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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鬥劍

    雪明禪師冷笑一聲道:

    “憑你這小小魑魅,就想和佛爺鬥法,敢情是壽星翁嫌命長,活得不耐煩了!”

    要知天山三友藝業精奇,在江湖上輩份亦高。雪明禪師以為餘樹奇不過是十八魔君手下小廝,

    大小了也只是甫出師門的嫩雛兒,為了避免以老欺少的惡名,只想把餘樹奇斥走了事。

    餘樹奇俊眉一豎,目射懾人的威-,又回頭看看仇殘子,專待姑姑號令。

    仇殘子依舊滿臉慈祥,説一聲:

    “孩子且慢!”接着又揚聲道:

    “久聞天山三友俠名遠播,這回與郭老英雄的過節,貧嫗並不欲干預,但郭老英雄與所;謂

    十八魔君俱已棄邪歸正,自古忠厚君子,決不絕人自新之路……”

    天山三友並不常履中州,在地廣人稀的天山南北,能見過多少世面?因此人人習慣狂傲的個

    性,只知有己,不知有物。眼見仇殘子身軀矮短,長裙籠地,雖是派頭十足,十二名女弟子

    分立兩旁,也看不出有何種特異之處。既然連十八魔君都未放在眼匠,怎會看重這樣一位中

    年美婦?

    雪明禪師把仇殘子的話聽在耳裏,惱在心中,一聲斷喝,截着仇殘子的話頭,叱道:

    “你憑那一號來教訓別人?”

    餘樹奇臉色一沉,白骨婆婆勞姘宜不覺冷哼一聲,雙目向餘樹奇一瞪。

    仇殘子仍然從容微笑道:

    “貧嫗怎敢擔當教訓兩字,不過欲懇請老禪師得罷手時且罷手而已!”

    白骨婆婆身形一動,飄然上前,與仇殘子相距不過六七丈,叱道:

    “看你這付派頭,也該有多少來歷,不如且和婆子交換一掌,試看到底配不配管閒事?”

    平若這時也沉不着氣了,冷哼一聲道:

    “勞婆子休自己看重了,憑你這付嘴臉還不配與我家姑娘交手!”

    勞姘宜肝火大發,喝一聲:

    “老虔婆你敢出來!”

    平若立即一聲長笑。

    譚妒非忙躍起身軀,叫一聲:

    “師父!不勞你老人家動手!”

    她不知天山三友的武藝已達極峯化境,尤勝玄陰婆婆幾分,發話之後,尚恐平若不讓她出手,

    一閃身軀,電射而出,起手就是一掌,向白骨婆婆勞姘宜打去。

    勞姘宜雙掌交叉一封,一股柔軟如膠的掌勁,不但將譚妒非的掌力化去,並且有一種粘力,

    竟把她單臂吸緊,抽不回去,身軀也猛然向前一栽!

    這是精妙絕倫,天山派的氣功“粘”字訣,譚妒非不意受到這種怪異的掌力,竟然驚叫出聲。

    平若一聲暴喝,身子平射而出,餘音未歇,一招“蛟螭探珠”,雙臂如環,戟捐如剝,疾點

    勞姘宜的太陽穴。

    要知太陽穴乃人身死穴之一,平若積聚幾十年的功力在指上,若果真個點中,那怕不貫腦而

    入。

    勞姘宜以柔勁粘住譚妒非的肉掌,只見眼前一花,兩股鋭風由兩側襲來,急切問分不出手來,

    只好腳跟用力一蹬,全身暴退半丈。

    譚妒非趁機縮手,猛覺一陣心跳,粉臉一紅,立郎拔出碧蘿雙劍,叱一聲:

    “休走!”縱步上前。

    平若一招“蛟螭採珠”未能沾上對方,情知天山三友藝業不俗,生怕譚妒非再度出醜,忙喝

    一聲:

    “非兒回去!”阻止譚妒非動手,衝着勞姘宜冷笑道:

    “我只道天山三友真個行俠仗義,原來盡是不仁不義,欺傷欺小之徒。來,來!還是來和我

    婆子對招,不失身份!”

