望車興嘆而已,於化龍父女押着鏢車離開客棧,一出鎮街口,即見巍峨的華山橫亙在數十里外。
青山綠樹,峯嶺綿延,氣勢果然不凡,於化龍父女目視曠野,鬱悶的心也為之霍然開朗。
前進不足二十里,官道盡頭突然掀起一點塵煙。
接着出現了一匹馬影,正向着這面如飛馳來。
好快!轉瞬之間已看到了馬上的人影。
於化龍父女保着提心吊膽的一車貨,一遇異狀,自是警惕立生,兩人立時凝目打量馬上的來人。
那是一匹銀鬃如雪的白馬,鞍上坐着的是位年輕人,年輕人二十二三歲,高高的身材,堅實的胸脯,生得劍眉朗目,膽鼻朱唇,古銅色的皮膚,唇角似是掛着微笑,而神情卻顯得極端冷傲。
他穿着乳白色的四片緊身英雄衫,腰繫寬布帶,足登牙色劍靴,髮髻上也束一條白色布條,端正的坐在鞍上,似乎也正向他們父女望來。
打量間,白馬上的青年已到了近前。
這時,於化龍和於美蘭父女發現年輕人的鞍頭上,掛着一輛光禿無穗,用白布密密纏住的長劍。
也就在他父女兩人看劍的一剎那,白衣青年已呼的一聲,逕由他們車旁馬側如飛馳過。
心中一驚,急忙回頭,發現如飛馳過的白衣青年,也正回頭向她望來!
馬上的白衣青年,一見於美蘭回頭看他,不由微微笑了。
接着抖疆縱馬,加速飛馳,再沒有回頭看一下。
於美蘭原本暗自警惕,以防萬一,沒想到白衣青年竟向着她笑了,那犀利的目光,似要看透她的心意,兩片富有個性的朱唇間,露出一排整潔如玉的牙齒,使她不由得一陣心跳臉紅。
她痴呆的望着逐漸遠去的白衣青年背影,芳心跳個不停,心裏不知是驚,是疑,是懼,還是有幾分歡喜?
於美蘭人生得嬌麗,又受慣了老爹的溺愛呵護,和全局鏢師夥計們的奉承阿諛,一向自視甚高,對京師那些追求她的王孫公子,富家少爺,懶得看一眼,理也不想理。
不知怎的,這個飛馬而過的白衣青年,雖僅微微一笑,卻笑得她卜卜心跳,雖僅看了她一眼,卻令她靜止的心湖裏掀起了一陣甜甜的漣漪!
人馬沒,那點飛揚的塵煙,也隨着春風消散,但馬上的於美蘭,依然看得痴痴出神。
就在這時,耳旁突然傳來老爹的聲音,道:“人家早走遠了!”
於美蘭芳心一驚,急忙回頭,自覺一陣心跳臉紅,望着老爹,嗔聲道:“女兒想他那把劍……”於化龍早已清楚看在眼裏,知道愛女言不由衷,故意沉聲道:
“那把劍有什麼好看的?”
如此一問,於美蘭的嬌靨更紅了,只得嗔聲解釋道:“女兒在想,他那把劍為什麼拿布包頭……”於化龍立即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為了保持劍的嶄新美觀,為了保護劍鞘的珍珠玉石,很多人都喜歡把劍包起來!”
於美蘭突然想起了一點,正色道:
“女兒是説,他的劍似乎比一般的劍要長一些!”
於化龍説到“劍鞘上的珍珠玉石”時,已經心有所觸,這時再聽了女兒説出的:“比一般的劍要長些”,目光倏的一亮,面色立變,也不由得急忙回頭察看。
於美蘭心知有異,立即關切地問:
“爹有什麼不對嗎?”
於化龍沒有立時回答,久久才轉回頭來自語似的説:“當年的宮自豪喜穿白衣,這位青年也着白衣,如果他用布包劍的目的,確是為了保護劍鞘上的珍珠玉石,他的劍又比普通劍長一些……”於美蘭一聽,立時似有所悟的説:“爹,您説那青年可能是‘龍形劍客’宮自豪的徒弟?”
於化龍凝重他説:
“如果我們揣測的不離譜,應該錯不了!”
於美蘭驚異地説:
“看他行色匆匆,縱馬疾馳,好像遇到了什麼急事似的。”
説此一頓,特地又關切的問:
“爹,您看了會不會是前去長安?”
於化龍凝重的搖搖頭道:
“很難説!”
於美蘭神色一驚,不由直覺的問:
“爹,您看他是不是為了咱們這趟鏢才去長安?”
於化龍一聽,立時失聲笑了,同時含笑道:“你也太疑神疑鬼了。”
説此一頓,突然又斂笑凝重的説:
“今天這個白衣青年出現的有些突,以前和最近,還沒聽回來的鏢師夥計們提起過。”
於美蘭突然關切的問:
“爹,您看他的武功如何?”
於化龍毫不遲疑的説:
“果真他是‘龍形劍客’宮自豪的徒弟,那一定是第一把用劍好手。”
於美蘭聽得芳心一喜,不由繼續問:
“爹,您十八九年前,有沒有見過‘龍形劍客’……?”
