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金經魁從黃袍掩遮着的後腰帶上拔出了他的刀,那是一把又粗又短的方頭刀,刀刃泛着暗藍的光,削薄而鋒利,刃口的薄利與刀背的鈍厚鑄成適度的對比,這把刀顯然是把道地的殺人刀,令人瞧着就會興起一種裂肌入骨的顫慄。
谷唳魂卻恍同不見,他的雙刃斧倒拄於地,臉色平靜,呼吸均勻,宛如這片刻前後,他自己毒性壓制下去了。
金經魁踏前一步,僅僅一步,便像懂得縮地術一般到了谷唳魂面前,方頭刀居中猛斬,看似招拙力笨,卻隱帶風雷之聲!
仍然挺立不動,谷唳魂曉得對方這一刀難以硬接,但非達沾衣觸體的時候決不能大意閃避,因為這一刀只是起式,殺着便藴藏在起式之後,那才是追魂奪命的真玩意!
方頭刀正面砍落,果然在距離谷唳魂腦門三寸左右的光景猝彈兩側,兩刀中間連成一道無懈可擊的刃帶,不見光華、不見寒芒,卻將目標四周的退路封了個死!
突起的削鋭勁力,颳得谷唳魂發飛衣揚,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他照樣能幹須臾間分辨細微——刀刃急密並出,看似不差先後,但因為發力的慣性使然,右側刀稍稍突前,他的雙刃斧便驟起右截,硬生生的驟起右截!
星點噴濺似明滅的鬼火,金鐵的撞擊聲已跟不上動作的流程,谷唳魂身形暴翻丈外,才傳來那嗆啷的一響!
對於谷唳魂使用這樣的方法化解刀式,金經魁不禁頗覺意外,他卻沒有絲毫遲疑,隨影而上,眼看方頭刀甫始上揚,竟又不可思議的出現於下盤,刀鋒參差仰逆,倒若一張早已候着的獅口。
正處於血氣翻湧情況中的谷唳魂,在身軀下落的一剎雙刃斧凌空施掄,只一轉,人已藉着斧旋之力斜掠九尺,沾地之前,斧鋒反揮,彷彿流焰閃掣,逼得再度追到的金經魁匆忙躲讓,大罵不絕。
是的,金八刀素以八刀稱勝,八刀之下不存活口,眼前已經施展了四刀,四刀以後,谷唳魂尚毫髮未損,依舊好漢一條。
這一次足尖觸地,谷唳魂幾乎就待嘔出了五臟六腑,他已不能再加掩隱,無法繼續撐持,他身子痛苦的佝僂着,四肢都在痙攣,他張大嘴巴,一聲一聲粗厲的喘息,雙刃斧拄在泥面,不停抖動,模樣就像一個酩酊大醉的酒徒!
金經魁在一怔之後豁然大笑:“好身手,好本領,谷唳魂,但任你如何剽悍,今天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不是不倒,時辰未到,現在,你的吉時臨頭了!”
谷唳魂在喘,在抽搐,軀體就似差點扭成了一團,他沒有回話,也沒有精力回話,在恁般磨煞人的煎熬下,他只想着金經魁的剩餘四刀待要如何展現!
隔溪的“毒樵子”潘白更是興奮,一邊高聲喝彩,邊得意洋洋的叫着:“金老大,我可沒有誑你吧?姓潘的手段高是不高、妙是不妙?我早説過啦,天下哪來的金剛不壞之身?谷唳魂這下死定了哇!”
金經魁眼皮子也不撩,只冷冷回應了兩句:“少在那裏雞毛子喊叫,你要行,怎麼不過來鬆散鬆散?”
潘白乾笑着不敢再拿言語,其實他表面陪笑,心裏卻恨不能也在金經魁身上佈施幾條毒蟲,宣泄一口他孃的怨氣!
堵在左側的“飛猴”聶靈,認為時機不可輕失,他壓着嗓門低呼:“金哥,我們動作得快,此刻下手,姓谷的必無幸理,若叫他緩過勁來,只怕又要大費周章——”
金經魁泰山篤定的道:“他這一輩子別想緩過勁來,‘精靈蟲’的毒性一旦發作,便蔓延極快,循着血脈侵腑蝕心,不用多久,姓谷的就會全身發痹,四肢僵硬,連口氣都喘不動啦。”聶靈謹慎的道:“金哥可有絕對把握?”金經魁笑了笑:“潘白那點小玩意,我清楚得很,且在用材施料之前,他早已向我做了説明,這‘精靈蟲’的功效不錯,對付谷唳魂,最叫合宜,你等着瞧吧,我們就這麼幹耗着,亦足可耗死姓谷的!”
