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的這個石洞,也真難為趙大秦他們怎麼找到的;石洞不深,乾燥且通風良好,石洞外面有層層竹林掩遮,一片碧綠中透着那等沁人心脾的清幽意韻,非但看着顧眼,便住上幾天亦挺安逸。
石洞中打掃得相當潔淨,還鋪得有細緻的草、牙骨枕、絲夾被,甚至連茶壺茶杯外加資制食具都不缺,只要在洞口的凹壁處理石成灶,就能舉炊啦——這哪像是出遠門準備狙殺豁命的情形,簡直同郊遊野宴的光景差不離……
趙大泰才替何敢把肩頭、腰肋、以及腦門上的傷處敷藥包紮妥當,趙小蓉已端了一壺香茗進來,更順手遞了一件灰綢長衫給何敢,然後取過兩隻蓋杯擱在席上,輕輕悄悄的將茶水注滿杯中。
何敢望了望手的上長衫,轉臉向趙大秦:
“這可是你的衣裳,趙老大?”
嘿嘿一笑,趙大泰道:
“我的衣裳?你也不瞧瞧咱們兩個的體型差得這遠,我的衣裳你如何適身?好叫你知道,這是我妹子特地為你手縫的哩,還不止一件,大約替你縫了五六件,另外一雙軟鞋,兩雙快靴,也都是她一針一線為你做好預備着,有這樣的一個渾家,何敢,你説你是不是叫命好?”
連連點頭,何敏感動的道:
“不只是命好,更是前生修來的福份,論起來我又算老幾,卻蒙趙姑娘青睞有加,厚待至此,每一思及,實在心中有愧……,,
趙大泰笑道:
“你現在總曉得我妹子對你的情份了?何敢,雖則領受稍遲,好在還不算太遲,你是他娘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妹子這樣般般上品、樁樁高雅的標緻淑女,大家閨秀,挑着燈籠也無處找,就憑你姓何的一個老粗,更連提都不用提了,可她就偏偏看上了你,又來得這麼個死心眼法,你瞧你是走的哪步運?敢情祖墳的風水好啊……”
何敢哭笑不得的幹聲打着哈哈,表情十分尷尬;趙小蓉雙手奉了一杯茶過來,邊白了她哥哥一眼,低聲埋怨着:
“哥哥,你就少説一句行不行?何敢面皮薄,也不怕他承受不住?”
何敢接過茶杯,漲紅着面孔道:
“沒關係,沒關係,我和趙老大一向玩笑慣了,明白他的個性,再説,他講的也是實情,早晚皆屬郎舅至親,幾句話還有受不了的?”
一句“早晚皆屬郎舅至親”,不但趙大泰聽得舒心透頂,趙小蓉尤覺甜蜜温暖無比,她深深望着何敢,無限柔情的道:
“我哥哥這個人就是口沒遮攔,難得你能掠解他,有什麼説得過份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要生氣……”
何敢忙道:
“不生氣,不生氣,趙姑娘,我是真的一點都不生氣。”
趙大泰自己伸腰取過茶杯,掀起杯蓋把杯麪上的茶花吹拂到一邊,嘬唇淺吸一口,這才頗為感慨的道:
“所謂‘女大不中留’,這句話説得實在不錯,嫡親的兄妹哪,一眨眼妹子長大就向着外人啦,養丫頭的確不如養兒子好,何敢,對不對哇?”
何敢窘迫的道:
“其實,兩姓結親,便成至好,也和一家人一樣,不能説是外人……”
趙小蓉斜明着乃兄,道:
“聽到了沒有?哥哥,你再要放言高論重男輕女那一套,休要怪我在二姑面前告你一狀,包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雙手急搖,趙大泰趕緊道:
“好,好,算我沒説,算我放屁便是,你切莫在二姑耳邊造謠生非,妹子,我們只是聊聊而已,你可不作興如此整人!”
