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江南一帶,終日細雨霏霏,遠山近水,都籠罩在如煙似霧之中,看來別饒情趣。太湖兩岸,宜興一帶,一向是魚米之鄉,連日細雨,令得田中的禾稻,碧也似綠,水車聲中,間或傳來一兩下農夫高歌之聲,的確是恬靜之極。
在一片大好田野間,一隻水牛,正在緩緩向前走着,騎在牛背上的牧童,頭上戴着老大的斗笠,身上披着刺蝟也似的一件蓑衣,坐在牛背上,十分悠閒自在,水牛踏在泥濘的地上,草叢之中,陡地竄起一條人影來。
牛背上的牧童,根本未曾看清是怎麼一回事時,那疾竄而起的人影,已來到了近前,手臂伸處,將那牧童,硬自牛背上扯了下來。
在那人身形一頓間,只見這是一個面色十分獰厲,約莫四十上下的漢子。
那漢子的額上,有着兩道血也似紅的刀疤,一望便知,不是善類。
而他一把抓住牧童在手,四面一看,見沒有人,便以極其迅速的動作,將牧童身上的蓑衣,除了下來,穿在他自己的身上,又一伸手,將牧童的斗笠,也脱了下來,戴在他自己的頭上。
那人一將牧童的斗笠蓑衣穿戴在身,露出了一個極其獰厲的笑容,手臂一揮,將那牧童揮出了丈許,“嘩啦”一聲水響,跌入了河中!
他在出手抓住那牧童之際,按住了牧童的軟穴,但在揮出之際,卻並未將牧童的穴道解開,那牧童直沉下了河底去。
那人在轉眼之間,殺了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少年,但是他卻若無其事,立即翻身上了牛背,向後面看了一看,又側耳細聽了一下,立即像那牧童一樣,騎在牛背上,策着水牛,向前慢慢走去。
那人的身形,本就相當矮小,而斗笠蓑衣一遮,就算在近前,也只當他是一個牧童,卻不知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在那人策着水牛,走出了七八丈,便聽得自東而西,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因為連日細雨,道路十分泥濘,因此馬蹄聲聽來,也十分低沉,那人在馬蹄聲才一入耳之際,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看。
那時,已經可以看到兩匹駿馬,並轡馳至!
那人連忙轉過頭去,馬蹄聲迅速馳至,只見來的兩匹馬,十分駿逸,但是馬身上卻沾滿了泥漿,顯見是長途奔馳,未曾歇息。
而馬背上,則是一雙十分年輕的男女。
那男的大約二十左右,濃眉大限,一副憨直之態,女的則只有十六七歲光景,生得非常秀麗,十分慧黠。兩人的身上,也早已濕透,他們來到了那水牛的後面,一齊拉動馬繮,道:“牧童,向你打聽一件事!”
那人騎在水牛之上,略動了一動,道:“什麼事?”
那少女急急道:“有一個矮個子,兇眉惡眼的,額上還有兩道刀疤,是走這條路上來了,你可曾見到?”
那少女所形容的那人,分明正是如今騎在牛背上的那一個!
但是因為那人以斗笠遮住了面,所以少女和那年輕人都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聽得那人捏細了喉嚨,道:“有的,有的。”
那年輕人的神色,十分激動,道:“牧童哥,事關重大,他向哪裏去了,快告訴我。”
那人一伸手,道:“剛過去不久。”
那年輕人道:“多謝指點!”雙腿在馬肚上一夾,和那少女,又並轡向前馳去,但是他們兩人剛一策馬起步,從水牛旁邊掠過之際,只見牛背上那人,肩頭一聳,掀下了頭上的斗笠。
緊接着,只見他雙手齊揚,悄沒聲地,揚起了兩股紅索,在紅索盡頭,各系着一隻和真人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鐵爪。
那鐵爪的五指之上,皆生着倒刺。那人的出手奇快,手臂一振間,紅影一閃,那兩隻生滿了倒刺的鐵爪,已無聲無息,來到了這一對年輕男女的肩後。
那一對年輕男女,做夢也未曾料到,剛才他們向之問路的人,竟就是他們所要追尋的人,等到飛爪臨近,將要抓中他們之際,他們覺出不妙,想要轉過身來時,卻已慢了一步!
在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只覺得肩頭一陣劇痛,連忙一勒馬。
那兩匹駿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那人仍騎在牛背上,雙臂用力向後一拉。
兩隻鐵爪,一抓中了年輕男女的肩頭,便已深陷入肉,這一拉,只見兩人,面色慘白,竟被那人,生生地拉下馬背來!
那人“哈哈”一聲長笑,望着跌倒在泥濘中的兩人,道:“你們要找我是麼?朱三爺在這裏!”他一面説,一面雙臂又連抖兩抖。
只見那一雙青年男女,在泥濘中滾了一滾,竟一躍而起,各自手臂揚處,“刷刷”兩聲,只見兩道精光過處,已將連在鐵爪之上的紅索削斷!
牛背上那自稱“朱三爺”的人,一見這等情形,面色微微一變,但是他立即棄了手中紅索,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們斷了紅索,便可無事了麼?”
那兩個年輕男女,一斷了紅索之後,鐵爪還留在肩上,但卻已不能妨礙他們的行動,兩人各自踏前一步,手中晶光四射的短劍,橫胸平放,看情形,兩人本來是準備發招的。
但是他們卻並未曾發招,只是面色變得更自,那少女驚呼一聲,道:“有毒!”
那年輕人高聲道:“與他拼了!”
他一言甫畢,雙足一頓,手臂向外一揮,那柄兩尺來長的短劍,揮起了一道精虹,連人帶劍,一齊向前,撲了上去!
那人似乎也知道對方的厲害,不等他撲到,手在牛背上猛地一掌擊出,身子已就着那一掌之力,向後反躍了出去,那水牛捱了一掌,負痛怪叫,向前衝出,恰好將那年輕人的來勢,阻了一阻,待那年輕人讓開了向前衝來的水牛之後,那人已在兩丈開外!
只聽得他一面笑,一面叫道:“倒了!倒了!”
那年輕人心中一凜,回頭看時,只見那少女已向下倒了下去,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奔過去,只奔了兩步,自肩頭起,全身突然一陣發麻,竟也不由自主,雙腿一軟,跌倒在泥濘之中!
那人“哈哈”大笑,身形抖動,抖得身上披的一件蓑衣,顫動不已,更顯得他猛惡無比。
他-面笑,一面來到了那年輕人的身邊,抬腿便是一腳,“砰”地一聲,正踢在那年輕人的腰際,踢得那年輕人一連打了幾個滾。
他又是一聲長笑,道:“好大膽的東西,竟敢一路追蹤朱三爺?你們是何人門下,説!”他一面問,一面兇光閃閃的眼睛,已望定在兩人手中的短劍上。
那年輕人被那人踢得滾了幾滾之後,恰好來到了那少女的身邊,兩人一見對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對短劍之上,心中盡皆一驚,兩人都不由自主,勉力一縮手,想將那一對短劍藏了起來。
但是那人的動作,何等之快,一問甫畢,陡地身形一矮,五指如鈎,已向前疾抓而出!
只聽得“錚”地一聲響,那兩柄短劍,在他一伸手間,已全被他搶了過來。他一得劍在手,便定睛去看。
而也就在他一看清那兩柄短劍之際,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面色也為之劇變!
只見那兩柄短劍,一擲短,樣子也是一樣,全發着青瑩瑩的精光,一望而知不是凡品,劍把黑漆漆,沉甸甸,不知是何物所制。
兩柄短劍,所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在劍柄上所刻的兩個字不同。一柄劍上,所刻的是一個“聖”字,另一柄上則是一個“芳”字。
那人呆了半晌,又向地上兩人,看了一眼,面上更露出了駭然已極的神色,道:“你們……”
他只講了兩個字,身子更是一震。
這時,在他面前的,只是已中了他獨門兵刃“飛魂毒爪”的兩個青年男女,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物事,而他飛魂爪朱烈,在黑道上也不是無名的人物,可是他一句話只講出了兩個字,便面如土色,不自由主,身子震動了起來。
那年輕人喘了一口氣道:“我們”
但是他也只講了兩個字,那少女便搶着道:“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歷了,可是麼?”那人忙道:“是!是!朱某人有眼不識泰山”
他一面説,一面向前走來,這時候,他面上充滿了誠惶誠恐之色,像是唯恐兩人不肯原諒他的過失一樣。然而,他一來到兩人的面前,面上的神色,便陡地一變,重又變得獰厲無比,四面一望,握住了手中的短劍,向下疾刺而至!
他那一劍,刺的正是那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大吃一驚,叫道:“你幹什麼?”
但是朱烈卻恍若無聞,短劍仍是疾刺而下,那少女雙目一閉,自度必死無疑,可是短劍劍尖,在離她胸口,尚有半寸之際,朱烈卻又硬生生地收住了勢子,猛地躍退了一步,失聲道:“不行!不行!”
那少女重又睜開眼來,道:“你已知道了我們的來歷,卻還不取解藥出來,難道就不怕後患無窮麼?”
朱烈一聽得“後患無窮”四宇,立即想起那一對短劍主人行事的作風,面色又自一變,叱道:“我將你們兩人殺了,並無人見,可免後患!”
那年輕人大聲道:“你別弄錯”
可是他只講了四個字,那少女以肘在他腰際,撞了一撞。
毒發麻痹,那少女雖是勉力一撞,力道也不大,但是那年輕人的腰際,剛才被朱烈踢了一腳,已受了重傷,這時再被那少女一碰,痛得牙關緊咬,再也講不出話來!
那少女立即接上去,道:“你不會的,你若是敢下手,剛才早已下手了!”
朱烈心頭,怦怦亂跳!
他再也想不到,因為發現自己做了一件案子,尾隨了下來的,竟會有那麼大的來歷,若是他知道的話,剛才他一定由得兩人馳過去算了。
而如今,他出手將兩人打傷,放了他們,冤家已成,從此後患無窮。將他們殺了,這件事勢必成為驚天動地,轟動整個武林的大事,一雙短劍的主人,焉肯善於罷休?一被查出,更是不堪設想!
飛魂爪朱烈,一生為人狠或無比,但是此際,他心頭慌亂,卻不知如何才好,呆了半晌,猛地一跺足,兇睛亂轉,道:“就這樣!”
那少女道:“你準備將我們怎麼樣?”
朱烈並不回答,將兩柄短劍,插在腰際,身形一俯,已將兩人,抓了起來,大拇指按住了兩人腰際的“帶脈穴”,不令兩人出聲。
他雖然一手抓了一個人,但是行動依然十分快疾,足尖一點,向前躍出了丈許,來到了那兩匹駿馬之旁,身形拔起,便上了其中一匹的馬背,雙腿一夾,那馬一聲長嘶,向前疾馳而去!
細雨濛濛,路上水煙迷漫,朱烈向東馳去,棄大路而行,專在十分泥濘的小路中飛馳,泥漿飛起,濺得他自己,也是沒頭沒腦的污泥。
他在路上,飛馳了一個來時辰,未曾遇到一個人。
向前望去,只見水煙迷漫之中,前面出現了一片大水,他已來到了太湖邊上了!
朱烈緊張的神情,到這時才略鬆了一鬆。
他一躍下馬,身在半空,尚未落地,一腳便踢向那馬的頭部。
只聽得一下骨裂之聲,那馬四膝下跪,哀嘶一聲,便自死去!
朱烈一腳踢死了馬匹,回頭看去,半路上的馬蹄印,早已被泥漿沒去,朱烈鬆了一口氣,一連幾腳,將死馬踢入了草叢之中,然後,身形如飛,向前又掠出了小半里,已經來到了荻蘆叢生的太湖邊上。
細雨未止,向前望去,一片水霧,朱烈發出了三長兩短,三下尖嘯聲,又沉聲道:“江南道上,飛魂爪朱烈,敬備薄禮,來賀費七太爺,六十大壽!”