    勞姘宜早由平若“我家姑娘”一語,聽出她大不了只是姬妾身份,真看不出對方的下人也有

    恁高藝業,自己幾乎吃癟在起手一招裏面,一時老羞成怒,突然一掌打出。

    她這一掌發時無聲,待臂將伸直,驀地捲起一陣烈風由平若身旁掠過。

    平若怔了一怔,以為對方目的在追擊退後的譚妒非,忙發出一掌,喝一聲:

    “休欺……”不料一語未畢,勞姘宜再一揮臂,一種暗勁已到身前。原先那股烈風,卻自身

    後折返。

    仇殘子人雖坐在地上,但她藝業通神,早看出勞姘宜頭一掌未免怪異,暗自留心,忽見兩股

    掌力匯成一股氣漩,將平若包圍起來,急叫一聲:

    “平姐!”

    平若藝業也非小可,一發覺對方用的是急風捲石的氣勁,立即氣納丹田,釘牢自己的身子,

    忽聽仇殘子喚她,還在莫名其妙,不料對方那股氣漩竟隨仇殘子的叫聲向外一鬆。

    這樣一來,平若立即知道仇殘子利用呼喚時的氣勁,衝敵對方的氣漩,急趁機跨前一步,雙

    掌同時劈出。

    勞姘宜用的這種氣功,可是無往不利,並也不輕易施展。只因已覺對方功力與自己不相上下,

    才想出其不意,一招成功,使對方窒息在氣漩之中。

    餘下天山二友也知勞姘宜這種氣功不施則已,一施展開來,除非對方在掌未交的時節,先期

    走避,否則決難全身而退。

    那知天山二友正在幸災樂禍,看平若即將毀在掌下的瞬間,平若不退反進,掌勁結結實實在

    勞姘宜肩上一按,登時把她按得坐在地上。

    天山二友大驚失色,雙雙撲出,四掌交加,四股掌風猛若颱風驟至,疾衝平若身側。

    毒魔君耿當世領導羣魔,見這一檔過節,實因自己人往時為非作歹而起,於今改過從善,怎

    肯讓別人替目己擋災?

    當勞姘宜咄咄迫人的時候,毒魔君已暗囑諸魔防備天山二友向餘樹奇驟施毒手,卻不料他竟

    向平若襲擊。

    待見天山二友身子一晃,毒魔君、黑魔君、火魔君、瘦魔君……一十六條身影也同時飛出,

    三十二道掌勁與天山二友的掌勁一探,猛然響起霹靂一聲,十幾道身形同時被震得四處風散。

    平若趁機暴退,勞姘宜也倒翻一個筋斗,疾退尋丈。

    餘樹奇因笑魔君郭靜斷臂初愈,白魔君呂無礙又被譚妒非打傷,生怕自己保護不周,落在敵

    人掌下,也乘天山二友出戰平若的一剎那,將他兩人提起,雙腳一瞪,到達仇殘子面前。

    仇殘子似不願看武林仇殺的事,眼見天山二友與十六魔君分而複合,各掣出亮晶晶,烏油油

    的諸般兵器,一場大戰即將展在眼前。忙説一聲:

    “諸位暫止兇鬥,且聽貧嫗一言!”

    她説話聲音雖低,因為以內氣迫出,場內各人聽來就如雷貫耳。

    十六魔君悚然一驚,齊叫一聲:

    “遵命!”

    天山三友看不出橫行武林多年的十八魔君,竟甘心俯首在貌不驚人的矮婦面前,不禁驚愕得

    同時向仇殘子注視,原先的狂態,也暫時收斂。

    仇殘子續道:

    “貧嫗曾聽人説,兵兇器也。動刀動槍,總難免有傷亡,冤冤相報,何時可止?郭老英雄曾

    經打傷老禪師的愛徒,自然是不對,但已經事過境遷,豈有再傷害郭老英雄之理?何況郭英

    雄臂傷未愈,老禪師縱能在此時決意報仇,將來傳出武林,也不是一樁美事,何不就此罷手,

    更顯得出老禪帥氣度寬宏,宅心仁厚,豈非千年佳話?”