得意的笑了,趙小蓉道:
“諒你也不敢不怕,二姑生平最恨的就是人家説兒子強過女兒,男人優於女人,為賭這口氣,她寧肯豁上一輩子不嫁,亦非得標着爺們爭爭長短不可,現在如何?天下之大,有幾個男的功夫比她強?就算爹吧,大概也不能不讓她三分!”
何敢一想起那位“活屠婦”趙素素,亦不禁背脊泛寒,他吶吶的道:
“趙姑娘,你的二姑本事真叫高,居然連‘身劍合一’的劍法都練成了,我出道江湖這許多年,還只是第二次看到這等精湛藝業的顯示,乖乖,芒鋒所至,寸草不留,在一把劍上,能有如此造詣,堪稱觀止了……”
趙大泰搶着道:
“何謂‘趙氏劍門’?這就是了,你以為我們光靠虛名去唬人麼?好叫你小子大開眼界,知曉劍術之境,深瀚無涯,劍術之奇,莫可比擬!”
趙小蓉微皺雙眉:
“哥哥,你又來了!”
何敢卻頷首道:
“不錯,趙姑娘,令兄説得有理;劍原為兵器之祖,屬於最基本的刃械,會用容易,用得精到就難了;而劍術的上乘修為也有多種,想練到那等技藝,不僅是苦心與毅力,更要深具悟性,有特殊的稟賦和訣竅,所以習劍者千萬,有成者便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了‘趙氏劍門’的火候,在你二姑身上已經得到證實,確然不凡!”
一拍手,趙大秦喝聲彩道:
“説得好,何敢,有你的!”
“噗哧”笑了,趙小容道: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羞也不羞?”
趙大泰道:
“這叫當仁不讓,受之無愧,妹子,不信你數數看,當今武林有幾個人使得出二姑的那一手?”
何敢若有所思的道:
“對了,趙老大,我還忘記問你們,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又綴上來的?”
趙大泰道:
“還説呢,我他娘也只是剛剛將傷養好,就迫不及待的照你行前所交待的路線追了下來,一面另託人回家,傳書告急!”
何敢不解的問:
“傳書告急?告什麼急?”
金魚眼一瞪,趙大秦道:
“我可不似你,好歹拚上一條命,直脖子不彎的硬朝刀口上撞,眼前明明是個坑,你也三不管的愣往下跳,我卻得合計合計,以你我二人之力,能否敵得過‘八幡會’那一羣豺狼虎豹,合計的結論是絕不可能,利害權衡之下我當然就要討救兵,家裏接信以後,馬上派來二位娘子軍,一位是我二姑,一位就是我妹子;我們約定在北邊‘朱雀鎮’一家‘喜來客棧’會合,卻亦在那裏失去了你與金鈴的蹤跡……”
何敢道:
“本來是預定經過‘朱雀鎮’的,因在半路上遭到‘八幡會’攔截,才臨時岔了路;趙老大,攔截我們的人,就是你在‘苟家集’遇着的那幾個,全是馬無生手下的悍將……”
趙大泰道:
“儲祥和邵崑山那一夥?”
點點頭,何敢道:
“正是,也幸虧你提過這幾個雜種,我才斷定馬無生本人不在其中,方能靜下心來謀動殲殺,不曾當場亂了手腳!”
趙大秦惡狠狠的道:
“早知情況會是這樣演變,那時便下手做了他們,也省得後來憑添如許麻煩!”
何敢又道:
“趙老大,‘朱雀鎮’以後呢?你們又是如何跟上來的?”
趙小客接口道:
“我哥哥實在迷糊,把二姑和我召了來,竟然不知道你在哪裏?客棧中悶了兩天,想想這樣傻等不是辦法,就只有三個人分成三撥,順着‘朱雀鎮’內外瞎轉,不料這一轉還轉出眉目來,哥哥遇着幾位黑道朋友,經他打聽之下,獲悉‘八幡會’大批人馬前幾日路過附近,聽説是由那白不凡帶頭領路,但他們的目的地何處,卻不清楚……”
趙大泰不由自得的一笑:
“薑是老的辣嘛,我他娘靈機一動,另外找人刺探力向雙的宅居座落何處?一問之下,果然距那‘朱雀鎮’不遠,我直覺便聯想到白不凡與那力向雙仍有勾結,而且‘八皤會’如此大張旗鼓,勞師動眾,極可能是為了對付你,幾種跡象一湊,便決定先摸到卧虎崗性力的那兒,好歹探探風聲再説……”
何敢問道:
“路子是走對了,趙老大,你遇着力向雙沒有?”
