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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紅蠍子演釋殺機

    君不悔早已試過“駱馬鴛鴦”兩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淺姑且不論,心裏至少有底,對於這個糟老頭子,他卻是頭一次見面,摸不清對方來路如何、份量輕重,但照常情判斷,連“駱馬鴛鴦”這等桀騖不馴、驕狂跋扈的人物,都請了他來助拳幫場,則此人必然不同凡響,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頭子開口説話了,音調是又粗又啞,活脱鏽刀刮磨鍋底,不甚悦耳:

    “兀那君不悔,你傷了人家身子,損了人家顏面,不僅不知罪過,反倒振振有詞,編些歪理瞎搪,這已是大大不可原諒,更且出言恐嚇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的醜,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則心狠手辣,二則稟性好狡,三則為人陰險,實乃毫無可取之處,像你這種貨色,留在世間也是害人,還能叫你再往下活麼?”

    一聽這番論調,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個蠻不講理、自以為是的角兒了,他搖搖頭,滿臉無奈之色:

    “老前輩,我方才已然説過,不是我執意要傷害他們,而是他們存心要來取我性命,我無罪無非,自不甘引頸就戮,自衞求活,總不該有錯吧?”

    嘿嘿一笑,老頭兒又在展露他那一張缺牙的癟嘴:

    “沒有錯?大錯特錯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個錯誤;駱老弟兩口子要你死你卻不死,此乃一錯,莫同生與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錯,兩錯相加,你還到哪裏去找一個‘對’字?”

    君不悔怒道:

    “這算什麼話?這不是欺人太甚,豈有此理麼?”

    一拍雙手,老頭兒道:

    “終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們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講道理、述根由的餘地?不但豈有此理,根本就無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

    “前輩説的確實是實話,既然如此,我們亦就不必再論是非、分黑白,大夥豁起來幹便是!”

    老頭兒道:

    “很好,你開竅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觸類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個防備,我們不作興單挑獨鬥,沒有功夫與你以一對一,只要動上手,便是併肩子侍候,非將你擺橫,決不罷休!”

    君不悔原也不會奢望對方會按規矩來,是而形態從容,不急不惱的道:

    “前輩俠人快語,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着賜教了!”

    那馬秀芬斜着眼,冷着聲道:

    “姓君的,看你模樣挺自在,你當這一遭又容得你裏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説話的這位老人家是誰,只怕就會嚇得你心驚膽顫,屁滾尿流,一個跟斗栽下馬!”

    “哦”了一聲,君不悔望着老頭兒道:

    “你倒告訴我,這位前輩會是誰?”

    老頭兒略現矜持的揚起面孔,故做淡然之狀:

    “小名小號,江湖上的老混子罷了,算不得什麼,嘿嘿,算不得什麼……”

    馬秀芬一本正經,滿臉嚴肅,彷彿在宣達聖旨,念一道生死諭:

    “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穩了,這一位老人家,不是別人,便是我們這一行中碩果僅存的三老之一--‘紅蠍子’章昆章前輩!”

    老章昆又是一陣乾笑迴響在喉嚨底,半眯着眼卻嘆唱的道:

    “老羅、老羅,一代新人換舊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舉,只怕君不悔尚搞不清我是打哪座廟裏蹦出來的神聖哩……”

    馬秀芬眉尖輕挑,道:

    “姓君的若是連前輩的底藴都不明白,足證他的孤陋寡聞,見識淺薄,殺之更不足借;江湖道上規矩越來越壞了,像這麼一個二愣子後生,竟也容得他翻雲覆雨,不可一世?再照這種情形演變下去,還有我們啃食的餘地嗎?”

    “嗯”了一聲,章昆連連點頭:

    “説得不錯,規矩差了,便要有人來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薦,做個立威儆尤之人吧!”

    馬秀芬神色恭謹的道:

    “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着這兩人一搭一檔,一唱一和,君不悔心裏有數,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擔丫無理扁擔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鍋炒了,只有拼殺到底才是獨一無二的應付法則!於是,他翻身下馬,衝着“紅蠍子”章昆勾動左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

    “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麼三老也好;四少亦罷,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就得補襯點玩意才行,光憑嘴巴吆喝,濟不得事,來來來,你算頭一個,我倒要看看你果真是哪座廟裏蹦出來的瘟神!”