    要知仇殘子多年未在江湖上行走,對於武人物所用的口頭語,幾乎全部忘卻,再因十八魔君

    雖然親附,但自己算起來確是差了幾輩的晚輩,只稱別人為“老英雄”“老禪師”,並不過

    份。

    然而十八魔君對於仇殘子口口聲聲尊重他們,心裏更加好受,人人面現歡容。

    天山三友既敢找十八魔過節,藝業自必較十八魔高出許多,這時被仇殘子伸手擋在當中,心

    知此仇難報,但要就此退去,那又是何等掃臉的事?

    雪明禪師朝同來的夥伴打個眼色,轉首仇殘子道:

    “要我等放過這夥魔君也非難事,但得依我三件事才行!”

    仇殘子喜道:

    “只要能化千戈為玉帛,三件事又有何難,老禪師儘管請説。”

    雪明禪師微笑道:

    “第一樁,就是你得把姓名字號説出來,看配不配管。第二樁是,命十八魔君向我三友磕三

    響頭,表示真心悔過,第三椿是,我天山三友練有一種三光陣法,老衲不揣冒昧,想以這三光陣法,向女俠領教幾招絕學!”

    雪明禪師第一件要求,在十八魔君聽來,還認為無關重要,及至聽到第二件,不禁都勃然變

    色,若非尊重仇殘子,敢情要大打出手。

    餘樹奇可不同他們的想法,他知道姑姑忍辱偷生三十年,出困之後,曾到過碧芙山莊,既不

    肯報切身之仇,怎肯將真姓名告訴別人?至於譚妒非卻聽得一肚子怒火,恨不得將天山三友

    抓過來打個半死。

    果然,仇殘子微笑道:

    “老禪師既有吩咐,自當從命才是。但貧嫗深山遁跡數十年,往日的姓名綽號一概忘卻,另

    以仇殘子三字為號,表示從新做人之意,使用日子未久,諸位定未有所聞。”

    她頓了一頓,斜睨十八魔君一眼,又道:

    “至於要十八位老英雄陪禮一節,似尚可行,但禮數難分輕重,千里送鵝毛,物輕情意重,

    陪禮已可,何必定須下跪?不知耿老英雄與列位心意如何,貧嫗決不敢擅專。”

    十八魔君見仇殘子處處替他們保留顏面,大為感激。毒魔君耿當世毅然道:

    “仇女俠費盡苦心,處處為我弟兄設想周全,耿某並非木石,那有不知感激?只要能化千戈

    為玉帛,耿某就當眾磕頭,又算是甚麼?”

    仇殘子真料不到像十八魔君這樣人物,一存心向善,即能事事曲從,逆來順受,也大感意外

    地讀出一個“好”字。

    但笑魔君郭靜忽然高叫一聲:

    “耿大哥!”接着厲聲道:

    “這樁事乃由小弟而起,郭靜寧拚一死,也不讓大哥與諸結盟兄弟受辱!”

    他話聲方落,立即一步縱出,呵呵大笑道:

    “郭某蒙老禪師抬舉,請趁郭某臂傷新愈,立即動手,若要錯過時刻,只怕郭某從命,雙臂

    也不肯聽話了!”説畢,當真挺胸脯,閉目待斃。

    郭靜雖然説得恁般豪放悲壯,視死如歸,但放着羣雄在側,怎肯讓他從容就義?

    餘樹奇心裏暗道:

    “這人過去雖然多行不義,到底是個好漢子!”

    他不覺對郭靜深表同情,打算救他一救。

    十七魔君,連帶仇殘子和平若俱以為郭靜如此待死,只要雪明禪師稍存一分人性,即難於下

    手。

    譚妒非和一羣苗女心腸較軟,眼看這般情景,目眶一紅,幾乎墮淚。

    那知雪明禪師又抱另一種想法,當郭靜半昏迷的時候,他尚且要乘危下手,何況這時自動送

    到嘴邊的肥肉,怎肯輕易放過?