先喝了口茶,趙大泰咂着嘴道:
“在我們抵達的當口,正好逢上那一片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的辰光,力向雙的宅子裏外,簡直像沸了鍋啦,人來人往,吆喝得神鬼不寧,火把燈光,繞着姓力的宅子四周打轉,我一看情形,就知道出了大事,而且也判斷又是你老弟捅的漏子,經與二姑妹子略做商量,只有冒險從後院掩進去弄個明白再説,我們才一越牆而入,哈!你猜卻碰上了誰?”
何敢脱口問:
“誰?”
趙小蓉微含醋意的道:
“金鈴。我哥哥和她見過一面,認得她,人長得好美哦……”
何敢咧嘴苦笑,又忙道:
“這娘們跑出來瞎撞亂闖幹嗎?我一再交待她要注意隱藏行跡,最好躲在屋子裏別出來,因為力向雙已和我消除前怨,反過來幫我們了,萬一教‘八幡會’的人在哪裏遇見,可是大大的不妙!”
趙大秦道:
“這個金鈴已告訴我了,她也不是故意瞎撞亂跑,只是由你的房間回到她的房間而已,就這麼巧,她才掩掩藏藏的出來,就恰巧接上我們翻過去的那一刻;這女人很他娘會説話,言簡意胲,馬上便把前因後果講得一清二楚,更推測你會引誘‘八幡會’的朋友往崗上去,她表示卧虎崗地形崎嶇複雜,黑夜中又宜於伏擊,她説你是第一流的伏擊行家,狙殺奇襲,並世無雙,我們聽了亦頗有同感,立時轉向山崗這邊,一陣搜索,好不容易才算找着了你,何敢,你可正在熱鬧着呢!”
嘆了口氣,何敢道:
“幸虧各位及時趕來,否則我的樂子就大了;待到崔壽他們出現的時候,我已是筋疲力竭,強弩之末啦……”
趙小蓉輕聲安慰道:
“人身是肉做的,可不是鐵鑄的,何敢,你夜來連番惡鬥,血戰不歇,殲殺了對方那麼些好手,自己又遭到多處創傷,如何能不累不乏?‘八幡會’仗着大批人馬想檢便宜,卻半點上風沒佔着,比較起來是他們灰頭上臉,更越發顯出你是一條漢子!”
趙大泰道:
“我妹子沒有説錯,何敢,你的確是條好漢,強敵環伺,如狼似虎的險惡情勢下,你依然能衝進衝出,反覆拚殺,勝負是另外一回事,光這份膽識、這股勇氣,就不是常人能及的了……”
何敢坦白的道:
“這是為了要生存下去,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可不願白白將老命獻上,他們想置我於死地,我好歹總得拖幾個墊棺材底!”
趙小蓉道:
“你也不用自謙,何敢,如果你心虛情怯,大可一走了之,又何必回過頭去招惹那幹人?烏天黑地,還愁跑不掉?”
何敢笑了笑,道:
“老實説,我要一跑,那白不凡在力家失蹤之事,就不好收場了……”
趙小蓉道:
“所以説你是條漢子嘛,為了別人,就不管自己死活——何敢,以後可不准你這樣充英雄!”
