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E模特經紀公司位於全市最繁華的商業街。道路兩側皆是一幢比一幢豪華的摩天大樓。一輛輛顏色各異的出租車在各大廈前駛進駛出,進進出出的也都是些衣着光鮮外表亮麗的男女。
環龍大廈,就是這裏了。樂魚抬頭仰望,玻璃幕牆照得她一陣眼花。她極少涉足這類高級商務樓,以她的資歷估計只能應徵大樓清潔工。
樂魚通過了旋轉門,夾在一羣衣冠楚楚的白領中間,她的牛仔褲白襯衣顯得過於普通。保安顯然也盯上了與眾不同的她,在她往電梯走去的時候叫住她盤問。
“你找哪家公司?”保安用懷疑的眼神打量樂魚,基本上認定她是推銷員。
“ZOE模特經紀公司。”她記得千惠説是在二十一層,便又補充了一句,“我去二十一樓。”
“樂魚。”一個人叫着她的名字走了過來,樂魚睜大眼睛,這麼巧,居然遇到了安晴明。他一身銀灰色西裝,顯得高貴典雅,有一種和他年齡不符的成熟。
“安少爺。”保安畢恭畢敬向他問好,一點都沒有先前質疑樂魚身份時的輕蔑神情。
“她是我的朋友,沒什麼問題。”安晴明指着她,淡淡説道。
“對不起,小姐,非常抱歉。”保安誠惶誠恐向樂魚道歉,令她感慨人和人之間的確有差別。
保安離開後,安晴明轉向樂魚,“你去哪裏?”想不到會在自家公司的商務樓中看到她。
“千惠介紹我去ZOE模特公司試鏡。”她頓了頓,出於習慣問了一聲,“你呢?”
他笑笑,陪着她走到電梯前,按了上去的電鈕,“這棟大廈是安氏的物產。”
樂魚倒抽一口氣。哇哦,這棟高級大樓原來是他家的啊!難怪保安看到他,就像是見了主子一樣。他家還真是有錢人呢。
電梯門打開,兩人和其他等電梯的上班族走了進去,安晴明按了二十一樓的按鍵,“沒想到會碰到你。”他不理會旁人好奇窺探的目光,笑着和樂魚説話。
“啊,我也是。”反而是她,覺得四周磁場詭異。她看看安晴明,再看看自己,他倆之間的差距真的大到旁觀者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地步?
電梯一層層地停,人數慢慢減少,她的不自在感也隨之減輕。樂魚偷偷瞟向安晴明的俊臉,腦子裏亂七八糟地,當初灰姑娘嫁給王子的時候,會不會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老天,她都在想些什麼啊。自己只不過和他同乘電梯而已,居然能聯想到灰姑娘身上去,太扯了。
二十一樓到了,電梯門緩緩向兩邊移動。安晴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樂魚先走。等他們走出去,電梯內剩下的幾個漂亮女孩不約而同吐了口氣,異口同聲讚歎:“好有風度的帥哥。”
“説你呢。”樂魚聽到了,帶着戲謔的口吻提醒安晴明注意。
“無聊。”他一點都不在乎要表現出別人所讚賞的“風度”,冷冷吐出這兩個字,甚至用更加不屑的語氣加了一句:“一羣花痴。”
“安晴明,你不要這麼刻薄好不好?”她停下腳步,不滿地瞪着他。
“這是事實。”他不懂她在不滿什麼。那些女人,難道沒有説他是帥哥?難道沒有隻看表面就對他大加褒揚?他又沒有歪曲事實,她有什麼好打抱不平的?
樂魚氣結,本不打算理會他,可不知為何面對他就是做不到心平氣和。她挑起眉毛,眼睛閃閃發亮,“安晴明,對於別人的稱讚誇獎,應該懷着感激的心情,不説‘謝謝’已經是很沒有禮貌了。”她毫不留情指責他。
安晴明冷哼,看他的神情分明認為她若不是白痴也相差不遠了,“樂魚小姐,我沒必要和你一樣。”他推開ZOE公司的玻璃門,表示爭論到此為止,“請進”。
這個傢伙!樂魚捏住拳頭,每次和他對話的結果都是這樣,被他氣個半死。這小子的性格不是普通的惡劣。
算了算了,宰相肚裏能撐船。樂魚安慰自己,走進ZOE.