    但見他怪目睜圓,咯咯大笑道:

    “郭檀樾休以為老衲怕你日後尋仇,其實老衲貌善心慈,恐怕你不了結塵緣,便要痛苦一生,

    難登西方極樂世界,不如早一刻超生,便早日得到好處!”

    十七魔君和平若聽得雪明禪師恁地不近人情,個個怒形於色。平若更寒着老臉,大喝一聲:

    “賊禿!……”身形一晃而出。

    雪明禪師也知羣雄定不讓他下手,因而話聲一落,突伸中指疾點郭靜前胸,一縷氣勁,如鋼

    針射出。

    郭靜果然毫不運功相抗,平若相距猶遠,眼看他即將毀在惡僧手下。

    忽然,半空裏響起一聲霹靂,震得雪明禪師一驚,急忙縮手。但他發出的氣勁,仍然挾着鋭

    風而去。

    就在這電閃的一瞬,一道身影疾如精虹下降,“蓬”一聲巨響,沙石飛濺,雪明禪師蹬蹬……

    連退四步。

    郭靜因未運內力,被一股柔和的氣勁,推得他飛出十幾丈遠,落回仇殘子面前。

    各人定睛看時,原來臨急出手的人,竟是身負絕學的少年餘樹奇。

    他蓄力已久,專待雪明禪師出手時,立即馳救,居然後發先至,及時一掌擊敵對方指勁,並

    救人退敵全在一剎那之間。

    天山三友本來並肩而立,不料餘樹奇居然敢欺身進招,而且做得恰到好處,勞姘宜、唐傳祖

    俱都黯然失色。

    餘樹奇面對着天山三友昂然道:

    “你們這些自命為正派的英雄人物,原來尚不及邪魔外道心慈,連一位負傷的人也不肯放過,

    小爺就看不慣這般狂傲驕橫,有種的先接小爺幾招,再容你和我姑姑打!”

    天山三友以掌,劍、鞭,號稱三絕。但他們每人除了掌法之外,其他兩般兵器俱是不弱。

    萬

    裏飛鵬唐傳-劍法最精,雪明禪師掌力最強,白骨婆婆勞姘宜鞭法最奇,那容得餘樹奇這樣

    傲視?

    唐傅祖哈哈大笑道:

    “果然英雄出在少年郎,小哥姓甚名誰,也可告知老朽,也待在江湖上宣揚一番!”

    餘樹奇見這位長髯飄飄的老人自有威武,但未知對方最後那句話的真意,不禁微微一怔。

    當然,餘樹奇由白骨婆婆以掌力粘緊譚妒非一事看來,也知這三位老人各懷至藝,方才一掌

    打送雪明禪師,不過是乘他不備而已,並不敢因此而自滿,但他知道有仇殘子為奧援,,決

    不致於吃虧,所以對天山三友也不畏怯,只揣摩對方話意而已。

    但譚妒非卻囚白骨婆婆幾乎使她當場丟臉,心中正沒好氣,見餘樹奇不肯説話,立即遙罵道:

    “糟老兒休問啦,咱們屠龍公子難道還怕你這扁毛……”

    平若生怕這位門下説話沒遮攔,引起仇殘子不快,忙叱一聲:

    “非兒休得無禮!”

    屠龍公子之名,本是過眼雲煙白秋風和胡虎諸人臨時奉贈,而且也不過相隔兩天,但白秋風

    分手之後,逢人便説,恰被十八魔和天山三友聽到,當時還認為年輕人怎會有那樣高的藝業,

    還不是道聽途説,傳説過甚?這時由譚妒非説了出來,敵我雙方俱不免微噫一聲。

    唐傳祖目射寒-,注視餘樹奇道:

    “還算有點名聲,老夫但憑這支廢劍,向小哥討教幾招!”

    仇殘子當初只教過餘樹奇幾套家傳劍法,雖説家傳劍法已非尋常,但與天山劍法相爭,仍須

    略遜一籌,聽説他後來在無意中又獲得獨孤老人的絕學,究竟獨孤老人劍法是否能與精妙絕

    倫的天山劍法抗爭,自己未曾見過,免不了帶着幾分擔心,忙説一聲:

    “唐老英雄欲教訓晚輩幾招,未嘗不可,何必耍刀弄劍?”

