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國英用馬鞭一指那四個侍衞,冷冷説道:“抬他回去,據實向老爺子稟報。”回頭對
江劍臣幽然一笑,輕吐一聲“走”,二人才又聯轡去往密雲。晏日華和韓月笙也揮鞭縱馬,
跟了下來。
來到密雲之後,侯國英足不出户,刻意相隨,活象一個温順賢淑的少婦。江劍臣畢竟是
風華正茂的血肉之軀,而且是一個最重感情的血性男兒,對侯國英如痴如狂、如漆似膠的一
往深情,豈能無動於衷?更加上有意絆住女魔王的手腳,所以,一連三天,二人過得非常愉
快。
第四天,侯國英象新婚妻子一樣伺候江劍臣吃完了早飯,兩隻秀目中卻隱閃着淚光,對
江劍臣説道:“為了你,我已多次觸犯了我的義父。這一次,還殺了他的族侄。
我清楚地知道,他所以一再對我容忍,是因為非得有我,他的寶座才坐得牢靠。他要是
知道我有和你天涯海角去相廝守之念,平素再疼我愛我,也絕不會饒了我。青陽宮的全部人
手你都知道,可並不知道細情,除去夏侯雙傑以外,二客、三僧、四煞、五鬼、八魔,都是
我的麾下,也都對我很為忠心。特別是秦嶺四煞,更為可靠。
六怪、七兇都是義父的心腹死黨,平素我連見都不能輕易見到。這十三人是他的十三太
保,都被他委作供奉,總供奉郭雲璞老奸巨滑,既不偏向他,也不偏向我。
我過慣了豪華生活,很難適應山居清苦。還有咱們的兒女,我怎麼能忍心讓他們吃苦受
罪?所以,我得有一段時間經營咱們的窩巢。今兒我得去青陽宮一趟。別看義父氣得要死,
只要我一回去,就一天雲霧皆消了。求求你,陪我去一趟好嗎?”
説罷,怕江劍臣不高興,又賠着笑臉道:“你要真不想去青陽宮,就到我姆媽那裏好了,
她老人家可是你的岳母呀。求你陪我去一趟吧,我的好人。”
説完,還彆彆扭扭地福了一福。要知道,女魔王自少男裝,一切舉止行動都和男人一模
一樣。她這一學女人的萬福,哪裏能學得象,可越是這樣,越顯得侯國英的低聲下氣,連她
的心腹侍婢榮兒,也面現愠色,忿忿不平起來。
江劍臣不忍再拂,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算是答應了。侯國英早已高興得一迭連聲地喊叫
榮兒,伺候江劍臣更衣。江劍臣還是一襲青衫,束髮光頭。榮兒説破了嘴皮,他也不再改變
一下裝束。榮兒無奈,轉頭又去伺候主人。
在她給女魔王梳理長髮時,噘着嘴氣道:“小爺的心就是一團火,我看還是暖不熱人家
那顆冰冷的心。你看,去見丈母孃,連件衣服都不願換。連我都替小爺生氣,他也太委屈你
了。”
不料,女魔王卻正色説道:“榮兒,你錯了。劍臣是人中之龍鳳,人品武功皆屬天下第
一流,而且二十七歲不近女色,卻讓我抓到手裏,不委屈點行嗎?我還怕委屈了他呢!聽説
連華山派的李文蓮也幾次向他糾纏,他卻一眼不睬。女屠户可是想委屈,也無福委屈呀!記
住,再説這樣的話,我可不要你啦。”
二人進京後,把江劍臣安置在聖泉宮內,侯國英自去青陽宮去見義父魏忠賢。也是該着
有事,當天下午,郡主魏銀屏假借問候聖泉夫人,叫蘭兒偷偷地交給了江劍臣一封密柬。江
劍臣拆開一看,差點急出一身冷汗。
原來上面寫道:秦嶺一豹許嘯虹隱居十年,最近偕孫子羽一同出關,恐於鳳樓、李鳴不
利。江劍臣看罷字柬,哪裏還能在聖泉宮住得下去?乘侯國英不在,偷偷出宮,相機救護去
了。以致女魔王失魂落魄似地到處追尋,她如瘋似狂地做盡了壞事,在山海關外和翠袖招魂
相會,導演了一出殺人栽贓,盜宮陷害的鬧劇。
眾人聞知了一切內情,都覺得事情越發棘手了。正在發愁,又聽江劍臣説道:“從夏侯
雙傑突然返回,我覺察出那個長相和鳴兒相似之人可能來自西方,可向西邊方向先去查找,
越快越好。”
缺德十八手李鳴對江劍臣之命是不敢打折扣的,雖覺西向查探不易,還是和武鳳樓三人
領命連夜趕去,留下凌雲一人,以作各方的聯絡。
第二天早上,武鳳樓一行三人就到了歸德府,李鳴等覺得此處絕不是主兇安窯之處,遂
避開大路。專揀偏僻路徑向開封府奔去。
三人腳程是何等迅速?夕陽西下時,已進了這座宋代的兵馬皇城東京汴梁。
落店之後,武鳳樓知李鳴心情不好,怕他急壞了身子,就提出逛逛大相國寺。李鳴當然
明白大哥的用心,不忍拂其好意,三人帶了些散碎銀子,向大相國寺走去。
開封的大相國寺,最早建於北魏,建築相當宏大,而且三教九流,戲園書場,酒館店鋪,
應有盡有。
三人轉了一會,絲毫沒發現什麼異樣岔眼之人,依着李鳴就想回去。小神童曹玉是出了
名的機靈鬼,知師父是想為李三叔解煩,故意説道:“現在,好戲剛剛開場。我從小跟爺爺
隱居山林,不怕叔笑話,還真沒有看過一回呢。好三叔,讓我開開眼吧!”