模特公司真是美女如雲帥哥雲集,就連前台小姐都找了一位時髦性感的大美人。樂魚只差對美女流口水了,而人家正對着她身旁的漂亮男孩眼冒紅心。
安晴明輕咳一聲,拉回了目光痴迷女子的神智。
“呃,兩位找誰?”
“我説,我是來試鏡的。”樂魚有點同情,美女的耳朵好像不太好使的樣子。
“叫什麼名字?”美女迫切地問,其實是想知道漂亮男生的名字。
樂魚説了自己的名字。美女從電腦的預約紀錄中找到了她,發現是來打工的千惠替她預約的試鏡,不過只是她一個人。
“這位先生呢?”美女不死心,轉向安晴明放電。
他酷着臉,非常不耐煩。走到哪裏都會遇到狂蜂浪蝶,這些女人沒見過男人啊?
“他,不是啦,閒雜人等。”樂魚急忙搖手否定,生怕安晴明愛理不理的樣子讓對方心生反感,壞了自己試鏡的正事。
好酷的男生!美女的神情並非樂魚估計的不滿,反是持續陶醉中。
沒看過男人啊?連她都想罵人了,想必安晴明的忍耐力也快到極限了。
“女人,給我聽好了。”果然,他不想再忍下去。一拳擊上玻璃枱面,他的表情異常陰冷,“本少爺時間寶貴,沒空在這裏跟你耗。快説,她要到哪裏試鏡?”
這個,這個雖然是她很想説的話,但好歹説得客氣一點呀。樂魚拉了拉他的衣袖,看吧,大美女已經被嚇傻了。
“有性格。”一個綁着頭髮的男人出現在旁邊的走道上。他長得不錯,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身材高大健碩,“我是負責這個廣告的攝影師黑沼,你們兩個一起試鏡怎麼樣?”
安晴明肯定會用“無聊”直接拒絕的。想必如此,但樂魚依然看了看他。
“好啊。”出人意料,從進門酷到現在的安晴明居然微笑着同意了。樂魚直到被帶到化妝室,仍然處於驚愕狀態。
化妝師Linda是個長髮披肩的氣質美人,眉宇間帶着細細的温柔氣息,讓人如沐春風。樂魚仰着臉,任她替自己修眉毛。
“我第一次修眉毛。”樂魚不好意思地承認。天天忙着打工賺錢,她哪有空閒時間去整頓自己的外表。
Linda笑了笑,用修眉鉗細心拔去樂魚雜亂的眉毛,“女孩子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是對自己最好的獎勵。尤其是你男朋友這麼帥,不打扮漂亮可是會被人搶走哦。”
“男朋友?誰啊?”樂魚想了想,不知道這位素昧平生的美女姐姐所指何人,傻乎乎地問道。
“就是和你一起來的男孩子嘍。”Linda用刷子掃去她臉上拔下的眉毛,笑着問她是不是害羞不好意思承認。
樂魚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開什麼玩笑,竟把他們看作一對。自己和安晴明,那是橫看豎看都不相配啊。
“沒有啦,Linda姐。我和他只是大學同學。”她趕快否定。根本沒想到今天會遇上他,更想不到他會同意和自己一起試鏡。
“就這麼簡單?”Linda不相信,直覺樂魚是小女兒家的羞澀,忍不住逗她。
“Linda姐,你也説他帥了,我這麼平凡,怎麼可能嘛。”她打着哈哈。
“誰説平凡的女生就不能釣帥哥?”Linda拿着粉撲站在樂魚身側,俯首對她神秘一笑,“而且經過我和百合給你造型,保證讓你們相配成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真的嗎?能像水柔和他那樣相配?樂魚明白自己的想法很危險,但每個女孩子心底都藏着一個公主的美夢,她也不例外,儘管現實讓這個夢境變得遙遠而模糊。那天,安晴明牽着她的手奔跑,她至今仍記得當晚臉上的火燙。
“拜託你了,Linda姐。”樂魚甜甜笑了,眼中閃爍着夢幻的神采。已經不去想能否得到這份工作了,她想成為讓他刮目相看的女孩,讓他看到自己也能像水柔那樣美好。
