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成山像發瘋般的奔行在層巒大山中!
恨,是的,這是令他無處發泄的恨!
一種無法宣泄的恨最是令人傷感!
好不容易自己與扁奇老人合力救出被江厚生困在山腹地牢中的羣豪,正應該結合力量對龍騰山莊施以懲罰,卻突然出現“武林老爺”秦百年。
他當眾宣稱是一場誤會,且答應要抄送半部“百竅神功秘籍”分送給“湘江無憂門”及“苗疆百毒門”!
秦百年先穩住這兩處人馬,餘下的羣豪便無法再對江厚生產生威脅,便只得停手不再搏鬥!
沙成山心中暗恨,又聯想到秦百年分別抄送半部“百竅神功秘籍”給“無憂門”與“百毒門”,他必也會送給今日從山洞中脱困的人,目的當然是要拉攏這批人了!
沙成山一路往南奔,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才睏乏地坐在一棵老樹下面閉起眼睛直喘大氣!
此刻,灰色的夜晚籠罩着大地!
遠處一個大山坳裏傳來一縷火光,沙成山緩緩的站起身來便往那處隱隱的火光走去。他順着一條羊腸小徑往山上走!
遠處那縷火光時隱時現,沙成山感到奇怪——誰會在這時候在這荒山之中燒起這把大火?
穿出一片荒林,灰暗中,沙成山已看到一座草屋!
就在草屋的左面,有一座丈五高的石堆泥砌火爐子,有個老人正抱着一堆乾柴往那熊熊火爐中塞!
沙成山緩步走過去,老人猛的回過身來,道:“誰?”
沙成山抱拳,道:“老人家,在下沙成山,錯過宿頭,見這兒有火光便走來了!”
那老人上下看了沙成山一眼,道:“你好像受了傷?”
沙成山道:“一點輕傷!”
老人指着屋子裏,道:“去,屋子裏有吃的,你吃飽了就過來,幫我燒火!”
沙成山聞言,搖搖頭,道:“我不餓,只想找個地方大睡一覺!”
老人道:“也好,你先睡,下半夜你來替換我燒火!”
沙成山見老人如此慎重,便緩緩的道:“敢問老人家,你這爐中煉的是什麼?”
老人看了沙成山一眼,道:“一塊冰山寒鐵!”
沙成山驚奇的道:“只是一塊寒鐵?”
老人神色一凜,道:“寒鐵無價,你懂什麼!”
沙成山道:“除了能打造一把利器之外,在下想不出一塊寒鐵能值幾何!”
老人道:“一塊寒鐵是不值什麼,但經過老夫千錘百煉,去其腐朽留其精華,便立刻成為無價之寶!”
沙成山實在困極,他只是一笑,覺得天下奇人奇事太多,這位老人焉能不是奇人?
一抱拳,沙成山道:“我先睡了,老人家,你煉你的寒鐵吧,在下不打攪了!”
老人只管把乾柴往爐裏塞,並未再看沙成山一眼!
沙成山走入草屋裏,只見一盞油燈擱在一張破桌子上,只有一把破椅子!
兩塊木板搭的牀鋪上面只有一條棉被,屋子一角堆了個泥爐鍋灶,兩個大碗還用粗繩子蓋着!
沙成山欣開盤子看,不由得搖搖頭,只見碗裏尚有半碗甘薯拌米飯,另一碗是苦味青菜!
想不到這位老人是如此過生活!沙成山看着吃的,心中有些發酸。這些東西除了能撐飽肚皮之外,還會有什麼作用?
就在這時候,老人匆匆走進來!
他見沙成山看着兩隻碗發愣,不由冷哼一聲道:“有什麼好看的?你又吃不下那些粗茶淡飯,還是早早睡吧!”
沙成山道:“老人家,你的日子太苦了吧!”
老人在牆上取下一支旱煙袋,道:“不錯,這十年來我是苦了些,所以我要再煉一塊寒鐵!”
沙成山道:“煉一塊寒鐵就能改善老人家的生活?”
老人抽着煙,邊望着屋外的火爐子,道:“不錯!”
