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瘦,上下一襲純黑衣裳,他垂着雙手肅立於側,兩眼平視,沒有絲毫表情。
方夢龍看完了這封素色套面,蘭香為箋的信,對着那人點點頭,也是毫無表情的道:
“回去告訴龔棄色,説我知道了。”
那人微微欠身:
“龔爺慈悲為懷,不欲波及無辜,使局外人遭受牽連,這才定下決戰的原則,雙方各出四人,任憑單撞獨鬥,生死各聽天命,事完之後,所有舊怨親仇一筆勾銷,未知方爺同意與否?”
方夢龍平靜的道:
“我同意,但最好彼此信守約定,不要節外生枝,擺弄些陰損伎倆,那就有欠磊落了!”
清瘦的臉頰上不見一根筋肉扯動,來人深沉的道:
“方爺寬念,我方絕對遵守信諾,方爺這邊,亦請自制自重。”
方夢龍冷冷一笑,道:
“當然。”
那人又跟上一句:
“還請方爺等各位準時蒞臨賜教。”
方夢龍站起身來,虛虛伸手一擺:
“這是生死會,豈可延誤辰光?朋友且請回去覆命,恕不遠送。”
那人又是微微欠身,這才從容離開,步履踏落,卻如狸貓一般,竟無半點聲息。
這是方宅的前堂,偌大的堂屋裏,只有方夢龍及君不悔兩個人。
君不悔站在門邊,默默望着方夢龍,在一片僵窒的寂靜中,他在等候方夢龍説話。
揹着手,方夢龍來回蹀踱幾步,才站定下來,面色凝重的道:
“小友,我們等待多時的這個日子終於來了,那封信,便是龔棄色下的戰書。”
君不悔十分泰然的道:
“他用的這個法子倒是挺大方,我原先以為他們會抽冷子打突襲呢!”
緩緩坐回椅上,方夢龍沉吟着道:
“以約斗的方式,對我們而言,固可減少許多顧慮和損傷,但其中亦未必沒有風險,比如説,他們預先在決戰的地方按下埋伏,或是佈置好什麼詭密的機關陷餅等等;龔棄色這個人不是個堂堂正正的角兒,要他光明坦蕩的各以真才實學拼輸贏,只怕沒有這麼單純!”
君不悔笑道:
“我也這麼想,伯父,但有個方法可以防備姓龔的搞鬼。”
方夢龍道:
“且説出來大家商議。”
君不悔道:
“其實這個方法非常簡易--等到了那一天,我們趕到地頭,對姓龔的先説明白,大家移位半里路再戰,就算他再佈置下什麼機關陷餅,也不可能將威力發揮到半里路之外吧?”
方夢龍考量着道:
“但如果龔棄色另有伏兵,則可跟着移轉過來--”
君不悔咧着嘴道:
“所以,我們也無妨多去幾個幫手,伯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
微微笑了,方夢龍展顏道:
“你這個法子不錯,和那龔棄色,絕對講不得客氣,留不得情面,上一次當,學一回乖,我們几几乎被他坑了一遭,斷不能再栽斤斗!”
君不悔道:
“姓龔的使出這一招,表面上看乾脆利落,堂而皇之,據我推測,他骨子裏決沒安着好心,我們必須多方準備,周密安排,才不致着他的道……”
方夢龍忽道:
“小友,假若他們不肯易地交手,又待如何?”這個問題,君不悔認為他這位伯父未免問得多餘,他輕鬆愉快的道:
“設若對方玩這一套把戲,伯父,大家就索興乾耗着,他們不出來,我們也不進去,看誰耗得長久?只不過如此一來,便足證姓龔的一夥人心懷叵測,另有陰謀,就算他們沒有搞鬼,亦背定了搞鬼的黑鍋;姓龔的不是個愣頭貨,這種自涉嫌疑的事,應該不會去做。”
點點頭,方夢龍道:
“好,我們就這麼辦!”
君不悔道:
“正面交鋒的人,除了伯父與我,伯父的意思另外兩位請誰上陣?”
