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夏天快走到尾巴的季節。老天爺卻嫌這個暑假過得還不夠熱,依然讓火辣辣的大太陽高掛藍天。碧空如洗,萬里無雲,陽光普照着楓葉大學極具後現代藝術風格的校門。
校門仿照了悉尼歌劇院的立體造型,無論從正面側面或是高空俯瞰,都有如一片烈烈燃燒的楓葉。雖然很多學生家長反映用紅色作為學校的大門顏色顯得過於刺目,但這是學校創始人定下的不可更改的規章之一。
據説,這所有五十年曆史的大學是由一對熱衷教育的慈善家夫婦斥資創辦。在學校即將揭幕之前,美麗優雅的夫人不幸過世,於是英俊瀟灑的先生用自己深愛妻子的芳名命名了學校並一直沿用至今。
這一切關於學校的歷史,都詳細地印在發給入校新生的簡章之上。而每一年新生翻閲簡章之後,總會響起此起彼伏的感嘆聲:“好浪漫哦!”
“好浪漫哦!”今年同樣又是一片相似的感慨。
白意遲不屑地撇撇嘴,走到哪裏都有無聊的女生,大學也不例外。
不錯,今天正是楓葉大學一年級新生入校的日子。
校門口停滿了高級轎車,能考入這所名校的學生大部分來自中上層社會。車不能開進校園,於是像開名車展似的在校門口排開。
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彷彿是有人飛奔而來。白意遲不由回頭觀望。好久沒看到像拼命三郎般狂奔的人了,居然還是一個女生。
女孩一邊嚷着“借過”,一邊用百米衝刺的速度繼續飛奔。眼看她頃刻間奔到面前,白意遲下意識往左邊閃避,但女孩顯然也想避開他,恰好和他撞到了一起。
“好痛。”兩人異口同聲。
“對不起。”女孩緊接着道歉,蹲下身撿掉在地上的紙袋。袋口並未紮緊,有幾份文件落在了地上。
白意遲撿起腳邊的錄取通知書,樂魚!迅速的一瞥中,他看到了女孩的名字。罕見的姓氏,名字也很有趣。
他把錄取通知書遞給對方,樂魚衝他點點頭,説了一句“謝謝”。當然在第二個“謝”字送入白意遲的耳朵時,她已在十步開外了。
真是很有精神的人呢!白意遲笑了笑,繼續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向新生報到處。
樂魚一邊跑一邊看手錶。糟糕,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趕回去。早上她四點起牀,趕到報紙派發站拿日報,在八點之前送完了鄰近三個街區的報紙。八點到十二點她在加油站打工,因為今天新生報到,她才不得不請了一個小時的假。
這麼大的校園,理工學院究竟在哪裏啊?樂魚停下腳步開始撓頭,前面噴水池邊站着一個長髮飄飄正在打電話的美女,就找她問路吧。
樂魚一個箭步衝到美女面前,受到驚嚇的美女愣愣瞧着她。近看之下美女果然漂亮非凡,樂魚眼睛一亮,她最喜歡看養眼的畫面了。
“美女你好,我叫樂魚,請多多指教。”她微笑着問好,笑容親切。微笑可是樂魚的必殺技之一哦,想當初應徵高級餐廳侍應一職,她就是靠這一招打動了餐廳老闆。
“啊,你好。我叫水柔。”美女的聲音也像水波一般柔媚動人。也許是不忍拒絕樂魚親切的微笑,水柔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孩。
“好好聽哦。水柔學姐,請問理工學院新生報到處在哪裏?”樂魚語速飛快,同時維持臉上燦爛的笑容。
“啊,那邊……”看上去受過良好淑女教育的水柔伸出秀氣的手指,指了一個方向,“那……”
“謝謝學姐。”樂魚揮着手跑開,留給水柔異常耀眼的笑顏。
“那邊好像不是。”水柔終於把話説完了,但眼前已無樂魚的蹤影。她沮喪地看着手機,“真是的,我也想知道理工學院在哪裏。晴明,你不接電話讓我怎麼找?”