他對着茫茫的太湖,將那兩句話,連説了三遍。
這時候,那為他抓住的一雙年輕男女,口不能言,心中卻俱在想着!那廝莫非是癲了?為什麼叫“費七太爺”卻對着湖水講話,湖水怎麼會應?
正在此際,突然聽得平靜已極的湖面之上,響起了“嘩啦”、“嘩啦”兩下水聲,從水底下,冒出了兩個人來。
那兩個人,出了水面之後,水只及他們的腰際。
但是湖水卻顯然不止那麼淺,由此可知,這兩人的水性極好。這兩人一出水面,便向朱烈遙拱了拱手,道:“七太爺歸隱已久,雖是六十大壽,但來賀的賓客,一律謝絕,尊駕請回!”
朱烈一聽,面上神色不禁一變。
也不知是汗水,是雨水,順着他額頭,向下流着。
只聽得他急道:“兩位朋友,在下特來賀壽,所帶的禮物極重,若是七太爺不受,只怕無人受得起!在下為了替七太爺籌禮,還擔了莫大的干係在身,七太爺實是非見在下不可!”
那兩個從水底下冒起的人,互望了一眼,一齊搖頭道:“朱朋友,七太爺吩咐,若有來賓,一律擋駕,戚家莊戚大莊主,昨天也是在湖邊折回去的,尊駕何必自討沒趣?”
朱烈一聽,不禁呆了一呆!
他在黑道上行走了那麼多年,自然是眉精眼亮,他已經聽出那兩人的語中之意,並不是什麼人都不見,而要來人是在武林之中,真正具有一等一聲望的才行。
那兩人口中所説的“戚大莊主”,乃是長江以北,第一大莊的莊主,也是長江以北三省黑道上的盟主,飛魂爪朱烈自度身份,難以與之相比。而如今既然連成大莊主都被擋駕,那麼自己,自然是更無希望了!他心中不禁大急!
那兩人話一講完,立即又待向水下沉去!
朱烈忙叫道:“兩位且慢!”
兩人面色一沉,道:“還有什麼事?”
朱烈手一鬆,將少女放了下來,一探手,已抓了一柄短劍在手。那兩人齊聲喝道:“你敢在太湖西岸撒野,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朱烈也是江南黑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人,但是在太湖附近,他卻的確不敢撒野,何況這時,他擎劍在手,也根本不是想動手!
因此他忙道:“兩位不要誤會,在下這次,為費七太爺覓來的禮物,乃是一對短劍,兩位先帶一柄回去,給七大爺過目,七太爺一定會召見在下的。”
他一面説,一面脱手,便將劍向水中拋出。
兩人之中,立即有一個潛下水去,等他再浮上水來時,那柄短劍,已經到了他的手中,另一個則道:“既是如此,朱朋友請在此稍候!”
朱烈道:“事情甚急,兩位請越快越好!”
但是那兩人卻根本不回答他,身形一沉,冒起了一蓬水花,便已沒入了水中,隱隱可見湖水之下,兩人如箭離弦也似,向前射出,水性之好,的確已到了罕見的地步!
朱烈見兩人拿劍而去,面上緊張的神色,才略為松馳了些,他身子一轉,走出了丈許.沒入了湖邊的蘆葦叢中,雙手仍緊緊地抓住了那一雙少年男女,屏住了氣息。
他不時抬頭,望向湖面,可是湖面之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朱烈越等越是焦急,但是卻又不敢現身相催,眼看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兩丈以外的物事,便已經難以看得清楚。
朱烈低聲嘆了一口氣,望着那年輕人,低聲喝道:“他媽的,你們為什麼要跟在我後面?”
那年輕人給他制住了穴道,根本不能出聲,只是睜大了眼睛瞪着他,看得他心中更是發慌,轉過頭去,他這裏剛一轉過頭,便不禁嚇了老大一跳!
朱烈絕不是未曾見過世面的人,然而在那一瞬間,他卻幾乎“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原來,就在他面前一丈五六處,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兩個人!朱烈在未曾見到那兩人之際,實是絕未覺察有人到了近前!
那時,這兩人背對着朱烈,面向着太湖。朱烈只看清其中一個,長身玉立,另一個,則十分痴肥。
只聽得一人道:“這不會吧!難道他們竟到費七這老賊處去了?”
朱烈一聽得這話,心頭又不禁“哈哈”亂跳起來。
他要尊之為“七太爺”的人,那兩人卻稱為“老賊”,兩人的來頭之大,可想而知了!又聽得另一人道:“我看不至於,只不過費七靜極思動,只怕會生事,我們先回去再説。”
那一個不曾再説什麼,兩人立即轉過身來。
而兩人一轉過身,身形疾幌,帶起一股輕風,已在朱烈身邊,疾掠而過,快疾無倫。在一瞥之間,朱烈只看到那身長的一個,面白無鬚,十分清秀。而矮肥的卻是一臉虯髯。
朱烈的見聞雖廣,但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這兩人是什麼來歷的。他又耐出性子等了一會,才看到湖面之上,有一艘狹長的快船,飛也似劃了過來!
這時,天色更黑,等他看到快船上的燈籠之際,快船離岸,已不過兩丈,一閃即至,一人叫道:“朱烈朋友何在?”
朱烈連忙應道:“在這兒!”
他一面説,一面興沖沖地走了出來,只見快船船首上站的兩人,正是剛才在水中冒出來的兩人。他一見其中一人,手中正擎着那柄短劍,便不禁一怔。
只聽得那人道:“七太爺説,尊駕弄來的這一對短劍主人,雖是他多年不遇的仇敵,但是,他歸隱已久,不再惹事,對尊駕的盛意,甚是心領,原劍壁還,請速離去,七太爺並警告閣下,劍主人甚是難惹,此去小心為上!”
他説着,一揮手間,那柄短劍,幻成一道青虹,向前飛來,先烈一怔問。短劍已齊齊正正,在他腳前,插入泥中!
朱烈實是萬萬想不到,自己送了一柄短劍去,仍然會嚐到了閉門羹!
那的確是他所萬萬料不到的事情!
因為如今,在太湖西洞庭山隱居的費七先生,本來乃是南北一十七省,黑道上的總盟主,多年之前,便是為短劍主人所逼,才不得已在此隱居的。近年來,聽得武林中人傳説,費七先生有靜極思動,再與短劍主人,決一雌雄的打算,何以自己將短劍送了來,竟會壁還?
朱烈忙道:“兩位上覆七太爺,在下還擒了兩人,大約是短劍主人的子女”
然而,那艘快船,卻已經沒入了黑暗之中!
朱烈的心中,不禁是大駭然!
本來,他傷了那兩個年輕男女,心中已知惹下了大禍,所以才想前來,託庇於有黑道第一異人之稱的費七先生。
如今,費七先生竟然不收留他!這一來,事情更是弄巧成拙,因為這件事已有人知道了!朱烈一想及此,再想及短劍主人的厲害,實是亡魂皆冒,身子把不住微微發起抖來,手一鬆,將兩人放在地上,忙又將另一柄短劍,拔了出來,插在地上,退開了丈許,又向兩人望了一眼,重又掠向前來,抓住了兩人肩頭上的鐵爪,硬向外拔了出來。
兩人痛得汗如雨下,但朱烈一將鐵爪取出,身形疾幌,早已沒命似的,向前疾掠而出。看他這一番動作,分明是想嫁禍於費七先生,因為兩人若是毒發身死,也是死在太湖邊上的!
朱烈在硬生生地將鐵爪拉出之際,兩人一陣劇痛,體內真氣運轉,自然加速,將被封住的“帶脈穴”衝開.但是身子卻仍是軟弱之極,全身發麻,難以行動。
那年輕人喘了幾口氣,道:“師妹……這怎麼好?”
少女痛得咬緊了牙關,道:“你……怎麼那麼怕事!”年輕人嘆了一口氣,道:“事情鬧得大了……我們實是難以……”
他話未曾講完,少女已不耐煩道:“事到如今,你要婆婆媽媽多説有什麼用?至多全怪我不好,沒有你的事,還不好麼?”
年輕人急忙道:“師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
然而那少女卻轉過頭去,顯然是不願意聽他的話。
那年輕人又嘆了一口氣。
正在此際,只聽得漿聲傳來,兩人連忙看去,只見剛才隱沒在黑暗之中的那艘快船,已經再次傍了岸,兩個人躍上岸來。一人道:“哈哈,果然不出武諸葛的神機妙算!”
另一人道:“劍人俱在,快動手!”
那年輕人和少女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知那兩人去而復轉是什麼意思。他們對那兩人所説的話,莫名其妙,但是“武諸葛”三字,他們卻是知道的。
那三字,不但他們知道,而且武林之中,可以説盡人皆知,北有豔屍花環,中有嵩山派,南麓則有武諸葛小天雷歐陽生泰,這是人人皆知的一流人物。
所以,兩人一聽得“武諸葛”三字,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這時候,他們兩人,躺在地上,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只見那兩人走了過來,一仲手,先將短劍拔了起來,在身上一擦,擦去了污泥,立即青光閃閃,然後,又來到了兩人的面前。
那少女道:“你們想作什麼?”
那兩人咧嘴一笑,道:“七太爺請你們去。”
那少女道:“我們不認識什麼七太爺。”
那兩人的態度,出乎意料之外,卻十分恭敬,道:“七太爺是令尊令堂的舊相識,兩位到了西洞庭,自然會成相識了。”
那年輕人忙道:“兩位一定弄錯”
可是這一次,他乃是一句話未曾講完,便被那少女在腰際撞了一下,撞得他有口難言,而那少女則道:“我們不想去。”
那兩人道:“七太爺之命,無人敢違,兩位能得到西洞庭,乃無上之榮,何以拒絕?”
他們一面説,一面從快船之上,又有兩個人躍上岸來,四人夾手夾腳,扶起了那年輕人和那少女,一齊躍上了快船,船漿划動,快船如飛向前馳去!
那年輕人望了少女一眼,開口欲言,但是那少女一眼望見,立即先道:“你不必多言,一切由我來擔當好了!”那年輕人嘆了一口氣,從他面上的神情來看,可見他心中有許多話要説。
但是,他卻又像是聽慣了那少女的話,所以只是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那快船行得極快,天黑之後,細雨未止,卻又下了極濃的濃霧,真難以想像在漆黑的一團之中,掌舵的人是怎麼辨別方向的。
在船上,誰都不開口説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只見前面濃霧之中,突然有光茫透出,而快船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轉眼之間,船一停,便已靠住了碼頭,只見一箇中年人,站在碼頭之上,道:“來了麼?”那兩人道:“來了,只不過兩人全受了傷,而且還中了朱烈的獨門飛爪,傷得甚重。”
那中年人道:“不打緊,歐陽前輩早已料及此點,已另派人去向朱烈取解藥了。”
那兩人中的一個問道:“朱烈肯給麼?”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他不給也是那樣,給也是那樣!”
年輕人和少女兩人,一聽得這句話,都不自由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他們看到朱烈在劫奪一幫客商,將一十七名絲毫不會武功之人,盡皆殺戳之際,已經認為朱烈是天下最狠毒的人,因之雖然他們另有要事在身,也迫了下來。
但是此際,當他們看到費七先生裝作不受朱烈之禮,卻又要派人將劍、人一齊接來,還要再派人去殺了朱烈滅口,可知費七先生之陰險狠辣,猶在朱烈之上十倍不止!
只聽得那中年人道:“快帶他們去洗淨換衣,解藥大概也可以取到了,那一對短劍,先交給我!”
那兩人道:“是!”將一對短劍,恭恭敬敬,奉了上去。
那中年人接了短劍在手,翻來覆去看了片刻,道:“好劍,好劍。七太爺今晚極是高興,只怕等一會各人全有好處!”
那扶住年輕男女的兩人,以及搖船掌舵的人,都歡聲答應。那中年人走在最前面,其餘人跟在後面,經過了一條彎延曲折的小路,便到了老大的一個莊院面前。只見又有一箇中年婦女,掌着燈籠,迎了上來,道:“馮小姐呢?七太爺吩咐,由我好好接待她!”
