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崔鰲的這間內室,還散發着一股子説不出的污酸氣。
暈黃暗淡的燈光,映照着幾張模糊的人臉,好像人臉的輪廓也眩花了。
汪來喜正在低沉的説話:
“……快腿陳三已經把信息帶給了那些殺胚,情形正如所料,他們盤查過陳三之後,並沒有多加留難,聽陳三回來説,‘白麒麟幫’的夥計們面色都非常不好看,個個招子裏都似在噴火……”
姜福根輕描淡寫的道:
“這還用説?要是他們在知道這檔子窩囊事之餘,猶尚開口大笑,樂在其中,豈不是全發瘋啦?”
楊豹輕聲道:
“來喜,你是約他們明天夜裏起更時分交銀子贖人?”
點點頭,汪來喜道:
“不錯,地方就定在鎮西‘勾子衚衕’裏,我信裏説得明白,叫他們攜帶十萬兩銀票,投進衚衕盡頭張家大院牆外的那座破香祀內……”
繆千祥不由一愣,迷惆的道:
“你沒搞錯吧?來喜哥,銀票投到破香祀裏,我們怎麼去拿?”
汪來喜笑笑,道: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只要他們把東西擺進去,我就有法子取到手,而且神不知、鬼不覺,讓那幹王八蛋連做夢都夢不到我是如何移轉乾坤的!”
乾咳一聲,潘一心道:
“不過,他們如果日夜派人堅守那爿破香詞,來喜哥,你又怎麼辦?”
汪來喜胸有成竹的道:
“當然我有我的打算,你們都寬唸吧,我要沒有十成把握,豈會選擇‘勾子衚衕’做為收錢的所在?”
繆千祥憂慮的道:
“來喜哥,你僅僅留給對方一天多一點的時間湊錢,在這麼短促的辰光內,他們湊得齊這筆錢麼?”
汪來喜道:
“這該由他們來傷腦筋,不關我們的事,樁兒,且看這批雜碎對姓齊的心意如何了!”
楊豹又仔細的道:
“先交銀子後放人,來喜,這一招‘白麒麟幫’是不是會接受?”
沉沉一笑,汪來喜道:
“不接受也只有接受,我説豹哥,如今刀把子抓在我們手上,沒那麼些顧慮周全法,當初他們擄劫你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先收銀子才肯放人?再老實講一句,既便他們收了銀子,會不會放你生出,我到現在還在疑惑着呢!”
姜福根恨聲道:
“來喜二哥的説法我頗有同感,豹哥,那可是些披着人皮不幹人事的凶煞,任什麼心黑手辣的勾當都做得出來!”
繆千祥暗裏機伶了一下:
“眼下想想,委實大有這種可能,孃的,跑江湖玩狠,我們真叫玩不過人家——”
楊豹激甜嘴唇,道:
“就算他們乖乖的交付贖銀,我們也拿到了手,來喜,姓齊的卻如何個放活?”
望一眼自己這位把兄,汪來喜似笑非笑的道:
“大約是這幾天來豹哥你受了不少折騰,沒有把腦子也折騰暈了,這一間不是問得滑稽麼?放人還得怎麼放?蒙着姓齊的頭面,領到個僻靜處,一腳險翻了他,等他爬起來自己找路回去不就結啦?”
楊豹敲敲自家額頭,訕訕的道:
“他娘,我真是糊塗……”
繆千祥接口道:
“來喜哥,事情也別想得太美,依我的看法,‘白麒麟幫’姓莊的那一夥熊火,只怕不肯這麼順貼老實,隨我們擺佈……”
“嗯”了一聲,汪來喜的面孔在燈焰的搖晃中顯得陰晴不定:
“樁兒,你的判斷自有道理,我也早就這麼琢磨着,所以該做的防範亦都儘量做了,且看屆時情況如何演變,再行進退吧。”
潘一心緩緩的道:
“明晚上,我們是全體出動?”
汪來喜道:
“不,只我和姜三前去就行,人多了反而礙事。”
潘一心不解的道:
“這樣説來,無論事情怎生變化,都是不打算正面動手的了?”