聶靈咬着牙道:“不,金哥,我要親手殺他!”
另一頭的聶巧也雙目血赤的道:“金哥,我臉上的這一記不能白挨,讓姓谷的自行挺屍,豈不是便宜了他?”
金經魁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好吧,你兩個便琢磨着下手,可得多加小心,傷虎反噬,最是兇暴難防!”
以谷唳魂現下的情形來説,聶氏兄弟心目中根本已不把他當做一頭傷虎,而是以一頭死虎視之,虎雖兇暴,乃是反映活着的時候,對一頭快要死去的老虎,只要挑地方下刀就行,何畏之有?
聶靈猝然一個旋轉到了谷唳魂近前,雙手飛揮,那一對魚腸短劍冷電閃縮,映現着不規則又雙化幻奇的光束,從七個不同的角度聚射向谷唳魂的軀體,聶巧更是刀芒賽雪,摟頭蓋頂正對谷唳魂劈落。
雙刃斧突兀抖起一蓬光雨,當繽紛又密集的光雨噴灑於瞬息,那種鬼泣也似的呼嘯聲便割裂空氣,在人們的耳鼓間激盪,聶靈與聶巧兄弟的三件兵器剎時顫彈歪斜,失去準頭,但兩個人卻半步不退,雙雙奮起再撲,下死命的攻擊谷唳魂身上要害,劍如蛇信吞吐,刀若弦月翩飛!
金經魁神色倏變,大吼一聲:“快退——”
就在這兩個字的迸跳過程中,谷唳魂身形猛的打橫平翻,躲開了短劍原來所指的心臟與小腹部位,也躲開了大彎刀待要斬切的頸喉要害,當然他亦難以全身而退,短劍沒有刺中心臟及小腹,卻在他的腰肋間劃破兩道血槽,大彎刀不曾切上頸喉,便削起他肩頭一塊人肉,可是如此的血肉犧牲,並非沒有代價,代價還十分可觀,當他肌綻血濺的同時,他的左時抬撞雙刃斧的斧杆,斧面便出人意表的斜揚而起,快得不可言喻的斜揚而起,就丈量得如此準確,剛好切入聶靈的胸膛,然後斧刃暴彈,藍芒溜瀉中又倏然斬進聶巧的頭顱,斧刃的冷焰只是閃映了一次,卻在一次不及人們瞬目的短促空間裏奪去了兩條性命——谷唳魂脱身六尺之外,聶家兄弟那兩聲不似人聲的慘號才迸裂而出,更透着恁般怖厲悽怨的韻味!
這一剎間,金經魁人已到了谷唳魂上空,方頭刀翩舞而下,有如千百雙蝙蝠的翼影,流旋穿織,漫空飛掠,眼底所見,全是那浮沉湧合的薄利刀鋒!
這一遭,谷唳魂竟然不退不躲,他的雙刃斧暴揮猛掄,勁風呼呼中帶起芒彩如虹,硬是強接對方招招落實,刀刀力猛的攻擊!
火花在迸射,金鐵的碰撞聲鏗鏘綿密,金經魁凌虛的身形起落不定,谷唳魂卻被震得拋空翻滾,直甩兩丈之外!
兩丈之外的谷唳魂墜向地下,可是觸地的俄頃又拋空而起,這次的身形流奔卻更遠更疾,懸虛一旋,竟到了五丈的間距方頭下腳上的躥入林叢之內。
正在喘息吁吁,卻暗裏得意的金經魁,剛待打譜觀賞谷唳魂墜地後的輾轉慘狀,萬沒料到人家被他的力道反震,居然震出了這麼老遠,幾乎震到南天門去啦!
隔溪掠陣的潘白,忍不住失聲大叫:“不得了,姓谷的跑了他個丈人的啦!”
