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德十八手李鳴為感激駝背神龍在河北五窯集救過他一條性命,始終對耿直異常尊敬;如今見老駝龍繼久子倫和許嘯虹之後,也和師孃義結同盟,心中一高興就滿嘴跳開了舌頭道:“羅鍋腰大爺,從今天起,咱爺們可比以前親近得多啦。你老人傢什麼時候一伸腿,我李鳴準給堆個大大的墳頭!”
駝背神龍起手一抓,竟然沒有逮着李鳴這缺德小子,氣得罵道:“你李鳴口口聲聲和我親近,喊大爺還得帶着羅鍋腰三字,我非教訓教訓你缺德小子不可!”
一老一少這麼一胡鬧,連侯國英也給引笑了。
時近中午,三個人下了城樓,來到荊州城內一家字號望江的酒樓之上。只見它高敞軒朗,巍峨壯觀,扶欄遠眺,城內房屋鱗次櫛比,松杉成林,城外護城河宛如玉帶環繞。時值暮春三月,綠水盪漾,樓台倒影,岸柳輕拂。
一貫叱吒風雲,鐵馬金戈的女魔王,突然興起了一絲思鄉離愁,既巴不得馬上見到丈夫江劍臣,又恨不得立即將幼子江楓抱入懷內。一個人手扶雕漆欄杆,呆呆地出神。
突然耳內傳進徒兒李鳴的聲音道:“有江湖人物綴上來了,我已看出了幾分。請你老人家千萬別伸手,讓徒兒摸摸他!”
女魔王瞟眼一看,見有一個人剛剛掀起竹簾進來,還正好靠近駝背神龍和缺德十八手李鳴落座的桌子前。
這個人長得太難看了,焦黃的一張長馬驗,簡直像大病多年,剛剛爬了起來,精神萎頓不堪,上眼皮幾乎耷拉得能蓋住下眼皮。説玄乎了,蒙上蒙臉紙就能盛殮,真跟死人差不了多少。穿的一身衣服也特別,跟平常人家死人送老的服裝一模一樣。眼下的季節都到三月底了。一般人都脱去棉衣,換上了單的。可這個半死不活的怪人,卻仍然裏一層、外一層、有棉的、有夾的。連衣服都是三滴水的,下面的兩隻靴子。也像是剛剛上腳不久。總而言之,渾身上下,看哪裏哪裏不順眼,看哪裏哪裏透着陰陽怪氣。
憑女魔王的豐富江湖經驗,硬是沒有看出對方是哪條線上的人物。駝背神龍耿直也是眉頭一皺,有些招子不亮了。難道李鳴一個後生小子,能看出這個怪人的出身來歷?
只見李鳴連忙站起身來,指着自己所坐的桌子讓座道:“全樓之上,數這張桌子擺得好,既通風涼爽,又可觀望江景,只有爺們你這樣的人物,才配坐此處。快請就座!”拉着駝背神龍耿直另外在樓梯口處找一張桌子坐下。
還一迭連聲的招呼堂倌,快給那個半死不活的怪人抹桌子拿杯筷。
那怪人一點也不客氣,大模大樣地坐在李鳴讓出的桌子旁。
女魔王是何等機警聰敏的人物,一看那半死不活的怪人,讓缺德小子略施小計就裝進了口袋。女魔王適巧站在窗外,駝背神龍和李鳴堵住了樓梯口,正好形成了兩頭夾擊之勢。
缺德十八手李鳴瞪着眼向兩個堂倌説道:“今天該着你們倆小子走字,剛來的這位爺們,可是你們這家酒樓的最大財神爺。只要能伺候得他舒服滿意,一高興賞下來的小費,説不定足夠你們倆小子三年兩年澆裹的,還不快將你們酒樓的拿手好菜、時鮮美味,滿滿地送上一大桌來!”
那個半死不活的怪人想阻止,缺德十八手李鳴雙手一拱,極為恭敬地説:“請爺們賞臉,一切由我做東。你我難得今天在這荊州古城相會,理當盡心,理當盡心!”
那半死不活的怪人聽説李鳴做東,就不再阻止。一時之間,美酒佳餚源源送上。半死不活的怪人陰然一笑,也不客氣,就光挑選精美適口的大吃大喝起來。
李鳴這才吩咐堂倌給他們二人送上一些酒飯,也若無其事地吃喝起來。
工夫不大,那個半死不活的怪人首先吃飽喝足了,用手一抹嘴巴,剛想向缺德十八手李鳴發話招呼,李鳴這一回不光不站起來,連手中的筷子都不放,大模大樣地用筷子指着半死不活的怪人問道:“近日以來,你爺爺的身體可好?我們起碼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面了!”