她望着樂魚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同學。我也是一年級。”
學姐會不會搞錯了?樂魚收腳,疑惑地在密林中東張西望。這片茂密的樹林,左看右看都不像有教學樓的樣子。再往前,隱隱有汽車駛過的聲音,應該接近學校的後門了。
到此刻,樂魚終於想起校門口學長有遞給過自己一份簡章。當時她忙着趕路,看都不看隨手塞進了揹包。那上面不知道有沒有學校的平面示意圖?
她席地而坐,從揹包中掏出簡章翻看。Bingo!果然有,謝天謝地!
樂魚正在查理工學院的位置,一朵小小的黃色花緩緩地飄落在地圖上。好漂亮,彷彿是黃色的粉蝶,輕飄飄落下。樂魚情不自禁抬起了頭,被眼前的美景震懾心魂。
滿天黃花輕舞,好像無數蝶兒在飛,又似乎是一場黃金急雨。她記得這種植物,以前媽媽牽着自己的手,漫步在一地金黃中曾告訴她:這是金急雨賜給人類的祝福。
那天也有這樣燦爛的陽光。樂魚站了起來,像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走到金急雨樹下。
那天媽媽還説,如果你在金急雨樹下誠心許願,就會有花的精靈出現在面前幫助你完成心願。
樂魚放柔了呼吸,她真的看到了精靈。
躺在樹下的少年有一張漂亮如同天使的臉,細密柔軟的頭髮在穿過林間枝葉的陽光照射下,有閃亮的光澤。樂魚蹲下身,在少年身前盤腿坐下。
近距離看,他更像神話傳説中才可能出現的人物,擁有驚世駭俗的美貌。樂魚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是金急雨精靈,能幫我實現願望的人。
她交握雙手,虔誠地閉上眼睛在少年身側喃喃自語:“精靈,請求你替我實現心願。”
“嗤”一聲輕笑讓樂魚睜開雙眼,面前的美少年坐了起來,抖落一身的金急雨花。“花痴!”他毫不留情地甩過來這兩個字。
“什麼?”樂魚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動,沒有聽清。她的思維還徘徊在精靈會説話這件事上,壓根兒沒考慮其他。
“難得找到地方清靜一下,竟然碰到了花痴。”美少年掠了下前額的頭髮,語氣不爽。
“什麼!”樂魚這回聽清楚了。豈有此理,居然被人説成“花痴”。她氣死了,捏緊拳頭準備好好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少年,可他突然低頭從褲袋裏掏出了手機。
看一眼來電顯示的號碼,他皺起了眉頭滿臉不耐煩,“我是安晴明,出什麼事了?”他按了通話鍵。
樂魚瞪大了眼睛,搞什麼啊,這個男生明明一臉很想扁人的樣子,説話的語氣居然又斯文又温柔,和出入高級餐廳的貴公子沒什麼區別。反差也太大了吧!
“不好意思,電話設置成振動,我沒察覺。找不到地方啊?不要怕,我馬上到你身邊去。”安晴明柔聲勸慰電話那頭的人,説着站起了身。黃色的金急雨花從他的衣服上紛紛揚揚而下,和滿天飄落的花雨混合在一起,緊隨他站起來的樂魚目眩神迷瞧着這一幕。
“花痴,你看夠了沒有?”他掛斷電話,眼神不屑地打量着她,從頭到腳。
樂魚徹底糊塗,眼前語氣粗魯的傢伙和剛才打電話的少年,真的是同一個人?她搖搖頭,連説三遍“我不相信”。
“花痴。”安晴明雙手斜插褲袋,從樂魚身上收回目光,“你擋道了。”
惡劣,囂張,太過分了!樂魚捏住了拳頭,但想到對方只是口頭上冒犯了自己,她又鬆開了手,同時嘀嘀咕咕着“大人不記小人過”讓開了身體。
經過她身旁,一句低沉嘲諷的話語清晰送入樂魚耳中。他説:“實現心願?不要笑死人了。”
這個欠人扁的傢伙!樂魚“霍”地轉身,怒目而視安晴明優雅的背影。
“不行啊,小魚,這樣就不是好孩子了。”耳畔彷彿聽到了媽媽温柔的聲音,樂魚抬頭望着飛舞的金急雨花,做了一個深呼吸。
是,不能隨便亂髮脾氣。記得,一定要笑哦!因為這是給媽媽的承諾。
樂魚對自己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嘴角牽起了一絲微笑。糟了,她猛然想起自己只請了一小時的假,拜那個跩不拉嘰的傢伙所賜,她接下去都要用跑的速度才能趕在加油站老闆發怒之前按時回去。
好,樂魚,加油!