“OK,拿出我們的最佳狀態,讓那個漂亮孩子大吃一驚吧。”Linda點點她的鼻子,在她素淨的小臉上塗上粉底。
安晴明在黑沼助理Ruby的指引下來到了攝影棚,他的出現引得現場工作人員驚呼連連。按理説做這一行,見過的俊男美女多如過江之鯽,已經對美色具有高度的免疫力才是,可眼前這個少年的美貌,卻讓人無法不讚嘆——造物主造人,果真偏心。
他本就漂亮,造型過後更是帥得天地失色。柔軟飄逸的頭髮被噴上了亞麻色的顏料,彷彿籠罩一圈天使光環。造型師給他換上黑色的緊身背心和皮褲,若此前大家看到的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那此刻站在眾人眼前的則是一個危險而性感的男人,無懈可擊的俊美容顏上冷漠倦怠的表情,簡直就是最佳酷男的代言人。
“她呢?”安晴明對眾人反應視若無睹,徑直走到黑沼前面詢問樂魚行蹤。
“她還沒好。”黑沼吸了口煙,朝面前那張俊容噴了口煙霧,一雙眼睛斜睨安晴明,“你也知道,女人總是特別麻煩。”
聽出他話語中隱含的曖昧,安晴明本想即刻反擊,轉念一想樂魚十分看重這次試鏡的機會,硬生生忍下了。他走到一邊坐下,百無聊賴聽着這些人肆無忌憚地談論風流韻事。
更衣室內,造型師百合將矇住眼睛的樂魚推到了穿衣鏡前,“看看我的水準。”
樂魚放下手,帶着混合期待、興奮、好奇的心情睜開眼睛。鏡中的少女披着一頭捲曲的長髮,嫵媚動人。原先普普通通的五官在Linda巧手妝點下揚長避短,突出了眼部妝容的效果,讓她的雙眼更有神。
“好漂亮。”雖然誇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但鏡中造型過後的女孩的確非常美麗。
“當然了。一流的化妝師,”Linda拉過百合,“一流的造型師。”兩人簇擁着樂魚,共同比劃了一個“V”。
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樂魚的臉紅如嬌豔的玫瑰。她在想:不知道安晴明會不會喜歡這樣的形象?
“Linda姐,百合姐,OK了嗎?”Ruby敲敲門,探頭進來問。
“行了。”Linda將樂魚推到門口,“別緊張哦,你男朋友一定會喜歡的。”她俏皮地眨眨眼。
樂魚心如鹿撞,怦怦直跳。她既想盡快知道安晴明的反應,又害怕他壓根兒不屑一顧。帶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她跟着Ruby走進了攝影棚。
安晴明看到了樂魚,一剎那失神。他熟悉的樂魚,是那個頭髮削薄大大咧咧敢説敢做的女孩,不過是容貌清秀而已。但眼前的少女,黑色的吊帶衫、低腰熱褲,勾勒出掩藏在T恤牛仔褲下的玲瓏曲線,捲曲的紅色假髮讓她增添了濃濃的女人味。雖然是人工改造,但她的成熟美麗仍讓人驚豔。
醜小鴨變成了天鵝,灰姑娘抹去臉上的煤灰後成為了王后,童話有時候的確會在現實中發生。
他半垂着眼,微微笑了。
“很糟糕?”見他不置可否,樂魚心頭掠過淡淡的惆悵。果然還是不行,花盡心思的裝扮終究無法同水柔的天生麗質相比。
“不。”他終於開口説話了,“我比較習慣你以前的樣子。”
這個,算誇獎還是諷刺?樂魚摸不着頭腦,傻傻地盯着他,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他的造型太帥了,人長得漂亮當真穿什麼都好看得要命。不行了,再看下去會流鼻血的。
“花痴。”看她直勾勾的眼神,安晴明不爽地罵了一句。只是這一句中不滿的成份比縱容少了幾許。
又來了!樂魚被他罵醒,嫌自己不爭氣地嘟起嘴。沒辦法,被當事人當場活捉自己對着他垂涎欲滴的模樣,活該被罵。不知道水柔會不會在看到他的時候發愣,而他是否也會毫不留情地罵人?