金經魁一愣之後怪吼如雷:“你們兩個算是幹什麼吃的?光在這裏乘風涼,看把戲?老子手下已經摺了一雙,你們卻連堵個半死的人都堵不住,不叫窩囊廢又叫什麼?!”
那潘白不愠不火,怡然自若的道:“金老大,你且息雷霆,正如你所説,谷唳魂已是一個半死的人,還能逃得多遠?咱們不用急,消消停停的追上去,包管追得上!”
又是消消停停!金經魁氣湧如山,一邊往前追,邊回頭咆哮:“潘白,你再磨幾句嘴皮子,便一個帶蓋王八也早鑽不見了!”
半大孩子般的楊小妙也忙道:“潘老白,這不是玩笑之事,咱們得趕緊幫着抄上去,一朝走了活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於是,三個人分做三個方向,急急忙忙撲進林中;這片林子相當疏散,闊幅不大,藉着沉暗的天光,亦大略看得清內中情景——林木蕭蕭,夜風徐徐,卻哪來谷唳魂的身影?
鴻飛冥冥,不錯,就是這句話了。
金經魁猶不死心,繞着樹林裏外又搜了一次,結果仍是鴻飛冥冥;他站在林邊,呆呆望着四周飄浮的煙藹,暮色聚攏,他臉上的表情比諸暮色更要灰沉。
潘白與楊小妙在林子裏碰上頭,當然知道煮熟的鴨子生了翅膀,兩個人躲得老遠,不敢過來和金經魁搭腔,他們的心情與金經魁同樣的惶悚不安,充滿懊惱——縱虎易,擒虎難,更麻煩的是,如何向背後拿錢辦事的主兒交持?
神情懾窒的目注金經魁扛着兩具屍體去遠,潘白又愣了好一陣,才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前走,他的伴當“鬼娃子”楊小妙在後跟隨,也是一副垂頭喪氣,活脱死了親孃的德性。
天色幽暗,遠近一片黝黑,走着走着,楊小妙到底憋不住了,啞着腔調出聲道:“潘老白,這件事,咱們該怎麼辦?”
潘白沒有回話之前,先是一聲長嘆:“怎麼辦?老金方才不是把話擺明了麼,他先去見過那位出錢的主兒,表明始末,然後再拿言語,期限三天,叫我們到‘榆林鎮’、‘客安老棧’聽回信……”
楊小妙愣愣的道:
“那麼,我們去是不去?”
潘白嗤了一聲:“小妙子,你只是先天得了侏儒症,看上去才像個半大孩子,實則你也年近四十,老大不小的啦,闖道混世亦有了年數,怎麼論起事未卻真像個稚童?去不去?你敢不去還是我敢不去?慢説背後那個活祖宗我們惹不起,金八刀又何嘗惹得起?眼下的光景,好比勢成騎虎,抽不得腿啦!”
楊小妙抹了把臉,悶着聲道:“金八刀一朝與那位主兒見上面,包管沒有好話講,十成十會把責任往我們頭上推,潘老白,卻得好生想套説詞,別到時候叫姓金的扣頂黑鍋。”
一腳踢飛了一塊石頭,潘白悻悻的道:“姓金的生了一張嘴,我們倒有兩張,還怕説不過他?而且事實俱在,我們該辦的都辦了,並無漏失疏忽之處,情況起了突變,是低估了人家能耐,這筆帳怎能算在我們身上?”
楊小妙愁苦着臉的道:“出錢的那一位殺人不眨眼,我們的申辯他要聽得入耳還好,若是聽不入耳,麻煩可就大了,他要一橫心,潘老白,我哥倆性命難保!”
踢踢踏踏的走着路,潘白焦躁的道:“便有這層顧忌,莫不成爽約不去?”
楊小妙低聲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反正銀子業已到手,我們拼上尾數不要,來個三十六着,走為上招,遠飄高飛,自有消遙日子可過,其他一切,去他娘那條腿!”
潘白形色微變,急急吁了一聲,邊緊張的向四周探視,嘴裏埋怨着:“小妙子,你他娘嗓門放低一點,不要口沒遮攔,胡説八道,當心隔牆有耳,萬一把這幾句話傳揚出去,你我兩人才真正性命難保!”嘿嘿一笑,楊小妙道:“荒郊僻野,一片坦蕩,休説是人,鬼影也不見一條又有誰來聽我們壁腳?