那個半死不活的怪人勃然變色道:“你小子發高燒了,滿嘴裏跑舌頭。我爺爺早死三十多年了。”
女魔王開始心中一怔,但馬上就看透李鳴想玩什麼把戲了。
果然缺德十八手哈哈一笑説:“爺們真有你的,連自己的爺爺都敢咒他死去三十多年了,就不怕老傢伙知道了揍你?”
兩個人這麼一對話,酒樓上的人無不覺着稀奇,都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杯筷,向他們二人看來。
那怪人只氣得一拍桌子,發起火來,張嘴罵道:“你小子嚼得什麼蛆,你認得大爺我是何許人也?”
李鳴幾乎笑得打跌道:“好小子,你真會跟二叔打哈哈。吃飽了,喝足了,也來精神了,反倒裝出不認識二叔了。”
那怪人霍地站起身來,兩眼暴然睜開,頓時從兩隻眸子之中閃爍出噬人的厲芒,怒聲斥道:“你先説説看,大爺我是何許人也?”
李鳴撇嘴一笑説:“你小子別裝蒜了,扒去了皮,二叔也能認出你小子的一身骨頭!”
怪人更為陰森地催問:“別玩嘴把式了,説説看,我到底是誰?”
李鳴這才臉色一正説:“你小子吃錯了什麼藥,怎麼打不完哈哈啦?你不就是杭州虎跑山莊草上飛孫子羽,我孫大叔的孫子嘛!青天白日我睜大了雙眼,還能認錯人?”
李鳴故意冤枉怪人是草上飛的孫子,按輩份自然該稱呼李鳴一聲二叔。
只氣得那怪人焦黃的臉上泛起了一片紫雲,厲聲斥道:“你小子簡直胡説八道,大爺我根本不姓孫!”
李鳴兩手一拍大腿,笑得渾身亂晃,接口道:“你小子真能搗,為了給二叔鬧着玩,連孫子都不願意當了,看我不讓你爺爺揭你小子的人皮!”
怪人雙目暴張,一掃原來半死不活的樣子,就連臉上的顏色也不像剛才那麼黃了,特別是從兩隻怪眼中閃射出來的兩道怒芒,精光霍霍,厲如刀剪,説明他內力深厚,武功不低。也未見他身子晃動,就從飯桌後面拔身而起,兩手十指箕張,宛如餓鷹撲食,向李鳴當頂抓落。
侯國英也真有些替那半死不活的怪人可惜,見自己的徒兒趁兩手一拍大腿的機會,早已將兩支鋒利無比的喪門釘釦入掌心。別看怪人的內力精湛,弄不好非讓缺德小子用喪門釘扎透“勞宮穴”不可。
按説那表面上半死不活、骨子裏卻武功驚人的江湖怪客,應該能看出些端倪。偏偏該着他倒大黴。李鳴這一精心改裝,真像個雍容華貴面團團的富家豪紳,他硬沒認出他是人見人愁的缺德十八手,所以才肆無忌憚地騰身撲來。
兩下相距不遠,而且還是在樓內,等到那怪客突然發現李鳴雙掌一翻,變戲法似地亮出兩支烏光油亮、鋒利異常的喪門釘時,再想縮回雙手哪裏來得及!眼睜睜見李鳴刺出的喪門釘就要把自己的勞宮穴扎透,自己的一身功力將隨之廢去。嚇得他不由慘叫了一聲。
沒想到缺德十八手陡地一個“懸崖勒馬”,刷地一下子將刺出的兩支喪門釘完全抽回,僅僅在對準怪人手心勞宮穴的部位上,留下了兩個小孔,沁出了兩點鮮紅的血珠。
那半死不活的怪人驚魂乍定之後,驀地叫道:“你就是缺德十八手李鳴?”