李鳴無精打采地説:“算了吧,京城內有的是戲園子,以後有你聽的。”
武鳳樓也覺曹玉有點兒胡鬧,便沒説什麼。三人信步走着,小神童是雙眼亂瞅,有意拖
延時間。猛然看見一個書場門前圍着一大羣人觀看,他只求能引起李鳴的一點興趣,怕二人
阻攔,就幾步搶了過去,擠入人羣。
只見書場門外懸着一塊牌子,上面新貼了一張特大的海報:本場特聘老藝人吳不知演講
新編評書《李鳴巧罵多爾袞》。
曹玉看罷,不由一愣。心想:這是什麼評書?我三叔竟成了評書中的人物了!還沒有等
他喊叫,武鳳樓和李鳴也湊了過來。
李鳴苦笑一下説:“這可不能不聽一聽了,看看他能瞎扯些什麼。”曹玉忙領二人進了
書場,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老藝人吳不知還沒有出場,場子裏已坐滿了聽書的人,而
且是男女老幼俱全,場內聽眾議論不休。
有人説:“吳老先生聽説信王出關,大挫清人,心裏一激動,親僱了三匹腳力連天加夜
趕去探聽,又連天加夜趕了回來,根據真人真事編了這一段新書,為的是一振大明國威。”
這個人正説得起勁,突然有人高叫一聲:“看!吳老先生出場了。”
武鳳樓、李鳴、曹玉三人向台上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瘦長、面容清瘦、直鼻方口、斯文
儒雅、五旬上下的老者,緩緩地坐在了案子後邊,整理了一下扇子、醒木。茶房送上一壺熱
茶和一個紅瓷茶杯。
吳老先生倒了一杯,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談吐文雅地開了場:
“各位聽眾,信王出關會獵,力挫滿清十萬雄師!兩江按察使的公子李鳴,巧罵滿洲親
王多爾袞,各州府縣都早已接到了八百里加急邸報,舉國風聞!恐怕不詳,敝人又親自去了
一趟京城,如今已編評書一段,請聽我慢慢説來。”
那吳不知老先生説完了這一段開場白之後,醒木一拍,手執紙扇,抑揚頓挫,喝斷疾遲。
該快的快而不亂,該慢的慢而不斷,吐字清晰,聲音朗朗地演説起來。難得的是所説事蹟和
會獵時的真實情況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出入。
特別是對李鳴穿着、長相、神態、口氣,説得更是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一段書説完,
羣情振奮,贊聲四起,所有聽眾都鼓起掌來,經久不息。除去李鳴,連武鳳樓和曹玉師徒二
人也忍不住拍起了手掌。
掌聲一落,茶房拿起了一個小小的籮筐,就要逐個收錢。突然從正座中間站起了一個身
披紫色斗篷的俏麗少女,脆聲説道:“不用挨個收錢,這段書我一人包了。”説罷,抖手一
錠十兩白銀向籮筐內拋去。拋的是那樣慷慨,那樣準穩。
李鳴猛然一怔,兩眼不由得向那個婷婷玉立的少女看去。
李鳴向那個慷慨揮擲十兩紋銀包了吳不知老先生一個書段的少女望去,只能看見她墨髮
如雲,披着紫色斗篷的窈窕背影,卻未能看清面龐。
就聽那女子説道:“吳先生,不是我自充豪富,出錢包場。小女子別有隱情不好明言,
我包場只是為了節省時間。我還有個請求,想麻煩老先生把這段書再演説一遍。”
武鳳樓一聽,也覺得事出意外,這個少女縱然是愛國心盛,也不需要連聽兩遍呀!轉臉
一看李鳴,見他正二目凝神,默想着什麼,便不去打擾,又舉目向台上望去。
老藝人吳不知剛想説話,那被紫色斗篷的少女又搶先説道:“我不會叫老先生白説。説
完後,我奉送白銀二十兩作為酬謝。”
場內聽眾一聽,靜默了一會之後,突然雷鳴般地鼓起掌來。吳不知頓時神情奮然,抱拳
拱手,慷慨陳詞:“幸逢知音,我吳某就奉敬一場吧。”説罷,更加繪聲繪色、淋漓盡致地
把“李鳴巧罵多爾袞”又演説了一遍。
這一段書剛演完,那個收錢的茶房滿含笑容地對身被紫色斗篷的少女説:“小姐,你要
不要再聽一遍?回府去好説給親人們聽聽。”
這茶房也許是為了好奇,或者是説個笑話。不料,那個少女這一回舉動更使全場人驚異
不已。她竟然一下子取出兩封銀子拋給那個茶房説:“這一共是六十兩銀子。除去第二遍二