潘老白,窩囊亦不是這般窩囊法,我看你是叫人家嚇破膽-!“哼了哼,潘白阻着面孔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像你這樣出言無忌,信口扯淡,遲早會出紕漏,你他娘活膩味了,我還嫌陽壽不足,-不起你這份視死如歸!“兩個人又往前趕了一程,楊小妙才繼續接話,這一次,腔調果然壓低了不少:”我説,潘老白,我們是否真得去‘榆林鎮’‘客安老棧’?“潘白沉沉的道:”當然要去,去了至多吃頓排頭,不見得有性命之危,若是不去,就坐實了罪名,你也清楚道上規矩,背信毀諾會有什麼後果?尤其更是衝着那麼一個對象,他要一發雷霆,我兩個就篤定完啦!“
楊小妙不服的道:“潘老白,道理不是這樣講,我們不錯每人拿了他一萬五千兩銀子,並留着尾數五千兩事成後補,但當初談妥是下毒奪命便算交待,下毒是我們的工作,奪命可就是金八刀的任務了,我們的這一段業已功德圓滿,宰個了姓谷的乃是金八刀的無能,最多我們尾數不要,還能怎的?”
潘白凝重的道:“話是照這麼説,事實上我們也依約履行過了,問題是人沒有死,姓谷的仍然活着,下毒奪命是連在一起的勾當,因為毒下得不夠利落,金八刀才未能奪命,責任都沾得有,我們亦不能算是交待清楚,交待不清就拿了銀子走人,你想他們咽得下這口氣?屆時再加上金八刀旁邊一扇火,我們哥倆樂子包管大了!”
楊小妙翻動着一雙眼珠子道:“潘老白,你是怎麼啦?竟像幫着那些人在説話?”
嚥了口氣,潘白道:“不是我幫着他們説話,只是我不願自己騙自己,淨編些理由為自己辯護,小妙子,你有你的一套,人家有人家的定規,立場不同,觀點互異,要是我們到了現場,還有個説詞,若是避不見面,錯固是錯,對也變成錯了……
天地這等廣闊,我可不甘過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楊小妙沉默了一會,方道:“你是決定要去‘榆林鎮’了?”
潘白頷首道:“除此之外,更無妙策,而且,我勸你也一同去。”
僵寂了好半晌,楊小妙才恨聲道:“我們是一條絲線上拴着兩個螞蚱,飛不了你,也跳不了我,你待往虎穴裏鑽,我又能朝哪裏走去?不過,潘老白,我姓楊的有言在先,如果此去之後,形勢直轉急下,我一旦賠上性命,到了西天極樂亦不會與你甘休!”
潘白打了個哈哈:“小妙子,你想得挺美,假如我兩個真要挺了屍,八成是到不了西天極樂之境,陰曹地獄卻怕早留着我們的鋪位了。”
吐了口唾沫,楊小妙怒道:“你才要下地獄,休想拖上我墊背——”
黑暗中,風聲拂動,樹影搖晃,一個艱澀又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二位不用客氣,一根絲線拴着兩個螞蚱不是?哥倆這麼好,索興一遭跳進阿鼻地獄吧!”
潘白與楊小妙聞聲之下,先是齊齊一怔,四眼互覷,又同時面色驟變,楊小妙驀地一哆嗦,立時舌頭髮了直:“這這這……這腔調……是是……是……谷……”
“谷”字下面的話卻噎在嗓眼,再也擠不出聲來,潘白亦是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唇角連連抽搐,他目光四轉,縮着腦袋,不像一隻螞蚱,倒似一隻帶蓋烏龜:“是……是谷唳魂……我的親孃……可不……正是谷唳魂的口音!”
楊小妙一邊東張西望,邊急着伸手拔取傢伙,心慌手顫,卻是連拔幾次都不曾拔出,於是,暗影裏,谷唳魂緩步出現,踏地無聲,模樣彷彿是一個待報仇索命的厲魄幽靈!