汪來喜頷首道:
“正是,而且擺明了講,就憑咱們這幾塊料,一朝與人家正面衝突起來,除了吃癟,剩下的也只有吃癟,是而除非到了無可避免的關頭,能夠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哼了哼,繆千祥有幾分不服的道:
“來喜哥就是這副德性,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也不想想我們在‘七轉洞’在‘彩溪’‘雙老閣’又是如何殺出殺進法的?”
哈哈一笑,汪來喜拍着繆千祥肩膀道:
“我的老弟台,那可擔了多大風險,憑着多大的運氣呀?人不能老求僥倖,應該實事求是,樁兒,老賴巧合是不可靠的!”
姜福根哧哧的道:
“樁兒,英雄好漢,是誰也想充扮的,哪一個不願出頭露臉?問題在與有沒有這等本事。襯不襯如此份量,要是自己摸不清自己吃幾碗大米飯,愣待逞強稱能,一個弄不好,就是拿老命在做耍子啦!”
繆千祥悻悻的道:
“哪怕是拿命在做耍子,我們兄弟不也耍過好幾遭來?誰又缺胳膊少腿不成?”
楊豹嘆了口氣:
“到底樁兒年歲還輕,仍然血氣方剛,我可沒你那多的雄心壯志,能保百年之身,業已是阿彌陽佛,常言道江湖跑老了,膽子跑小了,真是一點不錯……”
潘一心道:
“樁兒別攪合,正題尚未説完哩——來喜二哥,你與姜三上事的辰光,我們哥幾個又該做什麼?”
汪來喜沉穩的道:
“等待,僅是等待而已。”
姜福根插嘴道:
“當然,姓齊的那塊大肥肉你們可得看緊了,別讓煮熟的鴨子起蓋飛啦!”
往房門口看了看,繆千祥道:
“那頭瘟豬,只崔哥一個就守得他四平八穩,飛?朝哪裏飛上?”
楊豹打了個哈欠,有些疲倦的道:
“事情就這麼定了,大家還有意見沒有?孃的,許是幾天來遭的作賤不輕,人竟這般容易乏累,連多坐一會都覺得頭暈身子軟……”
汪來喜笑道:
“不用怨嘆,我説豹哥,一旦銀子到手,包你百病全消,精神抖擻,活脱返老還童!”
又打了哈欠,楊豹懶洋洋的道:
“去你的……”
於是,大夥魚貫退出房間,來到外面的堂屋,堂屋裏,齊靈川仍舊被鎖捆在原處,木桌上點着一隻蠟燭,燭火搖曳中,崔鰲坐在桌邊,橫膝擱着一柄鐵叉,正目光炯亮的瞪視着齊靈川,而姓齊的卻垂頭晃腦,早睡着了。
夜空中掛着半弦月,有幾點疏星在眨着冷眼,天色暗暗暗的,卻多少分辨得出遠近景物的大致,這種天候,最適宜户外行事——不論是好事抑或壞事。
“勾子衚衕”是“馬前鎮”直街頭上的一條巷子,兩邊的住户大都把後門開在衚衕裏以方便進出,走到底處,可以看到靠着一户人家院牆下蝸着一座尺把高兩尺寬的香祀,香祀裏也不知供奉着什麼孤魂野兔,總之缺角塌瓦的破落得緊,連一支香、半截燭都沒有,祀前的供台都坍頹一大塊啦。
就在這寂靜的夜暗中,先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郊野那邊傳近,接着蹄聲放緩放輕,幾聲狗吠以後,又都停止下來,沒有多久,十幾條人影飛也似的撲到衚衕口前,在一聲暗示下又紛紛散開,有的搶進衚衕裏,有的騰身翻屋上牆,模樣幾十分緊張,真正是如臨大敵。
於是,有輛蓬車從來騎的方向慢慢馳近,包匝着鋼圈的水輪滾壓過青石板鋪成的道路,發出骨碌骨碌的沉響,車行的速度實在是慢,好像車把式與拖車的馬兒全都睡着了似的。
這一夥夜行客,不消説全是“白麒麟幫”的英雄好漢,他們太多好辦事,只一登場,已把這條“勾子衚衕”明裏暗裏全圍住了。
領頭奔入巷子的,正是“白麒麟幫”的瓢把子“活斧”莊有壽,跟在莊有壽屁股後頭的自乃三當家“角蛇”裴四明,另外尚有幾條大漢簇擁左右,他們哪兒也不去,直衝着巷子底那爿殘破的香祀奔到。
隨行的幾條大漢一到香詞之前,立刻左右散開,兵刃斜舉,雙眼亂轉,光景是怕叫人打了埋伏。
莊有壽走近香祀,俯身低頭朝裏面端詳了好一陣,又伸手進去細細摸索,然後,他縮回手來,在褲管上使勁擦了擦,板着一張橫肉累累的面孔道:
“這香祀裏頭,鳥的玩意也沒有!”