話未説完,於化龍已失聲笑了,同時笑着説:“人家是武林的頂尖高手,劍術天下第一的大劍客,怎麼會和爹這個刀尖上舔血,靠保嫖生活的鏢師攀交……”
於美蘭一聽,立即不服氣的説:“鏢師有什麼不好,爹還不是自開‘威遠鏢局’,身任總鏢頭,南七北六,十三省,提起,‘金刀’於化龍,哪個不豎一豎大拇指頭!”
於化龍感慨的搖頭笑一笑,道:
“孩子,哪裏知道,有今天的局面,一方面是憑多次交往的感情,一方面也是有銀子買出來的面子……”話未説完,於美蘭突然生氣地説:“爹,您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知女莫若父,於化龍知道於美蘭又犯了倔強不服的性子了,只礙語意深長的説:“孩子!你終有一天會遇到比爹的武功高出許多的驚人高手!”
於美蘭竟倔強的説:
“女兒不要聽這些。哼!下次再遇到了他,非叫他在我的鴛鳳刀下稱臣不可!”
於化龍一聽,不由愉快的笑了,同時笑着説:“你還想碰見他呀!”
於美蘭立即不服氣的説:
“兩座山永遠碰不到一起,兩個人卻隨時都有再碰面的可能!”
於化龍搖頭含笑道:
“再想碰見他恐怕很難了……”
於美蘭卻嬌哼一聲道:
“等這趟鏢送到地頭後,女兒立即去找他……”於化龍一笑道:“只為了爭個高低,分個上下?”
如此一問,於美蘭的嬌靨突然紅了,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前面車轅上的車伕突然道:
“老英雄,我看那位少俠一定會回來!”
於化龍和於美蘭同時一驚,於化龍“噢?”了一聲問:“何以見得?”
車伕回答道:
“小的看那少俠,特別注意這面插在車轅上的貴局鏢旗!”
於化龍再度“噢?”了一聲道:
“他們也許是好奇,未必對咱們的鏢有意!”
車伕卻鄭重的説:
“小的見他盯了鏢旗一眼,嘴角立時掀起一絲笑意,接着飛馳了過去……”
於化龍聽得心頭一震,神情立變凝重,同時贊聲道:“看你老弟生了一副老實相,想不到你還有這麼豐富的經驗閲歷!”
想是聽了於化龍的誇獎有些樂昏了頭,車伕竟脱口一笑道:“小的雖然不會武功,但也跟着總管爺跑過大江南北……”北字方自出口,突然閉上嘴巴不説了!
於化龍一聽“總管爺”,不由讚許的看了眼愛女於美蘭。
因為,如果不是於美蘭指出鼠耳老人是‘靖王府’的龔師爺,只怕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個戴眼鏡的瘦小老人是誰?
鏢行的規矩,鏢主可以在合同上寫出真實姓名和來歷,但也可以書個押代替姓氏,不過,這種鏢大都先付鏢銀,或送到地頭由收鏢人在割鏢時立付。
於化龍是老江湖,知道車伕大意説溜了嘴,為了免除對方的緊張不安,故意自然的問:“老弟都到過江南的哪些地方?”
車伕強自一笑道:
“車行的生意,東拉西跑,忽南忽北,早已記不得了!”
説此一頓,故意忿開話題,舉鞭一指十數里外道:“前面是“西口鎮”,咱們中午趕到那裏打尖,“玉豐酒樓”的酒菜都不錯!”
於化龍頷首贊好,卻又有些優慮的説:
“到了西口鎮已進了黃河幫的勢力範圍,遇到有人盤鏢少不了得又要奉上十雨銀子,還得把他們分舵主‘江海釣叟’朱老英雄的面子抬出來……”車伕卻感慨的嘆了一口氣道:“幹咱們車棧鏢局這行的人,實在太苦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小命都給丟了!”
於化龍知道車伕是由感而發,想必為方才失口説出“總管爺”而擔心回去受罰,因而也感慨的説:“貴行只是辛苦一些,像老朽這一行,可説天天在刀口上討生活……”豈知,車伕竟正色道:“還不是一樣,碰上了黑心強盜,管你是誰,為了滅口,車伕照樣的一刀殺了!”
了字方自出口,後面官道上,突然又傳了急如驟雨的烈馬疾棄聲!
於化龍神色一驚,面色立變,但他卻急忙警告道:“不要回頭看!”
所幸於化龍警告的快,否則,第一個要回頭察看的,必是於美蘭。
前面的車伕卻,低聲道:
“準是那位剛剛飛馬過去的白衣少俠!”
於美蘭突然一陣緊張心跳、同時不安的問:“你怎的那麼肯定有的把握?”
説話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竟然有些顫抖!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不知道她為什麼心跳的厲害,更不知道她為什麼緊張?
但她自己心裏明白,她絕不是駭怕。
看看老爹於化龍,面色蒼白,額角鼻翅旁已滲出油油汗水!
於美蘭一看老爹如此緊張,立時升起一股悲憤怒火,自己心裏的不安和緊張反而剎時消失了。
因為她追隨老爹多次保鏢,不知遇到過多少艱險場面,從來沒見過老爹如此憂急過。
這當然是因為白衣青年是‘龍形劍客’宮自豪徒弟之故。
一想到方才自己的決定,敵之氣立生,不由冷冷一笑道:“果真是他,決定和他見個高下……”話未説完,於化龍已壓低聲音,厲聲道:“讓他過去,絕對不可給他藉機下手的機會!”