潘白與楊小妙兩人橡是被施了定身法,泥塑木雕似的僵立當場,兩個人心裏全急着想跑,奈何,雙腿重逾千斤,偏生拖拉不動,他們目瞪瞪的看着谷唳魂來到面前,驚恐得連聲音都窒啞了。
谷唳魂的形狀也實在怕人,頭髮披散,臉色在死灰中透着暗青,雙眼流閃着惡毒的赤光,全身上下血漬斑斑,那情景,要説他不是個追魂懾魄的鬼魅,其誰能信!
沿着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寒意又擴展到潘白的四肢百骸,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冰窖,裏外都凍麻了,打譜開口,頸喉間的肌肉卻恁般僵硬,扯動之餘如此艱辛,竟逼不出半句後來!
楊小妙卻在喘着租氣,呼吸一聲緊似一聲,宛如拉起風箱,又若犯了喘病,那聲音聽在人耳裏,不得不替他擔心,擔心他會猛一下斷了氣。
站在三步之外,谷唳魂笑了,展露出一口慘白泛着瓷光的牙齒,聲調幽渺,仿如來自陰冥九泉:“二位仁兄,真個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只這一日之間,我們又第三度朝面了,這也叫做有緣,可不是?”
驟而打了個寒噤,潘白這才算還過魂來,他臉上的五官都在扭曲,嗓音跳顫有點彈琵琶的韻味:“你……你你……谷唳魂……你真是個……是個打不死的程咬金啊!”
谷唳魂的眼神鋭利而冷酷,與他屠弱衰憊的外形絕不相稱,肉體的折磨與煎熬,似乎並未影響他堅定求存的意志;微微向前踏近半步,他陰沉的道:“潘白,走夜路會遇上鬼,綴了你們這一程,我這介於人鬼之間的異體可得現身了,你猜猜我跟着二位是有什麼目的?”
潘白舌頭打結:“姓谷的……你,你欲待何為?”谷唳魂鎮靜的道:“按説,你們算害過我,意圖置我於死地,眼下堵上了你們,除了要取你兩條狗命外,根本別無選擇,以牙還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
聽出弦外有音,潘白急切的道:“姓谷的——不,谷朋友,以你的説法,我哥倆還另有一條路走?”又笑了,谷唳魂道:“老猴崽子,倒是精滑得緊;不錯,我尚留了一條路給你們走,走得通,你們來日方長,子孫滿堂,走不通,現在的一對活人,只需眨眨眼就變成屍骸兩具,端等二位的挑揀了。”
潘白提心吊膽的道:“卻是説説看,只要我們辦得到,總會盡力順從谷朋友你的心意。”谷唳魂徐徐的道:“很簡單,你們幫我一個忙,我就放二位遠走高飛。”潘白與楊小妙差不多同時出聲:“幫你什麼忙?!”
抬頭望着墨黑的天色,谷唳魂道:“解鈴還需繫鈴人。”
潘白和楊小妙都呆了一呆,潘白嘴裏解啞謎似的唸叨着:“解鈴還需繫鈴人?解鈴還需繫鈴人……”
楊小妙這一次腦筋轉得倒快,他暗裏碰了潘白一下,低聲道:“潘老白,姓谷——呃,谷朋友的意思很明顯,他中的蟲毒,要我們給他化解!”
心腔子蹦了蹦,潘白麪孔發綠:“這……這卻如何使得?這不是明着和那位主兒作對了麼?我們原是受託要谷某人的命,如今竟反過來救他的命,若是叫那一位知道了,我兄弟兩個還朝何處找生路去?”
楊小妙也哭喪着一張孩兒臉道:“説得是呀……”
聽得一清二楚的谷唳魂,好整以暇的道:“二位,你們最好把事情想清楚,我身中劇毒,原是被二位所害,換句話説,你們就是我殺身的不世之仇,假設我要因此而死,豈會饒過二位性命?
你們不幫我,此刻就得死,咱們好歹結伴上路,如若相助,只待我毒性祛除,二位仍留得壽限綿長,月圓花好,至於那幕後指使的王八蛋待要如何對付你們,則不知是若干年後的事了,很可能他永遠也找不着你們亦未可言;二位,惹不起,莫非連躲都不會?“
楊小妙輕輕扯動着潘白的衣角,附嘴近耳:“潘老白,這檔子交易,你怎麼説?”
潘白左右為難,急得直搓手:“我能怎麼説?不從這頭死,從了那頭死,兩邊都是招惹不起的三世皇親,我又有什麼法子?”