裴四明愣了愣,有些不解的道:
“不知大哥是想在香詞裏找什麼?若是待找人,這巴掌大的小香祀,躲只耗子差不多,要是藏人,恐怕藏不住!”
暴眼一瞪,莊有壽怒道:
“我他娘又不是白痴,難道還看不出這香祀中藏不住活人?我是想搜搜看他們有沒有在其中做過什麼手腳!”
裴四明摸出懷中火摺子,“呼”聲抖燃,湊近香祀,裏裏外,查看了一遍,當他熄滅火摺子又套回竹筒,腦袋已搖得宛似“搏浪鼓”:
“尺把高、兩尺寬的這麼一爿破香詞,連鬼都容不得身,他們那幹下三濫毛賊還能做什麼手腳?大哥你是過慮了……”
目光四處巡顧,莊有壽恨恨的道:
“這些邪蓋龜孫約我們今晚起更來這裏,怎的卻不見一個人影?”
裴四明低聲道:
“大哥,他們信裏只要我兄弟把十萬兩銀票放進香祀內,等他們收妥銀票方始放人,並不曾表示要和我們朝面,所以説,不見對方出現,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莊有壽冒火道:
“天下事就有這麼簡單的?十大萬兩銀子隨手一丟就算了屁?孃的個皮,他們把我兄弟看成哪一等肉頭?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四明輕輕的道:
“大哥,你別急躁,對方既然指定我們把銀票擺在香祀之中,便必然有取得銀票的法子,我猜想他們眼前便有人伏在暗處監視我們的舉動,只是人在哪裏,黑黝黝的不易察覺——”
莊有壽咬着牙道:
“那又該怎麼辦?”
拍拍腰帶,裴四明壓着嗓門道:
“我們便先施這第一計——以假做真,把這包廢紙擺進去,看看能否誘出他們的人來,只要逮住一個,就不愁齊二哥回不來!”
莊有壽寒着臉道:
“真他娘陰溝裏翻大船,八個老孃倒崩孩兒,幹了大半輩子無本生意,到頭來卻叫一千二半吊子給擺了道,這不是整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怎的?”
裴四明陪着笑道;
“大哥寬心,有道是百密難免一疏,這次咱們馬前失蹤不要緊,早晚找補得回來,單憑那幾個雞鳴狗盜之徒,還真能上得了天去?”
莊有壽一揮手道:
“好吧,就先施用你這一條計!”
裴四明從腰袋裏取出一隻預先備妥的褐皮紙封套來——封套之內摺疊着一層廢紙——裝做小心翼翼的放進了香祀中,而莊有壽雙目緊盯不瞬,模樣是防備着什麼人突然出現搜取封套,正好手到擒來。
現在,他們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但等待什麼人,什麼場面、甚至是否等得出名堂來,卻實在不能預料,可是他們的形態並不十分急迫,似乎這一招不靈,還另有下一招挺上。
張家後院與那爿破落的小小香詞一牆之隔,有一口早已廢棄不用的枯井,由於長年乾涸缺水,井裏已被瘀沙敗土填得半滿,野草落葉堆集其中,沒有井的作用,卻像個人工鑿成的地洞了。
這口廢井,井口突出地面的平行高度,正好與牆外香祀相偌,井底的深淺,則恰在香祀的底下半尺不到之處,換句話説,只要人站在井中,量妥井壁和香詞間的直線距離,順着地層下挖出尺把遠,就能鑽到香祀的下方,如果技巧一點敲落香沉底部的石板,做一扇活門,人只要躺半身在地道中,就能掀開活門伸手取物,神不知鬼不覺,連老天爺也看不出訣竅來。
當然,地方是汪來喜挑揀的,形勢是他相妥的,張家屋主人丁單薄,日裏夜裏全礙不着,因而這個法子他早就想好了,不但想好.也親自設計動工竣事,此刻他業已取到了那隻褐皮紙封套,略微縮身,人已回到枯井之內。
枯井裏,還有一位仁兄——姜福根。
汪來喜人一縮回,姜福根已忍不住焦切的問:
“怎麼樣?東西拿到沒有?”