於美蘭一聽,深覺有理,絕不可因自己的意氣用事,而毀了老爹的一生名譽,砸了‘威遠鏢局’的金字招牌。
心念間,震耳的馬奔聲已到了身後。
緊接着,勁風激旋,揚塵滾滾,呼的一聲,一甩白影,已由於美蘭的馬側如暴風過境般,飛馳了過去。
由於馬速太快,只驚得於化龍父女的座馬和車轅的拉馬,同時一聲低嘶和不安跳動。
於化龍和於美蘭,以及轅上的車伕三人,急忙勒疆吆喝,才穩住馬勢。
於美蘭抬頭再看,白衣青年已到了百十丈外,繼續如飛的馳向十數里外那片樹林茂盛的西口鎮前。
於化龍輕輕吁了口濁氣,不自覺的贊聲道:“的確是一匹千萬中選一的白龍駒!”
於美蘭多麼希望如飛馳過的白衣青年,能夠回頭看她一眼。
但是,她失望了!馬上白衣青年非但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一而且很快的滾滾的揚塵將他的背影掩沒。
於化龍依然望着官道盡頭的那點塵影,再度贊聲道:“有這麼高超的騎術,武功必也不俗!”
於美蘭悵然若有所失,她似乎沒有聽到老爹對白衣青年的讚美,而她自己,也沒再想到與白衣青年一爭勝負的事。
她只希望,能夠再看到那兩道犀利的目光,朱唇間的潔齒,和他那富有男性魁力的笑意!
三個人俱都沉默着,除了蹄聲,和車輪轆轆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剛交午時,馬車已駛進了西口鎮。
車伕路徑很熟,直奔位在鎮街中心的“玉豐酒樓”。
立在門口招徠生意的兩個酒保,一見由轅上跳下來的車伕,立即滿面春風的迎過來,同時歡聲道:“張爺,往哪裏出差……?”
話未説完,驀然發現了車轅旁的鏢旗,急忙又親熱的説:“張爺,你榮升到京師第一大鏢局去啦?”
車伕含笑不答,立即肅手一指於化龍父女,介紹道:“總鏢頭於老英雄,於姑娘!”
兩個酒保立即含笑迎向了已經下馬的於化龍和於美蘭,阿時巷聲道:“於老英雄,於姑娘!”
説話之間,躬身哈腰,同時將馬匹接過來。
於化龍含笑頷首,並謙聲:
“辛苦兩位,溜它們一下,上些好料!”
兩個酒保恭聲是,其中來拉馬的一人已肅手一指樓門道:“三位請樓上坐!”
車伕搶身含笑道:“我還要照顧車,就在樓下隨便吃些好了……”説話之間,已將拉車馬引出轅外來。
酒保則望着於化龍父女,繼續肅手道:
“於老英雄請,於姑娘請。”
於化龍父女,頷首會意,登階進入酒樓。
底樓大都是販夫走卒一類的人物,因而於化龍父女逕自沿梯登上酒樓。
一登上樓梯口,櫃枱後的乾瘦老掌櫃,趕緊招呼樓上的酒保過來引座。
於化龍父女遊目一看,樓上僅有七成座的客人,大都是衣着整潔的商旅生意人。
但是,目光尖鋭的於美蘭,卻第一眼就發現了那位飛馬馳回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正坐在緊臨街窗的一個單人客桌上,一壺酒,兩樣菜,那柄纏着白布的長劍,就放在桌面上,他正在低着頭斟酒。
於美蘭一見白衣青年在樓上,不知怎的,又是一陣心跳着慌,同時,不自覺地低聲道:“爹,他在那邊!”
豈知,語音甫落,那白衣青年竟倏的停止斟酒,抬頭向她望來!
於美蘭一見那兩道閃閃生輝的犀利月光,立時一陣心臟狂跳,嬌靨發燒,本能的低頭跟着老爹向中央走去。
這時早有酒保前來引導,只是於美蘭心慌意亂,只想着白衣青年而無心注意罷了。
酒保將於化龍父女引到中央一桌上,而於美蘭雖知看到白衣青年便有些心慌意亂,但她偏偏坐在面向着白衣青年的一邊。
於化龍見愛女侷促不安,完全沒有平素那種刁鑽任性不服人的性子了,不由蹩了蹩霜眉,故意捻鬚低聲道:“你最好不要隨便説話。他的功力比你高多了!”
這招果然有效,於美蘭一聽,立時撇着小嘴哼了一聲!
於化龍一看,暗自笑了,但他仍故意説:“你不要不服氣,你方才一發話他就聽到了!”
於美蘭這次沒有強辨,因為當時她也的確嚇了一跳,知道老爹不是長“他”
的志氣,滅“她”的威風。
於是,抬眼一看,只見白衣青年正在一面望着酒杯斟酒,一面綻着微笑搖頭,顯然,老爹方才的話,他又都聽到了。
於美蘭看了白衣青年的得意相,非但不生氣,反而覺得白衣青年具有男性豪放不羈,灑脱飄逸的丰采。
她也知道“情人眼裏出西施”那句活,但她以為,像白衣青年這樣有些玩世不恭的青年俠士,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一想到“如意郎君”,不由又是一陣小鹿亂撞,雙頰像火燒的一般,因而也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酒保將酒萊送來了,老爹於化龍立即拿起酒壺來悄聲問:“蘭兒,要不要喝一杯定定心?”
