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趕緊道:
“這位潘大姊,可別這麼客氣,我們只是適逢其會,稍稍盡了一點做人的本份而已,你要説得這樣嚴重,豈不折煞我們了?”
乾咳一聲,何敢也接口道:
“不錯,一旦遇着這等的齷齪事,如果只做壁上觀,還算是個闖道混世的角色麼?嫂子你作再記掛於心……”
潘三娘笑了笑,道:
“如果別人救了我,權當是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你們救了我,則除了這些之外,更有不凡的含義——二位是多麼的寬宏大量,竟以德來報怨。”
何敢與金鈴面面相覷,金鈴不解的道:
“潘大姐,我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所謂寬宏大量,以德報怨,又從何説起?”
潘三娘柔和的道:
“姑娘,我在受制僵卧的當口,曾聽到你呼喚這位朋友的名姓,他叫何敢,是吧?他既是何敢,你一定就是金鈴,前些日於我老公才與何敢發生過節,他卻不記舊惡,慨然助我於危亡邊際,這份情操是如何高尚、這份德義又是如何恢宏?兩相一比,我都替我那老公羞死臊死!”
何敢不覺有些難以為情,他打着哈哈道:
“慚愧慚愧,謬譽有加,何某人何敢承當?我説力家嫂子,這是兩碼子事,全是兩碼子事,嘿嘿嘿……”
潘三娘望着何敢,正色道:
“説真的,何敢,你上了白不凡的老當,知不知道?”
點點頭,何敢微窘的道:
“到後來才曉得,姓白的那個雜種居然擺了我一道,給我的解毒藥份量不足,只能暫時壓抑毒性,卻不能根除餘毒……”
潘三娘嘆了口氣,道:
“我也是聽我家那個死鬼事後談起,才知悉白不凡留了這麼一手,當時我還埋怨我家那個死鬼太過促狹,卻料不到惡有惡報,這報應不就應驗在他老婆身上啦?他夥同白不凡坑人,結果救了他老婆的竟是他要坑的,何敢,説起來不是你慚愧,該是我家的死鬼和我感到無地自容才對!”
連連拱手,何敢忙道:
“言重言重,事情已經過去,只要力兄不記前仇,我就感激不盡了。”
潘三娘在鼻腔中哼了一聲:
“他還敢記仇?那個死鬼要是有一句話説得我不樂意聽,就包管叫他好看!”
何敢笑道:
“力家嫂子,力兄現在何處得意?”
潘三娘揚着眉道:
“還得意呢,打上次與趙大泰拚刀子捱了那一下,直到如今傷口才算合愈,我這趟到山前汪家埠去就是替他抓幾味補藥回來添添血氣,卻差一點出了大紕漏,説來説去,都是這死鬼惹的禍!”
這時,金鈴的肚子又在咕嚕作響,她吞着口水,苦着臉道:
“潘大姐,請問,這附近有沒有賣吃的地方?我已經餓得心口發慌了……”
拍了拍自己腦門,潘三娘歉然道:
“看我這記性,光顧着説話,倒忘了問你們吃過晌午飯沒有,此地荒郊僻野,委實找不到東西果腹;走,到我家去,我家裏有的是美食!”
何敢搓着手道:
“這……不大好吧?力兄看到我們,若是一下子火氣上升,場面就尷尬啦!”
冷冷一笑,潘三娘道:
“他要是有這個熊膽,我就跪下喊他一聲親爹!何敢,甭朝這上面犯愁,我擔保不會有事,我不僅要請二位上我家裏,還要替你把體內餘毒清除乾淨,是那死鬼留下的爛攤子,他老婆理所當然得為他收拾!”
金鈴輕聲問道:
“那種金線娘蚣的毒性,潘大姐自信治得了?”
潘三娘笑吟吟的道:
“大妹子,要是治不了,怎敢講這種狂話?你放心,白不凡那幾下子稀鬆得很,什麼祖傳秘製解藥?在我看來純系江湖郎中唬人的玩藝,兩相一比,我鐵定高明多多!”