她跑了起來,迅速超越了走在前頭的英俊少年。看清那個撒腿飛奔的背影正是方才被自己説得啞口無言的女孩,安晴明神情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興味。
真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呢!
理工學院新生報到處,清一色的男生中有個身材高挑的女孩特別顯眼。凌亂的頭髮挑染成誇張的火紅色,帥氣英挺和女人的嫵媚奇妙地融合在那張表情靈動的臉上,引得報到處的新生蠢蠢欲動,想方設法打聽美女芳名。
“學長,她叫什麼名字啊?”又有一個在美女身邊轉來轉去找不到搭訕機會的傢伙,妄想從負責新生報到的學長那裏打聽。
“沒有沒有。”高年級的男生也挺鬱悶,好不容易理工學院來了一個漂亮學妹,居然酷到用眼神就讓人難以靠近。
“小魚,小魚。”就在大家以為美女只用“酷”這個詞不足以形容之際,美女竟舉起手滿臉興奮地衝狂奔過來的女生拼命揮手。
“Bingo,趕上了!”一口氣跑了近千米的路程,樂魚只是微微喘了喘,“不好意思,千惠,讓你等我。”
在她們交談的時候,周圍豎起了一雙雙警惕的耳朵。聽到樂魚嘴裏蹦出的“千惠”二字,大家異口同聲輕輕“哦”了一聲。
“怎麼了?”樂魚後知後覺發現磁場詭異。
“沒事沒事,”千惠呵呵笑着,摟着樂魚的肩膀走到報到處簽名,“今天還要打工嗎?”
“嗯。”樂魚在新生簽到表上龍飛鳳舞寫下自己的名字,順手畫了一條小魚。抬起手腕看錶,她一聲慘叫,讓簽到處的學長嚇了一大跳,“完了,鐵定要捱罵了。”
“那個脾氣惡劣又小氣的老闆,你該炒了他才是。”千惠雙手環胸,眯着眼笑笑當作是替好友驚嚇到學長賠罪。
“我先走了,課本什麼的替我帶回家,晚上來吃宵夜。”樂魚揮着手邊跑邊説,最後一個字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千惠聳了聳肩,看一眼高高堆疊的四學年課本重重嘆氣,“這麼多,怎麼拿回去呢?”
“學妹,我來幫忙。”嬉笑着湊上來討好的是高年級的學長。
“同學,我也可以。”這是同時入校的新生。
看看眼前爭搶着要幫忙自己搬運課本的男生,千惠美女得意地笑了起來。唉,這一招還真是百試百靈。
不知道樂魚能不能趕在捱罵之前回到加油站?
