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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對決

    這是一座廢棄多年的礦坑,礦坑的位置在“多摩山”的側腰上,而“大虎頭會”的總堂口“風嘯山莊”便矗立於山頂,廢礦坑與山莊的距離,由坑口量起,正好是一條不大徒峭的斜線。“風嘯山莊”是一片全由大青石為主料砌造成的建築,遠遠望去,但見樓閣相連,檐角飛聳,層疊廣佈中,顯得既恢宏、又莊嚴,此時正當薄暮,莊中燈火業已亮起,點點光焰,明滅閃爍,彷彿是一座不夜之城。谷唳魂站在坑口邊上,仰視山莊,形色深沉肅穆,更帶着幾分朝聖者的卑恭虔誠——這是他的家、他的根、他發跡於斯,亦可能毀滅於斯,總之,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前途、希望,完全投擲在這其中了,勝負榮辱,俱無怨言。席雙慧只定定的凝望着谷唳魂,好像她的眼裏,她的心中全沒有別的,她所思所念、所憶所掛,僅僅就是谷唳魂一個,巍峨的“多摩山”,雄偉的“風嘯山莊”,對她來説,竟是不值一顧!站在谷唳魂的下首,是癲痴和尚,他一襲灰黑僧衣,正在夜風中獵獵飄舞,和尚左手持着一支銀亮粗實的佛門禪杖,右手扶在端木子厚肩頭,那張並不精緻的面孔上一片凜烈湛然,寶像肅煞。

    抬着腦瓜上觀了好一陣的玄三冬,良久才吐出一口氣,流露着豔羨欽慕的味道:“乖乖,素聞‘大虎頭會’的總堂口氣派不凡,卻不曾想到竟有這麼個壯麗宏大法,今日得見,算是大開眼界了……”

    癲痴和尚淡淡一笑,無動於衷的道:“老僧與端木尚英半世相交,也只來過他這一‘風嘯山莊’三兩遭而已,鮮衣怒馬、公侯子祿,和高樓巨廈皆是一樣,過眼雲煙罷了,凡人間世何來恆久不易之事物?要往心中放,則就生魔障了……”

    玄三冬不大是味的打了個哈哈:“大師父,我可不懂得這許多禪機,但是生活一生,能有這麼個派場架勢,哪怕短短幾十年光陰晃眼即過,亦不枉輪迴一遭啦!”

    宣了一聲佛號,癲痴和尚笑道:“恕我直言無忌,玄施主,你的確是個凡俗之人,欠缺那麼一點慧根……”

    玄三冬嘿嘿笑道:“我是得過且過,大師父,能夠日啖三餐,腰纏半吊,再有個堪遮風雨的所在橫下來睏覺我就心滿意足了,除開本性還算不惡,慧根麼,可是連一絲根苗子都沾不上哪!”

    癲痴和尚有些哭笑不得:“玄施主,其實你不該出身崆峒,應該加入丐幫才對……”

    這一下,輪到玄三冬哭笑不得了,他結結巴巴的正不知要怎麼回答,谷唳魂已向端木子厚微微躬身,在徵求這位大少主的意見了:“是現在進去,還是再遲片刻?”

    端木子厚忙道:“你看呢,谷首座?你説什麼時候進去便當,我們就什麼時候進去。”

    谷唳魂低聲道:“嚴渡他們一定算計到我們這幾天內便可抵達堂口,也必然早有周密防範,然而我們出入的路子完全在他們預料之外,早一點,遲一點,原沒有多大關係,但為了能儘快謁見老當家,我認為此刻進莊,比較合適!“

    端木子厚頷首道:“就照你的意思,谷首座,我們準備行動。”

    朝背後黝黑陰暗的礦坑瞅了一眼,玄三冬壓低嗓門,有些惴惴的道:“谷老兄,這座廢坑底下,真有條密道直通老當家的住處?”

    谷唳魂道:“不錯,在此之前,整個組合上下,只有三個人知道這樁秘密,那就是老當家、大少主和我,如果有可能,希望以後也不要泄露出去!”

    玄三冬趕緊道:“你放一千一萬個心,谷老兄,論起守口如瓶,沒有人及得上我!”

    谷唳魂道:“我們走!”

    嘴裏説着話,他已一馬當先,入坑引路,席雙慧、玄三冬及癲痴和尚師徒隨後跟進,五個人步踵相連,順着坑洞的坡勢,竟是越走越往下。

    這座廢棄多日的礦坑,成漏斗狀,入口處大,裏頭逐漸緊窄,不但空氣混濁,而且光線極暗,地面坎坷不平之外,隨處都有坍塌現象,偶而可見木樁散置、鏟鎬橫拋,不過坑洞中卻十分乾燥,不似一般地穴那樣潮濕腐黴。

    一腳低一腳高的踩踏着,玄三冬忍不住問道:“我説谷老兄,山莊的位置在頂上,我們卻往地底下走,是不是方向弄錯了?”

    前行的谷唳魂似乎對這條狹窄的坑道十分熟悉,他走得極快,頭也不回的道:“錯不了,等到達前面的暗門之後,我們就該往上攀了端木子厚安慰着玄三冬道:”你寬念,三冬哥,這條密道,谷首座比誰都熟,他每年都要親自來查看幾次,為的就是保持它的暢通堪用,有時候或因風化坍損,谷首座全是自己動手修補,説句誇大點的話,他閉着一雙眼亦可來去自如!“

    “看情形像是不假,你們瞧瞧,他走得這等利落法,活脱在逛家裏的後花園……”

    前頭忽然一亮,谷唳魂已將火摺子抖燃,有了光亮照路,行動方便不少,卻也驚走幾頭野鼠、幾隻蝙蝠,這些小畜牲奔躥飛舞之間,映看人影幢幢晃閃,倒頗有點魅異怪誕的味道。

    就在快到坑洞盡頭之前,谷唳魂停住腳步,向四周略一打量,來到左側坑壁旁邊,這一段坑壁,與坑洞中任何一處坑壁毫無二致,也是一樣佈滿石砂硬土,也是相似的凸凹不平;他伸出雙手,仔細在壁上觸摸,然後,突然運力一掀一扳,只聽到“咔喳”一聲輕響,一塊偽裝得非常巧妙的壁面已經被他取下——光景宛如他板落一方坑壁!

    這塊壁面,長寬各約四尺!其實乃是一邊粘着土石的削薄鐵板,鐵板上下四角,各有卡荀突出,只要對準暗門兩頭的橫檻暗槽,裝卸皆極方便。

    密門後頭,現出一列窄小的石階,沿階直上,宛似垂鏈,曲折甚少,竟如登攀天梯;谷唳魂放回暗板,領先登階,大家亦只能魚貫而行,因為梯寬僅容一人,稍微不慎,肩膀就碰上兩側石壁,人在其間,免不了有種被幽閉的悸懼感。

    別看這排石階又窄又擠,卻是步步高昇,工程浩大,想當年,不知花了多少人力時間才能造成,回思那等不見天日,摩肩擦踵的辛勞苦況,便不累也累壞了……

    登着攀着,玄三冬不由喘了起來,他抹着汗水,氣吁吁的問:“谷老兄,快到了吧?”

    前行的谷唳魂笑了笑,聲音在梯道中迴響:“快了。”

    玄三冬拼命嚥着唾沫:“這列階梯,不知共有多少級?”