    這種輕蔑的態度、譏諷的言詞,使得“駱馬鴛鴦”兩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都忍不住勃然色變,怒不可遏,但章昆卻毫無温惱之狀,他打了聲哈哈,七情不動、連腔調也是恁般平順:

    “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殺人之前,首須平心靜氣,六慾不生,下起手來才能準穩兼顧,一擊而中;要知道殺人只是一個目的、一樁行為,除此之外不應攙雜其他任何意念,在這一方面,我的修為已是爐火純青,你絲毫擾亂不了我的專注與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

    “但你已經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適的道:

    “我沒有發怒,君不悔,我為什麼要發怒呢,想想看,我與你一無仇、二無怨,錯開今日,甚至素不相識,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對你不利之前分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緒上的浮動,其實你錯了,我不會生你的氣,興你的怨,原周很簡單,我只是要殺你,這和殺一隻雞、宰一條狗有什麼分別,我又何嘗恨一隻雞、恨一條狗呢?我殺掉他,僅為了有殺它們的目的罷了,殺掉以後便達到目的,妄起無名,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麼?”

    這一番議論,君不悔猶是第一次聽到,然則聽在耳中,不但不覺新鮮刺激,反倒有一股驚栗寒凜的感受--一個人居然冷血至此,將殺生看做一種單純的工作效果,不問理由,不涉是非,不論善惡,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應,只為要這麼做便這麼做,將人命視同雞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殘酷法,難怪他會是職業殺手羣中的前輩大佬,真正令人髮指啊!

    章昆咧着嘴又道:

    “看樣子,你大大讚同我的説法?”

    君不悔大聲道:

    “你是個狂悖,是個瘋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邊慢吞吞的下馬,一邊道:

    “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才能在我們這一行中出類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你要注意,我沒有發怒,你卻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氣躁最是容易失手致命,切記、切記……”

    君不悔惡狠狠的道:

    “不用來這套片兒湯,貓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貨一個--”

    “駱馬鴛鴦”中的“駱煞”駱幹便在此時驟而騰空而起,一朵灰雲般罩向君不悔,人在半空,那隻烏溜溜的尺長鋼棒已挾着鋭風敲到,臨頭的棒影尚在閃映,鋼棒的實體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脅!

    “傲爺刀”出鞘如電,上下交織,猝而凝形成一個滾蕩光耀的十字,兩響金鐵撞擊之聲融為一聲,駱幹側旋三尺,他的渾家馬秀芬已長射猛撲上前,雙手揮舞間,左手一把銀針,右手滿攢多角石,又是一場花雨彌天,摟頭蓋臉的灑襲下來。

    對於這位有“馬絕”之稱的雌貨,君不悔業已有了極大警惕,馬秀芬朝上一湊,他人已暴旋丈許之外,青藍色的刀華如水如煙,瞬間波湧潮漫,硬是將馬秀芬逼得尖叫着躍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貼地捲入,雙掌掄起宛如沉錘巨杵,勁力交合,由下往上衝激反揚,沙飛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體,長虹般側掠七步,又剛好迎上駱乾的橫截猛擊!

    烏黑的鋼棒挾着渾厚的力道,就那麼凌厲的連續劈擊下來,棒影衡接得又緊又密,彷彿映現着一排排錯雜的柵欄,滾動着旋飛的擂木,聲勢極為驚人!

    眼前的接觸,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駱幹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戰時更要沉穩兇很、更要瘋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着,莫不成這姓駱的真個要豁上性命啦?

    於是“傲爺刀”便貼着他的身軀倏然流閃翻掣,形成一團迸射着冷電晶芒的光球,而光球滾動飛舞,與棒身碰擊撞蕩,那溜溜的火花星點便迴繞濺散,宛若君不悔在駁着七彩風雲、掠遊於此方圓地!

    馬秀芬身形暴起,打着盤旋朝上撲,邊憋着嗓音叫嚷着:

    “下狠殺,這一遭斷斷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脱--”

    駱幹淬然後退,額頭上已經見汗,他極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傢伙,不禁又驚又怒--就這剎那間的交觸,這隻鋼棒竟然缺痕斑斑,滿布殘剝,若是刀鋒人肉,那還得了?

    君不悔又躲開馬秀芬的一蓬淬毒鐵砂,轉騰裏再讓過三柄柳葉飛刀,他未免有些迷惑,這個娘們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沒完沒了,活像攜帶着一座兵械庫似的!

    “紅蠍子”章昆一直靜坐鞍上,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行動,一雙眼睛卻炯然有神,異常專注的盯視着君不悔的每一個招式、每一項反應;他的用心不問可知,這位殺手羣中的老前輩,顯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數,以求一擊致命!

    君不悔當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熱鬧的應付着駱幹夫婦及莫同生,骨子裏卻把精神擺在姓章的那邊廂,他亦是轉着同樣的念頭--一待章昆突發而起,便得搶先痛下殺手!