那中年人立即笑道:“竟勞動史二孃的大駕麼?”那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只見她面目如畫,十分端麗,面帶笑容,道:“卓大俠何必太謙?”
她一面説,一面眼光便在那少女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不已。
她看了片刻,面上忽然現出了訝異之色,抬起頭來,道:“卓大俠,七太爺可曾看走了眼?”
中年漢子忙道:“那一對短劍在此,請史二孃過目。”史二孃將短劍接了過來,只看了一眼,便道:“不錯,是這一對!
這時候,那兩個年輕男女,已經看出,自己身不由主,要分手了。
果然,史二孃一抬手,提着少女的那漢子,便跟在史二孃的後面,走了開去,那少女在離開之際,勉力轉過頭來,向那年輕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年輕人自小便和少女在一起,兩人之間,根本不必講話,便可以知道相互間的心意。當下,他一見那少女向自己瞪眼,便知道那少女的意思,是不讓自己多説一句話。他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而當他還想向那少女示意,令她不可驚惶之際,那少女早已去遠了。
那年輕人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想起這幾天來的遭遇,簡直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那一切,雖然都是少女慫恿出來的,但是年輕人心中,卻並不怪她,他只是怪自己,何以事情未發生之前,自己不能設法阻止!
如今,不但那一對短劍,落到了費七先生的手中,自己兩人,也落於人手,真不知要怎樣處置自己!
他心頭煩悶之極,也沒有覺出自己已被人帶到了什麼地方。
忽然之間,他覺得眼前,陡地一亮,只見自己置身於一間十分華麗的房間之中,有四個小童,抬上了一盆燙水,服侍他沐了浴,換了衣服。他身子仍是發軟,躺在牀上。
然後,他聽得了一陣腳步聲,那中年漢子,推門而入,滿面笑容,道:“馮公子請放心,朱烈已將解藥取出來了。”
那年輕人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
他才講了三個字,便猛地想起,前兩次,自己要講同樣的話之際,那少女總是阻止自己,如今,是不是應該講呢?
他心中一個猶豫,便住了口。
而未曾待他再開口,那中年漢子已然“哈哈”笑道:“馮公子自然不是害怕,我真是胡言亂語了!”他一面説,一面走了前來,除下了那年輕人的一隻衣袖,自懷中取出一瓶黑色的粉末來,灑在傷口之上,又塞了一粒丹藥在他的口中。
那年輕人只覺得傷口處突然痛了起來,他竭力忍住,才不至叫出聲來,但額上的汗珠,卻已點點而下,那中年人道:“飛魂爪朱烈的獨門毒藥,中人之後,令人全身軟癱,三日之內必死,但是得了他的解藥之後,便一定可以得救了。”
那年輕人苦笑道:“朱烈呢?他一定死了?”
那中年漢子“哈哈”一笑道:“他竟敢得罪你們兩位,還不應該死麼?”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道:“那麼,你們將我們硬架到這裏來,又是什麼意思?”那中年漢子連聲大笑,道:“馮公子講什麼話來?你們是七太爺請也請不到的貴賓,怎麼説‘硬架’兩字!”
那年輕人心知説也説不過他,索性閉上了眼睛。
他只覺得肩頭上的疼痛,迅即布及全身,在一下幾乎難以忍受的劇痛之後,他感到全身一鬆,疼痛全消,他睜開眼,一翻身,便坐了起來。
那中年漢子仍坐在他的前面,笑嘻嘻地道:“馮公子,你已痊癒了麼?”
那年輕人手一按,下了牀,走動幾步,除了肩頭的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疼之外,已和常人無疑,他應聲道:“好了。”
中年人道:“七太爺已相候許久了,請跟我來。”年輕人心中一凜,道:“我和他素不相識,他為什麼要見我?”那中年人道:“七太爺和令尊,乃是故交,老友之子,焉可不見?”那年輕人嘆了一口氣道:“你弄錯了,我根本”
年輕人才講了三個字,中年人已經一笑,道:“馮公子,你自然和費七太爺根本不認識,但在下已經講過,七太爺和令尊,卻是多年至交了!”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中年人打了一個“哈哈”,道:“我明白了,你是指令尊和七太爺之間的那一段過節而言,是也不是?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還提它作甚?”
年輕人見他越講越是夾纏不清,唯一有一點他知道,費七先生和這裏的人,都誤會了他的身份,以為他是短劍主人的兒子了。
怎知他和短劍主人,非但沒有關係,而月、短劍主人還正在找他和那少女,兩人若是被短劍主人找到了之後,不知要受什麼樣的處置哩!
他想將自己的身份,和中年人清楚説個明白。
但是,他還未曾開口,只聽得雲板三響,聲音悠悠不絕地傳了過來。
中年人連忙道:“馮公子請,七太爺已在相候了!”
年輕人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心想和他們講也講不明白,不如見了費七先生再説。
他不再出聲,跟在中年人的後面,向外走去,穿廊過廡曲曲折折,走了足有一盞茶時。
年輕人想要記住走過的地方,但是卻已難以記得起。他只是看到,所經過的地方,每隔兩丈許,便有一個人站着。站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顯然是負守衞之責的。可知費七先生,名雖隱居,實則上,卻還和黑道上人,保持着極其密切的聯絡!
而他一十七省黑道總盟主之位,雖已被逼退去,實際上,他在黑道中的潛勢力,還是大到了極點。
年輕人心中暗暗吃驚,他實是想不到,聽了師妹的一句淘氣話,結果,竟會生出那樣大事來!
中年人來到了一幅繡幕之前,站定了身子。
他才一站定,只聽得腳步聲,從另一條走廊中傳了過來,年輕人連忙轉過頭去看,只見正是史二孃,帶着師妹,走了過來。
史二孃帶着那少女,來到了繡幕之前,也站定了身子,只見那少女也換過了衣服,容光煥發,見了年輕人,調皮地笑了一笑。
史二孃一到,中年人便道:“七太爺,兩位貴賓已經到了!”
只聽得繡幕之內,傳出一個若斷若續,陰陽怪氣的聲音來,道:“潘克兄,史二孃,七太爺請你們兩位先進來,貴賓請在外稍候!”
中年人答應一聲,連忙和史二孃兩人,一掀繡幕,走了進去。
他們兩人一走進去,年輕人便頓足低聲道:“師妹,糟糕得很,事情鬧大了!”那少女卻毫不在意,雙眉一揚,道:“什麼糟糕?你有沒有説出自己的身份?”年輕人道:“沒有。”
少女一笑,道:“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可知道,他們將我們當作是馮大俠的兒女了?”
年輕人道:“是啊!這才糟糕哩,你想,我們根本不是馮大俠的兒女”
他話未曾講完,那少女已經“哼”地一聲,道:“你這人怎麼那樣沒有用?一切有我,你不用管,師哥,你千萬別説自己叫袁中笙,也別提起我是叫文麗,你可知道了麼。”
少女口中的“袁中笙”,正是那年輕人的名字。他聽了師妹文麗的話後,呆了一呆,道:“師妹,這樣做行麼?”
文麗“哼”地一聲,道:“有什麼不行?總之一切都由我!”袁中笙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是扭不過師妹的,那也不止這一次了,如果他能扭得過師妹的話,根本也不至於生出那麼大的事來了!
他低下頭去,默然無語,也就在此際,只聽得繡幕“嗤”地一聲,自兩旁分了開來。接着,便聽得史二孃的聲音,道:“馮公子,馮小姐,請進來!”
袁中笙和文麗兩人,一齊抬起頭來,向前看去。
只見潘克和史二孃兩人,正在門前,分兩旁而立。他們兩人,行動之際,一望便知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但這時站着,卻是必恭必敬,態度甚是惶恐。
門內,乃是一間陳設得十分華麗的廳堂。
那廳堂並不大,但即是王公大臣,也未必有那麼華麗的陳設。
只見正中一張太師椅上,鋪着一塊雪也似白的熊皮,上面坐着一個身穿月白長袍的老者。那老者生得滿面紅光,貌相極其古拙,雙目之中,神光閃閃,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視。
在那老者的身後,則是四個童子。
那四個小童的手中,各執着長柄白那扇,在來回扇動,滿室生涼。
而在那老者之旁,另有三張較小的椅子,上面鋪着錦繡。其中一張,坐着一個面向瘦削,一臉精悍之氣的中年漢子。
那中年漢子的衣飾,極其華麗,手中“叮叮”作聲,正在玩弄着兩塊巴掌大小的玉佩。
袁中笙和文麗,正在打量間,已聽得史二孃道:“兩位,居中而坐的,便是費七太爺,七太爺之旁的,則是嵩山武諸葛,小天雷歐陽生泰!”
袁中笙在猝然之間,見到了這樣的兩個武林高手,心頭不禁怦怦亂跳!
需知小天雷歐陽生泰,倒還罷了,這費七先生,實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望着師妹,不知如何是好。文麗的心中,也不免略有驚惶,但是她一向膽子極大,連忙一碰袁中笙,道:“原來是費七先生,晚輩這廂有禮!”
她一面説,一面便行了一禮。
在她講話行禮之際,袁中笙也含糊地講了幾句,勉強行了一禮。
費七先生坐在太師椅上,只略是一頷首,史二孃又道:“兩位請坐。”
文麗一揚首,道:“不知何處是我們的坐位?”
史二孃不禁一怔,道:“馮小姐此言何意?”
文麗“哼”地一聲,道:“難道還要講明麼?”她一面説,一面秀目斜睨,瞅着歐陽生泰。歐陽生泰不禁面色為之一變。
但是,歐陽生泰乃是有“諸葛亮”之稱的人,城府何等之深,他不愉之色,一閃即逝,道:“原來兩位不屑與在下同座麼?”
袁中笙心中暗暗着急,但是文麗卻大模大樣地揚起了頭,道:“不錯,你這人倒頗有自知之明!”
歐陽生泰一聽得文麗直認不諱,再好的耐性,也是忍耐不住!需知道他在武林之中,也算是一派宗主,地位極尊,而文麗竟不肯坐在他的旁邊,對他來説,實是極大的蔑視,叫他如何按捺得住!
當下,他面色鐵青,望定了費七先生。
費七先生右手一伸,摸了摸頷下白髯,道:“兩位,這位是嵩山小天雷歐陽生泰。”
文麗道:“我知道,七先生不必多介紹了!”
歐陽生泰霍地站了起來,費七先生衣袖一擺,道:“歐陽老弟,看我面上,暫請退出如何?”
費七先生的語音,十分和柔,一點也沒有疾言厲色的意味在內。但是,就在那種柔和的語音之中,卻又有着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意味在內!歐陽生泰一聽得費七先生如此説法,心中雖怒,卻也不敢得罪此間主人。
當下他“哈哈”一笑,道:“好!”
只聽得他一個“好”字才出口,手掌突然向下,按了一按。
在他手向下一按之際,只聽得“轟”地一聲響,忽然如同響起了一個旱雷一樣,而他的身子也就着那一按之力,突然斜斜拔起五尺,身在半空,強一扭身,從身後的一幅錦帷之中,穿了出去。
文麗一見歐陽生泰出去,才一碰袁中笙,兩人在椅上坐了下來。
袁中笙誠殷木訥,他並不知道何以師妹一進來,便要得罪小天雷歐陽生泰。照剛才歐陽生泰走時,露了一手他獨門小天雷掌的情形,除非他們兩人,不離開費家莊,否則,非被歐陽生泰追上不可!
但文麗卻有文麗的理由,那便是他們兩人,如今被人誤會了身份,但文麗卻要將錯就錯。如果歐陽生泰在場,那麼歐陽生泰為人,機智百出,胸羅玄機,言詞之間,稍有不慎,便會為他識破了身份,是以她才一進屋,便將歐陽生泰氣走。
歐陽生泰雖然是老奸巨猾,但此際也只當文麗是年少氣壯,不知天高地厚,自恃出身名門便亂得罪人。卻不知三十老孃,倒繃孩兒,是文麗安排下妙計,特意將他趕了出去的。
兩人才一坐定,費七先生精光四射的雙眼,便在兩人的身上,轉了一轉,道:“令尊雖然名滿天下,但兩位也不可以為甚,小天雷歐陽生泰,乃是武林前輩,豈可如此對他?老夫所説,不知馮姑娘以為然否?”