    在他身後的端木子厚應道:“六百九十七級,三冬哥。”

    喊了一聲天,玄三冬吶吶的道:“可是人工造的?該是神仙用法力闢建出來的才對,乖乖,在山腹裏,又在這麼狹隘的地方,竟能直上直下開出六百九十七級石階!”

    谷唳魂在前面道:“有時候,玄兄,人的力量亦是難以思議的,他們能夠做出許多不可想像的事蹟來,譬如愚公竟敢移山,你説對不對?”

    聽得出谷唳魂的語氣中帶有調侃的意味,玄三冬乾笑着道:“結果還是神仙憐其愚魯,代這糟老頭移了……”

    谷唳魂道:“人定勝天,這不是另一種解釋的方法?”

    玄三冬經過這一陣毫不歇止的攀登,委實累得不輕,累得他連説話的精神都提不起來,人定勝天就人定勝天吧,他哼唧了幾聲,腰背彎屈得宛如一隻活蝦。

    隨行於後的端木子厚,暗中伸手扶在玄三冬腋下,硬是架着他往上拖,力量之大,幾乎把玄三冬的腳跟都提離地面。

    匆匆回頭向端木子厚投注感激的一瞥,玄三冬心中固然充滿了謝意,尤其驚異於這位大少主的勁道竟是如此雄渾——從外表看,委實叫人看不出來。

    向上延伸的狹窄石階,終於到了盡頭,盡頭處,由一塊圓形的堅厚鐵板卡蓋着,谷唳魂熟練的握住鐵板下的把手,往右一旋,又朝左三轉,“砰”

    的一聲脆響傳出,鐵蓋已順勢掀開,他領着眾人依序上去,這密洞的出口處,竟然在一個寬大檀木衣櫃之內!

    衣櫃內掛着成掛的衣衫,谷唳魂撥開衣衫,推門而出,外面是一間寬敞卻略嫌陰暗的卧室,孤燈孑然,一張古銅雕花的大牀便擺在卧室正中,帳幔低垂,毫無聲息,卻不知道是否有人躺在牀上。

    這時,谷唳魂的表情不但是嚴肅,更在嚴肅中流露着極度虔誠謹敬的神色,非只他的模樣如此,端木子厚亦是相同的反應。

    觀顏察色之下,玄三冬不由倏然一凜,這間卧室,莫不成就是“大虎頭會”的老當家端木尚英的寢居?

    谷唳魂躡着手腳來到牀前,先將兩邊的帳幔掀起鈎住,在房中微弱的光線映照下,一位鬚眉皆白,衰弱惟悴的老人正倚枕而卧,老人的形容非常削瘦,臉上皺紋深刻摺疊,皮膚鬆弛下垂,完全是一副油枯燈盡的寫照,不尋常的卻是他那一雙眼角斜升的鳳目,光芒灼亮,炯炯有神,鋭利如兩柄足透人心的利劍,現在,這雙稜稜有威的眼睛就凝注在谷唳魂的面龐上,毫不稍瞬!輕輕緩緩的,谷唳魂在牀前踏墊跪下,聲音裏有着難以掩隱的激動與傷感:“老爺子,我回來了,老爺子的交待都已辦妥,大少主與癲痴師父也一同趕回來聽候老爺子差遣,共維大局牀上的端木尚英眨眨眼睛,向下身看了看,谷唳魂立刻會意,起來將牀頭的棉枕墊高,扶着老當家斜靠枕上,然後,垂手站到一邊。

    癲痴和尚趨前兩步,雙手合十,真情流露:“阿彌陀佛,老友別來竟是歷經劫難,上天慈悲,對老友卻何其不仁?”

    在癲痴和尚的沉緩低語中,端木子厚撲前跪倒,淚流滿面,咽泣着顫聲低嚎:“爹,爹爹啊……”

    端木尚英的視線又瞥向谷唳魂,顯然含有詢問之意,谷唳魂躬身道:“‘火雲符令’已在‘妙香山’呈交大少主。”

    目光望在癲痴和尚臉上,端木尚英十分艱難的翁動着口唇,像在和自己僵木的聲帶掙扎:“老癲……老癲……”

    癲痴和尚趕快趨前,強扮笑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多説,一切全有谷唳魂和我幫着張羅!”

    端木尚英起了一陣痰咳,谷唳魂迅速為老當家背後胸前一陣搓揉,癲痴和尚皺着眉道:“唳魂,你們當家的説話如此艱困,已有多少日子了?”

    谷喚魂一邊將端木尚英的姿勢調整得更舒服些,邊神情陰暗的道:“是最近大半年來的事,在我離開堂口的時候,老爺子還能勉強用簡單的句子表達心意,不想經過這段辰光,竟是每下愈況……”

    癲痴和尚輕嘆一聲,俯下身道:“老友,眼看着一場江山之爭即要爆發,你有什麼話待告訴我?”

    端木尚英雙目倏睜,努力牽扯唇角,把一張幹黃的臉孔漲得透了紫赤:“遵……遵傳統……整……整綱紀……”

    癲痴和尚肅穆的道:“你的意思,是要子厚接位,並懲處那些心懷二志,興風作浪的人?”

    端木尚英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緩慢又沉重的點了兩下頭。

    略一遲疑,癲痴和尚接着道:“對於你那位二夫人與端木子剛,卻待如何發落?”

    憔悴的老臉上掠過一抹悲涼及痛苦交融的神色,端木尚英的視線卻望向肅立一側的谷唳魂,癲痴和尚心中一動,試探着問:“你是説,一切由唳魂代你裁奪?”

    端木尚英閉閉眼睛又睜開,表示不錯,谷唳魂連忙形容惶恐的道:“老爺子,我不能僭越——”

    目光中宛似爆出一溜火焰,端木尚英怒瞪着谷唳魂,谷唳魂心頭一凜,只好默然退回;癲痴和尚接着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當然依照你的意思去做,這裏我要補充一點我的看法,老友,你的見解絕對正確,維道統、正綱紀,就應該這麼辦!”

    端木尚英的表情中展現着慰藉,他逐一注視着牀前的幾張臉孔,脖頸間突出的喉結急速顫動:

    “你……你們……保……保重……”

    癲痴和尚和悦的笑道:“老友,且請寬心養歇,靜候佳音,我們必將全力以赴,盡掃妖氛,還你清平世界、明朗乾坤。”

    於是,端木尚英枯槁的面孔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顏,疲倦的合上兩眼,谷唳魂與端木子厚雙雙上前,輕輕把枕頭擺平,使端木尚英舒適的仰躺下來。

    靜立在房間一角的席雙慧和玄三冬,這時才敢稍稍籲一口氣,頗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癲痴和尚向谷唳魂點點頭,低聲道:“唳魂,可以開始了。”

    谷唳魂道:“我們從前面側門出去,在正式動手之前,我還有些話要向‘飛龍隊’交待。”

    癲痴和尚示意谷唳魂先行,谷唳魂昂首闊步,推開卧室房門跨到外間,外間佈置成小花廳的格局,一名黑衣黑靴的彪形大漢正筆直站在小花廳的門邊,谷唳魂這一跨出,尤其身後頭尚跟着另一串人,不由把那黑衣大漢嚇了一跳,他在俄頃的驚愕之後,也同時看清楚了各人的面目,那種迷惘詫異的神態,就更像大白天裏遇到鬼了:“首座,這不是谷首座麼?你你你……你卻是如何進來的?”