於美蘭一聽,嬌靨頓時通紅,不自覺的嗔聲道:“爹,您……”話一出口,全樓震驚,那邊低頭含笑,舉杯飲酒的白衣青年,也不由嚇得一哆嗦,酒滴立時濺出來。
於美蘭雖然嬌嗔呼爹,但一雙含情脈脈的明亮大眼晴,卻含羞帶笑的望着白衣青年。
這時見白衣青年嚇得一哆嗦,連酒都濺出來了,芳心一樂,不自覺的“噗嗤”
一笑道:“假裝的!”
白衣青年露齒一笑,立即將酒杯湊至朱唇邊,仰頸喝了一個幹。
就在這時,樓下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驟雜亂的馬疾奔聲。
白衣青年濃濃的劍眉微微一聳,立即放下酒杯探首窗外。
只見由長安方向前來的鎮街口,一共有五匹快馬,正疾馳狂奔般向着十字街心急急馳來。
當前馬上一人,是個年約五旬的灰衣老者,腰纏一條帶鈎的練子鞭,神色陰沉,目光炯炯,冷冷的望着前面街心。
其次兩馬上是個白絨勁衣,背插單刀的中年女子,和一個瘦高大漢。
白絨勁衣女子,生得柳葉眉,桃花眼,挺直的鼻子厚嘴唇,臉蛋雖然是又白又嫩,但總有一股子狐媚的騷勁兒。
後面兩馬上是一個金睛瞳孔,瘦小如猴子的中年人,另一個則是半邊臉灰青的彪形大嘆。
半邊臉灰青的彪形大漢,身背鬼頭刀,瘦高漢子頸後插領口上則插着一柄鐵骨大榴扇,而猴形中年人的腰間掛着一柄魚腸劍。
這五人正是在長安“説賓茶樓”説‘靖王府’盜寶大盜是龍形劍客宮自豪的那夥人。
年約五旬的灰衣老者,名叫王敬三,人稱‘鈎練鞭’。
白絨勁衣是著名的女淫賊‘白狐仙娘’姚玉枝。
‘白狐仙娘’不但一柄劍刃已有九分火候,而且擅使用各種迷香,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只要被她看上了,不弄到手上玩幾天,絕不甘休。
瘦高漢子名趙方,由於他的輕功高超不俗,他的狐朋狗友給他起了個響萬兒叫‘九丈高’,他能不能一躍九丈高,只有他自己知道。
半邊臉灰青的扇形大漢王強,的確在鬼頭刀上下過一番功大,因而,人家就以他的兵器加上他臉上的胎記,給他起了個綽號就叫‘鬼臉刀’。
生了一對金瞳孔的猴形瘦削漢子,不僅為人機警,一柄魚腸劍也的確敗過不少高手。尤其渾身上下佈滿了各種暗器,有時手腳並用,對亂時一次可發七種以上喂毒暗器,因而被人稱為‘多臂猿猴’。
這五人都是犯案累累,殺人無數的黑心歹徒,江湖敗類,可惜白衣青年並不認識他‘鈎練鞭’五人並沒有下馬打尖,越過鎮街中心,直向正南馳去。
白衣青年直到‘鈎練鞭’五人穿鎮而過,出了東街口,他才坐直上身,又斟了一杯酒。
就在這時,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陣負荷過重的“咚咚”腳步聲。腳步踩得很重,只踩得堅實的樓梯板,發出了“吱”“吱”發響,全樓眾人俱都一驚,談論之聲頓時一靜,酒客紛紛轉首向摟口望去。
只見先出現的是一顆比西瓜還大的光禿禿的頭顱,左手託了一個直徑兩尺有餘的大銅缽,擦拭得黃澄澄的閃閃發亮,上面刻滿了大小不一的“佛”字。
那些佛字,密密麻麻,整個銅缽上,至少有六七百個之多,顯然都是以“大力金剛指法”刻上的。
根據銅缽的體積和厚度,如果中間不是空心.重量應在百斤以上。
隨着大家的打量目光,上來的竟是一個袒胸持臂,挺着個如鼓大肚子的胖大和尚。
胖大和尚濃眉如帚,眼似銅鈴,獅鼻海口,兩耳如輪,前胸兩臂上生滿了茸茸黑毛,兩頰頰下露出一片青青的鬍碴子。
白衣青年僅斜了胖大和尚一眼,繼續飲酒吃萊。
於化龍和於美蘭對這位穿着僧衣,頭上卻無戒疤的胖大和尚特別注意,但對這和尚上樓時,故意把樓梯踩得“格格”響,顯然在炫耀他的功力。
胖大和尚一登上樓口,立即瞪起寒光閃閃的銅鈴大眼睛掃視了全樓一眼。
有點兒嚇呆了瘦掌櫃的,急忙一定心神,趕緊向着一角發愣的酒保,吩咐道:
“愣着幹啥?還不趕快給大法師看座兒!”
面色有些蒼白的酒保,一定心神,趕緊上前,哈腰堆笑道:“大法師,您這邊請”説話之間,側身肅手,當先在前面引導。
胖大和尚一見,立即氣納丹田,單掌豎什,朗聲宣了個佛號道:“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聲如虎嘯,不少酒客被震得目閃驚急,面現忐忑,這位大和尚的架勢,如果形容他是金剛,實不為過。
宣罷了佛號的胖大和尚,舉步蠅在酒保身後。
舉目一看,發現酒保將他引向牆角的一張單人客桌前,生滿了橫肉的臉,立時沉了下來。
酒保店夥最善於察言觀色,可惜,這位酒保被大和尚的威猛凶煞相震懾得頭也不敢抬。
只見他走至單人容桌前,向着大和尚,畢恭畢敬胸躬身肅手道:“大法師,您請上座!”