於是,何敢與金鈴自是恭敬不如從命;小毛驢仍由潘三娘騎上,領頭帶着往她家中進發,據這位力家娘子説,她的居處並不很遠,由這山腳下朝前走,約二十里地也就到了,那個所在叫做“卧虎崗”。
崗確如虎踞平陽,崗下便是力府的那座四合院宅居,挺寬敞、挺氣派的格局;待潘三娘帶着何敢與金鈴入了門,幾名下人早已一疊聲的傳報進去,大廳之內,力向雙魁梧的身影快步迎出,尚未照面,已先響起一陣中氣不足的笑聲,看樣子前先的劍傷,真把他消磨得不輕。
這位火韋陀現時的打扮,倒不似在外面那樣威武,他穿着一襲輕便的紫綢長衫,足登薄底軟鞋,原先漆黑油亮的面孔透着一抹疲憊的焦黃,那把火赤鬍子也似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宛似一叢雜生的亂草;他跨出門檻,衝着潘三娘伸出雙臂:
“我的好老婆,你這來回不過幾十里的路程,怎麼去了這麼久?日頭都快落山啦,倒叫我好生懸掛——”
潘三娘一把推開老公伸過來的手臂,沒好氣的道:
“有命回來已是僥天之倖,死鬼,你知不知道老孃差一點就讓人栽了?”
力向雙呆了一呆,隨即怪叫起來:
“竟有這等事情發生?是哪一個不開眼的混帳東西膽敢侵犯於你?他是不想活啦?”
潘三娘斜揚起一邊的眉梢子道:
“別這麼大呼小叫的,現在發威唬得着誰?老孃要不是幸虧碰着兩位好心腸的朋友相助,這條命早就完了不説,連身子也一遭叫那幾個下三濫糟蹋盡啦!”
力向雙陡然青筋浮額,雙目暴睜:
“什麼?不但要命還待劫色?他奶奶個熊,他們是打譜刨我力家的祖墳,叫我子子孫孫不得翻身——三娘,快告訴我都是些什麼王八蠍子蓋?我要不活剝了那幹畜牲,就算是他們“揍”出來的!”
潘三娘啐了丈夫一口,大聲道:
“不勞你事後使勁,那幾個潑皮早被我的兩位朋友打發了,死鬼,我已把人家請來這裏,你還不快去替我道謝?”
吸了口氣,力向雙忙道:
“應該應該,人在何處?這不但要道謝,更須有所補報,救了我老婆的命又保住我老婆的節,三拜九叩加供長生牌位都使得,這可是天大的思德啊……”
潘三娘朝檐廊下站着的何敢與金鈴一指:
“喏,兩位思人便在那兒。”
天色昏暗,何敢和金鈴又都站在檐廊的陰影裏,力向雙一時未能看得真切,他趨前幾步,重重抱拳:
“在下力向雙,二位所救之人乃是我的渾家,全賴二位古道熱腸,千恩萬謝亦道不出我心中感激,二位且先容我一拜再説——”
何敢忍住笑,趕緊往前虛虛一扶:
“不敢當,不敢當,力家大嫂有了危難,我何敢豈能袖手一分?原是舊交,力兄你就不用多禮了……”
力向雙身子才往下矮,聞言又猛的挺直,他瞪視着何敢,僵怔好半晌後才大吼出聲:
“原來是你?姓何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咱們正好把以前那段樑子在此了斷!”
何敢連連擺手,陪着笑臉:
“力兄且慢,往事已矣,來者可追;我們原無深仇大恨,雖説你幫着白不凡強行出頭攬事,雙方也是以一對一公平較量,我們並未佔你便宜,你實際上也不算吃虧,如今巧在貴寶地遇上力兄,又何苦非要翻臉動手不可呢?”
力向雙暴喝如雷:
“大膽何敢,竟然摸上我的居所來揚武耀威,混充人王,今日任你説破嘴皮,舌上生繭,亦不能將你輕易放過,姓何的,你認命吧!”
後面,潘三孃的聲音冷峭傳來:
“你是叫誰認命呀?力向雙!”
力向雙急忙轉身,指着何敢叫:
“三娘,三娘,這個人就是那叫何敢的傢伙,前些日我挨的一劍正是他的伴當趙大泰下的手,你別搞岔了,他們——”
潘三娘嫋嫋娜娜的走上前來,卻是面如冰霜:
“我搞岔了?死鬼,恐怕是你暈了頭,迷了心,連家譜都背不上啦;他是誰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他救了我的命,保全我的身子,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老孃危在旦夕的當口,怎麼不見別人,不見你那於抓羣狗黨來搭救我?甚至連你也不在身邊,你還有什麼險面在這裏張牙舞爪,發你的窮威?”