自不量力!我哪有資格和水柔相提並論。
攝影師讓他倆站到佈景板前準備。安晴明向樂魚伸出了手,“走吧。”
將自己的手放入他掌中,她的心情豁然開朗。想那麼多幹嘛?眼下最重要的是,站在他身邊合照的人是自己。
“OK,這個平面廣告要拍四輯,現在先拍適合年輕人的動感系列。”黑沼站在照相機後,吩咐Ruby把手機拿給模特。
“對,男生把手放到女生的腰上。”他指導安晴明和樂魚擺姿勢。
安晴明低頭看了看樂魚,他的手臂環上她的纖腰,頓時一股熱燙的觸感從手臂和她腰部裸露肌膚接觸的部位迅速蔓延全身。他不動聲色,按照黑沼的要求放低樂魚的身子,居高臨下凝視她的眼睛。
心臟狂跳,樂魚羞愧得想找地洞鑽下去。他如此接近,一定聽到自己巨大的心跳聲了。這回,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安晴明現在肯定在心裏狂罵自己是“花痴”。
黑沼連按兩下快門,然後要他們擺另一個姿勢。
“背靠背站立,對,身體往後,頭向前,舉起手臂,讓別人看清楚手機。”
好彆扭的動作。樂魚緊貼着安晴明的後背,她的心跳從安晴明牽起自己的手開始,恐怕已經超過了每分鐘兩百跳。
“Perfect,很有鏡頭感。”黑沼在鏡頭後稱讚。
安晴明驚訝於自己的投入。他起初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態,而且是為了樂魚的緣故才答應試鏡。沒想到站到佈景板前,竟漸漸遠離好玩的初衷,認真起來了。也許因為拍檔是她,和她在一起,總會讓他變得不像平時的自己。
恍惚中想起了BBS上和她的合照,他替她擦拭嘴角。那天會這麼做,純粹是情不自禁,事後連他自己也説不清當時怎麼就做出了那樣親暱的動作。即便青梅竹馬如水柔,他最多也就牽過手而已。
兩個人各轉着心思,配合卻越來越默契。彷彿是合作多年的拍檔,只需要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做何種動作,立刻自動擺出相應的姿勢。
“OK,先吃午飯。下午我們拍剩下的三輯。”黑沼關上鏡頭蓋,示意他倆可以去卸妝了。
“那個,試鏡也要一天?”樂魚訝異。難得星期五沒有課,她安排了一整天的打工。為了試鏡,已經向老闆請了半天假。沒想到下午還要繼續。
黑沼呵呵一笑,有意無意靠近樂魚,“誰説只是試鏡?小美人,我決定用你們做模特了。”
樂魚怔了兩秒鐘,蹦跳起來歡呼:“Bingo!”安晴明在一旁瞧着樂魚興奮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去吃飯吧。我很期待你下午的表現哦。”黑沼拍了拍樂魚裸露的肩膀,眸光深沉。
看到黑沼的眼神,安晴明隱隱覺得有絲不安。是我多疑了吧。目送黑沼若無其事離去的背影,他安慰自己。轉頭看到準備去卸妝的樂魚,他提出了邀請。
“如果不介意,我們一起吃飯好了。”
“你約我?”樂魚停下腳步,不太確定自己聽到的。
“嗯。上次吃了你的便當,當作回禮。”他低頭看腳尖,心裏居然閃過一絲擔憂,害怕她會拒絕。
“那個,小意思啦。”安晴明幾時變得如此客氣,特別是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
他愠怒地抬頭,眼中閃過一道狼狽的光芒,“囉嗦,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這個,算正常樣子吧。“去!”樂魚跳前一步,“有人請客幹嘛要浪費?”