    谷唳魂瞄一眼對方繡縷於胸前的那條猩赤飛龍圖案,淡淡的道:“久不相見了,尤大釗,你先別管我是怎麼進來的,你們頭兒在何處?”

    那叫尤大釗的“飛龍十將”之一,趕忙又向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見過禮,才惴惴不安的道:“林頭兒到膳堂吃飯去了,外面大廳正由施青松和胡海輪值,首座可吩咐他們兩個去叫喚林頭兒……首座,你們,呃,可是打後院窗户翻進來的?”

    谷唳魂搖頭道:“不是,後院牆高三丈,且繞豎得有鐵鈎刺絲,加上你們‘飛龍十將’不分日夜的派人巡守,又如何得以輕易進人?”

    尤大釗搔着頭道:“原是不錯,近幾日來更添加了兩條兇猛無比的豹犬幫着守衞,但……

    首座,你們一大票人馬草木不驚的都進來了,卻也是事實啊!“

    谷唳魂沉着臉道:“我知道你們職責攸關,不過我的困難與立場你們也十分清楚,非常時期只有用非常手段行事,顧不得那般周全了;老爺子已有諭令下來,尤大釗,你馬上去傳林蔚進見,我在前面大廳等他!”

    尤大釗猶豫着道:“可是,首座……你也曉得我們‘飛龍隊’是老爺子的貼身近衞,責任全在於維護老爺子安全,其他的事,我們恐怕不方便插手……”

    哼了哼,谷唳魂的腔調冷了:“我並沒有叫‘飛龍隊’去跟着賣命,我只是令你去傳喚你們頭兒,我有話要交代,尤大釗莫非我還指揮不動你、抑或你就能以代表你們頭兒林蔚?”

    癲痴和尚兩眼瞪起,低喝一聲:“還不快去?”

    尤大釗不敢再多説什麼,趕忙把通往大廳的沉厚栗木門打開,門邊上,另兩條黑衣漢子早就滿臉狐疑的守在那裏了,尤大釗湊到他兩個夥計身旁,壓着嗓門咕噥了一陣,其中一個微微點頭,如飛而去。

    另一個黑衣漢子似是有些不大甘服的直望着谷唳魂,既不過來行禮,甚至連招呼都不打,頗透着幾分敵意,端本子厚不禁有氣,他一向不善虛飾,心火上升,便已形於顏色!

    谷唳魂當然看得出端木子厚的不快!他拋了個眼色,輕輕的道:“大少主且請息怒,不必和這些人一般見識,強敵當前,存亡之秋,先辦正事要緊,等江山底定,有的是時間整頓教訓!”

    咬咬牙,端木子厚恨聲道:“簡直目中無人到了極處,囂狂至此,豈可輕饒?”

    谷唳魂平靜的道:“至少他們對老爺子還算忠心耿耿,大少主,待我們全軍出動之際,老爺子安危堪慮,尚有賴‘飛龍隊’的人馬出力效命,減我後顧之憂!”

    癲痴和尚頷首道:“唳魂的話不錯,子厚不可造次!”

    大廳門外人影連閃,先前出去傳話的那個黑衣人已經轉回,後面還跟着另一個寬臉膛大塊頭的魁偉漢子,這漢子搶上兩步,衝着谷唳魂、癲痴和尚、端木子厚三人唱名行禮,倒底是身份不同,舉止也比較周全。

    谷唳魂緩緩的道:“林蔚,外面的情況如何?”

    這寬臉膛的大漢,正是“飛龍隊”十將中的為首者:“人熊”林蔚,他也不再虛套,直來直去的道:“回稟首座,二當家他們早已嚴陣以待,佈置就緒,只等着一決雌雄了!”

    谷唳魂毫無表情的道:“我旗下的人馬可已在嚴渡回來之前撤出?”

    林蔚道:“不但‘黑旗堂’的弟兄已經撤走,連‘藍旗堂’的人馬也在玄堂主率領之下不知去向,首座,想都是首座預先做的安排?”

    谷唳魂道:“不錯,嚴渡一朝折返,即表示他們陰謀不曾得逞,回過頭來準備孤注一擲,我豈可任由他們將我方實力逐一吞噬、各個擊破!”

    林蔚搓了搓手,哈下腰道:“首座,我們‘飛龍隊’的立場,相信首座必能瞭解,老爺子的安危,乃是我們的重心所繫,這次內鬨,除了維護老爺子的責任,恐怕我們無力顧及其他——”

    谷唳魂冷冷的道:“把你請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句話,林蔚,老爺子的安全,便重託‘飛龍隊’各位了!”

    乾笑一聲,林蔚忙道:“原是份內之事,敢不盡心盡力?”

    谷唳魂轉向癲痴和尚及端木子厚,神情凝重:“時辰到了,師父,大少主,請。”

    一行人出了大廳,穿越廣闊的前院,在林蔚親送下經過那道高大堅實的圍牆自側門跨出,側門亦是鐵鑄的,在他們身後鏗然閉攏,似乎便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了。

    端木子厚停步回頭,有些傷感的道:“第一次,我覺得爹的‘虎廬’距着我竟這麼遙遠又陌生……”

    谷唳魂苦澀的一笑:“如果大事不成;大少主,你就會越發有這種感觸了。”

    癲痴和尚大聲道:“不要説這些喪氣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豁力而上,至不濟也要同那些叛逆賊子玉石俱焚,想撿便宜、挑現成,我老和尚頭一個就不答應!”

    憋了老半天的玄三冬立時接腔:“大師父説得是,人要全黑了心肝去傷天害理,假若尚能兜轉玩妥,世間也就沒有公義黑白可講了,老天有眼,必將報應不爽!”

    忽然,席雙慧暗裏扯了谷唳魂一把,目光流轉,神色戒備:“附近有人——”

    癲痴和尚呵呵笑道:“不錯,而且人數不少,這樣正好,該來的原該早來。”

    夜暗中,像迅速吐放的花蕊,一朵朵赤紅的焰苗從四周紛紛閃亮,有燈籠、有火把、也有粗大的牛脂蠟燭,於是,原來的昏暗朦朧已被逐走,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通明,恍若白晝般的通明,成排成隊的漢子們,完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衣黑巾黑靴——“大虎頭會”的制式穿着,而且已經布妥了陣形,四四方方的陣形,單隻留着面向‘虎廬’的一個缺口。

    站在方陣中央的,有那容貌清奇飄逸、頷蓄三綹青須的“大虎頭會”二當家“劍膽”任雪樵,有那身着灰素衣裙、面如滿月、豐腴白皙而氣度雍容的端木尚英繼室李湘雲,也有那生像英俊崢嶸、形態高傲不羣的端木子剛,當然,更缺不了嚴渡。

    谷唳魂視線流轉,低沉的道:“師父,情況還不算太壞。”

    癲痴和尚的面孔,在一片青赤光焰的照耀下獰猛如獅,他鎮定的道:“你看出了什麼端倪?”

    谷唳魂輕聲道:“他們排出來的陣勢只有兩旗人馬,除了嚴渡自己的‘紫旗堂’之外,僅得羅向敢的‘黃旗堂’兄弟,由此可見,翁悦三的‘白旗堂’及花昭的‘青旗堂’仍在觀望之中,還不敢公然響應謀反,這對我們大有裨益,至少減去了部份壓力!”