沙成山大感興趣地坐在牀邊笑道:“煉得再久,它仍然是一塊鐵,決不會變成金子!”
老人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道:“等老夫煉成之後,那要比真金子貴重多了!”
沙成山睡意全消,煩惱盡除。他笑問道:“沙成山才疏學淺,老人家願否詳告?”
老人匆匆跑出屋外往火爐中塞了許多柴,才又回到屋子裏!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他緩緩的收起煙袋,對沙成山道:“一塊寒鐵經過我三年燒煉,在它溜體通紅的時候敲打而不落下一點火星子,才算煉成功。一塊三十斤重的寒鐵也只能打造一把三斤重的刀,這種刀如拿在武功高的人手上,便會通靈性,識者雖萬金也願購得!”
沙成山不由一怔,暗暗抖了一下右腕上的“銀鏈彎月”,面色緊張!
老人嘆口氣,道:“想當年,我也曾打造過一把刀,唉……那把刀……”
沙成山抱拳,道:“老人家貴姓大名?”
老人眨動着一雙眼睛,遙望屋外的夜空!
他用力喘了一口大氣,道:“名字早已忘了,不過當年江湖上有人叫老夫為‘刀神’!”
他自我解嘲的哼了一聲又道:“老夫辛勞一生只煉了一把刀,唉,那把刀……”
沙成山驚異的道:“老人家就是‘刀神’?”
老人雙目一亮,道:“怎麼,你聽人提過我?”
沙成山道:“家師曾提過老人家!”
老人精神一振,道:“你師父是不是正果老人?”
沙成山立刻下牀,道:“不錯,正果老人正是家師!”
不料老人突然面色一沉,道:“這老兒真混帳!”
沙成山面色一厲,道:“你怎麼罵我師父?”
老人重重的道:“正果若在,我還要找他拚命呢!”
沙成山道:“我師與你有什麼仇?”
老人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他沉聲道:“老夫不説你自然不知道,正果老兒太可恨了!”
沙成山強壓心頭怒火,道:“老人家請快快説明白,如是家師不對,沙成山自應替我師擔待!”
老人家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道:“老夫問你,正果可有一把寶刀叫作‘銀鏈彎月’的?”
沙成山立刻舉起右腕,內力一震,一溜冷芒迸射得一屋子銀光耀目!
老人雙手高舉的道:“就是這把刀,就是這把刀!”
沙成山託刀在手,三尺銀鏈發出悦耳響聲!
老人家已經搶上來撫摸着那把彎月刀,幾乎熱淚盈眶,宛如看到久別的親人!
老人粗聲道:“老夫在這把刀上花費七年時光,方煉得這把寶刀。它尺半長,五指寬,華麗無瑕疵,鋒利可斷流!啊,此生還能看到老夫的傑作,足慰平生了!”
沙成山道:“原來這把‘銀鏈彎月’是老人家所打造!今夜相遇,真是太巧了!”
老人家突然退後一步,沉聲道:“快説,你師父正果老兒今在何處?我要找他算總帳!”
沙成山黯然一嘆,道:“師父作古快十年了!”
老者猛的一震,道:“正果死了?”
沙成山點點頭,幾乎落下眼淚……
老者猛的一跺腳,道:“難怪十年沒他的消息,算我倒黴!”
沙成山抱拳一禮,道:“老人家,不知家師與老人家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可否明示?”
老人搖着手往屋外走,邊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打算再算舊帳,還是再煉另一把彎月刀吧!”
沙成山忙走上去,道:“為了我師地下瞑目,萬望老人家説個明白!”
他攔在門邊,又道:“有道是父債子還,我本視我師為父,理應代他老人家清償……”
老者看着沙成山點點頭,道:“你真的願意替你師還債?”
重重的點點頭,沙成山道:“當然!”
老者又走回來坐在椅子上,道:“好,我就告訴你,不過……你聽之後還與不還,我不放在心上!”
沙成山又坐在牀沿上,他心中正自琢磨着——這位老人家一定很有來歷!