胖大和尚海口一撇,“唔”了一聲,右手拿下託在左手的大銅缽,逕向小桌上放去。
只聽“蓬”的一聲大響,接着一陣“克嗓嘩啦”,小桌應聲被壓了個細碎。
酒保大吃一驚,急忙抬頭,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望着大和尚,結結巴巴地説:“大……大……大法師……您……您……您這是……?”
話未説完,瘦掌櫃的早已三腳並做兩奔了過來,滿面堆笑,拱揖奉承道:
“大法師,您大人大量,大人不見小人過,千萬不要壞了您的金身福體,這邊請,這邊請!”
説話之間,不停的哈腰肅手,指着靠近正中央的一張八仙大桌子。
大和尚微蹩着眉頭,緊閉着大嘴,提着百斤大銅缽,逕向那張大桌前走去。
一到近前,將銅缽輕輕一放,聲息毫無,大馬金刀的坐在正中大椅上。
瘦掌櫃的一直擔心銅缽一放,又是“克嚓”一聲。
這時見安然無事,大和尚已經坐下了,趕緊含笑,恭聲問:“請問大法師,您老是要些什麼齋飯本樓著名的素菜……”説到素菜時,大和尚已開始緩緩搖動他的大頭顱。
瘦掌櫃的一看,趕緊含笑恭聲問:
“大法師,您是……?”
大和尚這才垂着眼皮望着桌面道:
“好吃的,好喝的,儘管拿來,不會少給你一分銀子!”
瘦掌櫃的一聽,立時會意,趕緊躬身應了兩個是,望着仍在發呆的幾個酒保,大聲嗆喝道:“燒雞烤鴨滷肘子,糖魚白肚炸丸子,五斤裝的燒刀子一罈,外敬大碗的三鮮湯一個……”個字放自出口,幾個酒保立時高聲應喏道:“馬上到!”
白衣青年冗自淺斟慢飲,不時看一眼窗外的天空和街景,顯得悠然自得。
於化龍自方才見那批快馬馳過,和這位酒肉和尚上來後,心情再也無法定靜下來,他總覺得,白衣青年似乎已沒有太大的顧慮了,事情很可能要出在這個野和尚身上。
因為,自這個野和尚上來後,他那雙銅鈴的賊眼,曾不止一次,似有意似無意的注意他們父女兩人。
有心匆匆吃罷就走,一方面馬匹尚未溜好,一方面也怕更加引起這個和尚的注意。
於美蘭所想的和她老爹完全不同,她所想的是如果能和白衣青年接近,進而探出他的姓名、身世,師門,來歷。
她已經看出來,白衣青年似乎對他們父女沒有什麼惡意,雖然不能説對她於美蘭有些歡喜,至少不會厭惡。
自這個胖如肥豬的酒肉野和尚上樓後,她剛剛和白衣青年間那那份歡樂氣氛,早已因他砸碎了桌子一掃而光了。
是以,她連眼角也懶得掃那個野和尚一眼,一雙明亮大眼睛,卻不時瞟一眼白衣青年。
可氣的是,白衣青年冗自飲酒吃萊,不時看一眼窗外,就是不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這時酒保歡喏吆喝,三四個酒保已將各色菜餚和壇酒送來。
大和尚一見,把擺在面前的竹筷向旁邊一撥,伸出毛毛的兩大手,先撕一隻燒雞腿來,咧嘴一笑,張開大嘴就是一口。
緊接着,右手食指在壇口的包皮上一劃,“沙”的一聲像刀裁的一樣,一個壇口蓋皮,應指飛了起來。
大和尚也不用碗,就用手掌向壇腹上一帖,立時將壇吸起來,湊近大嘴巴就是了陣牛飲!
自從這位大和尚上來後,全樓沒有哪個酒客敢再猜拳鬧酒,這時一看大和尚的吃相,無不相顧失色,個個忐忑不安,更沒有哪個人敢指指點點。
雖然,滿樓的酒客俱都如坐針氈,卻沒有哪一個人敢先去結帳下樓,怕的是萬一大和尚誤會了,就用他根手指頭這麼一劃,説不定肚子上立時現出個大窟窿!
大和尚兩手交互伸出,又撕又抓,血盆海口似乎有些接應不暇。
最後,索性雙手捧起酒罈,“哆哆”一陣猛灌,看得全樓酒客,個個目瞪口呆!
大和尚和下酒罈,滿意的喘了一口氣,兩隻油膩大手,就在僧衣上擦了幾下,接着站起身來,拿起百斤大銅缽,逕向就近一桌上走去。
他的一舉一動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除了白衣青年和於美蘭,就連總鏢頭‘金刀’於化龍也不例外。
就近的那一桌是四個生意人,他們正默默的低頭飲酒。
大和尚一到桌前,先把大銅缽向桌子上方一伸,接着宜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雲遊四方,多靠施主們方便則個!”
四個生意人,彼此互望,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想到掏銀子,只因四人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大和尚怎麼會來這一手!
大和尚一看沒有動靜,故意又提高了一些聲音,沉聲道:“吾佛慈悲,方便則個!”