十兩,下餘的四十兩,我真想辛苦吳老先生再講一遍,我就能一字不差地曉給親人聽了。”
紫衣女子話音沒落,已被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淹沒了。吳老先生激動得淚水盈眶,他竟
然脱去長衫,使出全身解數,更生動、更精彩、更動情、更傳神地又講了一遍。
聽眾們呼叫喝彩,投煙擲糖,議論紛紛,神采飛揚,場內象開了鍋一樣。而那個披紫色
斗篷的少女卻悄悄地站了起來,轉身向場外走去。
缺德十八手李鳴低呼一聲:“大哥,追上去,和她朝朝相。”
三人擠出書場,武鳳樓還沒有想好接近那少女的辦法,李鳴已橫裏一切,正好出現在少
女的面前。
李鳴頓覺眼前一亮,只見她一張鵝蛋形的俏臉宛若粉妝玉琢,春山含黛,秋水宜人,櫻
唇微綻,玉齒如銀。潤若凝脂的兩腮上嵌着兩個淺淺的酒窩兒,更襯出她的秀慧機敏,光彩
奪人。紫色斗篷裏面穿着一身可體的紅色衫褲,渾似一棟玲瓏剔透的紅珊瑚,光潔耀眼,婀
娜娉婷,一照面給人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
李鳴插身進去,只是為了想弄清她為何對這段新近發生的國家大事如此關心。哪知他和
這個紅衣少女一對面,那女子陡然驚喜,嬌嗔滿臉,緊走幾步貼在李鳴面前,低聲埋怨道:
“你怎麼這樣不聽話!給你説今兒天氣寒冷,不叫你出來,你還是出來了。你就是不放心我
一個人外出,也不該把我新給你做的衣服脱下來,又換上了原來的舊衣。虧你説身體不好,
再凍出病來,又累得人家為你操心。”
紅衣少女一面埋怨,一面脱下自己的紫色斗篷,硬給李鳴披在身上。
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不止站在身前的李鳴聽得真真切切,
就是跟着趕來的武鳳樓和小神童曹玉師徒二人,也看得清清楚楚。二人心中一動,再看
李鳴,只見缺德十八手兩隻眼睛異彩閃亮,好象陡然明白了什麼似的。
還真叫武鳳樓和曹玉看準了,李鳴不光兩眼一亮,心中也狂跳了一下。線索出現了!而
且出現得這麼突然,這麼奇特,這麼出乎意料之外!一個大膽的念頭浮上了李鳴的腦際。當
下,一聲不響地聽憑那紅衣少女的擺佈。
紅衣少女喃喃絮叨道:“我知道你是宦門公子,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哪能把
我們父女的這一點道行瞧在眼裏?可是在豫東一帶,獅王父女好歹也有點微名,你也太委屈
我了。”
李鳴聽了紅衣少女的一番話,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走馬燈似地轉起了無數念頭。
開始,他見這紅衣少女一連三次揮出巨金要聽巧罵多爾袞的故事,心中只是好奇,想認
識一下這個巾幗知己,相見之後,見她對自己這麼親密無間,這麼體貼入微,這麼情深意摯,
知道這必然和那個假冒自己的人有關。有了這條線索,他哪能不追蹤尋跡?
可是一聽她自我表白是獅王之女,李鳴才知道事情鬧大了。因為他知道開封城東有一個
叫風雷堡的地方,堡主姓雷名震,外號人稱獅王。出身於八卦門,是現八卦門掌門人俞允中
的師兄,因自知性如烈火,處事偏激,才把掌門之位讓給了師弟。他只有一個女兒,名叫雷
紅英,武藝超羣,喜穿紅色,江湖人稱紅薔薇,是女俠一字慧劍洪雪的心愛徒弟。
雷震家資豪富,素性慷慨,急公好義,頗有聲望,師兄弟二人皆和先天無極派掌門人蕭
劍秋交誼甚厚。有這種種關係,事情就太不等閒了。李鳴怕雷紅英聽出口音不對,故意啞聲
説道:“我既不敢小看有獅王稱號的雷大伯,更不敢小看當代俠女紅薔薇呀。”
紅薔薇一見李鳴賠小心,好象非常高興。但又馬上情急地埋怨道:“説你不聽話,你還
有理。看,凍到了不是?連嗓子都有些啞了。快回家熬點薑湯喝去。”説完,拉着李鳴就往
大相國寺外邊走去。
出了大相國寺,一個紅衣俏婢牽着兩匹高大的胭脂馬迎了上來,一眼看見李鳴,也頗覺
意外地含笑招呼道:“姑爺不是有病嗎?怎麼又追着來了!”説完,還瞟了一眼自家小姐,
那意思是:看,姑爺多關心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