老人扶着椅子坐在那裏,仰望着屋外的爐火,彷彿在那熊熊的火光中捕捉着往事的片段!
深長的嘆一口氣,老人道:“三十年前吧,老夫正在自家開的鐵匠鋪前面腰繫一塊羊皮準備打造一件利器。突然之間來了個壯漢——嗯,這人自稱正果!”
沙成山未開口,心中卻相當激動!
老人又道:“這人就是你師父了,他……他見面就塞給我一塊三十斤重的寒鐵,言明要打造一把彎月刀,且把一張圖形交給我。他很大方的給了我一百兩銀子就走了!”
沙成山道:“我師為什麼會找上老人家?”
老者仍然望着門外,道:“老夫當年被人稱為‘刀神’,實因官家的刀槍多為老夫所打造,加上老夫一生孤獨,除了嗜愛打造兵器,便別無所好,所以正果便找上我老人家了!”
老人喘了口氣,突然奔到屋外,匆匆的往爐中加了許多幹柴,方又轉回屋子裏!
他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又道:“我接下正果的百兩銀子,立刻替他煉刀。豈料那塊冰山寒鐵十分堅韌難煉,一年下來,老夫只減少了三斤半,當時老夫就想不煉了!”
沙成山道:“一百兩銀子是少了些!”
老人搖搖頭,道:“不,正果每月送來一百兩銀子,從未曾中斷過!”
他一頓又道:“老夫本不想為了一把彎月刀而失去別的生意,但正果答應,刀成之後給我五千兩銀子。這是個十分誘惑人的價碼,我自然答應了!”
沙成山仔細撫摸着手上的“銀鏈彎月”刀,憶起師父臨終的一句話:“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老人緩緩的又道:“十年煉得刀一把,可把正果樂壞了。
當時他就給了老夫五幹兩銀子並許下諾言,此生由他奉養,不必再替人打造兵器了!”
沙成山點點頭道:“我師本就是慷慨大方的人!”
不料老人呵呵一笑,道:“説什麼慷慨,講什麼大方,正果的心意我老人家全明白!”
他斜着一雙火紅的眼睛看了沙成山一眼,道:“世上寶物以稀為貴,寶刀也是一樣。如果我再打造出幾把同樣的彎月刀,小兄弟,你的彎月刀就不值銀子了!”
沙成山一怔,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是不錯!”
老人撫髯面露得意的又道:“正果叫老夫閉火息爐不再煉刀,他每年總會送許多銀子來。那十幾年的生活,老夫過得相當愜意而舒服,而且……而且……嘿……”
沙成山眨着眼睛,道:“而且也不再煉刀了?”
老人呵呵笑道:“而且我花銀子把長安城怡紅院中的花魁女萍兒贖了身,早晚由萍兒侍候着。那種日子……啊……
比個公侯還逍遙自在……”
沙成山道:“能使你老人家日子過得大樂,我師也必安心了!”
老人突然一瞪眼,道:“老夫哪裏會想得到,十多年前突然再也看不到正果的人,他好像忘了我老人家,害得我的萍兒捲了我的一切逃走,弄得我一文不名幾乎流落長安街頭!”
沙成山道:“那時候我師已病,朝朝暮暮由我侍候湯藥,但他卻從未對我提起這把彎月刀的故事!”
老人面無表情的道:“所以我又千辛萬苦的找了一塊冰山寒鐵,決心再打造另一把彎月刀!”
沙成山突然哈哈笑,道:“老人家,這把刀是何人所定,何人所買?”
搖搖頭,老人道:“尚未有人要!”
沙成山道:“老人家,如果你打造出來沒人買,豈不是空忙一場?”
老人重重的道:“江湖上不少識貨行家,老夫決不擔心賣不出去!”
沙成山一聲笑,道:“不錯,江湖上是有不少識貨的行家,而且彎月刀也確實超過一般寶刀名劍。但老人家別忘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一愣,老人忙問道:“什麼事?”
沙成山道:“老人家,可知當初我師為何拿着圖形要你老打造這把‘銀鏈彎月’刀的?”
老人重重的道:“我怎麼知道?”