李鳴笑嘻嘻地接口道:“請恕李鳴眼拙,錯把你九泉枯骨焦德海,認成是草上飛孫子羽的孫子。”
一口説出半死不活的怪人就是遼東三奇活殭屍焦德元的弟弟,關外鼎鼎大名的九泉枯骨焦德海,不光駝背神龍耿直心中暗暗佩服李鳴的眼光鋭利,識人甚廣,就連當年做過錦衣衞總督的女魔王也心頭微震,驚異不止。
九泉枯骨焦德海頓足説道:“焦某一生獨往獨來,善惡不分,亦正亦邪,有恩必報,有仇必算。你雖手下留情沒有廢去我一身功力,事先卻向我百般辱罵,戲耍於我,恩怨兩相抵銷。今日暫且別過,再碰上時,我必對你痛下辣手。”話一交代清楚,扭轉枯瘦身軀就想離去。
李鳴不容九泉枯骨焦德海舉步,又嘻嘻一笑説:“焦二當家的,你這就不光棍了。紅口白牙吃了人家飯館那麼多的東西,甩手一走,想吃白食呀!”
九泉枯骨氣道:“你剛才不是説得清清楚楚做東嗎,怎麼又誣我來吃白食?”
李鳴哈哈大笑説:“自古道禮尚往來。你要真是草上飛孫子羽的孫子,咱們有交情,別説只吃了這些,你就是一肚子裝走十桌上八珍酒席,我李鳴也得忍痛掏銀子。如今你姓焦不姓孫了,咱們往日無親,今日無故,我李鳴憑什麼給你墊錢?”
九泉枯骨焦德海乾生氣沒法子,知道要耍嘴皮子,自己絕不是缺德鬼的對手,只好掏出十兩一錠的銀子,往桌子上一丟,寒着臉又想轉身離去。
李鳴晃身先堵住了樓梯口,又用眼示意師孃把守緊樓窗,然後笑嘻嘻地説:“你焦二當家的也真小氣,自己那一大桌子酒菜錢都付了,還在乎我們爺們吃得這麼一點點。”
看樣子焦德海可能不願和缺德鬼糾纏,一咬牙又掏出,五兩銀子丟在飯桌上,冷冷地向李鳴問道:“這我可以走了吧?”
李鳴陡地將笑容一收,臉上的顏色寒得能刮下兩層霜來,沉聲説道:“焦德海,咱們都是光棍的眼睛揉不進沙子。你九泉枯骨是遼東的黑道豪客,無事豈能來登中原大邦的這座三寶殿!我缺德十八手雖然也出身武林,可現在已蒙當今萬歲恩典,在錦衣衞中行走。今天咱們恰巧碰上,我豈能不問個青紅皂白,就放你一走了之!沒別的,委屈你到荊州府正堂衙門內跑一趟吧!”
酒樓上的食客,一聽這裏要抓差辦案,無不恨爺孃少給自己生出兩條腿,一窩蜂似地滾的滾、爬的爬,全逃開了。
九泉枯骨焦德海臉色一變,冷然説道:“你缺德十八手不要賣狂,憑你一個李鳴,也真留不住你焦二太爺。不過沖着不少遼東線上的朋友,都栽在你們先天無極派手中的這一點,值得我焦德海鬥一鬥你這個人見人愁的缺德小子。你和你的朋友一起上吧!”
李鳴微微一笑説:“實話告訴你焦德海,今天和我一齊來到荊州的,沒有一個不是跺跺腳地皮都亂顫的主兒,除去我一個窩囊廢以外,你是誰也惹不起。就拿跟我坐在一塊的這位老前輩來説吧,他老人家就是二十年前縱橫江湖的駝背神龍。你九泉枯骨是價錢嗎?在這裏動手容易動外人的眼目,離此不遠就是開元觀,據説是大唐開元年間修建,早已荒廢不堪,四無人跡。有膽量到那裏一敍嗎?”
九泉枯骨是何等人物,如今讓缺德十八手李鳴一激,一聲不響地就跟着李鳴出離酒樓,向西邊的開元觀走去。
女魔王暗暗地隨之而去。
這開元觀是遠在大唐年間修建的,規模雖然龐大,卻早已破敗不堪,山門、雷音殿和祖師殿都已倒塌傾頹,只剩下正殿三清大殿還挺然傲立。雄渾壯觀的翠瓦丹牆,多半廢棄,只有門前的一對石雕雄獅,刀法圓渾,造形生動,態勢威嚴,虎踞兩邊。
九泉枯骨跟隨李鳴和駝背神龍耿直一進入開元觀,不由引出來齊魯三殘為報當年的殺父之仇,找上了冒名泗水公劉廣俊幼弟的女魔王侯國英,掀起了無限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