她答應的同時,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安晴明帶樂魚去吃意大利菜,餐廳就在環龍大廈四樓。他們沒有換裝,直接坐電梯下去。餐廳領班見到安晴明,馬上滿臉堆笑迎上前來。
“安公子,兩位嗎?”
“啊。”他應道。在領班經理臉上發現一抹錯愕,不由偷笑。自己還是第一次打扮成不良少年的樣子來餐廳吃飯。以往他和父親或水柔同來時,每次都是西裝革履。
他若無其事,拉着樂魚的手走進餐廳。
把這位貴公子安排在哪個位置好呢?領班頗為躊躇。前幾次對方都是坐在最顯眼的位置,以他英俊的外表風度翩翩的舉止絕對是活動廣告。可今天他的模樣活像是混黑道的,實在有損餐廳形象。
“安公子,那邊可以嗎?”領班指着角落靠窗的位子,客氣地詢問。
安晴明掃了對方一眼,自然明白對方在顧慮什麼。一時間,惡作劇的念頭佔據了上風,他毫不客氣地指定要坐餐廳正中央,“我習慣這個位子。”他淡淡説道。
“可是,這個位子已經有預約了。”正是午餐時間,領班急中生智找了個藉口。
樂魚不明白安晴明在堅持什麼。在她看來,坐哪裏都一樣,不就是吃飯嗎?她扯了扯他的手,想勸他妥協。
“誰預約的?”他不理睬樂魚,眼眸帶着冷冷的笑意。
今天的安公子,似乎和平日有很大不同。領班前額冒出了冷汗,心虛地開口,“是,是令尊大人。”
老爸嘛,那就更要坐這兒了。安晴明在心底冷哼,二話不説拉着樂魚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將她按下。
“抱歉,我一定要坐這裏。”
唉唉,有什麼辦法,誰讓顧客就是上帝呢?而且這位還是得罪不起的財神公子。領班只好讓步,讓侍應生給兩人送上菜單。
“安晴明,其實坐那邊也挺好的。”樂魚眼見領班走時滿臉無奈,同情心氾濫了。
他微微抬起眼,視線從她身上一掠而過,“本少爺想坐這裏。”他合上菜單遞給侍應生,“一份通心粉,一杯卡布基諾。”
“我也一樣。”見他似乎不高興了,樂魚打消了問他哪種比較好吃的念頭,點了和安晴明一樣的午餐,“你,好像很不開心?”
“哼。”他大少爺不爽地從鼻孔裏哼道,“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當然有啊。比如我得到了這份兼職,千惠説報酬很高。”提到錢,樂魚眉開眼笑。本以為競爭會很激烈,想不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
修長的手指玩着餐巾,安晴明的眼神不時飄向餐廳門口,“這點錢,我才不在乎。”
當然了,你是富家公子嘛。樂魚在心中嘀咕着不敢説出口,只好另外找了一個理由,“今天天氣也不錯。”
“天氣不錯就開心,你腦子有病啊?”他不留情面地批評她無聊。
無名火起,這個傢伙的嘴巴太壞了。算了,看在人家請客吃飯的份上,忍!不行,這麼忍下去太傷自尊了!
她清了清喉嚨,正想發話,卻在即將開口時聽到他的問題,“你,有什麼心願?”
“啊?”安晴明轉換了話題,把她的火氣徹底澆滅。樂魚反問道:“心願?”他是問自己這個吧?