沙成山道:“很簡單,因為我師需要這種刀!”
老人不悦的道:“廢話!正果若是不需要,他又為何花那麼多銀子找老夫替他煉刀呢?”
沙成山道:“老人家,這你就不知道了。只因我師修練一種絕世刀法,那是一種十分狠辣而又詭異的實用刀法,那種刀法也只有配以‘銀鏈彎月’方能竟其全功,所以才找上你老人家!”
老人怔怔的道:“這麼説來,我老人家如果再煉造出另一把銀鏈彎月刀,也只有向你去推銷了?”
沙成山道:“大概是吧!”
老人道:“可是你已經有一把了!”
沙成山道:“所以我勸你老人家還是息火封爐!”
老人道:“你不要有人要,我煉成以後掛在身上,走遍南七北五省,還怕沒有人找我買?”
一笑,沙成山道:“不會有人向你買,只會找你拼命!”
老人全身一震,道:“你什麼意思?”
沙成山指着手中彎月刀,道:“此刀殺孽沉重,江湖上不少人物皆斷魂在此刀之下,老人家若是拿着同樣一把彎月刀行走江湖,只怕立刻會招致殺身大禍了!”
老人目瞪口呆,半晌,他緩緩對沙成山道:“你説得不錯,老夫只有向你推銷了!”
沙成山搖搖頭,道:“我不要,但……”
老人忽然雙手捂面大哭着奔向屋外的火爐前!
只見他繞着火爐呼天搶地的道:“天啊,這幾年我又白忙了,我的刀……刀……啊……”
沙成山已跟出來,他一把拉住老人,道:“老人家,我尚未把話説完,你就……”
老人淚水縱橫的道:“對了,你曾説要替你師還債,是嗎?”
沙成山點點頭,道:“不錯!”
老人道:“那麼,你打算對我老人家如何交待?”
沙成山道:“明日一早我們上路,我先送你去個地方住下來!”
老人指着火爐,道:“三十多斤重的冰山寒鐵,如今只有不到八斤重了,一旦放棄,太可惜了!”
沙成山道:“要想煉到三斤二兩重,怕還得三年之久,算了!”
老人無奈的點點頭,道:“你真的願意為我養老送終?”
沙成山道:“只要沙成山有飯吃,就不會餓到你老人家,放百二十個心吧!”
老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沙成山也跟着笑……
突然,老人對沙成山道:“這往後的日子,我老人家吃定你了!”
沙成山笑道:“應該的!”
此刻,沙成山想着,且等蘭妹在方家集生下孩子以後,便立刻帶着蘭妹,三人趕回雁蕩山。
那兒才是自己應該隱居的地方。這些年賺的銀子不就是藏在師父的石室中嗎?如今再加上這位老人家,正好有個照應!
就在沙成山倚門遙想的時候,老人匆匆提着個大水桶便往火爐走去!
沙成山剛看過去,突見老人雙手舉着一桶水往那座大泥爐傾倒下去!
“轟!”
那烈火熊熊的大爐子突然爆炸開來,只見泥火四濺,土石飛揚,倚門而立的沙成山也被爆炸聲浪震得往屋子裏撞跌過去!
太突然了!
沙成山絕對想不到會因一桶水而炸了那座大火爐子!
猛力的搖搖頭,沙成山立刻衝到屋子外面,他驚愣了!
只見老人已面目全非,氣若游絲,雙目一睜一閉,連鬚髮也已被火燃焦!
沙成山忙撲過去抱住老人,沉痛的道:“老人家,老人家,你醒醒……”
半晌,老人喘息了一下,睜開爛眼,道:“我……我……
這……難道……就是……樂極……生悲?”
沙成山看着老人被火爐炸的慘狀,不由黯然的道:“老人家,大可不必提水息爐,你為何……”
苦兮兮的翹起爛臉,老人道:“我……舍不……得爐中……的那塊寒……鐵……我想……立刻取……出來……同你一起……上路……可是……”
沙成山道:“我這就帶你找大夫醫治去!”
説着,沙成山便雙手去託老人家!