    那知仇殘子這般一説,反使唐傳祖認為餘樹奇劍法不行,不禁狂笑道:

    “老朽不至於傷害晚輩就是!”長劍出鞘,左手中指向劍身上一彈,“鏘”一聲清響,

    經久不輟。

    各人看唐傅祖寶劍寒-射目,知非凡鐵,也暗替餘樹奇擔心,仇殘子也雙目凝神,緊盯餘樹

    奇一眼,神情上頭然有點焦急。

    雪明禪師雖説是冷不防被餘樹奇一掌震退,然而,在他這般成名的前輩人物説來,應該眼觀

    四路,耳聽八方才對,怎能以不防備為藉口,將失招的慚羞洗脱?當唐傅祖挺身而出的時候,

    他只好與退到他身旁的勞姘宜鵠立怒目,這時卻有一絲詭黠的笑容掠過臉上。

    餘樹奇曾經用獨孤老人這套劍法,與譚妒非聯手雙戰玄陰婆婆,未能佔得多少便宜。但那時

    候,他既須關注譚妒非,又掛念在洞裏替人治傷的田叔叔,以致未能將劍法揮發盡致。

    這時他是孤身迎戰,並有藝業通神的姑姑作後援,心定則神安,神安則氣充,氣充則藝妙,

    再被天山三友那分狂態激怒,一探腰際,金精劍應手而出。

    十八魔瞥見餘樹奇那枝軟劍灩灩生輝,魔光映彩,不禁齊聲讚歎。

    唐傳祖怔了一怔,忽然目露兇光,喝道:

    “這是獨孤子文方清之物,你自何處得來?”

    餘樹奇心説:

    “不好!玄陰婆婆和獨孤前輩有過節,看來這廝也不例外!”俊目含芒,從容道:

    “承老丈告知獨孤前輩的名諱,自應感謝,至於由何處得來的寶劍,老丈似無必知的道理

    了!”

    天山三友多年未至中原,恰與獨孤,浮山二字大有關連。餘樹奇寶劍出鞘,三友一想起當年

    恨事,俱都盛怒在心,何況餘樹奇説的又恁般傲慢?

    唐傳祖回顧同夥一眼,立即發出一聲長嘯。

    這是他多年抑鬱化作嘯聲,挾上百年的修為豈同小可。卧虎谷本是一座夾谷,兩崖相距不遠,

    回聲激盪,震得不少巨石滾落如球,發出一連串隆隆的聲音。

    十八魔君料不到唐傳祖在氣功上有這深的修為,聞聲人人色變。然而,餘樹奇在那樣響遏凌

    雲的嘯聲中,卻清晰地聽到仇殘子如絲般的聲音道:

    “孩子!你多用虛缺兩字訣,若果真個不行,姑姑自會暗裏助你!”

    仇殘子這幾話不啻給他吃下一顆定心丸。因知姑姑定是以傅音入密的氣功,傳音入耳,外人

    決聽不到,所以不動聲色,面對着唐傳祖從容微笑。

    唐傳祖萬里飛鵬這個綽號,一來是輕功神速,另一面還是因為練成“大鵬氣功”才獲這名頭,

    那知他盡力以大鵬氣功發出嘯聲,仍嚇不下面前這位少年,不由得大出意外。嘯聲一收,大

    喝道:

    “我不再問你何處得來的寶劍,只要這枝金精劍落在你手,你就得連雙臂一齊賠上!”

    他頓了一頓,遠睨仇殘子一眼,似乎對這位從未聞名,也未見面的矮婦還有幾分忌諱,接着

    又朗聲道:

    “這是四十年前的舊事,當時的我天山三友曾與獨孤,浮山二子有過認劍不認人的一段約言,

    於今劍在你手,自然沒有話説!”

    餘崗奇明知故問道:

    “當初文老前輩可是把老丈的鼻子割了?”

    唐傳祖喝一聲:

    “小狗!”彈劍鏘然,又道:

    “饒你年輕,準你先發三招!”