方夢龍似乎早已打算停當,他胸有成竹的道:
“顧乞是一個,另一位,我想請花滴溜花瘦影上場。”
嘴裏唸了一遍,君不悔問道:
“花滴溜?伯父,花滴溜是誰?”方夢龍笑道:
“花滴溜是他的綽號,他本名叫花瘦影,和我也是幾十年的過命交情,這一次的事,原本我並沒有驚動他,卻不知他從哪裏得到消息,馬不停蹄的兼程趕來,昨天深夜才巴巴進門,滿面的風塵,更是一腔的熱血啊……”
君不悔面露欽羨之色,道:
“半生江湖,伯父真不算白混了,有這麼些位肝膽相照,福禍與共的好朋友,每在急難,倍現交情,疾風果見勁草,有多少人活了一輩子,也沒得一個知己,那才叫可悲……”
方夢龍嘆唱的道:
“話是不錯,小友,但人情之債卻是其重無比,能不背仍然少背為妙,尤其武林中發生急難之事,最乃兇險危殆,朋友萬一賠上性命,固是求仁義得仁義,身受者卻永世難安,終生負咎,一朝再面對孤兒寡婦,那種酸楚愧赧,更非言傳可喻……”
回思着方夢龍的話,君不悔頗生感慨,人生一世,偏就留存着這麼多有形與無形的牽連累贅,便豁上一條命,奉獻及被奉獻的人,也都有着如此這般的顧慮!
這時,方夢龍又從椅中站起,低聲道:
“小友,你再琢磨琢磨,我去找老顧和花滴溜商量一下。”
君不悔送出方夢龍,自己坐了下來,他奇怪這一陣的心情竟恁般平靜,不激動,不興奮,也沒些微殺伐之氣,他安閒的坐在那兒,就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前來敍舊也似。
這個地方,龔棄色挑選得很好。
三五户破落人家,卻早已不見人跡,幾座房屋全已傾塌半坍,檐下粱頂結滿蛛網,塵灰覆蓋,一片打麥場倒還地平質堅,闊幅亦夠,龔棄色約斗的所在,就選定這個充滿鬼氣,一片荒煙晦迷的陋村子,就指定在打麥場上晤面。
現在,時辰正午,有一抹陽光懶洋洋的照曬着。
打麥場上,龔棄色負手而立,他身邊果然只有三個人。
四匹馬兒來到打麥場前丈許的距離停住、馬上騎士正是方夢龍、顧乞、君不悔,以及另一位肥矮如缸,身材向橫發展的怪老頭兒。
多日未見的龔棄色,看上去形容頗為憔猝,雙頰扁平,兩眼內陷,臉色也益加青白,顯然在這段辰光裏是遭了不少活罪,他還戴了一頂白底黑邊的頭巾,結釦壓得極低,堪堪將他那隻斷耳包裹起來。
站在他旁邊的三位,君不悔只認得一個,便是姓龔的於老頭子“就來報”尚剛,其他兩人,一個是披頭散髮,鈎鼻闊嘴,活脱老妖怪一般的醜惡女子,一個是魁梧宛似門神的胖大和尚,和尚左手執着一掛粒粒如核桃大小的純鋼念珠,右手握着一柄掙光雪亮的方便鏟,眉目獰猛,形態染騖,一看就曉得不是塊修心積德,吃齋唸佛的貨!
八個人的十六隻眼睛先是定定的互瞅了好一會--當然各懷鬼胎,神色俱皆不喜;雙方沉窒了半晌,龔棄色方始擠出一絲乾笑,喉嚨沙啞的道:
“各位倒是守時,我看我們彼此間也不用多説廢話,扯些閒淡了,大家把對象挑妥,立時上場見真章,各憑手段拼殺,不死不休--”
馬上的方夢龍冷冷的道:
“此陣之後,可是恩仇了斷,不再糾纏?”
眼下的肌肉跳了跳,龔棄色大聲道:
“我們説話絕對算數,何況曾有信函為憑!?”