低“噓”了一聲,汪來喜揚揚手中的封套,迅速拆開,就看井口透入的暗淡星月光暈一瞧,不由氣得“咯崩”咬牙,猛一把塞到姜福根懷裏。
姜福根心知不妙,眯着眼仔細看了看,冷笑着將封套和那疊廢紙揉成一團,狠狠壓進腳下的泥沙裏,陰着腔調道: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愣是不甘心拿出這票銀子——”
汪來喜凝思着道:
“事情不會這麼單純,姜三……”
姜福根忍不住惡向膽邊生:
“管他娘單純不單純,來喜二哥,我們就這回去,先割下姓齊的一隻耳朵給那班三八羔於加菜!”
擺擺手,汪來喜沉吟着道:
“他們明明知道這包假東西瞞不住人,也明明知道贖銀不到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他們竟敢這麼做,其中必有蹊蹺!”
姜福根重重籲着氣:
“有什麼蹊蹺?他們半分銀子不拿,分明是不把姓齊的人命當回事,簡直一窩子豬狗,滿籮筐絕情絕義的畜牲,來喜二哥,這些人既然如此不顧他們兄弟淵源,我們又顧個鳥?宰明瞭看!”
汪來喜若有所感的道:
“姜三,你倒説説,他們為什麼還守在這裏不走?”
遲疑了一下,姜福報道:
“左右不過是想等着我們出面拿錢,好逮個正着,他們卻哪裏想得到你這一記妙招?操他娘,就算等白了鬍子,這些雜種也別想見到我們人影!”
汪來喜又慢吞吞的道:
“有道理,但是,如果他們等不到有人出現,又明知這一子幼稚詐術後果堪虞,如此作為豈不是太愚蠢了麼?”
姜福根道:
“依我看,繼莊的和姓裴的根本就不關心齊靈川的死活,否則,哪有用這種笨法子使詐的?完全是拿他們把兄弟的老命開玩笑!”
汪來喜皺着眉道:
“秦檜也有三個好朋友,姜三,他們全是壞水不錯,但到底同甘共苦了這些年,沒有情義亦關乎利害,尤其江湖打滾,最重名聲,這各財斷義的包袱,他們承擔不起,所以……”
姜福根忙問:
“所以如何?”
汪來喜憋着聲音道:
“所以,我認為對方必然另有陰謀。”
姜福根疑惑的問:
“什麼陰謀?”
搖搖頭,汪來喜道:
“現在我也不明白他們要使什麼陰謀,但用不着急,很快就會圖窮匕現了!”
姜福根索性一屁股坐下,呆呆的瞅着眼前那條又短又窄的地道,不禁嘆起氣來:
“他娘,銀子真不是容易賺的,想要賺這些潑皮的銀子,更就難了,我説來喜二哥,儘管他們有餘人命攢在我哥們手上,不拿錢硬是不拿錢,姓莊的兄弟倆可也叫狠!”
汪來喜道:
“狠是不見得狠,我看他們必有所恃!”
姜福根不吭聲了,心裏卻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直覺告訴他,事情有了麻煩,白花花的銀子,恐怕不似原先想像中那樣易於到手。
而汪來喜的臆測更要不妙,只是他不肯在此時明説,免得姜福根起浮躁……
在有壽揹負着雙手,在巷子裏不停來回走動,由於他身材粗橫,腳步就重,踏在石板地上,略略有聲,裴四明卻比他老哥沉着得多,獨自個依在牆壁上,仰頭眺望着空中的半弦月,形色悠遊,只差沒哼上幾句相思調啦。
其他幾位跟着來的仁兄,無精打采的或立或蹲,不耐煩是早不耐煩了,但憑他們的份量,哪一個敢開口嘻嘻?