文麗一面聽,一面心中暗忖,這幾句話,倒講得詞正言嚴,若是不知道他底細的人,只當他是一個忠厚長者,那知他是黑道上的第一異人?
費七先生一講完,文麗便欠身道:“七先生説得不錯,但家父頗憎這一類專在武林之中,撥弄是非之人,是以晚輩一見便自生厭!”
袁中笙在一旁,聽文麗竟直認了人家誤認她的假身份,更是急得手心隱隱冒汗!
他不斷地向文麗使眼色,想阻止文麗,不讓她多説慌話。
但是,文麗卻幌若無睹,又道:“我們不慎,中了飛魂毒爪,多蒙七先生代為報仇,更為我們治傷,十分感激,我們還有事在身,不知可否就此請辭?”
其實,文麗也知道自己既然落入了費七先生的手中,絕無如此容易脱身之理。但是她卻故意如此説法。因為這樣一説,就可以逼得費七先生將他的用意説出來,比直接詢問,要高明得多!
費七先生手捋長髯,道:“兩位難得來到,何不在莊上多盤桓數日?”
文麗道:“我們奉了嚴命,有要事在身,確是不能久留。”
費七先生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勉強”
文麗聽得費七先生如此説法,不禁一怔。
她絕未想到,費七先生竟會輕而易舉地答允他們離開此處,如果費七先生講的是真心話的話,那麼,她雖然絕頂聰敏,也難以猜到費七先生的用意何在!
當下,她呆了一呆,道:“我們的一對寒霜劍,在七先生處,不知可蒙發還否?”
費七先生面現驚訝之色,道:“嗅,竟有這等事麼?”袁中笙一聽得費七先生不認賬,心中不禁大急,連面都漲紅了,站起身來,待要發話。
但是,他剛一站起,文麗仲手便在他的腰際,撞了一下,又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袁中笙急道:“師妹,這一對寒霜劍”
他只講了一半,文麗又是惡狠狠地向他瞪了兩眼,嚇得他不敢再説下去。
文麗轉過頭去,道:“七先生容不知情,可以問一問下人。”
費七先生揚起頭來,不等他開口,史二孃和潘克兩人,已經各自屈一膝跪下,齊聲道:“貴客確有一對短劍在此?”
費七先生面色一沉,道:“呈上來!”
袁中笙為人老實,見了這等情形,還只當潘克和史二孃兩人,匿劍不報,心想剛才自己還好未曾發話,不然又要得罪人了,看來師妹的確比自己聰明得多。
可是,費七先生和潘克、史二孃三人的這一番做作,瞞得了袁中笙,卻是瞞不了文麗,文麗早知費七先生,存心吞沒這一對寒霜劍,經自己問起,不好意思,才詐作不知而已。
只見潘克答應一聲,伸手入懷,又向前跨出了幾步,躬身而立,雙手上舉,手中已託着一對青光閃耀,鋒利無匹的短劍。
這時,潘克所站立之處,離費七先生,還有七八尺的距離。
而費七先生的身形雖然高大,如果不起身的話,也難將短劍抓到手中。文麗一見這種情形,心想費七先生為人,愛講排場面子,如果自己先下手為強,將那一對寒霜劍搶了過來,只怕再以言語相激,他也不好意思向自己手中搶回去!
她心念電轉,正待長身而起,但也就在此際,只見費七先生的右臂,向上一抬,蒲扇也似的大手,也向上揚了起來。
文麗一怔之間,只見費七先生的右手,向前凌空抓了一抓。在他發出那一抓之際,文麗和袁中笙兩人,皆覺得一股大力,逼了過來,都將自己的身子,逼在椅上,不能動彈!
兩人相顧駭然間,已聽得費七先生道:“好劍!”
他這兩字才出口,只見託在潘克手中的那一對寒霜劍,突然幻成了兩股青虹,向前激射而出,青光一閃間,那一對短劍,已到了他的手中!
文麗和袁中笙兩人的武功,雖然還未能當得起“高手”兩字。但是他們的見識,卻極其廣博。一見這等情形,心中實是駭然之極!
他們看得出,那短劍忽然到了費七先生的手中,乃是因為費七先生剛才發出那一抓,在內力回收之際,所生出的一股極大吸力的緣故。
武林中本就盛傳,費七先生在退任一十七省黑道總盟主之後,武功大有進境,已與昔不同,但是隻怕也沒有人想到,他武功精進,竟已到了這一地步!
兩人相顧愕然,再向費七先生望去,只見他伸指在劍上,叩了幾下,發出“錚錚”之聲,道:“這一對寒霜劍,令尊令堂,竟交給你們佩帶,豈不是太不小心了嗎?”
袁中笙面上一紅,因為費七先生的話,分明是在説他們的武功,根本不配用這樣的一對寶劍。
文麗強笑一聲,道:“是,我們回去之後,一定還劍,不敢再佩帶了。”
費七先生仍將那一對短劍,翻來覆去,把玩不已,一點也沒有還給兩人的意思。文麗的心中,空自着急,饒是她絕頂聰明,也無計可施。
好一會,才聽得費七先生道:“令尊和令堂,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一句話,費七先生講來,竭力將語氣裝得若無其事,像是隻是隨便一問,知道不知道答案,都無關宏旨一樣。
但是文麗卻已看出,費七先生的心中,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心中正熱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正想自己將短劍主人,馮大俠夫婦的所在地告訴他!
文麗想了一想,道:“他們四處雲遊,現在何處,實難確知。”
費七先生“啊”地一聲,道:“這就是了,這一對寒霜劍,乃是武林至寶,昔年令尊令堂,仗着這一對寒霜劍,掃蕩妖氛,令得邪派中人,風聞遠騰,實是非同小可!”
文麗不知道費七先生這樣説法的用意何在,只得道:“多承謬獎。”
費七先生又道:“是以,這一對短劍,帶在身上,不但易引起正邪各派高手的覬覦,而且,若有邪派中人,憑短劍認出了你們的身份,那便是大麻煩了!”
文麗心中焦急,但口中卻仍不得不敷衍,道:“可不是麼?”
費七先生繼道:“而令尊令堂,又居無定址,你們要去找他,帶着寒霜劍,不足以護身,反足以誤事……”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而文麗已經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又怒又急,道:“只怕還不礙事!”費七先生“嘿嘿”兩聲乾笑,道:“你們年紀還輕,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文麗強忍住了氣,一聲不出。
費七先生衣袖一展,竟將那一對寒霜劍,放入了他的衣袖之中!袁中笙一見,大驚失色,“霍”地站了起來,道:“費”
可是,他才講了一個字,費七先生便伸手向前,略揚了一揚,道:“世侄請坐!”他手一揚,只不過移動了幾寸而已。然而也就在他一揚之際,袁中笙突然覺得一股大力,當胸撞到!
那一股大力,來得極其異特,像是他的胸口,忽然被一隻鐵槌敲了一下一樣,剎時之間,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迸,身子搖幌不已,幾乎連氣都透不出,哪裏還能夠向下繼續説話?身子連幌了幾下,不自由主,“砰”地一聲,仍坐在椅上!
他一直到又坐在椅上之後,眼前才又能看清楚物事,只見費七先生正冷冷地望着自己,他又低頭向自己的胸口一看,衣服也B有破碎,可以説是毫無痕跡,但是胸口卻還在隱隱作痛!
袁中笙心中這一驚,確是非同小可!
他張大了口,好一會合不攏,失聲道:“這……這便是內家罡氣?”費七先生卻只是微微一笑,道:“兩位懷劍而行,十分危險,這一對寒霜劍,還是暫存我處,等候令尊令堂兩人來取的好!”
袁中笙聽得費七先生如此説法,不由得為之變色。
文麗呆了半響,道:“這……不太好吧。”
費七先生卻不再多説,咳嗽了一聲,道:“兩位剛才説有急事在身,何不立時起程?”袁中笙急道:“那一對寒霜劍”
費七先生道:“不錯,那一對寒霜劍,暫時由我替你們保管。”
袁中笙怒不可抑,道:“你分明是有意吞沒,卻説什麼妥為保管!”費七先生面色,簌地一沉。他貌相本就極其威嚴,陡地一沉間,更是令人望而生畏。袁中笙本來就不敢得罪他,但是他又知道,失了寒霜劍,已是天大的大事,而這對寒霜劍,卻又偏偏落在費七先生的手中,這事如何得了?
是以,他早已豁了出去,大聲道:“不行,你不將這一對寒霜劍還給我們,我們就”
袁中笙大聲講話,眼睛一直是望着費七先生的。他講到此處,只聽得費七先生,發出了一聲冷笑,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令得他陡地一呆,話講到了一半,也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費七先生所坐的那張太師椅,和那四個童子所站的地面,約有六尺見方,突然一轉,將費七先生和那四個童子,一起轉到了牆後,五人不見之後,眼前只是一幅牆壁而已!
袁中笙呆了一呆,一個箭步,掠向前去,“砰砰砰”連發三掌,擊在牆上,然而那牆卻紋絲不動,袁中笙的手掌,反倒好生疼痛!
文麗也是吃驚異常,她俏面發白,坐着不動。
袁中笙回過頭來,只見史二孃和潘克兩人,面色陰沉地望着自己。
袁中笙吸了一口氣,道:“他到哪裏去了?”
史二孃冷冷地道:“我們怎麼知道?”
袁中笙怒不可遏,道:“你們全是設就了圈套!”他一面説,一面足尖一點處,手臂一圈,“呼”地一掌,已經向前,攻了出去。
他那一掌,和身撲上,勢子頗為猛烈。
但是,他剛撲到史二孃的面前,史二孃手一伸,五指如鈎,卻已將他的右手腕抓住!史二孃的出手之快,更是奇絕!袁中笙只覺眼前一花間,半邊身子發麻,右手脈門,已被他扣住!
袁中笙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還想掙扎時,卻一眼瞥見,史二孃的中指之上,戴着一隻血也似紅的戒指,那戒指上面鑲的一顆大珍珠,竟是天然生成的一個骷髏形狀!
袁中笙一見到這枚戒指,面色更是大變!
他望了史二孃一眼,道:“你……你便是玉骷髏史媚麼?”
史二孃一聲冷笑,五指一鬆,袁中笙只覺出一股大力過處,身不由主,退出了七八步,恰好和剛剛大驚站起的文麗,站在一起!
只聽得史二孃道:“不錯,你倒略有見識!”
這時候,袁中笙和文麗兩人,都已經呆了。
他們本來就看出,那“史二孃”的武功甚高,但是卻怎麼也料不到,她會是玉骷髏史媚!武林之中,邪派中的女魔頭,最出名的,自然是據説隱居在滇南高黎貢山的“銀臂金手”壽菊香。
但壽菊香已有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一甲子之前,她豔名滿天下,但如今也已是皤然老嫗了,算來,早已在八十以上,武林中人,有的傳説她已經死去。
而除了“銀臂金手”壽菊香之外,眾所周知的女魔頭,北有嵩山北麓的豔屍花環,南則有海南生生島島主,玉骷髏史媚。這兩人的武功,全都邪門之極,令得正邪各派,為之側目,一向獨來獨往,自大到了極點,誰也不服。
但如今,卻不知如何,史二孃竟會在費七先生處出現,那“史二孃”既是玉骷髏史媚的話,那麼,那個叫着“潘克”的中年漢子,一定也不是普通人物了!可是兩人卻又認不出他是什麼人來。
兩人正在發呆間,已聽得史二孃道:“七太爺已吩咐你們離去,我想,兩位不必再自討沒趣了,只要令尊令堂,惠然肯來,以七太爺的身份,豈會吞沒你們的一對寒霜劍?”