於是,谷唳魂冷悽悽的一笑:“差別只在於一個早死,一個晚死,更在於一個絕對死,一個大有可能不會死,二位仁兄,你們多用點腦筋琢磨琢磨吧!”
潘白額頭冒汗,喘息粗濁,拼命尋思着主意,楊小妙又湊在他耳邊道:“潘老白,你看我們要不要冒一次險?”
把眼睛盯着楊小妙看,潘白是等着他繼續説下去的神情。
楊小妙的聲音更低了,幾若蚊吶:“我看姓谷的説不定是虛張聲勢,故意嚇唬我們,他這模樣,業已透着油幹燈盡的味道,八成是撐持不下去了,咱們再耗他一陣,等姓谷的體能反應稍一潰散,我兩個一齊出手,大有制服他的希望——”
大大的搖頭,潘白也不得不將嘴巴湊進楊小妙的耳朵上:“這法子乃是個下下之策,是個自行找死的法子,虧你這個豆腐渣腦袋怎麼想得出,他娘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也不考慮一下咱們這几子把式夠不夠看?連金八刀和他的‘天地猴’都佔不着姓谷的便宜,我們又如何靠得上邊?別看姓谷的此際要死不活,奄奄一息的那副德性,一旦動起手來,絕對是個要命的煞星,你我二人加起來亦抗不過他的三招……小妙子,你不想活只管去挑逗姓谷的,我還打譜活個月圓花好,壽限綿長!”
楊小妙不滿的道:“我這是在與你商量,要怎麼辦大家步調一致,求個兩全其美,你老是把後果責任朝我身上推,未免太過自私!”
潘白大聲道:“不管怎麼説,你的法子決不能用!”
谷唳魂接口道:“那麼,我的法子應是可行了?”
乾咳一聲,潘白呵着腰道:“谷朋友,不是我們不幫你這個忙,實在是有所礙難,萬一叫背後的那位主兒得了消息,我兄弟二人就走投無路啦,還請你行行好,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點點頭,谷唳魂微笑道:“成,我眼下就能行好為善,一併超渡你們。”
説着話,黑色的大氅輕翻,雙刃斧寒光一閃,斜斜舉起,谷唳魂臉上的微笑剎時凝結,變得獰厲如鬼!
雙腿忽軟,潘白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在地,他知道馬虎眼是斷斷打不過去了,若不答應對方的要求,擺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若是答應,後果固然堪憂,卻乃未來的事了,遠的不如近的,近的比不上現的,臨頭的災禍最是煎心破膽,此刻設若不能保命,哪裏還有未來可言?”
楊小妙反應更快,只見他重重抱拳,急切的道:“谷朋友切莫誤會,我們助你一臂便是!”
谷唳魂目注潘白,形容酷烈:“你怎麼説?”
潘白忙道:“要不幫你,我們又去幫誰?谷朋友,祛除你身上積毒,我們算打了包票!”
收回傢伙,谷唳魂突然一轉頭,低叱道:“好,那就看你們的行動了!”
潘白和楊小妙本能的隨着谷唳魂叱喝的方向望去,就在這一剎之間,兩個人同時覺得腰眼微麻,呼吸頓阻,他們身子才只一晃,又通了氣,二位仁兄瞠目結舌的瞪着谷唳魂,不知對方是在搞些什麼花巧。
唇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谷唳魂道:“方才有瞬息間的呼吸不暢,是麼?”
潘白和楊小妙愣呵呵的點了點頭,谷唳魂接着道:“很好,算是你們打過包票了。”
潘白疑惑的道:“谷朋友,你的意思是?”
谷唳魂道:“二位既是深具誠意,有心相助,便不會吝嗇付出保證;剛剛我已在二位身上施展了”封脈逆血功“,三十六個時辰之後,若不解除禁制,則筋脈遭血氣逆衝,內腑爆裂,七孔流血而亡,二位受制之時,那短暫的呼吸窒迫感,即乃真力入脈的反應,恐口無憑,這樣的保證方稱實惠,不知二位以為然否?”
以為然否?手腳已經動了,不以為然又管鳥用?潘白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悲憤,他沙啞的嗓門像在呻吟:“谷朋友……這,這不是活擺道麼?我們允諾相助,便必然出力,你又何苦來上這一手?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信不過我們?”