    癲痴和尚頗為興奮的道:“好極了,如今算起來應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你不是也有兩旗人馬在手麼?”

    點點頭,谷唳魂道:“且看刑堂的動態如何,萬一他們站在任雪樵和二少主那邊,我們的處境就會十分艱苦了!”

    雙目瞪起,精芒如電閃射中,癲痴和尚重重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風既起,我們還管它吹的是什麼風向?”

    這時,端木子厚在低促的道:“谷首座,任雪樵向這邊走過來了,他好像有什麼話要説……”

    無論什麼場面,在開場之前,大部有段開場白,谷唳魂知道任雪樵也不會例外,問題在於這個場子一旦扯開,他委實不曉得還有什麼言語能以濟事?

    任雪樵瀟瀟灑灑的走近,又瀟瀟灑灑的停步,舉手投足之間,從容不迫,彷彿不是橫在一場生死血戰之前,而只是把晤老友那般輕鬆自在,他先含笑向癲痴和尚見禮,再招呼過端木子厚,然後,才目注谷唳魂——顯然他頗為清楚欲對陣營的主角是誰——神態安詳的道:“谷首座,這些日來出生入死,歷盡艱險,也真叫辛苦你了。”

    谷唳魂冷漠的道:“不敢,比乃全拜二當家所贈,僥倖過關,只是上邀蒼天見憐,留我殘命,能以回來為正義公理做個見證罷了!”

    任雪樵不愠不火,僅乃爐火純青的笑了笑:“觀點不同,立場有異,其實谷首座你未免有些想他不開,當家的與二夫人是夫妻,大少主與二少主又都是當家的嫡親骨血,誰來接任都不出當家的端木一系,説起來我們只算外人,爭來爭去,還是為他們一家子在爭,因此你我之間的曲直,也就很難斷言了。”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二當家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所謂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們雖然身在綠林,同樣該論傳規、重綱紀,上下既分,進而才長幼有序;老爺子人尚健在,且神智清明,二當家就逾越本份,公然抗令,以首領之尊破壞體制,分裂組合,卻託詞為端木一系爭權益,這個權益,未免爭得有些曖昧離譜了!”

    任雪樵緩緩的道:“我説的句句是實,何來曖昧離譜之處?”

    谷唳魂道:“方才我業已明言,上下既分,進而才長幼有序,二當家違背老爺子逾令,就是不分上下,阻止大少主接位反擁二少主繼承,就是長幼無序,如此逆經叛道,如何叫人心服?”

    臉色微微起了變化,任雪樵的聲音也高了起來:“谷首座,不論怎麼説,我們為的都是端木一家,並不曾吃裏扒外,打譜另起爐灶,大任當前,唯有才者據之,子剛二少主才德雙修,文武皆全,為什麼不能執拿大位?”

    谷唳魂冷冷的道:“因為能夠作主決定這件事的人不是你,是老爺子;二當家,你身為龍頭佐輔,居然另懷私心,用種種手段方法阻擾正當權位轉移,更不惜引發連番血戰以圖達成你的目的,這等惡劣行為,已不止是離經叛道而已,正確的説,就是謀反!”任雪樵忽然仰天長笑:“就憑你一個堂主,也有資格定我的罪名?”於是,端木子厚踏前一步,大聲道:“當然有資格,我爹和我共同授予谷首座肅清叛逆、定幫安堂的權責!”任雪樵傲然道:“大少主,老爺子病入膏肓,一息奄奄,不但瘦骨支離,尤其神智昏迷,他的亂命我們可以不從,至於你,在我眼裏你只是少主的身份,還不配衝着我發號施令!”

    谷唳魂道:“二當家,老子已經親諭由大少主接掌其位——”一拂衣袖,任雪樵鄙夷的道:“誰看見、誰聽見了?”谷唳魂重重的道:“我!”冷笑一聲,任雪樵連連搖頭:“你的證言不能算數,利害所在,你當然是幫着大少主説話!”簡直是在血口噴人了,癲痴和尚憤怒的道:“任雪樵,我也親見親聞你們老當家的囑咐,這該夠了?”任雪樵沉下臉道:

    “大師父,你的話更不能信,天下豈有做師父不想有個尊貴徒弟的?出家人要把名利看淡,一味的附炎趨勢,就沒有禪味了!”

    癲痴和尚氣極反笑:“好個尖舌利嘴的東西,做賊的竟然喊抓賊,反待倒打我老僧一扒,任雪樵,只怕稱不了你的心,如不得你的願!”

    端木子厚朝着站在遠處,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端木子剛大叫:“剛弟,你不要被他們矇騙了,這些居心叵測的虎狼之輩只是把你當成幌子,做個名目,一待奪權成功,他們必然會另施手段坑害你與二孃,把端木家的大好基業侵佔入手!”

    端木子剛仰着頭,揹着手,愛搭不理的笑了笑:“我也不是三歲孩子,大哥,你這番挑撥離間豈不是顯得太幼稚了?”

    一顆心倏往下沉,端木子厚剎時間似乎不認識他這位弟弟了,這就是端木子剛?是向來與他如此親近,白天纏着他鬧、夜晚抱着他困的弟弟?是什麼原因,什麼力量一下子就能把骨肉拆散、兄弟分離?又是什麼緣由促使親情激化為仇恨、愛悦蜕變成憎惡?老天,人心人性,竟是這般詭異難測?

    谷唳魂看不過去,凜烈的接口道:“二少主,請你體念親恩,遵從傳統,不要做糊塗事而令親痛仇快,端木家的興衰離合,只在你一念之間,請三思!”

    端木子剛雙目中宛似燃燒着熊熊火焰,他面孔僵扭,略帶激動的道:“谷唳魂,你少給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你一向就褊袒我哥哥?小的時候你屈護他、長大了你巴結他,你什麼居心認為我不明白?你是指望他一朝出了頭可以順勢一步登天,可以挾之自重,説不定更想取而代之,要説別具異心,你才是第一個!”

    端木子厚嘶啞的叫:“剛弟,你休要胡言亂語,血口噴人,谷首座忠肝義膽,赤心可昭日月,他若是有你説的這種打算,早就可以成事了,何須耗到今天?”

    端木子剛盛氣凌人的道:“你們是狼狽為奸,一丘之貉,滿口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的男盜女娼,以為我好吃好欺,就想獨霸江山?叫你們做得美夢,爹的基業不是你一個人能以侵佔的,還有娘、還有我,我們母子倆的份量總比你一個人來得重,由我當家有什麼不對?你瞎編爹的亂命,就待獨吃獨吞?哼哼,我讓你掃地出門,連邊都沾不上!”

    噎窒一聲,端木子厚又是痛心、又是悲憤,腔調都不由發了抖:“剛弟,你你……你怎能這樣是非不分的説話?你要爹的基業,我可以給你,只待把這些奸佞清除,叛逆論罪,你想怎麼辦我都依你——”

    “呸”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下,端木子剛不依不饒的道:“你收收吧,我的好哥哥,誰是奸佞、誰又是叛逆?你打的主意,左右不過是想分化擁戴我母子的力量,藉機迫害這些忠心耿耿的血性兄弟,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你就大錯特錯了!”