袁中笙道:“那不行”
他才講了三個字,文麗已沉聲道:“好,我們這就離去便了!袁中笙頓足冒汗,道:“那怎麼行啊,這一對寒霜劍……”文麗道:“我有辦法,你彆着急。”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史二孃和潘克兩人,已走了出去,道:“兩位請跟我們來。”
文麗踮起腳來,俯耳低聲道:“師哥,你別擔心,我會想法子的。”
袁中笙的心中,亂成了一片,道:“想想想,如今還有什麼法子可想?”
文麗面色一沉,道:“那又怎麼樣,索性我也不管了!”袁中笙見師妹發脾氣,不由得更是慌了手腳,道:“我……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文麗笑了一下道:“好了,我們出了此處再作道理。”兩人跟在史二孃和潘克的後面,向外走去。袁中笙的心情,沉重之極,不住地唉聲嘆氣。
沒有多久,他們一行四人,便已出了莊子,來到了湖邊上。只見碼頭旁,早已停着一艘快船,快船兩邊船舷上,站着兩排漿手。
史二孃道:“兩位請,我們不遠送了!”
袁中笙還想再説什麼,但文麗卻已經拉着他的手,一齊向快船躍了下去。他們兩人,才一下船,史二孃一揮手間,快船上二十來個漿手,划起船漿,船便如飛也似,向前駛出!
這時,已經是天色微明時分了。
袁中笙和文麗兩人,在船艙之中,默默相對,一言不發。看文麗的情形,秀眉緊蹩,像是正在耽精竭力,設想着對付費七先生的辦法。
袁中笙則額角不斷冒汗,可見他心中之焦急。
當第一線曙光,照到湖面之際,快船已經傍岸,他們兩人一躍而上,快船向後退去,立即隱入了朦朧的晨霧之中。
袁中笙要開口,但是卻身不由主,被文麗拉着,向前奔出,一直奔出了七八里,才在一條小河之旁,停了下來。文麗四面一望,附近靜悄悄地,並沒有人,她這才鬆了一口氣,仰起頭來,柔聲道:“師哥,費七先生所發的內家罡氣,使你受傷麼?”
袁中笙聽得師妹什麼都不問,只是關心自己有沒有受傷,心中不禁感到了一絲甜意,忙道:“沒有什麼,現在連胸口也不痛了。”
文麗低下頭去,低聲道:“師哥,什麼大事我都不怕,只要你沒有受傷,我就不急了。”袁中笙面上通紅,他心中對師妹大有好感,已非一日,但是文麗卻從來也未曾對他稍假詞色,這時,文麗居然軟言俏語,袁中笙不禁受寵若驚起來!
他漲紅了臉,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文麗又揚起頭來,一見袁中笙這等情形,又忍不住“嗤”地一笑,道:“看你!”一面説,一面纖指一伸,在袁中笙的鼻尖上指了一指。
袁中笙的面色,更是紅得發紫!
好一會,他才吶吶地道:“師妹,我們……該回去了麼?”
文麗嘆了一口氣,走出了幾步,在一棵柳樹的樹樁上,坐了下來,雙手一攤,道:“寒霜劍也失了,我們還怎麼回去?”袁中笙道:“我們如果不回去,那怎生得了,師妹,你聽我説”
他只講到這裏,文麗已經大不耐煩地揮手道:“我心裏已經夠煩的了,你別再來吵我好不好?”袁中笙嘆了一口氣,只是來回踱步,文麗則坐在樹樁上,以手支額,一聲不出。
看她的情形,便可知道她心中正在迅速地轉着念頭,袁中笙踱了幾步,又停在文麗的面前,望着文麗,他心中已亂到了極點,只等文麗想出應付的辦法來。
文麗想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道:“事情壞就壞在我們不該一時好奇,偷了馮大俠夫婦的那一對武林至寶寒霜劍”
袁中笙忙道:“是啊,當時我便説,這事非同小可,萬萬行不得的。”
文麗“呸”地一聲,道:“當時你怎麼不説,現在來放什麼馬後炮?”袁中笙心中,暗暗苦笑,心忖我當時怎樣勸説來,但是你肯聽麼?
他心中這樣想着,卻是不敢講出來,伯文麗見怪,他想起如今事情不知怎樣了斷,當真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
文麗又想了一會,道:“我們若是未曾失去寒霜劍,如今馮大俠夫婦只怕還未曾走,我們回去認一個錯,馮大俠夫婦遠來是客,是不好意思責備我們的,而師傅一向疼愛我,自然至多責罵我幾句而已”
袁中笙哭喪着臉,道:“我呢?”
文麗道:“傻瓜,師傅不嚴責我,豈能嚴責你一人,自然也是數説幾句算了。”
袁中笙面現喜容,道:“那樣就好了”
他還想向下講去,但是卻陡地想起,這一切,都是未曾失去寒霜劍,才能發生的事。
如今,那一對寒霜劍,卻已經失去。而馮大俠夫婦,和師傅本是有齟齬的,這次得友好力邀,馮大俠夫婦才肯來到,而結果卻生出了這樣的事來,袁中笙越想越可怕,他彷彿已經看到了馮大俠夫婦,已和師傅動起手來,殺了個翻天覆地……
袁中笙不敢再向下想去,面色灰白,望定了文麗。
文麗以指輕輕地扣着樹樁,道:“可是,我們如今已經失去了寒霜劍了!”
袁中笙道:“是啊,我們已失去寒霜劍了!”
文麗抬起頭來,怒道:“應聲蟲,你少出點聲好不好?一點主意想不出來,卻還要來找我的麻煩!”
袁中笙心中暗忖,我主意雖然少,但是卻也絕不會有闖禍的主意想出來的。
當然,他仍是像以前無數次一樣,埋怨文麗的話,他是永遠不敢説出口來的,他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想起當時的情形來。
他記得,當馮大俠夫婦,和川東雙俠來到的時候,黃山腳下,也正是細雨霏霏的時分。
他的師傅,黃山隱快馬放野隱居在黃山腳下,久已不在武林上走動。他和文麗,在門前練武,川東雙俠策騎疾馳而至。
川東雙俠是常來的客人,袁中笙和文麗兩人。都是認識的。
兩人連忙迎了上去,川東雙俠一躍下馬,急聲道:“你們師傅在麼?”他們兩人話才出口,師傅已經出現在門口了。
袁中笙還記得,接着,川東雙俠和師傅爭執了幾句,師傅説,他不願再和大俠馮聖夫婦見面。川東雙俠則説冤家宜解不宜結,而且雙方全是正派中人,更不應該因為一些小誤會而成了仇家。
正在爭辯中,大俠馮聖夫婦已經趕到。
袁中笙已經不止一次聽得人講起過大俠馮聖夫婦兩人武功的厲害,這時見面,卻覺得兩人除了目中精光四射以外,和普通中年人一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出奇之處。
馮聖夫婦趕到,雙方化開了早年的誤會,變得十分投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文麗忽然起了偷馮大俠寒霜劍的念頭,硬要袁中笙和她一起,説是偷了寒霜劍,出去玩幾天再回來,也好給師博掙點面子,殺殺大俠馮聖的威風!
袁中笙想到此處,又禁不住望了文麗一眼,同時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竟會同意了文麗這個荒唐的主意!袁中笙一面這樣想,一面心中苦笑。
因為他知道,這時候,文麗即使有再荒唐的主意提出來,他仍然會被文麗説服,因為他根本沒有一個地方,扭得過文麗的!
經過文麗的設計,要大俠馮聖夫婦,對拆一套“鴛鴦掌法”,先使他們解下了寒霜劍,然後,由袁中笙出手,偷了那一對武林至寶。
在馮聖夫婦一套鴛鴦掌法,尚未對拆完畢之際,袁中笙和文麗兩人,早已帶着一對寒霜劍,馳出了三五里路了。
文麗心知會有人追上來的,所以專揀曲折的小路走去,一日一夜之間,已經遠離了黃山。接下來,便是發現朱烈在做案,兩人激於義憤,一路追了下來,又被朱烈誤認他們是大俠馮聖的子女!
袁中笙想起,如今,竟將馮大俠的一對寒霜劍,失落在費七先生的手中,這個明,實是間得大到不能再大了,本來,自己可能在武林之中,大有一番作為,但如今,如何能向人説明偷去了寶劍,只是為了一時興起,並無什麼惡意呢?
從此以後,自己所講的話,一定再沒有人相信,而且,被武林中視為行為不堪之人,那是再無前途可言的了!袁中笙越想越是難過,心如刀割!
正在此時,文麗突然“啊”地一聲,大叫起來,袁中笙倒給她嚇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文麗道:“師哥,我想出辦法來了!”
袁中笙忙道:“什麼辦法?”
文麗一揚手,道:“很簡單,我們將這一對寒霜劍,盜了回來!”
袁中笙一聽,整個人呆了片刻,才木然地道:“將劍盜了回來?”他實在是被文麗的話嚇呆了,所以除了重複文麗所説的話之外,根本説不出其他的話來。
文麗道:“自然是!”
袁中笙回頭一看,他們雖已離岸幾里,但是向前望去,仍可望到水天一色的太湖,道:“到西洞庭去,將寒霜劍盜了回來?”
文麗道:“你這人怎麼了?當然是到西洞庭費七先生處去將劍盜了回來,難道你不懂麼?有了寒霜劍,我們就可以回去見師傅了,要不然,我們就得一輩子在江湖上流蕩,躲避着馮大俠夫婦的追捕,你明白麼?”
袁中笙苦笑道:“我明白,但是”
文麗道:“呸,但是什麼,快走吧!”
她一面説,一面身形展動,已反向湖邊驚出,袁中笙一伸手,要將她抓住,但是卻抓了個空,袁中笙急叫道:“師妹,你再想想!”
文麗一面向前奔去,一面道:“我已經想過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袁中笙見文麗不肯住腳,只得緊緊地跟在後面,兩人一先一後,袁中笙的輕功造詣,不及文麗之高,因之始終追她不上。
不到一個時辰,兩人重又來到了湖邊,夜色濃重,湖面上閃耀着的水光,看來顯得十分神秘,文麗站在湖邊上,道:“師哥,你我分開來,在蘆葦叢中找一找,看可有小船。”
袁中笙道:“師妹,我看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回去認罪的好!”
文麗怒道:“虧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怎地膽小如鼠,到了這一地步?你要是不敢去我一個人去!”
袁中笙早知道和文麗説也是白説的,只得嘆了一口氣,道:“師妹,你小心點。”
文麗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們誰先發現有船隻,便以夜鶯兒的叫聲作信號。”他們兩人,在黃山腳下居住,乃是鳥語花香的好地方,閒來無事,便學各種各樣的鳥鳴之聲,幾可亂真。文麗一説,袁中笙便已明白,道:“好,師妹”
文麗根本不聽袁中笙要講些什麼,身形疾展,已經向前掠出,袁中笙在湖邊,又不敢大聲叫嚷,只得也向相反的方向,沿岸走出。
他一直走出了約有半里遠近,一路上留心觀看蘆葦叢中,可有船隻,但是卻並無發現。
袁中笙心中暗忖,若是再向前去,和文麗離開得更加遠了,他一想及此,便想退了回去。
驀地,他聽得遠處,傳來了一陣婉轉動聽的夜鶯鳴叫之聲!袁中笙一聽,便知道那是文麗所發,約莫在裏許開外。
袁中笙忙轉過身來,向前馳去,他一面向前奔馳,一面還聽得文麗所發的夜鶯鳴叫之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到後來,鳴叫聲中,竟大有心急袁中笙尚未趕到之意。
就在他加快腳步之際,文麗所發的夜鶯鳴叫之聲,卻陡地中斷!
袁中笙心中一驚,因為他聽出,文麗所發的夜鶯鳴叫聲,陡然中斷,並非出自天然,而像是遇到了什麼意外一樣。
但是,他卻又立即安慰自己。
因為剛才,那夜鶯鳴叫之聲,聽來已是不過五六丈開外的聲音,他想,一定是文麗已經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不再發出鳴叫聲的。
他雖然自己在安慰自己,但是心中,總不免有點發慌,一連兩三個起伏,已掠出了五六丈遠近,一眼瞥見蘆葦叢中,有一艘小船泊着。
袁中笙知道文麗一定是在這裏了,他身形陡凝,停了下來。
然而,他一停下來之後,只覺得四周靜得出奇,根本不像有人!袁中笙心中一涼,沉聲叫道:“師妹!師妹!”