力向雙窒噎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道:
“但,三娘,但姓何的和我曾有過節……”
“呸”了一聲,潘三娘凜烈的道:
“就是因為如此,才越發顯得人家度量大,氣宇寬,人家不記前仇,幫着對頭的老婆渡厄解難,這種以德報怨的行徑是如何崇高坦蕩?假設他也像你這般心胸狹窄,存念不正,大可隔岸觀火甚且落井下石,若然,你的老婆安在?那頂該死的綠帽不但要叫你扣一輩子,更要你子子孫孫都抬不起頭!”
力向雙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氣焰開始萎縮,一瞼的兇橫也迅速消散,他乾澀澀的苦笑着:
“你是説得不錯,三娘,只怪我一時沒想到這麼多,猛一口怨氣衝上來,腦子就未免稍稍迷糊了……”
潘三娘寒着瞼道:
“自己不爭氣,護不住自己老婆,人家好心相助,反倒落了個不是人,天下有這種殺千刀的渾理嗎?我請了恩人來家,原望你代我一謝,萬料不到你竟恩將仇報,刀尖子反朝着恩人指,力向雙,你大概嫌我這條命不該抬回來?”力向雙一疊聲的喊起冤來,他指天盟誓,臉紅脖子粗的急忙辯解:“三娘,三娘,我的老婆,我的姑奶奶,我要是有這麼一丁一點的存心,便叫天雷打我,閃電殛我,叫我喝了涼水也嗆死;三娘,我可以賭咒,我多麼需要你,多麼依戀你,我寧肯幹刀萬剮,也不願你受絲毫傷害。三娘,我是句句實言,字字出自肺腑,若有虛假,老天爺便罰我來世變牛馬,變豬狗,變個不是人……”冷哼一聲,潘三娘道:“你還待同人家翻臉嗎?”用力搖頭,力向雙忙道:“不,不,我已經想通了,三娘,何敢是好人,夠朋友,我報答他都來不及,怎會向他動粗?剛才是我糊塗,未能認清事實利害,惹你生氣,你千萬得包涵我……”潘三娘臉色稍微和緩了一點,慢條斯理的道:“你挨的那一劍,還記在人家何敢頭上嗎?”力向雙趕緊道:“冤有頭,債有主,捅我一劍的是趙大泰,又不是何敢,這筆帳怎會張冠李戴朝他名下記?三娘,你儘管寬念,我——”潘三娘打斷了丈夫的話,嗓門又轉為尖鋭:“人家何敢説過啦,一對一的公平較鬥,起因又是為了那不出息的白不凡,你替姓白的大包大攬已有不是,印證的結果亦各有損傷,説起來誰也沒佔便宜沒吃虧,你卻愣要不絕不休的往下糾纏,死鬼,你還講不講一點氣度風範?”
舐着嘴唇,力向雙結結巴巴的道:
“三,嗯,三娘,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潘三娘表情生硬的道:
“什麼意思?你與趙大泰之間的樑子,錯不在人家,況且趙大泰又是何敢的好友,愛屋及物,不看憎面看佛面,就此了啦!”
力向雙抹了一把臉,低聲下氣的道:
“了就了吧,你説了就算,我還有什麼轍?”
潘三娘道:
“暈天黑地的,還不請貴客屋裏坐?站在這邊廂乾耗着好看呀?”
力向雙唯唯諾諾的轉身過來,形色相當窘迫:
“何——嗯,何兄,這位想就是金鈴姑娘了,所謂英雄不打不相識,加上二位的德惠,我力某人先道謝,再致歉,二位,且清屋裏奉茶。”
何敢與金鈴正待客氣一番,潘三娘又開了口:
“人家為了我的事整日本進粒米,奉一杯茶水就算表達心意啦?叫廚房先整頓一桌酒席出來,記得菜要豐盛,酒要佳釀,再把客屋打理清爽,好讓人家早點休息;多用點腦筋,別什麼事都要老婆操心!”