    於是,癲痴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浩然長嘆:“子厚,不必再説了,魔生在心,邪化為靈,他們是徹頭徹尾,裏裏外外都淪於異端,不以霹靂雷火,只怕震不醒那一片沉昧……”

    端木子厚哽咽着:“師父……我……我……”

    這時,谷唳魂面向他們老當家的繼室夫人李湘雲,語聲鏗鏘的道:“二夫人,一場慘烈的內鬥,連番的血雨腥風即將展開,二夫人你就不謀制止之道,待眼睜睜的看着生靈塗炭、手足相殘?”

    面如滿月,豐腴白皙的李湘雲,神色之間透着三分痛苦,七分無奈,她沙啞的啓口道:“谷首座,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也不能完全怪我,子剛是打我肚皮生養出來,當然我希望他有出息、有光彩,好處不該叫子厚一個人佔了,老爺子不替子剛作主,我這做孃的總不能也不管……”

    谷唳魂陰沉的道:“二少主的名責權益早有定規,二夫人不會不知道,甚至連二夫人將來的地位稱呼老爺子亦經安排妥貼,除了大少主當家之外,二夫人母子可謂毫無遜色之處,二夫人若尚不滿足,更串綴二少主出面爭位奪權,兵戈相見以後,必是元氣大損,兩敗俱傷,恐怕對二夫人母子,亦不是樁好事!”

    李湘雲唇角痙攣,語聲艱澀的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替我兒子着想……我原也不曾料到會鬧成這樣……”

    這個女人顯然是身不由主,難以控制局勢了,谷唳魂側臉望了望端木子厚,端木子厚沉重的搖搖頭,十分悲哀的道:“大概避免不了一場火併……”

    癲痴和尚嚴肅的道:“天下原有些無奈的事,子厚,我們本來就是為這個而來!”

    對面,任雪樵好整以暇的道:“谷首座,如果你們現在回心轉意,還來得及,我答應各位可以全身而退!”

    谷唳魂道:“這是個並不可笑的笑話,二當家。”

    任雪樵仍然忍耐着:“你不曾想想,谷首座,一旦血刃相向,只怕貴方獲勝的比算不大?”

    谷唳魂平靜的道:“我的看法正好與你相反,二當家,似乎你們沒有多少成功的機會。”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嚴渡,此刻趨向前來,在任雪樵耳邊細聲咕噥了幾下,然後衝着谷唳魂皮裏陽秋的笑了笑,故做從容的道:“首座,終於還是逼到這最後一關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這麼碼事,我知道你決不回頭,也決不妥脅,所以,便刀口下分強弱吧!”

    谷唳魂淡淡的道:“我們個人之間,尚有許多血債要清算,嚴渡,無論孰勝孰負,你都逃不過今晚!”

    儘管心裏發毛,背脊泛涼,嚴渡表面上卻紋絲不露,他啼啼笑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與能耐,首座,姓嚴的皺皺眉頭就不算是條漢子!”

    谷唳魂不屑的道:“你從來都不算條漢子,嚴渡,你只是個道地齷齪、手段陰毒的勢利奴才!”

    呵呵大笑,癲痴和尚開懷的道:“好,罵得好,罵得痛快!”

    嚴渡就算再是深沉老辣,臉皮厚韌,當着眾人面前受此斥辱,亦未免有些承擔不住,他在容顏大變之餘,目光瞥處,正好迎住席雙慧那股似笑非笑卻充滿譏誚的眼神!

    伸出手去,這位“大虎頭會”的“紫旗堂”堂主點指如戟,恨不能戳上席雙慧的鼻端;他咬牙切齒,形色兇惡的咆哮:“賤人,你不要在那裏幸災樂禍、推波助瀾,我早就懷疑你是吃裏扒外、暗中勾結姓谷的一夥人在此卧底,如今證明果然不錯,你這種背信倒戈的行為,我必定要你付出慘痛代價!”

    席雙慧不愠不怒,閒閒淡淡的道:“只要你過得了谷壯士那一關,我便任你處置;嚴堂主,你最好收收心、平平氣,眼前還有比你對付我更重要的事等着你辦,可不是惱羞成怒、遷恨於人的時候!”目注席雙慧,任雪樵靜靜的道:“是什麼原因使你背棄了我們?”席雙慧清晰的道:“我看不慣你們的作風,不能忍受你們的居心;強以暴力抑壓公義、扭曲傳統,卻美名飾詞於機運的移轉、朝代的自然更選,捧一個假象出來做為造反的藉口,而其中充滿的只是貪婪、私慾和專獨,這一套裏外迥異的觀念我難以認同,就是這麼碼事!”

    任雪樵冷森的道:“但你收受了我們的報酬,席姑娘,喝紂王的水怎能説紂王無道?”席雙慧乾脆的道:“金銀財寶僅是一時的賄賂手段,它可以暫且矇蔽一個人的心智,滿足一個人的虛榮,卻不能永遠掩飾這個人的天良,二當家,我這樣解釋應該很清楚了吧?”

    吁了口氣,任雪樵搖頭道:“這是一次教訓,女人決不可共大事——”

    席雙慧微微笑道:“因為女人心思靈巧,稟性善良,她們很容易就傾向於正確的一方——雖然偶而也受到誘惑!”

    任雪樵又面對谷唳瑰,生硬的道:“再沒有圜轉餘地了麼?”

    谷唳魂以同樣生硬的語調道:“如果你們放棄頑抗,自願聽候按律處置的話,流血仍可避免。”

    笑了笑,任雪樵道:“這也是一個並不可笑的笑話,而且,谷首座,你大概搞錯了,我們並非是‘頑抗’,乃是在攻擊,説到頑抗,恐怕是你們各位!”

    谷唳魂剛想説什麼,任雪樵已驀然後退,左臂立時高舉,形容倏變,獰厲如虎:“紫黃兩旗屬下二十一名頭領出列上陣!”

    燈火通明的方陣之中,馬上人影閃掠,溜溜寒芒隨着身形的奔動做着不規則的炫映,清脆的金鐵碰撞聲細碎響起,一片殺氣,頓時籠罩全場!

    谷唳魂向端木子厚點點頭,端木子厚迅速踏前三步,右手高舉,-目大吼:“‘大虎頭會’鎮幫信物‘火雲符令’在此,執令堵如同魁首親臨——我是端木子厚,老當家指定的繼承人,凡我幫眾,誰敢謀反?”

    谷唳魂跟着以一種冷利得彷彿刀鋒般的語聲道:“只要現在放下兵器,脱離叛黨者,可以免予追究,一概寬赦,否則,在‘大虎頭會’鐵律之下,必以聚夥顛覆叛逆之罪,不分首從,俱斬無貸!“

    火紅的光輝吞吐着青森的焰苗,反映在端木子厚高舉的“火雲符令”玉牌之上,符令炫閃着漓漓赤芒,宛似鮮血流轉,猩雲飛迷,加上谷唳魂那等冷酷寡絕的警告,正待出陣的二十一名兩旗好手,被這突兀的變化所震懾,倒有一大半開始猶豫起來!

    任雪樵一看不是路數,不由提高了嗓門:“別聽他的,還不趕快按計行事——”

    “事”字堪堪迸出他的齒縫藍汪汪4的冷電已暴斬而至——谷唳魂首先發難,正是擒賊先擒王,衝着任雪樵殺到——任雪樵素有“劍膽”之稱,劍上功夫自為一絕,谷唳魂的斧刃翩飛之下,他身旋如風,一對同闊三寸,長只尺半的鋒利陰陽劍已然出鞘,鋒鏑凝氣,鋭尖灑芒,卻是好不瀟灑凌厲!