好傢伙,尚不到交拜天地的節骨眼,命令業已頒下來啦,然而何敢不但不覺得惱火,反感到心中甜絲絲的,他嘿嘿笑着:
“以後,哦,有了家當然就該斟酌着點,不替自己打算,也得為老婆孩子設想……”
趙小蓉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何敢那隻粗厚的大手,她臉色酡紅,卻神態深摯又欣慰——最是多情在此時。
趙大泰把眼前的事看得挺自然,他雙掌互合,望向洞口:
“二姑説今天要慶賀一番,硬搶着到鎮甸上去買酒食,這個光景也該回來了,可別半路出什麼岔子才好……”
那邊何敢與趙小蓉手地緊握,四目脈脈相傳,誰也沒聽到趙大泰在嘀咕些啥玩意,奇的卻似唸咒一般,洞口人影輕閃,趙素素已笑眯眯的出現。
趙大泰連忙站起,快步迎上:
“二站,你怎的去了這麼久?都買的些什麼好吃的呀?”
趙素素舉起雙手,嗬,一手挽着大包小包,另一手是隻二十斤的粗瓷泥封酒缸,看樣子,她老人家可真是要來次野宴,好好慶賀一場呢……
經過昨天的一頓飽食暢飲,又舒酣的睡了一大覺,何敢很早便醒了,醒來之後,但覺精神振作,心境開朗,連體內流循的血液都感到那麼鮮活,傷口還在隱隱抽痛,卻已構不成官能上的負擔;他坐起身來,微笑着瞧一眼懸掛在洞穴當中的布幔——布幔之內,權充趙素素與趙小蓉的寢居,他和趙大泰便睡在外頭,現在,趙大泰睡得正熟,鼾聲不絕,看樣子彷彿仍在一場好夢之中……
何敢步出石洞之外,深深呼吸着山野林間的清新空氣,他在想,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天,又是多麼難得使身心都能暫獲休想的一刻。
一條流溪自洞側蜿轉淌過,溪水澄澈冷冽,他蹲在溪邊掬水洗嗽,冰涼的水花潑觸他的臉頰發隙,恁般沁心滌膚的感受,就更令他情緒爽逸了。
忽然,很輕很輕的一個聲音響自竹林的邊緣,聽起來似是人們在示意噤忌的“噓”聲,可是又像在招呼什麼,十分顧慮的在招呼什麼。
抹去滿面的水痕,何敢目光四巡,微露疑惑之色,他怕自己聽錯了,就在此時,那透着十分鬼祟的“噓”聲又響了一次!
何敢急忙循聲探視,竹林掩映處,可不正有一條人影?那條人影猶在衝着這邊連連招手哩!
略一遲疑,何敢放輕腳步,迅速湊近,來在竹林之前,他才停下低問:
“裏面是誰?再不亮相出來我可要硬請啦!”
於是,一根青竹棒猝然橫向何敢眼前,而何敢的“響尾鞭”也同時當胸豎立——他眼神煥寒,壓着嗓門咒罵;
“萬花子,我操你個六舅,你是陰魂不散?老是夾纏不清,天上地下全能叫你綴着!”
一聲低笑,斜刺裏閃出來那個大個子不是妖丐萬人傑是誰?萬人傑一現身,便朝着何敢不住打恭作揖,堆起滿臉諂笑:
“我老花子不是早説過麼,天下無處不相逢呀,老何,咱們這一遭又是喜相逢啦,瞧你氣色紅潤,印堂開亮,眼見就是好運臨頭了,老何,將來還得多多仰仗羅……”
哼了哼,何敢沒好氣的道:
“遇上你,天大的好運也能泛黴;姓萬的,你倒是生了千里眼、順風耳不成?怎麼在什麼地方都能吃你摸到?你這回跟上來又打算玩哪一手把戲?”
萬人傑喊了聲冤,一臉的委屈:
“老何,老何,你看你這是什麼話?我老花子挽着一根打狗律,行乞要飯是不錯,可從沒向你討過一口剩萊殘羹呀;我們是老朋友,對不對?老朋友來探望一下老朋友總不算罪過吧?”
何敢板着面孔道:
“你這種‘老朋友’,還是少交幾個為妙,一朝弄不巧,被人吊了脖頸都不知道是怎麼挨的吊!”