力向雙嘿嘿笑道:
“你寬懷,娘子,這些事我自有安排!”
説着,這位一家之主開始大聲哈喝調度,將那幾個一直縮頭編腦的一干下人趕得忙不迭的來往奔走,個個恨不能多生出兩條腿來。
潘三娘延客進入大廳,這時廳內早已燈火通明。何敢目光倒覽,不由嘖嘖贊好——大廳佈置,是一式的斑竹傢俱,一色的湖水綠簾墊相陪襯,彩澤清雅明爽,烘托得恰到好處,人坐在這裏,有一種特別寧靜澹泊的感覺,舒適極了。
一個男僕剛剛奉上茶來,力向雙已匆匆進入,只這片刻前後,卻有點神魂不定的模樣,衝着他老婆直使眼色;潘三娘眉頭一皺,不耐煩的道:
“你又是怎麼啦?客人才坐下來,莫非你那桌酒席就弄妥擺齊了?”
力向雙乾笑一聲,朝潘三娘暗暗招手,潘三娘一面走過去,邊嘀咕着:
“鬼頭鬼腦的,真是年歲越大,毛病越多……”
兩口子湊到門外,不知在説些什麼,聲音是又低又快——金鈴看在眼裏,無來由的心頭忐忑,她將上身微傾,低語何敢:
“我覺得有點不自在,何敢,別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何敢沉聲道:
“一定是有什麼不對勁;你別緊張,這麼些風浪我們都過來了,無論再生什麼枝節,也就是那麼回事而已。”
金鈴憂戚的道:
“這樣驚惶無主的日子,還不知要過多久?有時想想,真不如死了好……”
何敢沒有做聲,本來想説幾句好死不如賴活着的話勸勸金鈴,卻又覺得多餘;人的求生意志宛如波浪起伏,也有高低潮之分,為要活下去所做的掙扎如若太過艱辛,便難免會興起悲觀的念頭,金鈴總是個女人,其耐力自較薄弱,但相反的,女人的情緒亦較易受到鼓舞,過了這一陣,心境便又不同了。
這時,潘三娘已經由門外轉回,卻是獨自一個人回來,她的老公不知到哪裏去了。
金鈴望着潘三娘,有些不安的道:
“潘大姐,可有什麼不對?”
潘三娘形色陰暗,卻強粉笑容:
“有點小麻煩,不關緊,我已經叫我們那個死鬼應付去了!”
金鈴小心的問:
“可是有關何敢與我?”
在一側的矮凳上落坐,潘三娘低聲的道:
“二位是否和‘八幡會’有什麼過節?”
金鈴頷首道:
“不但有過節,而且怨隙極深,更明白的説,我們正在躲避‘八幡會’的追殺!”
何敢也接口道:
“相信力兄早有所聞,當初那白不凡同我發生衝突,便是為了姓白的想陷害我,再前去‘八幡會’邀功領賞……”
潘三娘道:
“二位與‘八幡會’的這一段,我是剛剛才知道,那個死鬼以前沒有提過……”
何敢笑笑,道:
“力大嫂,如果真有什麼狀況發生,你無須替我們承擔,橫豎與‘八幡會’的樑子早就結下,而且是個死結,索性豁出去也就是了!”
潘三娘沉吟着道:
“老實説,事情不大妙,‘八幡會’的第二號人物馬無生已經領着他下面幾個幡生追到附近,帶路的就是那個紕漏精白不凡;聽講你們昨天夜裏曾給那‘獨目客’崔壽吃了個悶虧,‘八幡會’發誓要用二位的性命來做抵償!”
何敢一齜牙道:
“這個誓,他們早就發過許多次了;至於昨夜的情形,雖然危險,我和金鈴真個是冒死逃生,而且並非毫無代價,力大嫂,你看我腦門上這道傷口,還粘着血痂呢。”
金鈴惶然道:
“潘大姐,姐夫是怎麼知道這回事的?”