    嚴渡在那邊相當沉得住氣,他不慌不忙的從懷中取出一隻銅哨,湊在唇上連續吹出三聲短音,在方陣外面的黑暗中,突起一陣衣袂兜風聲響,三條人影已如同大鳥般飛落,玄三冬睜眼一看,幾乎就喊了聲孃親——這三個不速之客,赫然竟是“九幽三魔”!

    “九幽三魔”為首的熊百君足尖甫一沾地,手上那把活脱可以劈山的巨號“三環大砍刀”已找着對象,他半點不磨蹭,衝着谷唳魂便上!

    癲痴和尚更不閒着,只見他微跨一步,人已仿若祭起“縮地術”一樣來到丈許之外,又粗又沉的亮銀禪杖“嘩啦啦”一聲抖動,硬是把熊百君截了下來!

    跟在熊百君後面的巴老淦與卜奇,只在剎那的怔愕間立刻雙雙發一聲虎吼——巴老淦早已戴上他那雙名叫“死巴掌”的老牛皮手套,隨着吼喝便撲向了癲痴和尚,卜奇更不嚕嗦,粗若兒臂似的純鋼三節棍翻騰有如蛇矯,兜頭蓋頂就對着大和尚狠狠砸落!

    亮銀的禪杖像是激流中的漩渦般盤飛起來,由內而外,瞬息已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環,大環套着小環,勁力挾着罡氣在呼嘯澎湃,彷彿狂風暴雨,濤湧浪翻,聲勢幾可拔山!

    熊百君怒罵一聲“老禿驢”,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尊嚴,索興順水推舟,打蛇隨棍上,哥三個居然一個不退,三人一體的圍住癲痴和尚拼成一團!

    嚴渡依舊泰山篤定的站在原處,他拿起哨子,又吹出一聲刺耳的長音——於是,夜色中但聞飛騰之聲不絕,“長山孤鶴”霍伯南、“飛龍捲”雷同風相繼而至,兩個人儘管來勢洶洶,卻不知怎的令人覺得有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

    玄三冬見狀之,先往手心吐了口垂唾沫,才惡狠狠的一捋衣袖:“大少主,這兩塊不像人樣的東西,便由我玄某人去打發便了!”

    席雙慧輕聲道:“玄壯士,不要急,你最好只對付其中之一,否則,怕你擋不下來。”

    端木子厚頷首道:“不錯,但對方卻不一定會按規矩上陣……”

    玄三冬胸膛挺起,肚皮凸出,一派豪氣干雲的模樣:“二位寬心,我先上去試試,如若不成,席姑娘再好歹為我打個接應;瞧那兩號人物的德性,亦未必然就有三頭六臂的法力,説不定我能拔得頭籌——”

    席雙慧道:“適當的時候我一定出手,玄壯士,你要記住千萬不可貪功急進,以免為對方所乘;眼前這兩個人,那缺手少腿的一個,是‘長山孤鶴’霍伯南,身子壯實的那個是‘飛龍捲’雷同風,二人都有相當不錯的功夫,一旦交手,切忌大意輕敵!”

    玄三冬答應一聲,旋地錐正指向前,形若一頭受激發怒的犀牛,對着方待夾攻谷唳魂的霍伯南與雷同風衝了過去!

    霍伯南的鑌鐵枴剛待挑起,玄三冬的傢伙已到了他的肋側,雷同風大吼一聲,“霹靂腿”交擊如雷,滾石般搶先卷向了玄三冬!

    雙方甫始接觸,玄三冬已感到對方的壓力不輕,應付起來實在毫無制勝把握,但他卻豁出去了,錐身橫掃斜帶,寒光一溜,竟在抵擋雷風同攻勢的同時,硬截本待另擇對象的霍伯南。

    整個的局勢變得十分微妙,谷唳魂力拼任雪樵,暫時是個不分高下的情況,癲痴和尚怒鬥“九幽三魔”,亦僅顯得稍見吃力而已,玄三冬當然很快便落了下風,而其他“紫旗堂”與“黃旗堂”的兩路人馬,雖然有着隱隱的騷動,卻尚沒有起事的跡象,嚴渡表面沉着如故,內心裏已生警惕,他明白,自己這邊的兩支人馬,是被端木子厚的“火雲符令”鎮懾住了,至少,眼前是被鎮懾住了!

    谷唳魂在斧閃斧旋間,仍然留心頭上四周形勢的變化,他也肚裏有數,像目下這種對持的場面,萬萬不能長久拖延下去,此刻對方的兩旗弟兄固已懾伏於“火雲符令”之前,但能夠壓制到什麼時候實難逆料,只要他們帶頭的人再加煽動或是脅迫,情形可能説變就變,那時再想鎮壓,怕就有若決堤洪濤,一發不可收拾,而最好的遏阻方法僅有一個——速戰速決,擒賊擒王,羣龍無首之後,自難興風作浪!

    他是這樣的打算,那邊癲痴和尚亦是相同的念頭,亮銀禪杖翻起一片光雲上揚,光雲乍疏,又似飛奔的流瀑瀉落,熊百君與卜奇怒罵着雙雙避讓,巴老淦卻兇性大發,貼着縱橫的杖影勁波倏然由外向內倒翻,戴着老牛皮套的兩隻大手,一隻硬抓杖杆,另一隻則有如巨靈之爪,猛一記拍扣癲痴和尚的腦門!

    巴老淦的反應,乃是正中和尚下懷,他之所以這般使力運招,目的就是想逼迫對方冒險進擊,巴老淦的掌勢拍來,他不退反上,右手暴起,卻是僅伸一指,一指如戟指天,“噗”的一聲竟然透過敵人的堅韌牛皮手套,對穿出掌背之後!

    癲痴和尚的這一指,名叫“洞天指”,是他半生以來苦練有成的幾種絕活之一,聚氣於指,硬如精鋼,休説一付老牛皮手套,就是石板木革,也一樣應指洞穿不誤!

    巴老淦不曾料到對方竟有這麼一種功夫,在左手猝起的劇痛下,眼看着鮮血標濺,握住癲痴和尚杖杆的右手亦同時被一股其大無比的反彈力道震脱,他怪號如嘯,身形踉蹌後退,癲痴和尚大笑一聲,半旋步,右膝驟頂杖杆,杆底的錐座倏揚,猛然插入巴老淦的胸膛又飛快脱出,血似泉湧裏,巴老淦的號叫聲立時就轉為哀嗥了!

    熊百君和卜奇做夢也沒想到他兄弟倆只退了這麼一退,與巴老淦已成永訣,見狀之下不由四隻牛眼全泛了赤,卜奇先是切齒如挫,純鋼三節棍兜向和尚背脊,同時身形打橫,像是一輪旋飛的風車死力衝撞上去!

    拿人肉換人肉;癲痴和尚更不含糊,他的禪杖貼背滾翻,“當”的一記金鐵撞響中火花飛濺,右掌運足“大力千斤掌”勁,彷彿巨杵搗山般奮力劈斬,於是,那一聲沉悶的重擊聲便震人心絃的傳出,和尚驀退三步,臉色泛白,卜奇卻手舞足蹈的拋飛出去,在空中的每一翻滾,都灑下大蓬的血雨!