“嗯。”他淡淡回應,“那天,在樹下,你説過心願。”是第一次相見,這個女孩把自己當作了什麼精靈,誠心許願。他還記得睜開眼看到的一幕:她閉着眼睛,一臉虔誠地喃喃自語。
侍應生端上了他們點的通心粉、咖啡。樂魚拿起叉子,將通心粉和醬料充分攪拌。叉子捲起麪條,送進口中。
味道不錯,可惜醬料中的糖略微少了一點,偏酸。樂魚嚥下食物,回答了安晴明的問題,“我有兩個心願。第一是找到爸爸,第二是成為超級大廚。”
“爸爸?”他沒有聽樂魚談過自己的家庭。根本,他們就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爸爸是誰。”樂魚的視線在別處,她不敢看安晴明。她從未為自己沒有父親自卑,相反認為獨立將自己撫養成人的母親非常偉大。但私生女這個身份,在普通人眼中仍屬於羞恥的代名詞。
“找到爸爸又怎麼樣?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找回來有什麼用?”安晴明的心有一點點疼痛,更多是憤怒,“你的願望如果是這個,就算我是天使,也不會幫你實現。”
“安晴明,收回你的話。我不許你誣衊我的爸爸。”樂魚氣急,媽媽很愛很愛的爸爸,根本不是他口中所説不負責任的男人。她舉起了叉子,顫着手指向安晴明。
“我拒絕。”他的表情森冷,不改初衷,“沒有爸爸,一樣可以過得很好,那就證明這樣的男人根本是可有可無。”他端起咖啡杯,悠閒地喝了一口,“你清醒吧,別做夢了。”
“你很討厭!”樂魚扔下叉子,不顧一切大吼。她站了起來,雙眼冒火瞪着他,“我的事,我的心願,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混蛋!”吼完,她用餐巾抹了抹嘴巴,扭頭就走。
她走得很快,匆忙中撞上了剛進餐廳的兩個男人,“對不起。”樂魚頭也不抬,扔下一句道歉。
“董事長,您沒事吧?”戴金邊眼鏡,年紀較輕的男子顯然是秘書身份,趕緊關切詢問頂頭上司有沒有被撞到。
安達業搖了搖頭,“穿成這樣怎麼能進來?”方才一瞥間,他只看到撞過來的女孩衣着性感打扮妖嬈,“這家餐廳的水準越來越差了。”話音剛落,他就在自己的預約席上看到了安晴明。
“你,怎麼回事?”安達業走到兒子面前,語氣嚴厲,“福叔忘了替你準備衣服?”看他穿成什麼樣子,和街頭的混混沒有區別。
安晴明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我高興。失陪了。”他扔下餐巾,頭也不回離去。
這小子,簡直是為了氣死他才出生的!安達業生氣地衝着身邊可憐的秘書咆哮,“愣着幹嗎?去把他找回來,別再到處丟人現眼了。”
秘書忙不迭答應,急急忙忙跑出去,卻哪裏還有安晴明的影子?
走在安全通道上的安晴明,雙手枕着後腦,俊臉上滑過一絲冰冷的淺笑。要一個對自己視若無睹的爸爸,有什麼用?
樂魚氣沖沖地回到ZOE,向前台小姐詢問茶水間的位置。美女的午餐僅僅是一個蘋果,她偷偷打量對方骨感的身材,無比同情。
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居然還要減肥。她一邊想一邊走進茶水間,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放在飲水機下。
安晴明,這個傢伙果真只能用可惡來形容。兩人之間剛剛有一點和平共處的跡象,結果和諧的氣氛完全被他破壞了。腦子裏鬧哄哄的,全是剛才的一番爭吵。
為什麼他隨隨便便就能夠指責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也許爸爸的離開,根本就是有苦衷的。是這樣,沒錯,媽媽深愛的人絕不會是不負責任的男人。樂魚躲在茶水間,抹去眼角沁出的淚。她還沒卸妝,讓眼淚化花了臉上的妝,不就人人皆知她哭過了嗎?很丟臉哪!