説話之間,百斤重的大銅缽,逕在每個人的面前晃了一下,幾分之差沒有碰上四人嘴巴!
四個生意人諫然一驚,這才弄清是怎麼回事,趕緊紛紛掏銀子,因為,再遲一會兒,砸碎了碗盤濺一身菜汁是小事,要是砸碎了下巴,那才叫冤枉呢!
手是,各自掏出一些碎銀,叮叮噹噹的丟進那大銅缽內。
大和尚謝也不放,轉身逕向第二桌前走去。
第二桌上是一對老夫妻,大和尚還沒走到近前,老先生已掏出一塊碎銀在那兒等着了,一等對方一伸大銅缽,噹的一聲丟進了銅缽內。
於是,大和尚又向第三桌前走去。
經商在外,行走四方,求的就是個平安,對這位不守清規的大和尚化緣,雖然形同強索硬討,打從心眼兒厭惡,但都抱着花個小錢,消個大災的心理,也就無可奈何的給他了。
天下事就是這樣,什麼地方的惡人多,他那個地方的人一定怕事,正所謂‘眾人鄉愿,惡人上肩’,惡人就看準了這一點,你越怕多事,越希望過個安定太平日子,惡人越得寸進尺,反而無寧日。
大和尚順利的要了幾桌,銀子雖然已經有七兩之多,但他仍無罷手的意思,一轉身,恰好到了‘金刀’於化龍父女的桌子前。
於化龍早已拿好了主意,斷定這個野和尚絕非善類。
但他既然敢在黃河幫的勢力範圍之內,如此囂張跋扈,任意向人持着大銅缽化緣,強行要錢,即使不是黃河幫的人,也必與黃河幫有關聯。
是以,一見大和尚轉過身來,立即拿了一錠四兩重的紋銀元寶,順手放進在銅缽內,同時謙聲道:“請大法師笑納!”
大和尚看得先是一呆,接着咧嘴笑了,立單掌堅什,朗聲宣了個佛號道:
“阿彌陀佛,老施主紅光滿面,正是吉星高照之時,願吾佛有靈,保佑老施主諸事順緩,平安順利!”
‘金刀’於化龍聽了,不管對方説的真假,心裏總是高興。他雖沒站起,卻抱拳含笑道:“但願如大法師所説,一路福星,平安順利,謝謝!謝謝!”
大和尚連説了兩聲:“一定的,一定的!”,轉身,逕向白衣青年桌前走去。
於美蘭看得柳眉一蹩,暗自為自衣青年擔心,看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態,一定不會拿銀子給這個葷腥不忌的野和尚。
只見白衣青年剛剛放下酒杯,正拿起筷子準備挾菜,胖大和尚已到了他的桌前!
大和尚照樣宣了聲佛號,大銅缽向前一伸道:“施主慈悲,方便則個!”
白衣青年佯裝一楞,抬頭一看,望着大和尚露齒笑了,同時含笑道:“大法師現在你是財主,我是貧户,應該伸手的是我喏!”
説着,就用手中的筷子,向着大銅缽內一指,繼續説:“看,這兒至少有十多兩銀子,比我身上的盤纏多了有七八倍之多……”“阿彌陀佛,施主慈悲,方便則個!”
説話之間,猛的將大銅缽送至白衣青年的面前。
白衣青年毫不為意,依然含笑道:
“大法師請把你吃飯的傢伙拿開點兒好不好?在下還沒吃飽!”
飽字出口,就用手中的竹筷輕輕一撥,大和尚伸至他面前的大銅缽立時收了回去。
‘金刀’於化龍看得暗吃一驚,知道兩個人在那一抵一撥之間已經較量了一次內力,使他吃驚的,當然是那白衣青年的超絕功力。
因為,胖大和尚用的是百斤大銅缽,而又是站立姿勢,不管在重心使勁上,胖大和尚都佔了絕對的優勢。
但是,白衣青年不單單是坐在椅上,而且是用極為輕微而又魔細的竹筷去撥,非但將百斤百量加上內力的大銅缽撥開,他坐的椅子竟然沒有發出一絲接受重力的聲音,白衣青年的內功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於美蘭看得又驚又喜,知道白衣青年已佔了上風!
她真正感到高興和得意的還是她的判斷正確,雖然僅和白衣青年才碰了兩次面,但已摸清了他的脾氣,將來一旦能夠和他在一起,一定能夠將他駕馭!
這時全樓的酒客俱已停杯不飲,吃飯的客人也放下了筷子,歷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衣青年和胖大和尚的身上。
大和尚的一張胖臉這時脹得通紅,同時也瞪着白衣青年正在發愣。
久久,他才橫目怒聲問:
“你可是不想給?”
白衣青年無可奈何的解釋説:
“不是在下不給,而是在下實在沒有錢給!”
説此一頓,突然用筷子一指胖和尚吃喝的那一桌,繼續説:“喏!咱們可以叫大家評評理,你大法師吃的是燒雞烤鴨滷肘子,糖魚白肚炸丸子,五斤裝的燒刀子一罈,外敬大碗的五鮮湯一個。”
説着,又用筷子一指自己的桌面,道:
“你大法師看看我,果子酒一壺,小菜兩碟,連碗湯都沒有……”話未説完,深怕雙方打起來的瘦掌櫃的,急步走了過來,向着大和尚滿面堆笑,連連拱手道:
“大法師,您千萬不要動肝火,您這餐齋萊,小老兒敬您啦……”大和尚一聽,頓時大怒,雙目一瞪,伸手抓住了瘦掌櫃的領口,就像老鷹抓小雞般將瘦掌櫃提了起來,同時怒聲問:“你説什麼,你是要俺白吃白喝,然後再在背後罵俺,是不是?”