這是什麼狀況?屋漏偏逢連夜雨説的就是自己現在的處境吧。樂魚在心底拼命唉聲嘆氣。本想從學校後門離開是一條近路,偏偏被三個小混混模樣的傢伙糾纏上了。大概他們以為能進楓葉大學讀書的都是貴公子闊小姐,於是把自己也當作有錢的主了。
“丫頭,我再説一次,乖乖地把手機、錢包交出來!”不良少年甲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一頭黃毛隨着他的身體不斷抖動。
“我真的沒有……”樂魚可憐兮兮地哀求,“你看我的T恤,是夜市上買來的地攤貨,牛仔褲是二手的,運動鞋是向同學借的。我全身上下加起來都沒有一百塊錢。”
“老大,這丫頭不會那麼窮吧?”不良少年乙拿着一把匕首對着樂魚,聽了她的一番哭訴後,不由用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樂魚全身。的確,衣服不像是名牌的樣子。
“你笨哦,越有錢的人越説自己窮。”不良少年丙負責望風,獐頭鼠目的眉眼看上去便是疑心多多。
“三位大哥,小女子果真一貧如洗決無欺瞞之心。此情可表天地日月。”樂魚舉手作發誓狀,心裏“切”了好幾聲。這三個傢伙還真麻煩,若不是趕時間加上自己實在不想動手,早就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了。
“丫頭,少廢話,自己乖乖地交出來就放你走。否則……”不良少年甲伸出舌頭,噁心地舔舔嘴唇,“否則,本大爺就要動手搜身了。”話音一落,兩個同伴立刻合作地發出一陣淫笑。
世風日下道德敗壞人心不古,樂魚搖頭嘆息,警察就只會浪費納税人的錢!她昂起頭笑笑,用異常疏懶的口吻説了一句:“抱歉,我沒有。”
“死丫頭,活得不耐煩了。”不良少年乙收到老大的眼色,手舞匕首欺上前來。陽光照在銀光閃閃的刀身上,刺眼無比。
來了!就在對方即將欺近樂魚身前,她突然出手隔開即將刺下的匕首,同時一拳猛擊對方腹部,不良少年乙立刻倒地不起。
樂魚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抬頭掃了一眼兩個大驚失色的男人,“怎麼,想一起上嗎?”她把玩着匕首,懶洋洋問道。
“死丫頭,你別太囂張。”為首的傢伙仍不死心,向同伴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同時向樂魚發起攻勢。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頑固傢伙!樂魚沉下始終笑眯眯的臉,眼眸中閃過一道寒光,“不要妄想我會手下留情。”
短短十個字,她閃躲開左右兩個方向的進攻,右手用力肘擊不良少年甲,左腳將不良少年丙掃倒在地。吹了吹手指,樂魚輕鬆攤開了手,“想和我打,再去練練。”想當初她在柔道館、空手道場、跆拳道館都做過清潔工,在工作的同時也免費學到了一身功夫。對付這些不良少年,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混蛋!”顏面掃地的不良少年甲惱羞成怒,帶着孤注一擲兩敗俱傷的念頭向轉身離去的樂魚衝了過來。
“好麻煩。”樂魚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無奈地嘆氣,“留個紀念吧——”回過身,她甩出匕首。飛刀勢如破竹,徑直向不良少年甲的掃把頭飛去。
“啊。”小混混連聲慘叫,下意識伸手一摸,朝天的頭髮被削去了一截。
“快跑。”非常識時務地,他發出號令,和同伴架着昏迷到此刻的不良少年乙迅速逃離。
“沒意思,一點都不好玩。”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樂魚回過了頭。在她身後小巷的拐角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倚牆而立。聽他説話的口氣,似乎並非剛剛到場。
這個男孩她記得,就是在金急雨花中酣睡的美少年,也是罵自己“花痴”的傢伙。
“你看了多久?”樂魚沒好氣地問道。
安晴明走出陰影,慢慢走到樂魚的面前,“從一開始。”他的笑容相當可惡,好像很滿意看到別人被自己氣到七竅生煙的樣子。
“你就一直袖手旁觀啊?喂,我可是女孩子,難道你不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句話?至少你也該打個電話幫忙報警吧?你這樣,不會覺得自己太過分嗎?”樂魚一口氣連發四問,拿手當扇子替自己降火氣。真是,被他氣死了。
安晴明默默聽完樂魚一連串的控訴,眼中的漠然始終未曾改變,“我為什麼要幫你?”他淡淡問道。
樂魚一怔,想不到面前的男孩會問出這麼奇怪的話,“為什麼?因為我們都是人啊,幫助別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他冷冷一笑,抬頭望着藍天輕描淡寫道:“可是,別人的死活,和我無關。”視線轉到樂魚身上,他的神情一瞬間變得無比厭惡,“所以別再説什麼要幫助別人的話,笑死人了。”
“真正可笑的是你。”樂魚吼了回去,“你這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和你説話,簡直是對人類這兩個字的侮辱。”趁對方來不及翻臉,樂魚掉頭就跑。繼續留在原地聽這個表裏不一的小子説話,她不敢保證會不會對他拳腳相向。真是過分的男人!