    大砍刀便在這時像煞飛虹經天,在虛實不定的光華閃爍裏罩向癲痴和尚,和尚竟彈躍而起,投入那漫空的冷電寒芒之中,佛門禪杖於斗然間映炫出圈圈靈輝異彩,如金頂燈現,若泛月浮沉,密密相連,環環互套,渾厚強勁的罡力則在光圈中呼嘯激盪——這一式“佛笑圓穹”,業已將和尚幾十年的功力化為一擲!

    閃耀變幻的光亮聚而又散,如波如絮,赤漓漓的鮮血也在交織揮灑,熊百君半聲不響的橫出丈許之外,形狀怪異的蜷曲成一團,看上,幾乎就像一個巨號的、經過一番搓揉撕扯的布玩偶,他仍舊握着他的大砍刀,但是,砍刀拖在地下,卻似黯然無光了。

    癲痴和尚也不完整,胸前背後,各翻卷着半尺多長的血口子,皮開肉綻的傷痕顫蠕着赤紅的肌脂,瞧着好不怕人,他卻恍同不覺,除了臉色不對之外,倒似割開的人肉不在他身上一般。

    端木子厚一見心驚,方才抖着嗓門喊了一聲“師父”,那邊霍伯南的鑌鐵枴已在十七次石火似的點戳下搗中玄三冬左肋,骨骼斷裂的清脆聲刺耳的響起,玄三冬的一張臉孔已經剎時走了樣!

    雷同風-目暴叱,“霹靂錘”趁隙砸落,光景是待打落水狗,要乘玄三冬彎腰屈背的當口永絕後患!

    那一朵白雲就在此際飄了過來,白雲卻不是柔軟的,尤其不是虛無的,白雲帶刺,刺是一蓬如雨也似的淬毒針芒,是跟在針芒後面的一對“流星膽”!

    雷同風怪叫着急速躍開,霍伯南卻在退閃的同時重又撲上,拐飛拐舞,怒迎半截腰裏插手的席雙慧,而玄三冬咬牙忍痛,就地一個翻滾,竟悍不畏死的一把抱住雷同風的雙腿!

    這位“飛龍捲”頓時又驚又怒,大吼聲裏,雙錘狠砸,玄三冬全力鑽進人家的褲襠之下,也不管錘勢如雷,足可要命,只是雙手握錐,使力捅向姓雷的小腹。

    雷同風那一聲長嚎,簡直就不像是從人嘴裏發出來的,玄三冬的“旋地錐”一下子旋進了他的腹腔,他的兩隻重錘卻稍差一線未能擊實玄三冬的背脊,因為在隔着那一線之差的時候,雷同風的身子業已騰空而起——當然不是他自己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蹦起,乃是被癲痴和尚橫出一杖送上天的!

    現在,不止嚴渡沉不住氣,連與谷唳魂苦鬥中的任雪樵也變了顏色,雙劍揮霍攻拒間,他不由-目大叫:“嚴渡,還不傾力發動,全軍上陣!”

    嚴渡後撤幾步,扯開嗓子嘶吼:“向敢,羅向敢,你的人馬上派出,立時衝殺;本堂各頭領聽着,卓鼎率‘四象刀’圍攻谷唳魂、‘左弦月’‘狂虎’‘癲狼’‘斷首六煞’合擊老禿驢,誰要猶豫不前,陣前立斬!”

    在他一疊聲昂厲的催促下,“紫旗堂”已有十多條大漢趔趔趄趄的走了出來,“黃旗堂”的陣勢中也零零散散出來十幾號人物,為首的是一個精瘦枯乾的中年角色,那人一張瘦臉本就黃中透灰,這時卻更是灰黃攪合,不成顏色了;嚴渡狠瞪了對方一眼,火爆的道:

    “羅向敢,事到如今,你尚有什麼可遲疑的?咱們同在一條船上,順風順水則共抵彼岸,船破帆落就一齊沉底,想圖僥倖,不但沒這種便宜,而且誰也饒不了你!”

    那人,敢情正是“黃旗堂”的堂主羅向敢,他衝着嚴渡嘆了口氣,形容慘淡的道:“老嚴,大勢的演變,似乎不像你原先估量的那麼樂觀,連番失算之下,我早就勸你及時轉舵收手,你偏偏不聽,愣要拖我下水,真是害苦我了……”

    嚴渡臉色大變,怒極反笑:“此時此地,羅向敢,再放這些渾屁豈不等於白搭?榮華富貴也是你想要的,哪一個又逼着你趟渾水來?如今血刃已接,勢成騎虎,由不得你退縮苟免!”

    羅向敢吸了口氣,沙沙的道:“你就是不肯罷休,我……我認命也就是了。”

    嚴渡冷然道:“端木子厚便交你處置,記得務必斬草除根,不留活口!”

    這是一着狠棋,一着逼迫羅向敢再無回頭機會的狠棋,只要他率同手下侵犯了端木子厚,無論侵犯的程度如何,則逆跡鐵鑄,事實如山,就一輩子不能翻案了!

    咬咬牙,羅向敢不情不願的轉回身去,朝着他所屬的一干頭領下令:“兄弟們,跟着我上,半圓陣!”

    雖然受傷,卻威猛不滅的癲痴和尚,此刻橫走一步,佛門禪杖一手擎起,護在端木子厚身前,氣勢頗似把守南天門,不許妖醜過關的金甲神將!

    於是,谷唳魂的雙刃斧迴旋流飛,人卻往左側暴掠七尺,不等任雪樵追上,他拋臂抖手,一枚制錢大小,厚約寸許,用陶瓷燒成的扁圓形“餅子哨”

    已兜空飛出;這種“餅子哨”上留得有六個角度斜通的氣孔,當它迎空旋走的時候,空氣急速灌入,便會發出極為怪異特殊的聲響,有如雁唳鷹嘶,持續不絕,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

    當任雪樵再次纏上谷唳魂的俄頃,“餅子哨”的信號已有了立即的反應——從山莊兩旁的高牆頂端,迅速亮起一片狀若繁星似的燈海,光影搖晃裏,牆頭上排列着只露出上半身的黑巾漢子,或是刀槍並舉,或是弓弩瞄指,刃芒簇焰,寒輝交映,顯然,這是谷唳魂早已安排下的伏兵——他個人所率的“黑旗堂”弟子與“藍旗堂”玄刀爺的人馬,業已聯手上陣了!

    嚴渡當然也曾料到谷唳魂的這一着,因為自恃外援雄厚,本身的基本實力不弱,他一直沒有太把對方這兩支人馬放在心,以為大不了列陣拼殺一場,只要把幾個首要人物制服,餘下的幫眾便可不擊而潰,但他卻未能預見外援的損失慘重,已遭漸次削薄,而本身的班底又臨陣怯場,受懾於歷久以來正宗主子的權威之下,變得不堪重用,兩相比較,人長我消,眼前的形勢,已見不妙。

    “黑旗堂”和“藍旗堂”的伏兵出現,整個情況與氣氛馬上有了逆轉,谷唳魂一邊豁戰,口裏仍不閒着:“羅向敢,懸崖勒馬,時猶未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現在放下兵器,退出叛幫,我可以擔保你將功折罪,從輕發落。”

    正在滿心惶恐、舉棋不定的羅向敢,聞言之下,不由兩眼倏亮,但免不了仍有些懷疑!

    “首座,你的話可能做數?”

    端木子厚適時宏聲道:“自可做數,谷首座的決定,便代表我父子的意見!”

    那一頭,嚴渡雙目泛赤,狠厲的咆哮:“羅向敢,你敢違諾背信,臨陣變節?”