他叫了兩聲,一點回音也沒有。
袁中笙又將聲音提高了些,同時四面觀看,湖邊靜蕩蕩地,他的聲音,聽來已十分響亮,然而既不見人影,亦不聞人聲!
袁中笙叫了四五聲,手心中潮膩膩地,已滲出了冷汗,他實是難以想像,文麗在那麼短暫的時間之中,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他聽得文麗所發的夜鶯鳴叫之聲,陡然中斷,雖已感到事情有什麼不對頭之處,但是相去五六丈遠近,雖是黑暗,若説文麗遭到了意外,也可以有聲息發出來的!
他在文麗的鳴叫之聲,陡然中斷之後,飛速掠向前來,那其間的經過,當真只是電光石火之間的功夫,他可以斷定,在那一轉眼間,前面固然一片黑暗,但是卻絕無任何異動!
然而,剛才還在這裏,發出夜鶯的鳴叫之聲,召喚袁中笙前來的文麗,卻已不見了!
袁中笙心頭突突亂跳,額上的冷汗,已經滴滴而下,他還想文麗可能躲起來嚇他,又低聲道:“師妹,你快出來吧,別再鬧着玩了!”
他一連講了七八遍,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袁中笙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覺得天旋地轉起來,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咕咚”一聲,坐倒在地!要知道失了寒霜劍,已經是闖下了彌天大禍,而如果文麗再有什麼不測的話,不但袁中笙受不起這個打擊,黃山俠隱馬放野責怪起來,他如何擔當得起?
袁中笙坐倒在地,腦中嗡嗡作響,當真是欲哭無淚,焦急之極!
他自己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只是覺得,天又下起了細雨,不一會,身上便已濕透,雨水順着他的頭髮,向下流來,使得他略為清醒了些。
他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來,只見天雖在下雨,但卻已是天色大明瞭。他和文麗,分手之際,正是黎明之前,天色最黑的那一段時間。這時候,天色昏暗,向前望去,一片水煙迷漫,正是太湖。
而四周圍也看不到有什麼可供掩遮的地方,袁中笙實是難以想像文麗去了何處,如果文麗跳向水中,那也一定會有水聲的。然而袁中笙又的的確確一點聲音也未曾聽到。
他茫然四面望着,一點主意也沒有,好一會,他的目光,才望向那艘小船。他設想着文麗當時的情形,一定是發現了小船,才發出叫聲的。那麼,她自然也要檢查一下那小船是否可用了。會不會她發出叫聲之際,根本是站在小船之上呢?
袁中笙一想及此,不禁伸出手來,在自己的頭上,敲了兩下,暗罵自己愚蠢,何以早竟會想不到這一點。他立即來到湖邊,一躍下船,小船的船身,略為傾蕩了一下,重又穩定。
袁中笙站在船上。又沒有了主意。
文麗可能是一發現了那小船.便是一直站在船上的,但是下一步的變化怎樣呢?袁中笙卻想不出來了,他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以手遮額,他只覺得頭痛欲裂,想哭也哭不出來。
驀地,袁中笙忽然聽得遠處有腳步聲,傳了過來。袁中笙只當是文麗來了,心中大喜,準備這一次見面,無論如何要埋怨她幾句才好。
他連忙站了起來,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循聲看去,只見一人,載着老大的斗笠,穿着一件大蓑衣,將全身遮得密不通風,根本看不清他是什麼人。
袁中笙一眼便看出,那人無論如何,不是文麗,他呆了一呆,只見那人已漸漸地走了近未,卻是向袁中笙而來的。
他到了岸邊,才略為抬起頭來,袁中笙向之一看,只見那人滿面皺紋,是一個老者,膚色微黑,打量了袁中笙一眼,道:“這般天氣,相公也來遊湖麼?”
袁中笙聽得他語音乾澀,不像會武之人,想是附近的漁民,便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遊湖的。”
那老者“哦”地一聲,道:“這船”袁中笙道:“船是你的麼?”
那老者一笑,道:“是。”
袁中笙忙道:“抱歉,抱歉。”他一面説,一面便躍上岸來。
袁中笙對那披斗笠蓑衣的人,根本一點也沒有在意,是以他在躍上岸之際,是向着那人躍去的.眼睛還是看着地面,全然未曾望向那人。
怎知,就在他足尖剛一點地之際,陡然之際,他已看到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五指如鈎,抓到了自己的胸前!那一抓,當真可以説得上神出鬼沒,袁中笙在那瞬間,只來得及呆上一呆,胸口一緊,已被那隻手劈胸抓住,動彈不得!
袁中笙直到被人抓住,還是不能相信出手抓他的是剛才那個老者!
他惶惑滿面地抬起頭來,只見那老者也定睛望着自己,面上的神情不變,但是雙眼之中,精光四射,一望便知是內家高手!
袁中笙心中突突亂跳,他還未曾開口,已聽得那老者沉聲喝道:“你在我船上作甚?”袁中笙哭笑不得,道:“我有一個夥伴,一起來的,她突然不見了,我在船上等她。”
那老者側頭想了一想,道:“你的夥伴可是一個黑臉濃髯大漢麼?”
袁中笙的心情,雖然煩悶之極,但是他聽得那老者如此説法,仍是幾乎笑了出來,忙道:“不是,她是十分美麗的小姑娘。”
那老者的面上,忽然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色,道:“她是你的什麼人?”
袁中笙看那老者的情形,竟像是曾經見過文麗一樣,心中不禁高興起來,忙道:“她是我的師妹,老丈可是曾經見過”
他下面一個“她”字,尚未出口,陡地覺得胸口一緊,一陣劇痛,傳了過來,幾乎連肋骨也要斷折,連話都講不出來,額上汗珠,點點而下。
同時,袁中笙心中的驚惶,也到了極點。
他實是想不通,為什麼説文麗是自己的師妹,那老者便陡地加強力道。他勉力抬起頭來,和那老者打了一個照面。
只見那老者正滿面怒容地望定了他!
袁中笙竭力鎮定心神,道:“老……丈,我與你……無冤無憂……你……這是……作甚?”老者“呸”地一聲,迎面啐來,袁中笙只覺得面上,如同被一蓬鋼針,一齊射中一樣,奇痛無比,幾乎連氣都要閉了過去!
只聽得那老者道:“我若殺你這種人,當真污了我的手腳,你師傅若是以為我欺負你,儘管叫他上太湖來找我好了!”
他一面説,一面手一鬆,袁中笙只覺得一股大力湧到,身不由主,如同斷線風箏也似,向外跌去,跌在一大片蘆葦之上。
而那老者則身形微閃,已到了小船之上,搖動船槳,向外蕩了開去,袁中笙猛地喘了幾口氣,叫道:“老丈尊姓大名,晚輩也好記住了稟報師尊!”
可是那老者看來動作甚慢,然而每一漿盪出,小船總可以如箭離弦,射出三四丈遠近,袁中笙話未講完,小船已經不見了。只是聽得湖面上傳來那老者的聲音,高歌道:“我本世外一閒人,欲為世間掃不平,無奈煙波罩清氛,只將閒情寄暮春。”
歌到後來,聲音也已漸漸遠去不聞。
袁中笙掙扎着爬了起來,心中大叫倒黴,他胸口仍是十分疼痛,解開衣服來看看,胸前已經紅腫了一大片,袁中笙自己搓揉了幾下,心中不住地奇怪,何以那老者一聽得文麗是自己的師妹,便爾大怒。
他心忖,那老者一定是自己師傅,黃山隱俠馬放野的夙仇,是以才會如此,那麼,他又怎知自己的師傅是什麼人呢?自己又未曾對他説過?
袁中笙本不是一個天資十分穎悟之人,他一步一步地想下去,直想到這一點,才“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一拍腦門,道:“是了!他一定見過師妹!”袁中笙一想到這一點,心中實是大喜,不再在湖邊逗留,向着那老者剛才來的方向,疾馳而出!
這時,雨下得更緊密了,前面兩丈開外的景物,便難以看得清楚。袁中笙一面向前奔出,一面大聲叫道:“師妹!師妹!”
黴雨季節,農民也大都未曾出工,田野之間,十分寂靜,袁中笙的聲音,可以傳出老遠,可是他叫着,向前疾馳着,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袁中笙奔出了四工裏,由於慌不擇路,早已濺了一身泥漿,他心中已漸漸地失望,腳下也慢了許多,又走了片刻,看到路旁有一隻涼亭,他便跨了進去,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雨水順着他的頭髮向下淌,他也沒有心思去擰乾頭髮,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坐了沒有多久,忽然看到有兩個人,快步向涼亭走來,看他們來的方向,像是從太湖而來的。袁中笙連忙伸手,在褲腳上揩了兩手泥漿,胡亂抹在面上。
因為他看出兩人來的身法頗快,可能會是費七先生處來的高手,他不想被人認出真面目來,是以才以泥漿塗面的。
他剛一塗好泥漿,那兩人已經來得近了。
袁中笙偷眼向前望去,心中不禁暗暗吃驚!
只見那兩人趕向前來的身法,不急不徐,但是兩人除了腳底上略有泥漿之外,身上卻是點泥不沾,更令得袁中笙吃驚的是,這時的雨勢,十分緊密,早已上下透濕。
而來的兩人,雖然也是冒雨而來,身上卻是一點不濕。袁中笙心中大奇,仔細看去,只見雨點一樣灑在兩人的身上,但是,一灑到他們的身上,便立即幹去,是以兩人身上的衣服,始終幹而不濕。
袁中笙呆了半晌,心忖那兩人的輕功之好,已不在話下了。而能夠令得雨水一灑上身子,立即運本身真力,將之逼幹,這一份內功,也是極其深湛,非同凡俗的了,看來一定是費家莊的人,所以,他更縮起了頭,縮成一團。
那兩人一逕向涼亭而來,一進了涼亭,便上上下下,打量了袁中笙幾眼。
他們打量着袁中笙,袁中笙也望着他們,只見兩人,約莫都是三十上下年紀,淡黃麪皮,看來也並不瘦,但是黃滲滲地,卻給人以皮包骨頭的感覺,兩人的面目,頗為相似,都是眼大無光,像是死魚眼珠一樣,十分譎異詭怪。
袁中笙只看了他們一眼,便低下頭去。
那兩人仍是不住地打量袁中笙,直看得他心中發毛,這才見兩人互望了一眼,又都搖了搖頭,另一個,卻又向袁中笙呶嘴。袁中笙不知道他們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心中只是怦怦亂跳。
只聽得其中一個,忽然問道:“你是誰?”
那人一開口,袁中笙便嚇了一跳,因為那人的聲音,簡直如同一個被毒打之餘所發出的嚎叫一樣,難聽之極!
袁中笙本來怕對方將自己認出來,一聽得那人這樣問,他首先放心一半。結結巴巴道:“我……是放牛的……失了一頭大水牛,正在發……愁。
那兩人又互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便不再向袁中笙望來,轉過身去,望着來路。一個道:“他媽的,湖邊哪有什麼人影,八成是這小丫頭胡搗!”
另一個忙道:“低聲些,師傅十分寵愛那小丫頭,你我不可不見風使帆。”
這兩人的語音,都是一樣地難聽,他們只不過相互講了幾句話,袁中笙已經聽得汗毛直豎,忍不住想要離了開去。
但是他卻又怕此際離開,觸怒了那兩人,更是不好,所以強忍了下來。
只聽得那一個又道:“找不到,我們去回覆師傅算了。”另一個道:“要不要再去找一遍,那小丫頭説,這小子傻頭傻腦的,見不到她,一個人絕不敢亂走,一定在小船上等她,他媽的,湖邊哪有什麼小船?”
袁中笙本來,幾乎想要掩起雙耳來,不聽那兩人難聽的聲音,但是,當他聽到了這裏的時候,他心中卻是奇怪之極!
因為,聽兩人的口氣,他們所講的“那小子”竟是他!