不料老者搖搖頭,道:“不……行了……我的……肚……子好痛……”
沙成山低頭拉起老人破衣看,不由得又一驚,那肚皮上的爛肉焦黑泛烏幾乎可見腸子!
慘然的一聲笑,老人道:“小夥子……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沙成山道:“我答應,老人家,你請説!”
老人道:“把那塊寒鐵帶……着……也……把我……的這身……老骨頭帶着……就埋到……你師正果……的墓旁去……因為……他……答應……要供養……我……”
沙成山點點頭,道:“老人家放心,天一亮我便立刻找輛車子送你老上雁蕩山……”
老人笑得可怕,道:“那……-……定……是個好……
地方!”
沙成山道:“不錯,雁蕩山百丈峯的石屋雖不豪華,卻也算得是洞天福地!”
老人忽然仰起上身,發出一聲淒厲的長笑……
沙成山突覺雙臂一沉,老人已歪倒在他的懷裏了!
沙成山厲叫道:“老人家!”
然而,這位當年馳名長安城的造刀高手——“刀神”,已經魂歸離恨天了!
抱起老人走進屋子,沙成山把老人的身子放在板牀上面!
他單膝跪地,默默禱告:“老人家,我會立刻把你送上百丈峯,讓你老伴着我師長眠雁蕩——雖然我急於去見蘭妹,但她距離生孩子尚有三月之久,就叫蘭妹多在沙河等幾天吧!”
兩匹健馬緩緩的往深山中行去!
沙成山把老人的屍體緊緊的裹在一條舊棉被裏捆在馬背上,那塊泛着精芒的寒鐵,也裝在一個布袋子裏掛在馬背上。
沙成山不時的回過頭去看一眼,心中相當不安!
是的,如果自己沒有找到老人家煉刀之地,相信老人家如今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然而……
遙望着遠方的青山高峯,沙成山帶着沉重的心情沿着山道直往一處老林馳去!
人的心情總是會有變化的,沙成山近鄉情怯,但也使他倍感親切!
是的,繞過這一片樹海也似的老林子,便是他成長的地方。十年學藝於此,附近的一草一木都使他感到無比的親切!
坐在馬上,想着往事,沙成山感慨良深!
十歲那年被師父帶到雁蕩山來學藝,單是入門功夫就苦學了七年之久。“銀鏈彎月”刀出現在他的眼前,沙成山已經十八歲。十八歲學習“銀鏈彎月刀法”,那種怪異的出招旋轉刀法便學了一年多!
沙成山一聲浩嘆,他在馬上有些無奈何的自言自語:“師父,直到今日,徒兒尚未習會彎月刀的第三殺招‘雙星伴月’,真是辜負你老人家十年栽培,而我……我卻漸漸覺得那是必須學會的一招!”
不錯,“銀鏈彎月刀法”中共有三個殺招,分別是:
“寒江月刃”、“寒江月落”與“雙星伴月”。
就在沙成山苦修而習會前兩招之後,他的師父正果老人便病死在雁蕩山的百丈峯山洞之中!
那是一個悽苦的落雪夜晚,沙成山記得很清楚,而且他此生也決不會忘懷——他師父正果老人拉着他的手,睜着一雙深陷的雙目逼視着他,把那一招“雙星伴月”一字不漏的口傳出來!
沙成山滴着淚水記下師父每一個字,且又向師父背誦一遍。就在他背誦完畢時,發現師父已含笑而終!
十年江湖浪跡,每年他都會回到雁蕩山百丈峯來,在山洞中住幾天,然而唯有這次最令他懷念恩師!
沙成山好像是個在外面受盡委屈的孩子,他緊閉着嘴巴,心中吶喊着:“師父!師父!”
兩匹馬放入林子裏任其自己覓食,沙成山揹着“刀神”的屍體,騰空而起,沿着陡峭的山壁攀上一個方形山洞!
那是一個從外面看不清楚上面是個山洞的半山峯腰!
揹着“刀神”的屍體進入洞中,沙成山已叫出聲音:“師父,徒兒成山回來了!”