    餘樹奇嘻嘻笑道:

    “恭敬不如從命,小子敬領盛情,老丈得當心了!”右臂緩緩向前伸出,敢情並不以內力貫

    注劍身,金精劍仍柔軟如綿,劍尖下垂。

    唐傳祖知是對方故意戲弄,氣得大喝一聲:

    “小狗敢爾!”那知話聲方落,餘樹奇身形一動,已到達他面前,一枝軟綿的寶劍,忽然筆

    直得像一枚鋼針,疾射心坎。

    唐傳祖吃了一驚,急倒躍一步,還差點就被劍尖劃破前襟,羞得雙耳通紅。

    餘樹奇嘻嘻笑道:

    “唐老丈怎恁地大意,幾乎害得小子失手,擔當欺老的罪名了!”

    唐傅祖被這幾句話嘲笑得幾乎氣結,恨不得一劍把他刺個對穿,或一掌將他打扁。但自已是

    一位成名前輩,曾説讓先三招,不能説了不算,只得硬起頭皮叱道:

    “小狗還不快點發招領死!”

    餘樹奇笑説一聲:

    “不忙!”話聲甫落,卻是突發左掌,“呼”一聲風響,掌勁已臨對方身前。

    唐傳祖怎知餘樹奇忽然舍劍用掌,倉卒間起掌一封,猛覺對方掌勁虛如無物,一時收勁不及,

    身子也向前一栽。

    餘樹奇笑道:

    “老丈想是年事已高,連走路都要跌跤,那還能夠廝殺,小子認為還是免了罷!”

    譚妒非見餘樹奇連續戲要唐傳祖,原先那股不樂,已無形中化去,高呼一聲:

    “打啊!奇哥哥打啊!我正要看你耍老猴兒哩!”

    十八魔看餘樹奇這兩招雖是輕巧異常,卻非常人能及,更不知那一掌的聲威恁地猛烈,為甚

    唐傳祖竟沒有封得着,而突然前栽。

    仇殘子自然知道地這位寶貝般的愛徒,用出“虛”字訣的氣功,是以去勁雖宏,後勁無力。

    一別數月,愛徒不但已練歷到世事,即在藝業上也精進了許多,老臉上不覺顯出盈面的笑容。

    唐傳祖連失兩招,已是羞愧難當,更被餘樹奇接連譏誚,老臉直像一朵暗紅的過時玫瑰,恨

    得厲喝一聲,即想發掌。

    那知餘樹奇也猜到對方在羞愧之下,定要自食其言,程咬金開頭三斧,未始不十分凌厲,以

    其受制於人,倒不如搶先發招。

    於是,他笑容一斂,立展出獨孤子劍法,金精劍化作一片金光,如狂風驟雨般向前猛攻。

    唐傳祖招式未發,瞥見一片金光如傾盆大雨,當頭罩落,竟未能看出那一處是真正的劍鋒,

    不禁大吃一驚,被這一陣劍光鋒雨攻得像陀螺般急轉。

    這一稀世罕有的劍法,不但敵我雙方俱看得駭然。連到仇殘子那樣身懷絕世武學的人,也因

    本身劍法不甚高明,而不停地點頭讚許。

    唐傳祖被餘樹奇搶盡先着之利,開頭幾十招不但無反攻之力,甚至招架都難。只好仗那輕靈

    巧捷的輕功,一味騰挪閃避,疾走旋迴。

    但他到底見多識廣,多年的練歷,使他能臨危不亂。漸漸,他看出餘樹奇劍招雖密,卻是勁

    道不強。這一件奇事,不禁使唐傳祖的心中狐疑莫釋。暗想:

    “這小子方才一掌震退雪明,掌勁並非不宏,待我接他一掌,卻是虛空無力,這時為何又毫

    無後勁?”