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想罵人也該找點新鮮的詞彙。安晴明走上前,從地上撿起匕首。方才樂魚發力射向不良少年後掉落在地,那三個混混撤退時也忘了帶走。
手機在衣袋裏震動,不用猜就知道是水柔打來的電話。商學院的新生報到結束後,被一片崇拜愛慕眼光騷擾到無趣的他悄悄溜走,卻沒料到在學校後門的小巷中見到一場一邊倒的對決。
想不到那個頭腦簡單的女生,運動神經非同一般地發達。
安晴明接通了電話,果然傳入耳中的温柔女聲是水柔。
“啊,我在看風景。馬上就回到你身邊。”他温和地説着,臉上有虛偽的淺笑。
L‘arc-en-cie餐廳是坐落於市中心區域的高級法式餐館。為了讓顧客享受最純正的法蘭西風味,餐廳老闆專程飛赴巴黎,從最高級的酒店聘請大廚。據説讓法國大廚放棄了高薪遠離故土的正是老闆對待料理的心意。
樂魚記得自己鼓足勇氣來餐廳面試服務生時,慈眉善目的老闆只問了她一個問題。
“料理是什麼?”
“是能帶給人尊嚴的東西。”當時的樂魚,存摺上的最後一筆錢用來交了房租,身無分文的她餓着肚子跑來面試。回答的同時,肚子還很丟臉地發出“咕咕”的叫聲。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笑了起來。
老闆笑了笑,讓服務生送上了一份牛排。
“料理,應該是能帶給人幸福的東西。”他拍拍樂魚的肩膀,“就像你的笑容那樣,給人親切温暖的感染力。”
樂魚張着大眼,迷惑不解,“那麼,我被錄取了?”
“如果你能吃出牛排烤了幾分熟,就算通過面試了。”老闆呵呵笑着説道。
“不會法語也沒關係嗎?”她忐忑不安地問。招聘廣告上並未註明語言要求,所以樂魚才敢大着膽子來應聘。可看看餐廳內的裝修,直覺告訴她這家法式餐館非常高檔。自己的英語也不過是勉勉強強合格,更別提饒舌的法語了。
“啊。語言只是一種媒介,真正要傳達給顧客的,是這裏。”老闆將手按在胸口,“我們的心意。”
樂魚切下一小塊牛排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每一種料理傳達給顧客的都是做料理的人最真切的心意,媽媽也説過類似的話。
“牛排,介於五分至七分熟之間。”雖然餐刀切下去之後隱隱看得到血絲,但牛排入口後的感覺卻更偏向於七分熟的火候。
“哦呵呵,皮埃爾碰到好手了。”老闆笑得合不攏嘴。
她就這樣得到了在L‘arc-en-cie餐廳打工的機會。
“砰”,樂魚關上儲藏櫃的門,走出員工更衣室。潔白的襯衣、黑色的領結、合體的黑色西裝,再配合她臉上親切動人的微笑,就像廚師想要傳達給食客的心意那樣,她想讓每一個接受自己服務的人感受到賓至如歸。
即使是面對討厭的人,也不能忘記顧客至上這一服務業界的金科玉律。
樂魚恭敬地彎下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請跟我來,兩位。”她直起身,面對西裝革履的安晴明展露真誠的笑容。
“啊,是你。”安晴明身邊美好純潔如洋娃娃的少女微微睜大圓圓的眼睛。
“水小姐,你好。”面前站着的兩人此刻的身份是顧客,樂魚謹守彬彬有禮的準則,“兩位,請跟我來。”
安晴明保持沉默,水柔挽着他的手臂優雅地行進在身旁。她的美麗和他的俊美,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真是無聊!無論在什麼地方,遇到的人都同樣討厭。俊朗的面龐掛着得體的微笑,半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厭惡的光芒,他就像是一個被人操縱的傀儡,一輩子都要這樣生活下去。
目光移向前方帶路的樂魚身上,上午和她在小巷中相遇的一幕回到眼前。這個女孩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蘋果臉漲得通紅,怒髮衝冠地罵他是冷血動物,還説和自己説話是對人類二字的侮辱。現在的情形真是很諷刺呢。
“兩位,請。”樂魚將他們帶到預約席上,待兩人落座後送上精美的菜單。
安晴明優雅地翻着菜單,抬起眼淡淡掃視樂魚,“為我這個非人類服務,你不會覺得這是種侮辱?”話語中帶着惡意的嘲諷。
“晴明?”水柔聽到他迥異以往的語氣,詫異地抬起頭輪番看着安晴明和樂魚。
樂魚忍住了即將衝口而出的氣話。現在是工作時間,在工作場所一切以服務顧客為優先考慮,“先生,您是客人。”她微微欠身回答。
“如果我不是客人呢?”