瘦掌櫃的大吃一驚,魂飛天外,趕緊惶聲道:“不,不……大法師……您老千萬不要誤會……”胖大和尚聽罷,似乎更加怒不可抑,幾乎是怒吼道:“那你告訴俺,為什麼讓俺吃飽了喝足了,你不要錢?”
瘦掌櫃的被問傻了,應該怎麼説呢?他總不能説,你大法師不講理,強行化緣要錢,萬一和這位白衣少俠打起來,砸碎了桌子,摔碎了碗,倒黴的還是小老兒俺!
是以,他被提在半空,張着嘴巴瞪大了眼,久久不知如何回答!
您閣下可別不信,天底下到處都有這種人,而且是誰碰上了誰倒黴。
白衣青年滿臉含笑,緩緩站起身來,順手在身上掏出一文銅錢,望着胖大和尚,含笑道:“大法師,好了,算你厲害,請把老掌櫃的放下來,在下願意捐錢!”
錢字出口,捏在手上的一文銅錢,“叮”的一聲丟進了大銅缽內。
大和尚一聽白衣青年認輸捐錢,立即得意的撇嘴瞪眼,順手鬆掉了瘦掌櫃,低頭察看銅缽內。
低頭一看之下,頓時大怒,不由怒目厲吼道:“奶奶的,你敢戲耍老子!”
厲吼聲中,跨步側身,就用手中的大銅缽,呼的一聲砸向了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哂然一笑,斜身塌肩,左手一繞已拿住了大和筒的肘骨節,接着一聲:“去吧”藉着大和尚的衝力,左手迅即托起了大和尚的如鼓大肚皮。
緊接着,猛的一個扭腰旋身,就在大和尚殺豬般的嗥叫聲中,呼的一聲已將大和尚的龐大身軀擲向了樓窗外。
全樓酒客一見驟吃一驚,脱口驚啊,紛紛離座奔向了臨街的樓窗口。
只見那位大和尚,“咚”的一聲跌在街心上,一連翻滾了七八個跟頭,才騰身站了起來,哇哇怪叫,東張西望,顯然跌了個發昏十三章,業已找不到方向。
擠在窗口觀看的酒客們,看了鼻青臉腫,衣褲已肢的大和尚的狼狽相,再想到他方才託缽強行化緣的氣焰與架勢,俱都忍不往快意的哈哈笑了。
大和尚一聽笑聲,立時抬頭上看,這才發現白衣青年方才擲他時,已順手拿去了他的大銅缽,心中一驚,不由怒目厲喝道:“好個混帳小子,趕快把佛父的師門重寶擲下來!”
白衣青年一笑道:
“大法師,在下還想娶個漂漂亮亮的老婆生兒子,絕不會要你這吃飯的傢伙……”話未説完,大和尚已怒目厲吼道:“那還不還來!”
白衣青年見問,故意貪婪的望着括在手中的大銅缽,用手一摸,道:“噴噴,這麼大的一個銅缽,上面還刻了這麼多佛,的確是個稀世珍寶,在下實在捨不得馬上還給你……”大和尚心中一驚,不由怒月厲聲喝道:“你小子不是説不要的嗎?”
白衣青年無可奈何的劍眉一蹙,道:
“在下一直沒有説要,只是暫借幾天,須知,現在雖然是三月天,睡到半夜起牀,依然不是味道……”話未説完,驀然發現於美蘭就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酒桌對面窗口邊,雖然香腮啡紅,櫻口綻笑,卻沒有轉身離去的意思,下面的話急忙住口不説了。
立在街心已急得滿頭大汗的大和尚,不由氣得咬牙切齒恨聲道:“好個小王八羔子,不但敢動佛爺的銅缽念頭,居然還敢故意羞辱佛爺,在佛爺的臉上漆顏色,好,山不轉路轉,咱們總有再碰頭的時候!”
白衣青年一笑道:
“碰了頭又怎麼樣?”
大和尚再度厲聲道:
“剝你的皮,喝你的血,拿你的狗肉泡酒喝!”
白衣青年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
“好吧,既然你大法師這麼厲害,在下只好還給你了,不過,你大法師吃的菜,喝的酒,以及炫耀功力砸碎的桌子,可不能白吃白喝,不表示表示!”
説到最後,捧着大銅缽一頃倒,一陣“叮噹”聲響,所有的碎銀元寶都倒了出來。
站在街心的大和尚,只氣得乾瞪眼,不停的咬着牙齒,點一下頭喝了一個:
“好!”
白衣青年倒完了缽裏的銀子,立即望着大和尚,正色道:“大法師,你可要接好,萬一你接不穩摔癟了,可不要怨在下用的力道太大了!”
神情不安,但仍一挺胸脯怒聲道:
“廢話少説,有本事就儘量使出來!”