沙成山把“刀神”屍體放在地上,雙手推動一塊巨石,便聞得轟隆一聲響,立刻顯出個洞口!
沙成山抱起地上“刀神”的屍體走進洞內!
只見迎面一個石台上平躺着一具骷髏,石台前面一具石桌,上面的供品已枯,香燭不少!
這間石室雖然不大,但這些年經過沙成山刻意收拾,便顯得古色莊嚴,宛若是個神廟!
沙成山把“刀神”的屍體放在右面平台上,立刻燃上香燭跪在那具骷髏前面,叩了三個響頭,道:“師父,不孝徒兒成山回來了!師父,江湖風浪沒有吞噬掉徒兒,但人性的險惡卻令徒兒寒心。師父命我發揚彎月刀的精神,怕是令師父失望了。因為……因為徒兒已有了丘姑娘,丘姑娘又懷了孩子,所以……所以徒兒只有等丘姑娘孩子出世之後,便回來與師父長相廝守在這蠻荒的雁蕩山百丈峯!”
沙成山又燃起三支香,道:“師父,我把‘刀神’老人家也送來了,彎月刀是他打造的,他應該死後陪在師父身邊,至少……至少也令師父可以瞑目於九泉之下了!”
上過香,沙成山便退出這間石洞,把巨石堵在洞口,這才又走向洞內去!
看起來石洞是空的,然而就在沙成山走向一塊石板上方時,他順手取過一根鐵棒,用力推開那個三尺方圓的石板,只見有個洞口露出來!
沙成山進入洞中落向下面,這兒又是一個山洞!
而且是十分乾爽整齊的方形洞,有一股不知什麼地方吹來的涼風,使得洞中寧靜而又舒適!
沙成山取出火摺子,把洞壁上的油燈燃起來。前面不遠處又是一個石室,沙成山越過這間石室,立刻就見外面陽光射進洞裏來!
這兒才是他與正果老人居住的地方!
洞口在懸崖峭壁之上,這兒便是飛猿也難以攀爬進來!
低頭下望,洞下面是絕谷,足有三十多丈深。上面,白雲悠悠而過,彷彿人在天上!
遠遠眺望過去,大地一片蒼松翠柏,數十里之外的兩條河,宛如地上鋪放的兩條銀帶。這兒,敢情就是百丈峯了!
三間不算大的石室,卻擺設得相當雅緻,洞中除了石桌、石椅之外,一應用具齊全!
沙成山站在一間石室中,他習慣的撫摸着室內的東西,口中自言自語:“師父生前的東西,是要有人經常來擦拭呵!”
走進另一間石洞中,沙成山緩緩坐下來!
他望着幾口大木箱子,其中一隻是秦百年的——木箱中除了一錠錠的銀子之外,還放着十幾張老通城通寶錢莊的銀票。十萬兩銀子足夠與丘蘭兒在此生活的了!
猛然,沙成山凝望着一塊石板,那是自己以“金剛指”在上面刻出的幾句口訣,也是“銀鏈彎月刀法”中的最後一式殺招!
沙成山面對石板坐下來!
是的,師父曾説過,只要領會貫通此招,便天下無敵了!
然而,這口訣……
沙成山不由得嘴唇動起來:
“天殺地殺,彎月激流不染塵;
上弦下弦,無遠弗屆幻亦真!”
沙成山口中唸叨着,幾乎漲破頭皮。他再一次的出刀比劃,“銀鏈彎月”上天劈地,旋身再回殺,虛實並出!
然而他失望了。沒有人替他過招,更沒有師父的指點,這種深奧的招式,豈是一念口訣就能懂的?
一連兩天,沙成山終於只能記下招式而難以體會出其中的玄妙!
他放棄了!
他把這山腹石室刻意的整理了一番,準備着丘蘭兒生了孩子之後,一家人就住在此地,永絕江湖,過那淡泊而與世無爭的世外生活!
是的,這也是丘蘭兒所想過的日子!
就在第三天過午,沙成山覺着一切已整理得相當滿意,這才又走入師父正果老人的石室,拈香祝告一番,便匆匆離開雁蕩山的百丈峯。
沙成山從荒林中只找到一匹馬。因為急於同丘蘭兒會面,更擔心住在小船上的丘蘭兒的安危,沙成山怒馬疾馳往沙河趕去!