袁中笙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那兩人回過頭來。
袁中笙開口欲問,但既而一想,暗道不好,只怕文麗又已落到了費七先生的手中,又逼着文麗,講出自己所在,要找自己回去。看來事情越來越嚴重,自己還是快快回黃山去的好,此際絕不可出聲!
因此,他一句“你們找的可是我麼,幾乎已要講出口來,卻又忍了回去,陪笑道:“打擾了!”那兩人瞪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一個道:“既是找不到了,也無法可想,我們跟隨師傅十多年,師傅總不成為了那小丫頭而責罵我們!”
另一個道:“説得是,誰知道這半夜功夫,那姓袁的小王八到哪裏去了!”
他們兩人,話一出口,身形雙雙向外掠去。
袁中笙一聽得“姓袁的小王八”六宇,心中更是猛地一動,那兩人一向外掠出,他便失聲道:“姓袁的小王八就”然而,他只講到此處,便猛地停住,心中暗忖,焉有自己叫自己做“小王八”的道理?
他才一住口,那兩人已如飛掠了回來,一邊一個,按住了袁中笙的肩頭,雖然看他們的情形,用的力並不大,但袁中笙已覺得骨頭卻幾乎要被他們壓斷!
兩人齊聲道:“你剛才説,姓袁的小王八怎樣了?”
袁中笙剛才是想説:“就是我”的。
但是他只講到“就是”兩字,便住了口。
這時,他見兩人身法如此之快,出手如此之重,心知自己若要與之對敵的話,萬萬不是敵手,吸了一口氣,只得又自罵自道:“姓袁的小王八,就在不久之前,向南奔了過去。”
兩人互望一眼,道:“是麼?”
袁中笙不善於説慌,這時被兩人一逼,更是面色漲得通紅.幸而他面上全是泥漿,那兩人也根本看不出他面色的變化來。
袁中笙過了好一會,才道:“是!是!”
那兩人一鬆手,身子重又疾射而出,轉眼之間,便已向南馳出了十來丈,隱沒在水煙之中不見。袁中笙心中暗叫僥天之倖,也連忙出了涼亭,向相反的方向,奔了出去,直到奔出七八里,雨勢漸小,才停了下來。
他看到前面,炊煙裊裊,乃是一個小鎮。摸了摸身邊,還有幾兩碎銀,便向小鎮走去。
不用多久,他便已在那小鎮的大街之上。正是雨後,石板鋪成的街道,十分滑膩,行人也不多,袁中笙找到了一家熟食鋪,一矮身,便走了進去,要了一些早點,正在吃着,只聽得街上,一陣馬蹄聲過處,幾匹駿馬,疾掠而過。
想是在這個小鎮上,平日甚少豪客,馳馬而過。是以那幾匹駿馬才一掠過,熟食鋪中的食客,便都向外望了出去。
他才看了一眼,心中便暗吃了一驚。只見他避雨之際,曾在涼亭相遇,要尋“姓袁的小王八”的兩個人,也在其中。
袁中笙唯恐自己再為他們發現,引起他們的疑心,連忙低下頭來,只是偷眼向外看去,只見在四匹駿馬過後,又是四匹馬,疾馳了過來。
那四匹馬的毛色,十分奇怪,竟是十分淺淡的棗紅色,看來給人以十分豔麗的感覺。而那四匹馬,卻並沒有人騎着,而是拉着一輛裝飾得十分華麗的馬車,馬蹄敲在石板上,車輪輾在石板上,卻發出十分動聽的聲音來。
袁中笙一見這等氣勢,便知道那車中的人,一定是武林大豪。
因為尋常富買,出門不敢那樣排場,而如果説是王公大臣的話,則開路的四人,分明是江湖上的高手,而不是武官軍爺。
袁中笙一面看,一面自顧自地吃着東西。
雖然剛才馳過去的四匹駿馬上,有兩個人是曾經找過他的,但是他仍然未將那輛馬車放在心上。怎知,就在馬車疾掠而過之際,袁中笙忽然看到密垂的車廂簾子,忽然掀了一掀。
在那一掀之際,袁中笙依稀看出,車廂中坐着兩個人,其中一個,膝上還抱着一大團雪也似白的,不知是什麼東西。
而另一個人,袁中勢在那一瞥之間,也未曾看真切,然而他卻陡地一呆,因為那人看來,竟像是文麗!袁中笙猛地一呆,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俯,“砰”地一聲響,竟將面前那張桌子,碰得跌翻了出去。熟食鋪中的食客,紛紛吆喝起來。
袁中笙見那輛馬車馳得極快,一時之間,他也不及解釋,摸出了些許碎銀,身形掠起,將碎銀在櫃上一放,一個起伏間,便已到了街上。
他到了街上,還是可以聽得轔轔車聲,但是那大街轉了一個彎,車子卻已看不到了。
袁中笙連忙向前追去,轉過了彎,只見車子已經出了小鎮。袁中笙追在後面,大叫道:“師妹!師妹!可是你麼?”
但是那四匹駿馬的去勢極快,袁中笙一開始叫,車中的人,便未必聽得到,而且幾句話過處,車子早已越馳越遠了。
袁中笙知追不上,便停了下來。
他心中暗忖,大約是師妹突然失蹤之後,自己心慌意亂太甚,以致看到什麼人,都當是師妹了,師妹怎會在那車子中出現?
然而,袁中笙一面自己安慰着自己,當是眼花,另一方面。他想起剛才車簾一掀之際的印象來,卻又覺得自己並沒有看錯。
這時,他也無法證明自己究竟有沒有看錯,因為那兩輛馬車,早已馳遠了。
袁中笙無法可施,只得仍按照原來的計劃,急急忙忙,向黃山腳下而去。他趕了一日二夜的路,在第二天早上,便已到了黃山腳下。袁中笙自幼在這裏長大,當時天色還未大明,但是他卻仍然可以向前疾馳。
連日來,天色都十分陰沉,不時細雨濛濛,袁中笙身上的衣服,時濕時幹,也已經不知多少次數了。沒有多久,袁中笙便已穿過了一座十分緊密的松林。而過了松林不久,又是一排密密的竹林,連日細雨,竹子根根皆是蒼翠欲滴,好看之極。
過了竹林,便是一道小溪,袁中笙一躍而過,便在一道高可丈許的竹籬之前,停了下來。透過那竹籬,向裏面看去,可以看到五六間茅屋,三四畦青菜,宛若是一家農家,若是不知底細,卻是誰也不知那便是隱俠馬放野的隱居之所!
袁中笙兩夜未睡,趕了回來。
但是一到了籬前,他不禁害怕起來。本來,他和文麗兩人,闖下了那麼大禍,文麗曾經仗着師傅疼愛,曾一力擔當的。但如今連文麗也失了蹤跡,自己實是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向師傅交待的好!
他在籬外徘徊了片刻,手心上已全是汗,還是鼓不起勇氣推門而入,“呀”地一聲,竹籬被推了開來。那時,東方剛有了一些魚肚白色,已經依稀可以看得清一點物事了。
袁中笙才一推開竹籬,便陡地一呆。
只見茅屋之前,一列排開,十來盆師傅最喜歡的名種花卉,這時,不但枝折葉殘,花落滿地,而且連花盆也盡皆破碎。
在一塊草地之上,則全是深淺不同的腳印。尋常人看來,可能會以為這裏經過不知多少人踐踏過。但是袁中笙一看,便可以看出,腳印是兩個人的。而兩個人在一幅地上,留下那麼多多的腳印,那當然是有人在這裏激烈地動過手了!
既然門前的空地上有人動過手,那麼這十來盆花卉,枝折葉殘,也是意料中事了!袁中笙心頭突突亂跳,他只覺得雙腳發軟。
黃山隱俠馬放野過去在武林中的名頭,極其響亮,而且,他早已聲明,不再在江湖上走動,就算有些仇家,也未必敢尋上門來,那麼,動手的對方,是不是就是大俠馮聖夫婦呢?
袁中笙心中雖然還在自己問自己,其實,他早已有了肯定的答覆,那便是一個“是”字,早在他未曾回家之際,在他的腦海之中,便曾不止一次地想起師傅和馮聖,因為失去了寒霜劍而動手的可能性。
如今,這種可能性已被證實了!
袁中笙只覺得雙腿發顫,他師傅和大俠馮聖,都是武林之中,出了名的脾氣剛強之人,若真是動上了手,説也不肯認輸,如果有哪一方面輸了,必然千方百計,想要報復,這件事,可能演變為影響整個武林,天翻地覆的一件大事!
袁中笙呆了許久,天色漸漸明亮了,他又才硬着頭皮,向前跨出了兩步,怯生生地叫道:“師傅,師傅,徒兒回來了。”
他一連叫了幾遍,茅屋之中,靜悄悄地,卻並沒有人回答。
袁中笙心中,不禁怦怦亂跳,心想難道自己叫得聲音太低,師傅聽不到?他又提高了嗓子,叫道:“師傅,徒兒回來了!”
那一下叫喚,袁中笙自度,師傅絕無聽不到之理。但是他叫了幾遍,卻仍然沒有人回答。袁中笙心中發毛,暗忖一定是禍闖得大了,師傅大怒之餘,不再理睬自己,他心中又是吃驚,又是焦急,也不顧地上泥濘,連忙跪了下來,道:“師傅,弟子知錯了,事情本是弟子一時好奇心太大而引起的,師傅要打要罰,弟子決無半點怨言,尚祈師傅明鑑!”
他跪在泥地之中,苦苦地哀求着,不一會,天又下起雨來,他也不敢起身,他一直跪到中午時分,兩腿發麻,仍不見茅屋之中,有任何聲息。
袁中笙心中越想越驚,一面哀告,一面膝行向前走去,到了茅屋門前,又哀告了片刻,仍是聽不到屋內有什麼聲息。
袁中笙再呆,他心中再慌,到這時候,也已經覺出,事情有點不對頭,因為就算他的禍闖得再大,師傅也絕無半日不出聲之理。
袁中笙又向前膝行了幾步,大着膽子,伸手將門推了開來,向裏面一看,一看之下,他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由於他跪得久了,才一站起,便雙腿發軟,又幾乎跌倒。他連忙扶住了門框,怔怔地望着裏面。
一推開門,裏面乃是一個小小的廳堂。
本來,廳堂中所有的陳設,全是以翠竹製成的,十分雅緻。然而,此際卻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了。甚至對面的牆上,也出現了一個大洞。令得袁中笙真正吃驚的,還不是一切被破壞得如此徹底,而是在那個破洞之中,有一條人腿勾着,看來像是有人,以一條腿勾住了整個身子,所以一條腿在牆內,而身子在牆外。
但是袁中笙一看便看出,那人多半已死了。因為那人的腿上,有一處傷痕,血跡已凝成了紫黑色了。
袁中笙呆了一呆,踏着遍地碎竹,向前走去,來到牆洞之中,向外看去,只見那人的頭浸在牆外的泥水之中。
而如果那人的頭,即使不是浸在泥水中的話,要辨別他是什麼人,也是沒有可能的事,因為那個人的頭,像是一隻從高處跌下來的西瓜一樣,四分五裂了。當真難以想像,他當時是受了什麼樣的打擊,才會傷成這樣而死的。
袁中笙連面色都變了,那人的服飾甚是陌生,看來並不像是大俠馮聖夫婦,或者川東雙俠。而是另外的什麼人,袁中笙當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來。
袁中笙又呆了片刻,連忙轉身,向廳堂旁邊的房間奔去,他看了一間又一間的房間,只見沒有一間不是全被搗毀的。
袁中笙心中,實是驚駭莫名!