    他不知餘樹奇用的是獨孤子劍法,暗中以盈虛功馭氣,雖是弱到後勁全無,而至剛至猛的

    “盈”字訣隨時可發。起先雖懷疑暗有詭謀,終而忍不住冀圖一試。

    要知天山劍法號稱天下第一,唐傳祖將大鵬氣功運劍,威力更足以驚駭世俗。他在走避當中,

    默籌良策,定要找回幾分面子。

    於是,左掌右劍俱已蓄力以待,猛可雙腳一蹬,掌先發,劍繼到,一股旋風,一道精虹,幾

    乎是同時捲入餘樹奇劍光裏面。

    這是天山劍法絕招之一,雪明禪師,白骨婆婆,俱懂得這一招“千軍奪帥”妙用無窮,不禁

    齊聲喝。

    不料唐傳祖疾如飛星換位般的一劍,甫一卷入對方劍光,忽然像碰上磁石,立即一緩。

    餘樹奇一聲朗笑,劍尖已到唐傳祖身後。

    譚妒非喜得叫起來道:

    “這才好哩!”

    唐傳祖立意進招,固然也防備對方反擊,但他一劍直入,猛覺眼底一花,對方蹤影已失。

    他成名多年,那還不知已經上當?急虎躍一步,劍隨身轉,“當”一聲響,恰與餘樹奇劍鋒

    相接,一溜火星爆發,虎口被震得有點發熱,這才知道這年輕人內力決不在自己之下。

    其實,餘樹奇自也吃驚不小。他這一招“捕風捉影”以盈虛功的身法使出,已是精妙異常,

    若一劍不中,也可迅速抽身,飄然引退。那知就在他吸氣倒躍的瞬間,唐傳祖身法如風,仍

    能以劍擋劍,擊個正着。

    金精劍本身異常柔薄,經餘樹奇以內力運用,與一枝硬鋼劍決無分別,但被唐傳祖一擊,竟

    也彎過一邊,可見對方內力和藝業也和餘樹奇旗鼓相當。

    這時,餘樹奇若再退後,定被唐傳祖取得機先,如影隨形猛攻一陣,説不定還要落敗。

    電光

    一閃的瞬間,意念在他腦中一掠而過,反手一劍,劍尖疾點唐傳祖胯骨。

    唐傳祖測出對方實力,自也不敢大意。尤其既已曾兵刃相交,更不欲緩招取辱。大喝一聲,

    天山劍法立即展開,但見劍走龍蛇,劍風四起,霍霍的光影忽高忽低,與餘樹奇所揮舞的金

    光,互相輝映。

    十八魔君原站在十丈開外,但這兩位以劍術稱雄的高手,身法展開之後,劍光已遠及十丈,

    並且耀目生寒,被迫得站腳不穩,不約而同地退往諸苗女身前。

    天山三友除了當年折在獨孤,浮山二子聯手之下,可説是所向無敵。不料這回再履中原,忽

    遇上一位姓名不見經傳的屠龍公子,居然能與萬里飛鵬打個平手,若説生薑定是老的辣,則

    屠龍公子既已如此,被他稱為姑姑的仇殘子豈不更加厲害?

    雪明禪師和白骨婆婆旁觀者清,一想到還有兩位極其厲害的老婦,不禁由心底下泛起一絲寒

    意,但這禍事已惹了出來,那還不硬起頭皮,頂將起來?兩人交換一眼,作必要時突然增援

    的打算。

    場裏的餘樹奇和唐傳祖可説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眨眼間已過了百餘招,但兩人越打越起

    勁,誰也不肯罷手。唐傳祖似已精研一套足以對抗獨孤子的劍術,所以,由得餘樹奇施盡絕

    招,仍難佔盡上風。

    但餘樹奇一隻左掌,卻是時寅時虛,時而力重千鈞,時而柔若無骨,向唐傳祖身前劈打。

    唐傳祖不懂得盈虛功的巧妙,自然對於餘樹奇每發一掌,都得騰挪封架,反而被累出一異臭

    汗。

    相反地,餘樹奇因為練的盈虛功虛實相生,盈虛相長,竟是愈打愈勇。

    場外人人俱是大行家,誰也看出久戰下去,餘樹奇定穩*勝算。天山二老雖在心裏暗急,但

    唐傳祖一枝寶劍依然凌厲無前,還不便即時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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