忽見前面有三個人徐徐行來。雙方尚有三十多丈遠,對方已有人開口,道:“喂,那不是大鏢客沙成山嗎?”
前面三人未讓路,沙成山立刻急攏繮繩,怒馬前蹄上揚,已停在三個人前面三丈之地了!
只見來的三人竟然是武當長老惠因子、華山派的“笑彌勒”鐵秀、玩世不恭的“醉仙”柴松三人。
沙成山抱拳一笑,道:“原來是三位前輩!”
柴松張口喝着烈酒,醉醺醺的看着沙成山不語。
“笑彌勒”鐵秀哈哈道:“幾天沒見,大鏢客又有生意了?請問這是替何人上道呀?”
一聲苦笑,沙成山在馬上,道:“自從龍騰山莊之事以後,沙成山心情不佳,一口鳥氣沒處發泄,便一個人往深山中去解悶——也可以説是散散心吧!”
惠因子一笑,道:“沙施主的心情我們懂,但別以為我們三人也是老糊塗。其實我們實在不願意看到一場血淋淋的廝殺。既然是秦百年出面,正可以藉此消去一場搏鬥,難道這不算是一場功德?”
沙成山雙目一緊。一邊,柴松抹去嘴巴上的酒漬,笑道:“我三個也是受害之人,幾乎被江厚生那個老混球坑死在山洞牢中,可是我們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沙成山,你又有什麼忿忿不平的?算了,算了!”
“笑彌勒”鐵秀也笑道:“沙成山,你還年輕,你應該有一股子正義之氣。你那種不平則鳴的浩然之氣,想當年我三人都曾不落你後。但時光磨去了我們爭強好勝之心,卻也給了我們豐富的閲歷,所以我們寬恕了江厚生的不智之舉。對於你的救援……”
沙成山一笑,道:“不值一提!三位前輩的高論,沙成山銘記在心。但有一事,沙成山實不苟同!”
鐵秀笑道:“請説!”
沙成山道:“我輩江湖中人,就應該恩怨分明!這就是所謂水火不相容,善惡不同途的道理!”
沙成山重重的又道:“那日我與扁奇老人冒着生命之危,拚死救出各位,卻在秦百年的幾句話之後變得毫無價值可言,這又算什麼?”
“無量壽佛!”惠因子道:“沙施主誤會了,至少在貧道心中充滿着感激之情!”
他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急步走近沙成山,又道:“沙施主,貧道善觀氣色,這就奉送你幾句真心話,願沙施主能記在心中!”
沙成山指着自己鼻尖,道:“道長是要給在下看相?”
惠因子道:“不錯!”
沙成山翻身下馬,道:“道長看出我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惠因子伸手摸摸沙成山的眉頭,深深的搖搖頭,道:“三月之內,沙施主一定會遇上麻煩,不過……不過……沙施主的紫微衝宮,八斗順暢,應該會逢凶化吉!”
沙成山先是一怔,旋即哈哈一聲笑,道:“道長的話沙成山記在心裏,如果真的靈驗,沙成山一定致謝!”
惠因子道:“沙施主還是多加小心的好。至於言謝,也就不必了!”
鐵秀與“醉仙”柴松二人相偕大笑起來……
柴松笑對沙成山道:“這雜毛的卦靈得很,沙成山,你可千萬多加小心了!”
於是,惠因子三人一路往南方走去!
沙成山心中暗自琢磨:三個月之後自己已同丘蘭兒居住在雁蕩山百丈峯上了,怎會再出什麼紕漏?
是的,一個抱定決心退出江湖的人,也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怎會再有麻煩?
沙成山拍馬直馳沙河,他更堅定了與蘭妹遁世的心!
然而,天會從人願嗎?
前面一道柳林子,那條小船仍然平靜的停在河邊!
涼風陣陣,柳葉青嫩,應是春暖花開時節了!——
舊雨樓掃描,AlexLiu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