因為這裏,除了那一個腦袋已四分五襲,面目莫辨的死人之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
袁中笙無法想像,自己和文麗離開了幾天,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只是知道,當自己和文麗為朱烈制住,在太湖邊上的時候,川東雙俠還曾追到太湖邊上來找過他們,卻未曾發現。
照理説,如果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的話,川東雙俠也不會再來顧及自己了。袁中笙一面心頭突突亂跳,一面向後退了出來,因為那七八間茅屋中的一切,實在太令人心驚肉跳了,是以他甚至不肯揹着茅屋向外掠去,而是面對着茅屋,向後退山的,轉眼之間,便出了竹籬,袁中笙才鬆了一口氣。
也就在此際,他突然看到,竹籬之上,勾着一條藍寶色的紗巾。
袁中笙一見那條紗巾,心中便是一動,他還可以記得,那一天,川東雙俠先到,接着便是馮聖夫婦來到,馮夫人女俠何芳,一頭上正札着這樣一條藍色的紗巾。由於顏色十分奪目,所以給袁中笙的印象也十分深。
他當下連忙將那條紗巾,取了下來。只見那紗巾之上,有成“品”字形的三個小孔。像是被劍尖刺穿的一樣。
袁中笙看了一會,將絲巾摺了起來,揣入懷中。
在那時候,他也未曾想到,保留這一塊絲巾。有什麼用處,只不過因為那是女俠何芳的物事,使他覺得應該妥為收藏,以便再見面時,可以交給她而已。
袁中笙一直退到了竹林之中,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他在那幾間茅屋之中所受到的驚懼,雖然減退了,但是他的心中,卻也生出了一股茫然之感,他自小便是孤兒,由馬放野撫養成人的,而這裏也一直是他的居住之所,如今,他該到何處去呢?
當然,首先要找到師傅,但是在他離開的這幾天中,師傅到什麼地方去了,也不得而知之事,又要他到哪裏去尋找呢?
袁中笙在竹林之中,木然而立,不知應該如何才好。好一會,他仍是決不定主意,而這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陽光從雲層中穿出,照在他的身上,袁中笙心中暗忖,師傅平日。和在黃山始信峯隱居的天工老人十分談得來,會不會是在事情發生之後,找天工老人去了呢?
袁中笙並未上過始信峯,但他既然在黃山腳下居住,始信峯的位置他是知道的。
這時候,他既然茫無所依,自然想到了到天工老人那兒去探聽一下消息的念頭。
他主意打定,便向竹林之外走去。
他才走出竹林,便聽得一陣馬蹄聲,疾馳而至,袁中笙心中大喜,只當是師傅回來了,連忙踏上了一塊大石,踮足翹首望去。
只見三匹馬,馬蹄踢起的泥漿,濺得老高,可知馬勢甚急。
轉眼之間,那三匹馬,便已到了近前。而袁中笙也早已看到,三騎之上,倒有兩個人是認識的,那兩個人,正是川東雙俠!
袁中笙一見川東雙俠,心中自是大喜。因為這次,引馮聖夫婦前來,和他師傅馬放野消釋前嫌的.便是川東雙俠,而且,他和文麗,盜走了馮大俠夫婦的那一對寒霜劍之後,川東雙俠也曾追到太湖邊上。只不過當時袁中笙和文麗兩人,都受制於飛魂爪朱烈,是以川東雙俠未曾發現他們而已。
袁中笙一見三人馳進,連忙自石上躍下,向上迎會,可是,他身形才一展動,只聽得一人暴喝道:“別動!”那人正是川東雙俠中身量較高的那個,袁中笙知道他外號人稱“玉面判官”,為人不苟言笑,十分嚴肅。
然而,袁中笙卻也想不通,何以玉面判官杜常,這時候要對自己厲聲呼喝。
他身形頓時一凝,只見玉面判官杜常,離他還有五六丈遠,雙臂一振,整個人自馬鞍之上,拔身而起,猶如一頭碩大無朋的怪鳥一樣,帶起一股勁風,向袁中笙的面前,直撲了過來。
袁中笙更是大驚,他還只當王面判官杜常,是為了他盜取寒霜劍一事,而來責罰他的,連忙道:“杜大”可是,他才講了兩個字,杜常便已然撲到。一隨着杜常一齊撲向前來的那股勁風,將袁中笙逼得氣都透不過來,自然更難出聲。
袁中笙呆了一呆,杜常已在他的面前站定,袁中笙一見杜常目光如電,面色嚴峻,更是嚇得不敢言語。
就在此際,川東雙俠的另一俠,紫面虯髯林標,和另外一人,也已趕到。
川東雙俠,常來此處,袁中笙知道林標貌相,看來雖是威嚴無匹,但是人卻最是隨和,而且肯提攜後進,是以他一見林標趕到,便向他望了過去,叫道:“林大俠!”
袁中笙自然是希望先獲得林標的同情,以便向師傅處疏通疏通。
可是,平時笑容滿面的紫面虯髯林標,此際卻也鐵青着面,臉色極其難看。袁中笙只講了一句話,便不敢再講下去。
他只是偷偷地去看另一個人,只見那人的裝束,十分普通,面目也説不上有什麼特徵,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左臂受了傷,正以白布札着。
林標和那陌生人一到,玉面判官杜常便伸手向袁中笙一指,向着那陌生人道:“可是他麼?”
那陌生人面上立時現出十分憤怒的神情,盯住了袁中笙打量起來。袁中笙給他們三人,弄得莫名其妙,心想這是什麼意思?
他站在那裏,窘得可以,只是不住地搔着頭皮。
那陌生人望了半晌,道:“黑暗之中,面容看不真切,但是身形卻和他差不多,我看多半是他!”
袁中笙忍不住道:“什麼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他對於那陌生人所説的話,簡直是莫名其妙,是以才忍不住講了一句,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玉面判官杜常,便自一聲怒叱,道:“住口!”
杜常一面説,一面五指倏地伸出,便向袁中笙的胸口抓來。
袁中笙大吃了一驚,連忙身形一縮,向後避了開去。
杜常因為料不到自己既已出手,袁中笙居然還敢躲避,所以剛才那一抓,他只用了三成力道,袁中笙一避之下,竟被他避了開去,杜常心中大怒,那一抓的勢子已盡,但是他手臂陡地一伸,“格格”連聲過處,手臂竟硬生生地長出一寸來!
這一來,杜常雖然仍抓不中袁中笙,但是卻抓住了袁中笙胸前的衣服。
而袁中笙又是用力在向後退出的,是以一拉一扯之間,只聽得“嗤”地一聲響,袁中笙胸前的衣服,竟被撕裂。
衣服一裂,他懷中的東西,便一齊跌了出來,除了幾錢碎銀之外,便是一隻文麗抽空繡給他的荷包,再就是他剛取自竹籬上,女俠何芳的那條寶藍色的紗頭巾。袁中笙驚魂甫定,道:杜大俠,我……
這一次,他仍是一句話未曾講完,便停下了口來!然而卻並不是有什麼人在阻止他,而是他自己停下口來的。因為他看到川東雙俠和那陌生人,三人六道目光,一齊射落在地上的那條頭巾之上,面上現出十分駭然的神色來。
袁中笙停了停口,又道:“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玉面判官一揚手,一股旋風,將那條絲巾,捲了起來,那陌生人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抓在手中。
只見他們三人,互望了一眼,點了點頭,袁中笙給他們的一切,弄得莫名其妙。
他本來就是個老實人,對於突如其來的變故,應付起來,頭腦也不甚靈敏。然而這時候,他卻可以看得出,其中一定有着蹊蹺。
他又想開口問,但是玉面判官杜常已轉過頭,凌厲無匹的目光,又向他射了過來,喝道:“馮大俠呢?”袁中笙一聽得杜常這樣問自己,不由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杜常必然會問他,那是袁中笙意料之中的事。
但袁中笙以為杜常問的,一定是寒霜劍。
而今,杜常一開口,便問他“馮大俠呢”?那四個字雖是簡單,但是袁中笙卻實是無法回答,他呆了片刻,才道:“馮大俠?”
杜常語音如冰,道:“不錯,馮大俠,還有馮夫人,在什麼地方?”袁中笙哭喪着臉,道:“我……我怎知他們在什麼地方?”
袁中笙的話才出口,玉面判官杜常,便發出了一聲怒嘯之聲!
川東雙俠的武功,本就極高,此際杜常的那一嘯,聲音也是驚人之極,站在他面前的袁中笙,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幾步,然而杜常嘯聲未畢,一伸手,已將他的肩頭,緊緊抓住!
杜常的那一抓,十分有力,抓得袁中笙肩骨,“格格”作聲,痛得他汗如雨下。杜常一聲冷笑,道:“你不知道麼?”
袁中笙又驚又痛,道:“我……是不知道!”
杜常“哼”地一聲,道:“你不知道?馮夫人天蠶絲頭巾,何以會在你的身上?”袁中笙道:“我是在竹籬上揀來的。”
杜常又是一聲冷笑,手陡地一鬆。
隨着他五指一收一放,袁中笙只覺得一股大力,疾湧了過來,身不由主,一口氣向後,退出了三四步,力猶未盡,仰天一交,跌倒在地!
而杜常在他向後退出之際,便步步緊逼,迫向前來。袁中笙才一倒地,杜常一抬右腳,便已踏在袁中笙的胸口之上。
袁中笙只覺得杜常的一隻腳,宛若有千百斤重一樣,踏在他的胸口,壓得他面色發青,連氣都喘不過來。袁中笙急得連話都講不連貫,道:“杜大俠……是師妹……是我不好……偷了馮大俠……寒霜劍……望你……在師傅面前……説説好話。”
他講的話,根本是有頭無尾,令人難以聽得明白。
杜常眉頭一皺,喝道:“少廢話,寒霜劍是你們兩人偷去,我們早知道了,如今我問你的是,前日晚上,你帶什麼人來這裏暗襲的!”
袁中笙一聽,又不禁呆了。
他心頭突突跳跳,道:“前天晚上?”
杜常“哼”地一聲悶喝,右足向下略沉了一沉,袁中笙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是要被他踏了出來一樣,急叫道;“前天晚上,我剛離開……太湖……正在連夜趕路……什麼也不知道!”
他胸前被杜常一足踏着,一面運氣相抗,一面講話,上氣不接下氣,連聲音都啞了。林標走向前來,道:“二弟,不必這樣逼問他,此子生性老實,你我全是素知的。”杜常冷笑道:“大哥,你別看他情形可憐,便不加追問,茲事體大,馮大俠夫婦,馬兄,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竟爾下落不明,只怕凶多吉少,我們能不問麼?”
紫面虯林標嘆了一口氣,道:“自然要問,但是我看其中必然有着更大的曲折,你先將他放起來再説。”
玉面判官杜常道:“也好。”
他一面説,一面向後退了一步。
袁中笙連忙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來,道:“杜大俠,我師傅,他老人家……”
他話未曾講完,杜常已厲聲喝道:“他在哪裏?”
袁中笙想起師傅對自己的養育之思,杜常剛才又説也凶多吉少,這一切,又可能全是為了自己盜走了寒霜劍一事而起,他心中實是又悔又恨,內疚到了極點!
杜常一問,他便道:“我不知道”
他只講了四個字,便“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杜常濃眉一蹩,揚手欲擊,但卻又被林標攔住。林標柔聲道:“中笙,你別哭。”袁中笙道:“林大俠,我師傅已遇害了麼?”
杜常冷冷地道:“你可是覺得十分內疚?”
袁中笙心中,確是十分內疚,但是他的內疚,卻只是因為自己盜劍,而引出了那麼多的意外來。當下,他也不明白杜常這樣問自己是什麼意思,便點了點頭,道:“是。”
杜常和林標兩人,互望了一眼,林標道:“好,那麼你快説,你前夜帶來的那些,是什麼人,事情只怕還可以有補救!”
袁中笙見林標又提起了那件他本莫名其妙,一無所知的事來,心中更是惶惑之極,道:“林大俠,你説的那件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林標沉聲道:“那麼,馮夫人的頭巾,又何以會在你的懷中?”
袁中笙道:“我回來,在籬外徘徊了半天,又在院中,跪到了中午,心中害怕師傅責罵”他才講到此處,杜常又已不耐煩道:“問你,馮夫人的絲巾,怎麼會在你懷中的!”
袁中笙道:“那是我順手取來的。”
杜常道:“你在何處取來的?”
袁中笙一指,道:“就在那竹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