    駱乾和馬秀芬兩口子,固似吃了齊心丸,此接彼應的輪番攻撲君不悔,但“三手邪”莫同生可沒有他賢伉儷這般帶勁,莫同生雖説看起來十分賣力,光景也現得生龍活虎似的猛悍,內心裏他卻早寒了膽、喪了志,他永不會忘記“傲爺刀”的犀利詭異,永不會忘記者伴當田桓的悽慘下場,人活着,總比死了強,而像那樣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覺得頭皮發炸,周身透涼,血肉牽連着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圍繞着君不悔那幾招奪命的刀法打轉,莫同生的出手就顯得虛張聲勢了,他生怕突兀間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裏變成“天泣血”,果真如此,豈非換成了田桓第二?什麼事都行,若要換成第二個田桓,他可是萬萬不能應承的吶!

    鋼棒子在急揮快打,駱幹已多少察覺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兇暴的哮叫着:

    “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饒不了你,再不加勁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樣打你進十八層地獄!”

    手上多出兩柄暗藍匕首的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

    “這人怎麼説變就變了?老莫前些日還算一條漢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縮頭王八,淨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盪,把正面全讓給我夫妻倆接承啦,好朋友有這麼個坑人法的?”

    連連雙掌運勁,加強力道,莫同生邊一派委屈的回應着:

    “你們別冤枉我,我這不是在同你們一樣賣命豁拼麼?”

    不等駱幹夫婦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電,隨着一聲斷叱:

    “大屠魂!”

    “傲爺刀”鋒面上週雕摟的眼睛似是驟而睜開,精光閃炫中刀身怪異的彈跳抖動,而層層刃芒迸射流燦,削薄的鋒口劃裂空氣,那種咽位攙合着呼號般的破空之聲,便彷彿是垂死者的吶喊,奈何橋前的噎窒了!

    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駱幹夫妻也都在這一招刀法上吃過大虧,暮見舊景重現,且凌厲依然,怎不怵目心驚,膽寒魄散?兩口子貼地側掠,疾似燕飛,莫同生更是殺豬狂嗥半聲,活脱業已捱上刀似的翻滾而出!

    章昆便在這一剎間離鞍騰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無聲無息卻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後方的角度--正是一個視線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會在此時出手,亦料到對方會選擇這樣一個角度。

    實戰的經驗,只有在這種關頭上才知道它可貴與可愛。

    於是,君不悔沒有考慮,“刃無回”猝然展現,展現向左斜後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華映閃,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貫徹天地,恍同來自九穹,來自不可名狀的極空,它帶着雷電的咆哮與催燦,只見一刀刺出,便使雲湧風嘯,鬼哭神號--君不悔卻峙立如山。

    章昆沒有嚎叫、沒有呻吟、甚至不曾發出了點聲息,就那麼彈拋而起,從土崗腳下拋到了土崗半腰,蜷曲在那裏像極了一個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個紅鮮鮮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會像那個樣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動,似一種冷漠的眼神注視着面前驚悸已極的三個朋友,這三個朋友尚半卧半跪的縮在地下,沒有一位來得及人模人樣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讓對方看到他左脅下那一截斷劍,這截斷劍只有寸許,卻有一多半沒入肉中;這截斷劍原本不止這麼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長的完整的窄斂,在經過“傲爺刀”融匯於“刃無回”的鏑鋒威力裏,窄劍段段折裂,然而仍有這麼一截能夠穿透“刃無口”的絕高陣形與嚴密鋒勁,從實際上無懈可擊的刀式嵌合角度裏硬透而入,這份功力,連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殺手羣的前輩,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為之深,覓機之準,確已到了巔峯之境;君不悔曾經聽過吉百瑞自詡,一旦“刃無回”先發,天下俊彥奇士,難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這話只對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難逃,卻也多少在“刃無回”的浩蕩威力裏,找回了一點補綴!

    殺人僅是一項目的,章昆説過,殺人不該攙入任何七情六慾,不該牽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達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慮之例,現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註腳,他個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頭畜牲般絲毫沒有意義呢?君不悔舐着嘴唇,聲音乾澀而生硬:

    “三位,你們哪一個再接着上?”

    駱幹喉頭響着咕嗜聲,他扯扁着面孔,雙眼透着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卻是散碎的、顫悸的,嘴巴幾次張合,竟未曾發出一句全音。

    在他們的心目中,“紅蠍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們的先輩,守護者,是他們的靠山,如今先輩先去,靠山已倒,這口氣還待怎麼爭、這個仇又該如何報?連章昆都挺了屍,就算三個人再在上湊,亦不過多添一對半的死人而已,與事無補,況且,活着總比死了好,再接着上,又到哪裏找活路去?