白衣青年見街上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為了讓這個野和尚以後無臉再到這座“西口鎮”上為惡,只得默運功力,一笑道:“大法師請接好,來了”了字出口,左手一甩大鋼缽,右掌暗中一推,百斤重的大銅缽,勢挾勁風,呼的一聲,逕向街心的大和尚飛去。
大和尚一看這種聲勢,頓時大吃一驚,有心不接,必被全鎮圍觀的人眾恥笑,今後也別想再在這個地盤上混了。
心念電轉,權衡利弊,決心盡全力施為,急忙挫腰蹲身,氣納丹田,雙手向前一伸,同時開氣吐聲,黃光一閃,蓬然一聲,百斤重的大銅缽,正射進他的懷裏。
只見大和尚身形搖晃,滿面通紅,眥牙咧嘴,渾身運足了功力。
這一衝之力太強了,大和尚終於樁不穩,蹬蹬向後退去,咚的一聲坐在了地上。
酒樓上下的酒客,以及圍在大街上看熱鬧的人,俱都忍不住哈哈笑了。
大和尚挺身站起.只氣得一張大胖臉,青一陣白一陣,望着樓上含笑的白衣青年,切齒聲道:“好小子,你簡直是吃了熊豹子膽,居然敢在我佛爺的地盤上消遣你家佛爺,快報上你的小名來,也好讓佛爺在生死簿上給你小子記上一筆!”
白衣青年淡然一笑道:
“算了吧!未學後進,無名小卒,説出來也沒啥聽頭,倒不如不説!”
大和尚恨恨的一點頭,道:
“好,你不説出來佛爺也不會放過你,咱們是騎驢看唱本,走着瞧,佛爺終有一大逮着你!”
説罷轉身,託着大銅缽憤憤的大步走去,直奔鎮外。
又是一陣鬨笑,圍觀的人才紛紛議論着離去。
‘金刀’於化龍看了白衣青年的這等身手,知道必是未來的武林後起之秀,僅對方的深厚功力,他於化龍就自嘆弗如。
看到愛女於美蘭仍站在白衣青年的酒桌對面,似乎已忘了押鏢的重大任務,只得乾咳了聲,和聲道:“蘭兒,我們該上路了!”
於美蘭應了一聲,羞紅着嬌靨,轉身看了白衣青年一眼發現他正蹲在樓板上幫着瘦掌櫃的撿銀子,自然感到有些失望。
走回桌前,老爹已向酒保結了賬,於是父女倆逕自走向口前。
於美蘭一步一回頭,直到她隨老爹走下梯口,白衣青年依然認真的幫着掌櫃的找銀子,根本沒有要抬頭要看她一眼的意思!
於美蘭內心一驚,嬌哼了一聲,索性加快了步了,匆匆走了下去。
父女倆人一到樓下,張姓車伕早已套好轅馬在街旁等他們了。
於是,向着張姓車伕揮了個上路的手勢,逕由兩個酒保手裏接過了座馬,道聲:“後會”,上馬跟在車後。
於美蘭上馬之際,發現白衣青年的銀鬃白馬就拴在不遠的拴馬樁上,而且,一雙精靈眼睛,也正温順的望着她看,芳心一甜,不由抬頭去看樓上的白衣青年。
舉目一看,窗口空空,根本沒有看到白衣青年的蹤影,於是,她第三度失望了,同時,一絲傷感倏然襲上心頭,暗道:“他不可能沒看到我走,顯然,他的蹲身撿銀子,以及始終不抬頭,都是成心故意的!”
一向高傲自恃的於美蘭,不但自尊心受了極大的貶損。
同時自覺受了一次莫大的侮辱,她下決心,一定要報復,一定要報復。
繼而一想,又不由幽幽一嘆,心想:
“這一次離開他,還不知何年何日再碰見他,也許,真的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是她那聲嘆息驚動了老爹,只聽老爹語音深長的説:“蘭兒,爹以前不是説過嗎?“千里姻緣一線牽”,誰跟該結為夫妻,那是上天註定的!”
於美蘭聞聲定神,這才發現已到了東街口,華山西麓已橫亙在十數里外。
由於老爹談到了“姻緣”、“夫妻”,即使身為武林兒女的於美蘭,依然忍不住嬌靨通紅,直達耳後,並羞撅的低聲喊了一聲“爹”!
於化龍繼續含意深長的説:“他是一匹野馬,一匹永遠不受鞍僵羈絆的野馬,咱們‘威遠鏢局’的廟太小了,安不下他這麼大的神……”話未説完,於美蘭已有些幽怒的嗔聲道:“爹,您老人家説這些個幹嘛!”
於化龍卻黯然一嘆道:“孩子,我是你的爹,我能看不出你的心事嗎?”
於美蘭一聽,卻又突然抬頭哼了一聲,嗔聲道:“就是再碰上,我也不理他!”
於化龍暗自搖了搖頭,心説:
“傻孩子,你不先理他,只怕他永遠不會先向你説話!”
他雖然有此先見之明,卻出不不希望自己的愛女,先向一個陌生的青年藉機談話。
馬車靜靜的前進着,發出了規律的輪與轍溝的磨擦聲。
於化龍知道愛女這時的複雜心情,因而也沒有再説什麼。
魏峨的華山,崎嶇的西麓,正一步一步的向他們迎來。
他們前去潼關,必須經過一部份山區,其中最具危險性的地域就是‘九曲谷’。
因為,那是政道北進的孔道,常有‘黃河幫’的頭目嘍羅出沒,碰上了就得獻些銀子。
於化龍父女並不為此擔心,因為他們早已封好了買路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