悶聲打了個哈哈,萬人傑涎着他的老盤兒哈了哈腰:
“別這麼把人不當人看,我説老何,我姓萬的自來不曾有一丁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就拿上次你和金鈴的那檔事來説吧,區區五百兩銀子,便把我萬某人打發得四平八穩,我卻幾曾在人前人後吐過你半句不是,泄露過一字隱密?老何,我老花子還算不夠意思麼?”
何敢“嗯”了一聲,神色略微緩和了幾分:
“這倒也是實情,至少,你比白木凡那王八蛋要高尚得多……”
挺了挺胸膛,萬人傑似乎一下子長高了兩寸:
“説得是,老何,那白不凡簡直不算個東西,混世面豈有像他那樣的混法的?就如狗撅屁股,引着‘八幡會’的大隊虎狼四處斷你的生路,為來為去卻只為了人家賞口殘湯、承幾點唾沫星子;這種角色不但沒出息,連他娘半點格調都不帶,和我一比,姓白的差遠去-,我萬花子雖吃的是雜八地,可是盜亦有道,老何,你説是吧?”
何敢皮笑肉不動的道:
“萬花子,你也休他娘得幾分顏色便想開染房,咱們打開天窗説亮話,你這遭突然來到,又有什麼名堂?”
萬人傑忙道:
“主要是睽違已久,心裏惦記得慌,一思及久別未晤,再念到你如今正身處險境,兩條腿便不聽使喚,愣朝你這邊移過來啦……”
何敢嘿嘿笑了:
“倒是值隆誼厚呢,萬花子,我先謝關懷之忱,而除了你對我的關懷以外,可還有次要的事體?”
居然有些忸怩起來,萬人傑原本赤紅的臉膛,更加透出一色褚紫:
“次要的事麼,哦,有是有那麼一點,你若要問,我順便提上一提亦無不可,但卻預先説明,此乃純系幫忙,絕對沒有其他含意……”
何敢慢條斯理的道:
“我且洗耳恭聽,至於你的好意,謹領在心了。”
萬人傑靠近了些,先是朝各方搜視了一遍,又隻手附嘴,神秘兮兮的道:
“老何,説實話,我對你確實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憑你單槍匹馬,一個鳥人,竟將素以兇悍聞名的‘八幡會’攪得天翻地覆,灰頭土瞼,這份能耐,豈比尋常?尤其前晚上你可大大露了一手,獨個兒便幹掉了‘八幡會’的兩個幡主外加兩名硬把子,如今你的聲望業已更形提高,行情越開,往後,還要多請提攜關照……”
吁了口氣,何敢道:
“你待告訴我的就是這些話?”
萬人傑立時接道:
“當然不止,當然不止,這就緊跟着向你稟報——自前晚上你重創‘八幡會’之後,‘八幡會’上下算是全軍震撼,舉幫驚動,接着來的反應,我花子不提你也知道,他們連夜調度精英好手,傾巢而出,發誓要為死去的弟兄復仇雪恥,現在已由‘八幡會’的首席幡主‘輪迴幡’金光照親自率領着趕達‘卧龍崗’,隨同金光照前來的,還有此次事件的頭號關係人物官玉成,列屬第五幡的‘奈何幡’幡主場巧,當然,他們也把能夠帶在身邊的得力手下儘量帶齊,再加上原就彙集這邊的馬無生、崔壽、勾未還等人,‘八幡會’可説已把整個組合的力量聚集這邊的馬無生、崔壽、勾未還等人,‘八幡會’可説已把整個組合的力量聚攏,準備孤注一擲了!”
何敢不由沉默下來,這樣的形勢演變,雖然早已預料之中,但一朝鑄為事實,仍難免有一股沉重窒迫的感覺,感覺裏有隱隱的血腥氣息,有漫天的愁雲慘霧,有生死一瞬的吶喊,有存亡一息的悲嘆;明明是遲早要來的事,卻竟來得這麼快!