谷唳魂冷漠的道:“信任是毒藥,潘白。”
楊小妙也悽悽哀哀的道:“谷朋友,如果,呃,如果萬一治不好你的毒傷……我哥倆豈不要陪葬?”
亢烈的一笑,谷唳魂道:“你們害死了我,還怕替我墊棺材底?為了你們自己好,務勞多費心力,而且,我認為越早動手越好,現在是一條絲線拴着三隻螞蚱了!”
潘白又拭了拭腦門上的汗水,吶吶的道:“谷唳魂,你狠,還是你狠……”楊小妙焦惶的道:“得快點動手解毒了,潘老白,谷朋友説得不錯,越早治療越妙,一待毒侵腑臟,只怕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人來潘白怒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他娘緊張個什麼勁?“
雙眉挑起,楊小妙也發了火:“我和你的兩條性命攥在朋友的手上,如何不急?怎麼着,只這片歇,你又變成視死如歸的好漢啦?”兩臂環胸,谷唳魂氣定神閒的道:“你們儘管吵吧,一待我毒發不支,我倒要看看你們二位是否死得比我痛快!”潘白鐵青着一張臉,長長吸了口氣:“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算我們走背運,白白叫你揀了便宜,時辰不早,我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動手祛毒。“左手拇指朝北方一點,谷唳魂道:”過去半電路,有座山洞,約莫以前被什麼獵户樵子發現過,洞裏還留有蠟燭火石,洞外有泉水流經,取用十分方便,二位,咱們啓駕吧。“潘白傻了一會,才嘀咕着道:”倒是蠻仔細周全的,連療毒的所在都早找好了!“谷唳魂道:”命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條,自己不保重,誰替你保重?二位,請啦!“
三個人以谷唳魂為首,往那座山洞的方向行去,一路上,谷唳魂硬是強撐着,步履穩定,舉止從容,由外表看,誰也不相信他幾乎已接近暈厥的程度了!
一座小山,半山腰上果然有個石洞,相當乾淨清爽的石洞,一條山泉流經洞側,沒有錯,取水也很方便。
楊小妙先在洞裏點亮燭光,又找着半片粗瓷缽舀了半缽子泉水,潘白則從衣袍內取出一隻扁皮匣,啓開皮匣,一邊並排扣列着針鑷鈎剪,棉布軟帶,另一邊則是瓶瓶罐罐的膏丹丸散,別看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有了這套傢伙,足可以懸壺濟世了。
谷唳魂斜倚在洞壁上,臉色更形灰敗枯槁,呼吸也逐漸低弱,他卻大睜雙眼,似笑非笑的道:“潘白,我有一種飄飄忽忽,騰雲駕霧的感覺,眼睛望出去一片暈黑,身子似乎在往下沉,我好累,好睏,大概快要暈迷過去了……”
潘白熟練的挑揀着他的工具和需用藥材,邊面無表情的道:“你放心困上一覺吧,反正我們奈何不了你,更不得不像侍候祖宗一樣將你調治周到,正如你所説,性命只有一條,自己不保重,誰替你保重?”
谷唳魂的眼皮往下垂落,聲如夢囈:“對……何況是一根絲線……拴着三隻……三隻螞蚱楊小妙望着谷唳魂,低聲道:”潘老白,姓谷的暈過去了!“
潘白拿着用具藥材來到谷唳魂身前,端詳着谷唳魂灰白沉靜的面容,咬牙切齒的道:“孃的皮,真恨不能咬下他一塊肉來!”
揹着手的楊小妙不耐煩的道:“你敢麼?咬下他一塊肉,賠上你我兩條命,你捨得我還捨不得;我説潘老白,別充狠啦,趕快動手療毒是正經,姓谷的要一嚥氣,我們兩個除了喊天,也只剩喊天的份了!”
回頭怒瞪了楊小妙一眼,潘白咆哮着:“我操你個舅大爺,你倒有閒,在那裏踱方步,還不快把水缽子端過來,燭火掌近,蘸濕兩塊棉布,聽我吩咐行事!”
楊小妙沒有吭聲,匆匆開始工作,瞧他取物執件的動作頗為自然利落,顯見是充當潘白的下手充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