方夢龍鎮靜的道:
“好,但決戰之處不宜在此,我們還是另選個地方比較合適!”
怔了怔,龔棄色隨即怒道:
“這是什麼意思?姓方的,莫非你以為我們會在這裏動什麼手腳,施什麼詭詐?”
方夢龍緩緩的道:
“我並沒有這樣説,不過小心總錯不了;龔棄色,若是你們不曾另做安排,預為佈署,換個地方又有什麼損失?也正好可以表白你們胸懷坦蕩,行為清正!”
重重一哼,龔棄色道:
“方夢龍,你們要是有種,就下馬進場,公平豁鬥,不必骨頭裏挑眼,揀些歪理來找麻煩,你們若是不敢對仗,其實也跑不了,這段樑子不結,彼此的糾葛便永無休止,隨時隨地都兔不了流血拼命!”
方夢龍寒着臉道:
“你唬不了我,姓龔的,要解決問題,必須換個場所,否則,便無妨混戰打到底,你待怎麼辦我們都一齊奉陪!”
一邊的尚剛忽然開口道:
“另換的哪個地方,你們可已選擇好了?”
方夢龍道:
“不錯,便在此處往南去半里路,一條河流的幹灘上,那裏偏僻幽靜,方圓寬廣,施展起來比這邊更要方便!”
冷笑着,尚剛道:
“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你們懷疑此地預置埋伏,則安知你在那河灘上不曾動下手腳?方夢龍,這一套鬼板眼,我們不受!”
方夢龍夷然不懼的道:
“如果各位不接受這項要求,那就乾脆卯起來看,殺到哪裏算哪裏!”
尚剛變色道:
“方夢龍,你當我們含糊?”
方夢龍肅索的道:
“你們不含糊,因為你們下了戰書,但我們也不含湖,否則便不會赴約;尚剛,公平要對雙方而言,不能只偏頗你們一邊。”
龔棄色又接上話:
“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姓方的,我們保證沒有埋伏、未設陷餅,只是你們起念齷齪,想豁了邊,‘棲鳳山’的人豈會耍這等鬼域伎倆?”
方夢龍冷淡的道:
“一張嘴兩片皮,翻雲覆雨無憑證,尤其你我勢處對立、形同水火,所謂保證,乃徒託空言,誰也信不過誰;決戰之地關係生死,當然要審慎挑選,才不至吃虧上當!”
一咬牙,龔棄色朝右邊指了指:
“這樣吧,正如你所説,我們誰也信不過誰,便來個折衷的法子,不在這裏於,也不在你們挑的地方拼,就到那邊的荒田裏豁上,你怎麼説?”
望了望龔棄色所指的那塊荒田,方夢龍心裏估算着:距離約在兩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斷,若有機關陷餅,按説範圍是延伸不到那邊,而且看情形龔棄色也屬臨時擇就,不像早有預謀的樣子;他略一遲疑,側身低向君不悔:
“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詳,聞言之下,默默點了點頭。
坐直身子,方夢龍提高了嗓調:
“好,我們同意那個地方!”
龔棄色與尚剛互覷一眼,悶不吭聲領頭過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態!
腳下踩着乾裂的泥土,齊踝的萎草,龔棄色他們四個人一字排開,擺明了任君選擇的架勢,如果不是四個大男人,不是在這麼荒涼的所在,換個燈紅酒綠之處,倒有點窖姐兒亮相的味道了!