“晴明……”水柔疑惑不解,她從沒見過安晴明這樣咄咄逼人。
在青梅竹馬的世交面前,他一向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温柔紳士,從不會故意為難女士。安晴明知道此刻的自己會讓水柔驚訝,但某個他無法明確抓住的理由讓他不想輕易放過刁難樂魚的機會。
“先生,在這個餐廳裏,這一假設不成立。”樂魚繼續維持自己的禮貌。
他輕輕一笑,似乎在譏諷她的言不由衷,低下頭看菜單。樂魚悄悄握拳,做深呼吸平復紊亂的心跳。這個傢伙,白長了一張漂亮的臉,個性真是惡劣到令人不爽。
記下兩人各自點的菜,樂魚為自己能暫時離開安晴明身邊舒了口氣。冤家路窄説的就是他了,一天之中居然三次碰到這個自大的小子,她的運氣還真不是普通地衰。
“怎麼了,小魚,愁眉苦臉的樣子呢。”餐廳老闆也在酒窖裏,看出了她的不樂意。
“遇到一個討厭的人來用餐。”樂魚從架子上拿了一瓶1990年的波爾多紅酒,“老闆,假如你的仇人來這裏吃飯,你會不會招待他?”
“只要走進了餐廳的門,那個人的身份只是客人。”老闆叼着煙斗,用一張永遠笑眯眯的臉對着樂魚。
“可是那個人帶着找茬兒或挑剔的心理,又怎麼能感受到料理的心意呢?”
“呵呵,真是年輕才會有的問題啊。”老闆摸了摸她的頭,“等你的人生閲歷多了之後,你就會發現,並不是所有的心意都能傳達給別人,也不一定都能得到回應。”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開懷一笑,“明白了,老闆,我能做好。”
“去吧。別讓客人等久了。”
樂魚拿着紅酒回到安晴明和水柔桌前,打開瓶塞將酒瓶放入冰塊桶中冰鎮。紅酒在飲用之前需要先放置半小時,通俗的説法是喚醒這瓶酒,當然冰鎮後飲用的效果會更好。
開胃酒和開胃菜先後送上,安晴明恢復常態,和水柔談笑風生。樂魚在一旁沉默着,她無法理解這個男孩為何能如此完美地扮演另一個自己?
主菜牛排端上了餐桌,樂魚從冰桶中抽出酒瓶,走上前為兩人倒酒。
“不好意思,上午害你跑錯了地方。”水柔趁樂魚為自己倒酒的機會急忙道歉,“我也是新生,而且沒有方向感。”
這個女孩,除了令人讚歎的美貌之外更有一種温柔和善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樂魚笑了笑,表示自己並未在意。
她拿着酒瓶走到安晴明身邊,就着桌上的水晶酒杯。紅色的酒液沿着杯緣緩緩流入,在純淨透明的水晶映襯下,如紅寶石般嬌豔。
“很像血。”他輕輕説道。從樂魚的角度望去,他的眼神空虛寂寥。
她的心像突然被人一拳擊中,一口氣堵着無法釋放,悶悶地極不好受。
安晴明微微抬起眼,“也許非人類的血是絕望的黑色。”他冷漠地説着。
手一顫,酒瓶碰翻了桌上的水晶杯,杯中三分之一的紅酒盡數傾倒在安晴明身上。樂魚亡羊補牢悔之已晚,他那套西裝看上去就代價不菲,倒黴啊!