萬人傑觀言察色,小心翼翼的道:
“老何,我所告訴你的消息都有事實根據,更有的是我親眼目睹,絕非空穴來風,如今的情勢對你可説十分不利,要怎麼應付,你千萬三思……”
何敢苦笑道:
“孃的,‘八幡會’用他們全部組合的份量,來賭我一個人的輸贏,這個注真叫下得不輕,看情形,他們是非要我這條老命不可了!”
萬人傑低聲道:
“其實你也用不着悲觀,老何,打不起跑得起,你又何苦跟他們玩硬的正面上?他們兵多將廣,人眾勢大,你就算有‘趙氏劍門’撐腰,幹起來也未必能佔上風,依我看,乾脆避他一避,待鋒頭過去,再反手打他個措手不及!”
何敢搖頭道:
“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退縮逃避的事我姓何的幹不來;老花子,咱們活在世上,不光是保命苟安便能滿足,活要活得理直氣壯,若是活得連自己都感到窩囊,也就沒啥個意義了……”
萬人傑忙陪笑道:
“話這樣説是不錯,但也不能明明知道是個坑卻硬往下跳呀,老何,以‘八幡會’如此陣容,你是無論如何抗不過的!”
舐舐嘴唇,何敢無精打采的道:
“正面抗,當然是抗不過,換一種方式,大家仍有得玩……”
萬人傑興奮的道:
“躲過去,反回來——就像我方才的倡議?”
何敢摸着下巴:
“不是這種方式,咱們還是老法子,遊鬥狙擊,分而殲殺;孫子王八蛋才會傻得同他們列陣硬拚,‘八幡會’以多吃少的戰法天下有名,我們不上這個當!”
萬人傑又殷勤的道:
“眼下他們全住在離着力向雙宅子不遠處的‘尾村’裏,上百人租下村子最大的幾幢三合院房舍,便以‘尾村’為中心,沿着周圍擴展搜索,自然,他們也向附近坐地的碼頭幫口打了招呼,要求協助追查於你;他們認為你必不致遠去,一定匿藏在左近某個隱密之處……”
眼珠子一翻,何敢道:
“這些雜種何以認為我不會遠飄?”
萬人傑諂笑道:
“老何,這就是你比人強的地方;‘八幡會’他們對你都有相當深入的瞭解,對你的個性、脾氣、行事的法則皆曾加以分析,他們明確的判斷你不會逃避或畏縮,否則,前天晚間的血戰便不可能發生——如果你怕,你何必回頭攻擊?如果輸怕,甚至早就不接金鈴這樁生意了!”
未免也引起一縷豪情,何敢喃喃的道:
“倒還知道我姓何的不是個孬種……”
一仰大拇指,萬人傑誇張的道:
“如果你是孬種,我們這些人不全成了酒囊飯袋?老何,你是條好漢,響噹噹的好漢,朝地下一丟,都包管鏗鏘有聲!”
何敢聳聳肩,一點不帶笑意的笑笑:
“別究他孃的誇我了,還鏗鏘有聲哩,到時候不哭天搶地的滿地打滾,業已算是祖上有德,燒了高香——”
柔柔的、靜靜的,趙小蓉的聲音飄了過來:
“何敢,用不着含糊‘八幡會’,‘趙氏劍門’上下老少,全誓死為你的後盾……”
萬人傑驚得心頭一跳,慌忙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不知什麼時候,趙小蓉、趙素素以及趙大泰三個,早就一排站在左側丈許之外了。
何敢半轉過身去,強顏笑道:
“前輩,趙老大,趙姑娘,你們起來啦?”
腦袋一縮,身形微矮,萬人傑形色驚惶,擺出一副拿碼子開溜的架勢:
“老何,老何,消息傳到,算是你我相交一場的知報,趙家人我招惹不起,就此告辭——”
不等何敢説話,趙大泰已尖聲叫了起來:
“兀那妖花子朝哪裏給我走?還不乖乖站住聽我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