又過了片刻,莊有壽幕然站定,大聲道:
“老三,等到這一歇還不見有人前來收取銀票,我看他們八成是破了膽,不敢發這筆橫財了!”
收回閒眺的視線,裴四明淡淡的道:
“不可能,他們一定會想法子來拿錢的。”
莊有壽粗聲道:
“到如今也不見鬼影一條,我就不信這幾個草包能有法子在我們重圍之下拿走封套,我們卻只在這裏呆鳥一樣的死等,老三,等到何時才算了結?”
裴四明趕緊道:
“快了,大哥,這就快了……”
口裏説着話,他邊走向香詞之前,不很在意的俯身往裏一看,卻猛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將起來:
“不好.大哥、封套不見啦!”
莊有壽大大一怔,立刻氣急敗壞的搶了過來,抖亮火摺子照着光朝香祀中察看。可不是,空空如也,那裏還有那隻封套的影子!
氣得把手中火摺子向地下摜去,這位“白麒麟幫”的大當家不由暴跳如雷,口沫橫飛:
“通通一羣廢物不是?叫你們睜大眼睛防着對方來人,卻一個個傻鳥似的毫不中用,現在好了,就在我們招子底下,竟吃那班跳樑小醜動了手腳,這多活人居然沒有半個起警覺,孃的皮,你們全叫鬼勾了魂啦?”
捱罵的幾位低頭哈腰,默無言語——他們又能説什麼?就在現場,你瓢把子不也同樣一尊門神似的守着麼?莫不成也叫鬼勾了魂啦?
裴四明伸手進香詞中不斷摸索,一面仔細裏外查視,禁不住嘖嘖稱奇:
“真邪性,那玩意怎麼會飛掉的,不見人不見影,東西就沒有了,難不成他們會隱身法、攝物術?奇怪……”
莊有壽咆哮着道:
“不用找了,巴掌大點的地方,內外一看就得分明,封套早不在啦,你還摸你孃的頭呀!”
搓着手站起身來,裴四明有些尷尬的苦笑:
“大哥,你別急,我們還有一記‘殺手鐧’沒用上哩!”
猛一跺腳.莊有壽怪叫道:
“如果他們太早跑了,我看你這招‘殺手鐧’能管個屁用!”
裴四明十分有把握的道:
“沒關係,假使對方沒有人在附近隱着,趕到天亮以後他們也一樣會聽到消息,差別只在遲早,效果卻無二致!”
重重一哼,莊有壽怒道:
“老三,若有關閃,有你受的!”
裴四明回頭叱喝一聲:
“牽車進來!”
於是,一輛單轡烏篷馬車在輪聲輥輯中緩慢來近,停到靠牆的一邊,裴四明揮揮手,車把式向蓬裏咕味兩句,垂帝倏掀,兩個如狼似虎的大漢已挾着一條纖弱窈窕的身影跳下車來!
被扶持着的人不住掙扎着,口裏含混不清的“晤”“晤”出聲——乖乖,非但上了綁,敢情還被東西堵塞了嘴巴。
這人,我的老天,竟是韋秋娘!
裴四明冷冷看了韋秋娘一眼,然後,仰首一陣狂笑,罌銘有聲的吆喝起來:
“楊豹與他那幾個上不得枱盤的夥計全給我聽着,你們膽上生毛,不知死活,竟敢擄劫了我齊二哥,更反過頭來向我們兄弟敲詐勒索,你們這叫財迷心竅,自不量力,叫壽星公吃砒霜,嫌他娘命長了,我操你們的六舅,如今齊二哥在你們手中,繆千祥的未婚妻室卻到了我們掌心裏,好讓你們明白,要是不放齊二哥回來,姓韋的小娘們就會被五馬分屍,分了屍尚得丟去餵狗,利害得失,你們自己琢磨,明天起更時分,仍在此地,老子們聽回信!”
莊有壽忍不住也嚷嚷道:
“要是有人聽到,給個信號,我兄弟包不難為!”
過了一陣,四周仍是一片寂靜,哪來烏的信號?
裴四明內心竊笑,卻當然不敢形諸於外,他知道自己這位拜兄是氣糊塗了,否則不會鬧這種離譜的笑話,想想看吧,人家千方百計,躲的就是正面朝相,假若給了信號,豈非痕跡全露?拿磚頭砸腳背的事,誰有這等呆法?