“你要怎麼賠我?”安晴明説出口的話讓樂魚欲哭無淚。她膽顫心驚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西裝的料子,顫顫巍巍問了一句:“我替你乾洗,好不好?”
“我嚴重懷疑,你會不會把衣服送去高級乾洗店。”他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樂魚,“像你這樣靠打工為生的人,根本連高級乾洗店在哪裏都不知道吧。”
“晴明,算了。”水柔眼看樂魚臉色鉅變,連忙走過來想息事寧人。
“做錯了事,就要對此負責。”不介意是否有旁人在竊竊私議自己的霸道,安晴明扔下餐巾站了起來,“你是遇到了麻煩事,理所當然想推卸責任!”他故意歪曲樂魚,享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
老闆咬着煙斗過來了,先向安晴明道歉,並承諾餐廳會賠償他的損失。
安晴明噙着一絲冷笑,犀利的目光掃向樂魚,“我接受。”
“我不接受。”樂魚垂着頭説道,“是我犯下的錯誤,應該由我自己負責。”她抬起了頭,用驕傲的眼神回敬安晴明,“和你這樣的非人類,行動更有説服力。”抄起桌上的紅酒,她一氣之下潑上安晴明的臉,“我賠給你西裝好了。”
“樂魚!”在旁觀者的驚呼中,老闆厲聲喝斥她的行為。
紅色的酒液順着他完美的臉滑下,從精巧的下巴滴落地毯。安晴明笑了笑,粉紅色的舌尖舔着唇邊的紅酒。他的話帶着惡意的口吻,“樂小姐,這件西裝對你來説,是天文數字。”
鬱悶,太倒黴了!那個叫安晴明的男生,絕對是自己的命裏魔星。
樂魚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家打開門,千惠正在房內邊看電視邊等她。
“歡迎回家,書和課表我替你帶回來了。”留意到死黨不像平日那樣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拿計算機算一天打工所得,反而筋疲力盡倒在沙發上仰首天花板,千惠察覺到了不對勁:“出什麼事了?”
“我欠了一屁股債。”樂魚哭喪着臉坦然相告,把腦袋鑽到千惠的懷中。
“你去賭博,不會吧?”這個多年好友雖然窮得要死,但投機的事情一向敬謝不敏。憑樂魚的身手,一般勒索錢財的不良少年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別提了,碰到一個大魔頭。”虧她還把他當作金急雨精靈呢,那張漂亮如天使的臉簡直就是嚴重誤導。這個傢伙,根本是惡魔轉世投胎來的。
“反派boss?”千惠是個動漫迷,一聽“魔頭”二字立刻聯想到漫畫裏的終極Boss之類。她吐吐舌頭,那可真的不好惹。
“差不多吧。”聽到安晴明所穿西裝的報價,樂魚非常希望能當場昏死過去,醒來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過。早知道他那套行頭是在巴黎私人時裝店專為家族顧客定做的話,打死她都不會拿紅酒去潑他了。唉,衝動啊,的確足以致命。
她把事情經過簡略説了一遍,省略了前兩次和安晴明相遇的事。千惠聽到當事人,也就是男主角的名字後,微微一怔。
“你不知道他是誰?”這樁轟動全校的新聞,這個轟動全校的人物,樂魚竟然在提到他時一口一個“臭小子”。
“我幹嗎要知道他?”樂魚莫名其妙。除了打工的信息,她對其他新聞興趣缺缺。
“安晴明,傳説中的小提琴王子,安氏企業的繼承人。聽説他的志願是楓葉大學商學院,本校今年報名人數比去年激增五倍。”千惠伸出五指在樂魚眼前晃晃,“你居然把紅酒潑到安公子的臉上!”
啊?這個讓人火大得想海扁的男生,居然就是傳説中的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