    理也不理嚴渡的吆喝,羅向敢首先唯唯一聲丟下自己手上的武器,大步走回旗下陣營,邊雙臂伸展,一疊聲的叱叫:“‘黃旗堂’的兄弟們,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哪,還是老當家待我們情深義重;悔不該受人瞞騙誘惑,險些便做出對不起老爺子與大少主的事來,大夥聽着啦,放下傢伙,帶罪立功,我們這一輩子都是老當家和大少主的忠實部屬……”

    話還沒有説完,金鐵墜地的聲音已經此起彼落,響成一片,真個兵敗如山倒不是?僅這一眨眼的功夫,“黃旗堂”的人馬便通通繳械之外又轉了風向!嚴渡幾乎要氣瘋了,他凸突着眼珠,面孔扭曲,嘴巴歪斜,指着羅向敢嘶吼:“你你你……你這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畜牲,羅向敢,你會不得好死,你要遭報應的啊……”

    羅向敢雙手揹負身後,仰首以一種既緩慢、又冷淡的語氣道:“老嚴,你自己曾説過,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性命交關的事,若眼看求不得功名利祿,誰還願意拿命去爭?你,休了也罷!”

    額頭暴浮着粗大的筋絡,臉上五官扯離了原位,嚴渡的模樣已不像嚴渡了:“羅向敢,你等着,我誓必要你受到懲罰——”

    懲罰立時就臨了頭——卻不是對羅向敢;只見從四周的屋宇內、弄巷間、幽蔽處,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大漢潮水般湧將出來,兵刃閃動,槍戟如林,很快便布成了一個龐大的圓陣,被圍在陣中心的不是端木子厚師徒,卻是仍在進退維谷的“紫旗堂”上下。

    是的,這都是“大虎頭會”“白旗堂”與“青旗堂”的人馬,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刑堂大掌法車萬山,以及兩堂的堂主翁悦三、花昭。

    什麼都不用説了,這兩堂的陣勢一擺,予頭所指,業已分明。

    嚴渡不由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順着脊樑往上升,向來的精明與老辣頓時起了翻騰,再也保持不住那份從容,再也擺佈不出那種深沉,尊嚴威儀亦一下子化為烏有,他倉皇前奔,又踉蹌後退,竟已不知往何處走去,驚震悸懼之情溢於言表,活脱是一個剛死了親孃的孤哀子,就有那等六神無主法——整個局面的突變,竟是如此冷酷寡絕,冷酷寡絕到任是他嚴渡也在精神上難以承受。

    谷唳魂知道大勢逆順,已到了決定性的關頭,如果此時能夠除去任雪樵,或者至多傷及任雪樵,都對已方求勝的進展有着莫大助益,甚且落得玉石俱焚,亦可在所不惜——他的身形猝然高騰,在半空中有如陀螺一樣飛旋而下,斧刃圍繞着他的軀體流轉炫閃,藍芒森森,如電似焰,接着下來的,便必然是一斧暴出,勢逾千鈞——這一招“大劈山”的運用法則與其精妙之處,任雪樵深為了解,但瞭解是瞭解,能否躲他得過,卻是一碼事了;谷唳魂的動作才起,這位“大虎頭會”的二當家已猛然一個斜步,身子外掠中嘴裏大喝:“且慢——”

    谷唳魂弓背吸腹,左手驀託右腕,大旋身,硬是一個斤斗之下收住了欲發未發的勢子,他拄斧於地,冷眼注視着任雪樵,不出一言。

    短闊的雙劍垂搭身下,正如任雪樵現在沮喪灰黯的形色;嚴渡一個箭步搶到任雪樵身邊,幾乎是聲淚俱下:“二當家、二當家,你可不能半途而廢,再接再勵,事情仍有可為啊……”

    任雪樵早已失去他一貫的雍容瀟灑,他慘淡一笑,噎着聲道:“老嚴,起事迄今,僅止半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莫非你還看不出大勢已去?”

    嚴渡椎心瀝血的嘶嚎着:“不,決未到此地步,二當家,我們不能放棄,我們還有‘紫旗堂’的本部人馬足資一搏,百夫拼命,萬夫莫敵,二當家,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任雪樵深深嘆了口氣,目光悲涼的移向李湘雲母子那邊,略略提高了嗓音:“二夫人及二少主,形勢至此,再戰亦僅為困獸之鬥,不知二位的尊見如何?”

    李湘雲容顏悽愴,垂首無語,端木子剛轉首四顧,亦絕望的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認了;天下事,沒有那個福份,便強求不得……任二叔,一切你看着辦吧……”

    不待任雪樵回答,嚴渡已兩眼血紅,發了狂似的吼叫起來:“你們認了?你們認了我可不認,到底是一家人,關起門來好説話,卻把另外這些賣力效命的兄弟朝哪裏擺?你們全是懦夫,全是一批畏首畏尾的窩囊廢,你們去跪地求饒、去叩頭領罪吧,我決不屈服,‘紫旗堂’的兄弟們,大家跟着我——嗷……”

    “我”字的音韻尚在唇邊裊繞,嚴渡已驀地彎下腰來,兩眼圓瞪,歪曲着一張臉孔似乎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柄短闊的劍刃正自他的腹部緩緩抽出——任雪樵冷酷的注視着他,終於猛力將短劍拔回。

    嚴渡的身子連續起了幾次痙攣,他喉頭不住咕嚕作響,張開雙手,好像要抓攫什麼,卻只十指彎曲,空無所得的委頓下去……

    此時,刑堂的大掌法、身形魁梧的車萬山朝後揮了揮手,四名牛高馬大的刑堂執事已經五花大綁的押出一個人來,谷唳魂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別個,竟是他那恩將仇報、見利背義的老屬下毛宇!

    早已停了手的“長山孤鶴”霍伯南,不禁太息浩嘆,衝着對面的席雙慧聳肩苦笑,席雙慧則撇撇唇角,扭過臉去。

    於是,又是一陣金鐵墜地的聲音響起,“紫旗堂”的人馬亦開始紛紛丟下兵器……

    不知是誰開的頭,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響徹雲霄,場中的方陣業已解散,其他四旗的弟兄湧了過來,刑堂的車萬山當仁不讓的負起指揮善後的責任:收械押人,調動人手,指派任務,嗓門吆喝得又亮又響,頗像那麼回事。

    玄三冬已接受過初步治療,人躺在擔架上固然齜牙咧嘴,但眉宇唇角之間,卻隱含笑意……

    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師徒,早被大羣的會友簇擁着進入“虎廬”——約莫是去向老當家端木尚英賀喜報捷去了吧!

    混亂的場面里人來人往,呼喝叫嚷之聲不絕,在那一片奇突實做作的喧鬧中,只有一個人悄生生的默立着凝視谷唳魂,她站在那兒,白衣賽雪,清靈出塵,真似來自九穹的雲姣。

    谷唳魂忍不住心頭一陣激動,快步走了過去,遠遠,他伸出了雙手,遠遠,另一雙手向他迎來,當四隻手接合的一剎,彼此形神震顫、心犀相通,便都知道再也難捨難分。

    於是,身外的嘈雜彷彿已隔入一層幻幕之外,谷唳魂與席雙慧腳下似是踏着飄絮,並肩行向幽暗的一隅,兩個人同時在想——要能像這樣相依相偎一輩子,該有多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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