方夢龍與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馬,緩緩跟來,尚未及站定,龔棄色已指着君不悔開了腔:
“我先挑姓君的拼頭一陣,此外三對三,各位儘可自揀自便,選妥當了,再輪番上場,鬥個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
“姓龔的,你的勇氣實在可嘉,只這短短時間,竟已忘記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訓,約莫是傷口業已癒合,不覺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臉孔猛然掙出一抹紫赤,龔棄色的兩眼斜吊,喉結上一移動,他屏着氣,抑壓着烈火般的激怒,聲音從齒縫間溢出:
“你不用囂張,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為止了,自從那一日以後,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記着你,不在唸着你,我祈告上蒼保佑你一直活着,活到我們碰面的時候,我撫摸着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證血債血償的決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卻永不能忘懷,你給我的折辱,現在,已經到了你必須付出代價的關口,你不會再有僥倖,再有機運,甚至你連明朝的陽光也無緣再見--”
君不悔安詳的道:
“那不是用嘴説。就能辦到的,那要憑功力,憑本事才行,姓龔的,據我所知,以你的幾下子,恐怕很難對付得了我,我不信在這段時間裏你會有什麼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長修為的神丹妙藥,那只是一種玄虛的傳説而已,你不會笨到用來唬人壯膽吧?實際的情形是,這段時間你正躺在牀上休歇養傷,功力方面不但無以增進,大概還有消退之勢,在這等情況裏,你打算血債血償,揚眉吐氣,就十分困難了……。”
龔棄色錯着牙道。
“事實會證明給你看,君不侮,你將望塵莫及!”
君不悔道:
“除非你另有陰謀,否則,單個較量,閣下僅有重蹈覆轍的份!”
尖吼一聲,龔棄色激動的咆哮:
“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發誓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沒有什麼興趣的搖搖頭,君不悔嘆了口氣:
“老詞老調了,姓龔的,你不覺得膩味嗎?”
尚剛伸手擱在於兒子的肩頭上,示意冷靜,然後,他才陰沉的道:
“君不悔,現在説風涼話未免為時過早,趁着還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計合計,便明白告訴你吧,今日之會,我們主要就是衝着你來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我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我雖歷盡艱險,也務求趕到方府,偕隨赴約,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來了,尚剛,相信你會知道我的意思。”
尚剛冷森的道:
“你總算尚有這點機伶,因為你也曉得,逃得一日,難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對現實,有所擔承,遲早亦將落在我們手裏,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
“各位並不足以對我造成這麼大的壓力,所以我當然敢於面對現實,有以承擔!”
尚剛別過臉去,趁這瞬息的緩衝以便將那凝形的惱恨抹消,他是前輩,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風範氣度;等他再正視君不悔的時候,又已恢復原狀,展現的仍然是一副凜烈剛毅的神情:
“天下沒有絕對的事,也沒有唯我獨尊的人,君不悔,這個淺顯而不變的定律就將應驗在你身上,任憑你心毒刀快,照樣抗不過臨頭的惡報!”’
君不悔道:
“惡報是有的,卻不知是報在誰人頭上,尚剛,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樣。”
這時,那外貌醜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梟驚啼似的大笑起來,露出滿口又尖又細宛同鋸齒般的黃牙,話卻是衝着龔棄色在説:
“小龔呀,你原先在老孃面前陳訴這姓君的小鱉羔於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孃還不大相信,只以為你吃了他的虧才故意這麼編排他,現下一見,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人要放肆成了這等模樣,還能讓他繼續朝下活嗎?他要一天活着,別人又怎麼混,小龔,你就先委屈委屈,把這小鱉羔子交給老孃我來打發,早早送他輪迴轉世,也免得張牙舞爪的惹嫌!”
龔棄色有些為難的道:
“二姑,這君不侮與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親眼見過,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狀?此怨不出,實在神魂難安。”
尖笑一聲,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雞,這婆娘道:
“所以老孃我要替你出這口鳥氣呀,你們看看這個小鱉羔子,突肚挺胸揚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羣倫,高高在上法,老孃實在是看不過去,非揪他下來跌他娘個折腰斷頸不可!”
左一聲小鱉羔子,右一聲小鱉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窩翼,他正想找幾句尖酸點的言詞挖苦回去,站在顧乞旁邊的那個矮肥如缸的老頭兒已經開了口:
“孫秋月,甭在這裏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風,你當充着是尚剛義妹的關係就能橫吃八方了?連尚剛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過斤斗,你孫秋月又有什麼皮調?放明白點説不定還可保個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給你踩成一團臭泥!”
這醜婆娘居然有個詩情書意的芳名呢--
孫秋月一雙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門:
“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當着老孃面前數落老孃?”