    馬秀芬深深吸口氣,一邊面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的淒厲,兩隻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蝕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樣目光散碎,透着虛青了。

    君不悔望了望莫同生,差一點便失聲笑了出來,那莫同生業已全身縮做一團,噘起屁股,把一張臉盤埋在土裏,雙肩聳動着發出低沉又斷續的“嗚”“嗚”嗥號之聲,活脱一頭挨宰前的癲狗!

    得饒人處且饒人,君不悔記得點寬恕之道,雖説對方從未想到要輕饒過他,事至如今,無論在實質上或精神上,已經把對方折磨得夠悽慘、夠狼狽的了,他不打算再進一步逼迫對方,但是他也明白這三個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殲殺,因此,他還要替這三位留個台階亡命,故意僵着表情,君不悔放狠了聲音:

    “你們不想玩了麼?也好,在散局之前,我們不妨先做個遊戲,在遊戲裏輸了的人,便必須留下來和我做個最後了斷--”

    駱幹兩口子全直着眼僵視君不悔,形態裏充滿了悸懼驚疑,他們不相信君不悔會懷有任何善意,他們認為君不悔也和他們曾經對別人玩過的把戲一樣,只不過在貓逗耗子罷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殺慣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貴,也知道自我的憐憫,並不是個個豁得出去,因為殺人的人,殺的是別人,相似的光景臨到自己頭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正在“嗚”“嗚”出聲的莫同生,驀然從泥地上抬起頭來,竟是眼眶紅腫,滿面灰污,他歪斜着嘴巴,拉着那等如喪考妣的長腔,帶着哭調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啊……君不悔,我們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麼着,無妨抖明瞭,可不作興陰着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

    “你們三個,聽我的號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腳就跑,那落在最後的一個,即是與我做了斷的人,這樣辦,夠得上寬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踐別人的時候,只怕萬萬沒有如此慈悲過……”

    上下牙齒磕擊了幾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吶吶的道:

    “你,你説的遊戲,就是……就是這個遊戲?”

    君不悔高聲道:

    “還是想換一種玩法?”

    偷覷了旁邊的“駱馬鴛鴦”一眼,莫同生立時有了計較--當一個人處在鬥志俱失,心懷怯懼的情況裏,是極難在神色問掩遮得住的,現在,駱幹兩口子便正是這副德性,任憑他夫妻平素如何個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膽、灰了念,往常他們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卻都是一樣的狗熊,誰也高不過誰一頭去,因此莫同生認為可以代表他們發言:

    “不,不,就這麼辦,就這麼辦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説話算話,不能在背後抽冷子下毒手,玩那傷天害理的勾當……”

    臉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

    “放屁,我哪似你們這般下作!”

    捱了罵,莫同生卻暗裏舒了口氣,不由急切的道:

    “是,是,君不悔,就請你發號施令吧。”

    駱於是滿頭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渾家馬秀芬也額浮青筋,雙目圓睜,唇角肌肉連續不斷的痙攣着,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後箭,擺出一副起跑的架勢,場面在緊張中帶着幾分令人發噱的意味。

    於是,君不悔閒閒的開了口:

    駱幹全身的關節輕輕“咯崩”作響,上身微仰,馬秀芬則身形半轉,雙臂拉開,夫妻二人彼此間連望都沒對望一眼,莫同生則乾脆在悄悄移動腳步了。

    君不悔心裏在笑,表面上卻一派漠然,他緩緩的吐出下一個數字:

    先是馬秀芬對準了她想要逃竄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樣實在不甚雅觀;駱乾的兩腿已經在微微撐彈,並屏息吸氣,莫同生這時卻已慢慢溜出了好幾步遠。突然間,君不悔石破天驚的斷喝:

    “三!”

    只見駱幹猛的彈躍而起,凌空七個斤斗已翻出五丈之外,馬秀芬雙臂暴揮,斜掠而出,莫同生連奔帶衝,簡直恨爹孃少生兩條腿--三個人就以各種不同的姿態,極盡翻滾騰躥之能事,醜態百出,逃命而去!

    望着那三條狼奔豕突、漸去漸遠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頗生感觸,難道説,這就是真情?江湖歲月,與一般社稷的村民們所過的日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有着喜怒哀樂,有着恩怨情仇,也一樣的表現慨慷赴難、顯示着畏死貪生……

    當然,他不會去追殺逃走的那三個人,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論人家對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過於計較了。

    現在,他盤算着,應該可以用點乾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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