莊有壽氣淋淋的道:
“他娘,竟是沒有半點回音,説不定人早跑了!”
裴四明打着哈哈道:
“大哥寬念,既便人跪了,不須多久他們也會獲悉此事,姓韋的丫頭攢在我們手中,還怕她長翅膀飛啦?只要飛不了,就不愁楊豹那一夥青皮混子不向我們低頭,聽説繆千祥對他這個未過門的老婆,死脱得很呢!”
莊有壽一言不發,調頭就走,裴四明趕忙踉上去,低聲下氣在一邊解釋着,兩邊的牆頂瓦面上,但見人影奔掠穿走,護着鳥篷車重又離開衚衕口……
繆千祥呆呆聽完汪來喜的敍述,人就像泥塑木雕一樣愣在那兒,彷彿三魂七魄,全叫韋秋娘給帶走了。
汪來喜非常關切的道:
“樁兒.你用不着這樣失魂落魄的,事情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嚴重,我們幾個老哥哥總要設法把秋娘給救出來,在姓齊的放回去之前,諒他們也不敢讓秋娘受委屈……”
楊豹一拍桌面,卻嘆息着道:
“真是百密一疏,怎麼先前就沒想到莊有壽這些王八蛋會來上這麼一手釜底抽薪?設計得好好的一樁行動,如今完全泡了湯不説,還叫人家拿了我們的七寸!”
依在竹牀上,沒精打采的姜福根接口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充其量放人就行,將姓齊的換回韋秋娘,彼此至不吃虧。他們還能怎的?”
汪來喜沉重的道:
“你想得倒簡單,拿人換人,該怎麼個換法?對方骨子裏打的是什麼主意、如何行事才不致上當?這些細節都要詳加斟酌,萬一交了齊靈川換不回韋秋娘,我們的樂子可就大了!”
姜福根雙眼一瞪:
“‘白麒麟幫’要真敢這麼惡毒,老子將心一橫,先把姓齊的宰了再説!”
沉默了很久的潘一心不由“嗤”了一聲:
“你省省吧,姜三,秋娘的一條命還握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如何由得你這般胡搞?”
兩手抓扯着頭髮,繆千祥忽然嘶吼起來:
“莊有壽、裴四明與他們那一干土匪強盜,全是些孬種外帶死不要臉的東西,有本事衝着我們兄弟來,綁架一個姑娘家是什麼英雄行徑?還闖道混世哩,都混到狗身上去了……”
汪來喜忙道:
“沉住氣,樁兒,裕安毋躁,稍安毋躁,法子是人想出來的,事在人為,我就不信鬥不過那羣裝一腦袋豆腐渣的粗胚!”
“我是怕秋娘受他們的侮辱,被他們糟蹋……天啊,都是我害了秋娘……”
汪來喜呵慰着道:
“別老朝壞處想,樁兒,我不是説過了麼,姓齊的還在我們手上,他那票熊人便不敢亂來,否則,不怕我們將姓齊的零碎片了?你放心,這件事我包管替你辦得圓圓滿滿,還你一個清白如玉的未婚妻來。”
繆千祥像在呻吟般道:
“來喜哥,我已亂了方寸,秋娘的事,千萬疏忽大意不得,務必求你深思細算,救她出來,切切不能有一星半點的失閃……”
乾笑一聲,汪來喜拍拍胸膛:
“你釋懷吧,樁兒,我要自己兄弟媳婦和保不住,還稱什麼‘巧班才’?不如回家放牛算了,砸招牌的事,焉能不盡心力?”
姜福根有氣無力的道:
“今晚上就待換人了,來喜二哥,你已經想妥法子不曾?”
吁了口氣,汪來喜帶幾絲倦意的道:
“昨夜折騰了一宿,到現在尚未閤眼,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時還理不出個頭緒來,且容我困上一覺,解解乏,巧計妙着就源源而生了……”
楊豹道;
“那你早點歇着吧,夥計們,別擾了來喜清夢,大家外頭幹活會!”
繆千祥木然站起,拖着兩條腿木然走出去,動作僵硬沉滯,雙眼發直,光景像是犯了失心症,叫人看了,還真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