胖老頭呵呵一笑,雙層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動:
“孫秋月,你不認得我,我可認識你,我姓花,叫花瘦影,這十年以來,我們曾經見過三次面;頭一遭,江北騾馬幫的瓢把子嫁女兒,在酒宴上咱們幸會;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藝成出關,在獻技大典上我們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約莫也隔着好幾年啦,泰南城大布商於賢做六十整壽,我們亦碰上一頭;你不記得我,是因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於頂,顧影自憐,我這個糟老兒怎會放在你心中?我卻不同,眼看‘小天香’變成了‘老天香’。光陰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幾分注意,憑添幾許感嘆?”
一番話是又嘲又謔,聽在孫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着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額頭暴起一根青筋:
“花滴溜--原來是你,我當誰有這大的膽量吐這等的渾言,不料卻是‘天目五鷲’的大阿哥‘旋翼鷲’花瘦影,姓花的,我們有過數面之緣,提起來多少也有些牽連,怎麼着?你是六親不認,找碴找到我頭上來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開朗:
“按説呢,同船過渡都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我們之間還有這麼點淵源?不過事情到了緊要關頭,就得分出親疏遠近,更須明辨一個道理;夢龍與我相交三十餘載,誼比手足,比起你來自是交情要深,再説道理,你那侄兒龔棄色好色貪淫,意圖以迷藥砧污人家閨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後你們做大人的不但不訓斥晚輩,登門請罪,反倒記恨對方,明着鼓動小輩尋仇報復,如此不知自省,違悖常情之舉,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勢發展到這步田地,孫秋月,是你助紂為虐呢?還是我不顧情份、故意找碴?”
孫秋月臉色鐵青,厲聲道:
“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曉不曉得姓君的小鱉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將小龔殺得遍體鱗傷,竟然還給小龔破了相,這種趕盡殺絕的惡劣作風,殘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龔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
“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兩邊一朝卯上,誰也留不得情,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孫秋月,關鍵在於龔棄色為什麼會招來這場災禍?老古人早説過啦,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呀!”
窒愕一剎,孫秋月憤怒的大叫:
“好個老王八蛋,給你鼻子上了臉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孃我面前渾扯,你以為我受你這一套?小龔吃了虧,就必定要找回來,管他對與不對,有理無理,你老小子打譜包攬,老孃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這臉一抹,就變成潑婦罵街的工架了,不要説不像“小天香”,連“老天香”的那份情調也半點不存。
花瘦影卻不愠不火,極其世故的一笑:
“孫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擺出這副嘴臉,你不怕丟人,我都覺得慚愧,不可理喻,莫過於此,真正雜木樹的果子,上不了枱盤!”
斑白的長髮無風拂舞,孫秋月伸出她那根細長如雞爪似的食指遙點着花瘦影:
“老王八蛋!老殺千刀!你上得了枱盤,你夠修養?老實説吧,‘天目五鷲’浪得虛名,平日拿出來唬唬一干二流子青皮貨猶尚自可,想要在老孃我面前擺弄,且遠着風涼去,姓花的,你要有種,就放馬過來和老孃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這隻‘旋翼鷲’拗成一頭死鵝!”
花瘦影對着方夢龍霎霎眼睛,慢條斯理的道:
“看樣子生意上門啦,老幫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來捉對兒?”
猛一錯牙,嚓嚓有聲,孫秋月惡狠狠的道:
“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鷲’?他娘一隻呆鳥罷了!破招牌,爛字號,我非給你砸個稀哩嘩啦決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
“小天香,你真狠着呢,不見天香,只見惡婆,這人變人,怎麼一變就變出十萬八千里地去了?將昔比今,嘖嘖,不堪回首啊!”
孫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樣就像要吃人:
“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絕對死定了!咱們不再磨蹭,就是現在,就是現在我便將你生吞活剝,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將昔比今,又是怎麼個神氣活現法?!”
於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
“你不是待要擺平麼?怎的又變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準備同時收拾我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