一聲大姐,一聲姐夫,無形中又把關係拉近了一步,潘三娘聽在耳中,只覺無比的慰貼,滿心的受用,這片刻,她竟感到雙方益增親切,瞅着更是恁般的順眼:
“本來是嘛,那死鬼不吃‘八幡會’的糧,不支‘八幡會’的餉,這等絕子絕孫的骯髒事他怎麼會沾上邊?恨就恨在他交的那個好朋友白不凡呀,姓白的雜碎專靠投機討巧、陰槍暗箭在外面混生活,這一遭為了要向‘八幡會’領幾文賞金,就全力巴結着做狗腿子啦,他將這一干人王引來附近,豈會輕饒了他的老哥力向雙?方才姓白的業已差人送來口信,請他力老哥相機為助,幫着搜捕你們……”
金鈴吸了口氣,呼吸略顯急促:
“那——姐夫怎麼説?”潘三娘笑着拍拍她“大妹子”的手臂:
“你放心,我已叫那死鬼回覆白不凡派來的人,就説一定幫忙,另外死鬼又趕寫幾封短柬,分送地頭上數位混世的好友,也請他們一體相助,這都是障眼法,叫那些殺千刀的去瞎忙活吧!”
何敢仔細的道:
“白不凡有幾個手下認識我們,他差來的人是在何處晤及力兄的?”
潘三娘定神的想了想,道:
“人沒進來,是死鬼到門口跟他談的話,你們正在這裏,該如何掩遮那死鬼應該還有這麼點機靈……”
何敢平靜的道:
“可知馬無生都是領着哪些人來?”
潘三娘道:
“有‘冥魂幡’的崔壽,‘玄明幡’的曹洵,‘白骨幡’的勾未還,‘寂幽幡’的黃泉,另外還帶得一干爪牙隨侍左右,總之是來勢洶洶,何敢,看樣子這一回他們挺認真,你千萬別賭氣和他們玩硬的……”
何敢笑道:
“這個當然,我又不是活膩味了,豈會挺着脖頸朝刀口上愣撞?‘八幡會’擺下了生死場,閻羅陣,我闖不過,逃命該行吧?”
金鈴面色蒼白的道:
“何敢,潘大姐這裏不宜久留,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再説,也不該連累人家……”
何敢道:
“我也是這個意思,等咱們填飽肚皮,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雙眼一瞪,潘三娘不悦的道:
“你們二位這樣説就差了,莫非我這條命犯賤不成?”
何敢與金鈴不禁愕然,還是何敢反應較快,他忙打了聲哈哈:
“力大嫂言重,也太言重了,卻不知此話從何説起?”
潘三娘板着面孔道:
“我這條命是你們救的,我的名節也是賴你們保住,此思此德,比之天高,較之海深,在我遭遇危難的時候,你們能捨身相助,莫不成在你們逢到逆境的辰光,我就不該略盡棉薄?説穿了一句話,我的命賤,你們的命高尚,只准你們幫我,我卻不配回報?”
何敢幹笑着道:
“真是黑天的冤枉,力大嫂,誰要有這種想法,就該天打雷劈,我同金鈴決無絲毫輕視之心,只是不忍拖累賢伉儷;‘八幡會’和我們結怨已深,誰沾上邊,誰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賢伉儷無緣無故,何苦為了我們趟這灣混水?”
金鈴也温婉的道:
“潘大姐,你切莫多心,何敢説的都是實話,明哲保身,才是處世之道——”
潘三娘連連冷笑:
“我活到快四十歲,難道還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問題只有一個,如果二位一向遵循自保之道,則我今在何處?”
何敢與金鈴一時答不上話,唯有在一旁笑;潘三姐大聲道:
“都不用再説了,這檔子事,總之我是管定了,咱們走到一步算一步,做到哪裏是哪裏;更何況何敢的毒傷還待醫治,若是任你們往虎口裏跳,我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何敢感動的道:
“力大嫂,你實在不需冒這種風險……”
揮了揮手,潘三娘變色道:
“虧你還是個男人,我都不怕,你操的哪份閒心?”
金鈴也不禁動容,語聲硬嚥:
“潘大姐,我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在世態如此炎涼,人情這般澆薄的今天,竟還有一位像你這樣行仁行義的人
潘三娘大笑道:
“不知道該説什麼,就什麼都不要説,更少給我高帽子戴,他娘,我不吃這一套!”
大廳的邊道中,力向雙滿頭大汗的奔了進來,卻襯着那樣一臉的諂笑:
“酒菜全弄舒齊了,老婆請,二位貴客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