“嗨。”黑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樂魚急忙擦乾眼睛,回過身去問好。這一轉身令她警覺,兩人的距離委實過於接近。
“你在哭?”他俯下臉,呼出的熱氣噴在樂魚臉上,帶着濃濃的煙草味。樂魚抬起手,想拉開兩人間的距離,身體順勢往另一側移動。
“沙子進了眼。”為了不讓他藉口“幫你吹沙子”對自己動手動腳,她連忙補充説明,“現在好了。”
黑沼笑了笑,看起來分外邪惡。樂魚叫苦不迭,糟糕,這個男人看起來不會輕易放自己過關的樣子。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她對自己説道。
最後的底線是出手教訓他。可一旦做到那個地步,不僅這份工作會飛掉,還會連累到千惠。出於種種顧慮,樂魚忍氣吞聲一味閃避黑沼的靠近,瞄準機會往門口閃。
“寶貝,讓我來疼愛你吧。”他笑得極度曖昧,伸長手臂眼看就要抱住樂魚的身體。樂魚右手握拳,已做好準備等他挨近就一拳把他打飛出去。
“放開她。”一身黑色的男孩飛身衝過來,揮出一拳擊中黑沼的左臉。她定睛細看,確實是安晴明。
黑沼回過頭,安晴明那一拳的力量很大,他的嘴角被打開了口子,“這麼緊張幹嗎?開個玩笑而已。”他瞟了兩人一眼,離開茶水間。
安晴明看着樂魚,彆扭地轉開視線,“碰到別人,我也會這麼做。”他的解釋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我知道。”樂魚不揭穿他,餐廳裏的爭執她大度得不和他計較了,“我去卸妝,一會兒見。”
“那個,對不起。”她經過他身邊時,安晴明不情不願地道歉。
她笑笑,走到門口將自己的答覆送入他耳中,“我忘記了。”
第二輯照片的風格定位為白領人士的商務型手機。樂魚拿下了假髮,換上一身合體的灰色西裝套褲,百合還給她配了一條很有氣質的項鍊。
她到了攝影棚,安晴明還沒來。男人做個造型會比女人更慢嗎?她四下張望,奇怪,黑沼居然也不在。目光所及,現場的工作人員紛紛避開了她的視線,似乎像做賊心虛。
聯想到剛才在茶水間發生的一幕,樂魚警覺。難道,安晴明和黑沼單挑去了?心裏一急,她抓住離自己最近的燈光師Robert,急切詢問安晴明的下落。
“黑沼帶他去了哪裏?”心中認定這個事實,她直接問重點。
“沒有啊,沒見到他們。”Robert打馬虎眼,和其他人嬉皮笑臉交換眼色,“你在擔心哪一個?”
她眸光一暗,抓住Robert的手用力扭到他身後,“我沒空廢話,他們在哪裏?”為了徹底震懾對方,她同時用膝蓋猛頂他的腹部,Robert連聲慘叫。
“他們,黑沼,帶他,去了洗手間。”還是旁邊被暴走的樂魚嚇壞的人斷斷續續説了。
樂魚放開Robert,打開門快速奔向男廁所。
洗手間內,黑沼握着安晴明的右腕用力按在水池邊緣,“咔嚓”,他骨折了,“人渣!”雖然和對手相比自己完全落於下風,安晴明仍倔強着不肯屈服。無論從力量還是打架的經驗上來説,他都遠遠不如黑沼。
“小子,就你這樣,還想學做英雄!少做白日夢了。”黑沼扔下他的手,抓住他的衣領,左右開弓將那張漂亮的臉揍的鼻青臉腫,“我看你還能靠什麼跩.”
“砰”,洗手間的木板門被人一腳踹開,怒火中燒的樂魚出現在兩人面前。黑沼放開了安晴明,“呦,我們只是切磋一下。”
“晴明,你的手……”她蹲下身,看到安晴明的手和臉上不同程度的創傷,樂魚的憤怒直線上升。她冷冷一笑,“切磋是不是,好啊,我們也來試試。”
聽出她話語中的冷酷與生氣,安晴明不禁想拉住她,但右腕骨折處鑽心的疼痛讓他縮回了手。算了,就讓那個男人吃點苦頭吧。
黑沼斜着眼打量她,放肆地大笑,“寶貝,我想……”他的話還沒説完,一記右勾拳擊中了他的下巴。黑沼驚愕地摸着劇痛的下巴,像看到了怪物。
“希望你給自己買了醫療保險,我不會手下留情的。”樂魚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波動,“這只是開始。”隨着她的言語,又是一記迅猛的直拳。
安晴明閉上了眼睛,對那個欠扁的男人忽然產生了一絲同情。結果正如她所預言,黑沼被樂魚扁進了醫院。
關於這一天,安晴明最後的記憶是樂魚捧着自己綁了石膏的手,落下了一滴眼淚。
安晴明覺得那眼淚比世界上最好的珠寶還要珍貴。那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