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牆面,充斥着藥水味的病房裏,花靜月小心的看顧着仍在昏睡的沐鈺塵——醫生説他有輕微腦震盪的傾向,還好並沒有生命危險,院方將他轉到普通病房觀察。
梁曉恩果真如同鈺如所説的那麼自私,以交代完事發的經過便頭也不回的離去,彷佛這事兒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塵哥轉到病房後,她便叫鈺如先去朵莉那兒接皓皓回去,她則留下照顧塵哥,一晃眼便數個小時過去.
以濕毛巾擦拭着沐鈺塵的臉,他的臉色已不似乍見時的蒼白,她放下毛巾倒了杯開水,用大棉花棒沾水濕潤他乾燥的唇。
“嗯……”或許是水温引起他的反應,他的臉部線條抽動了下,緩緩張開雙眸。
“感謝老天,你終於醒了!”她輕撫着他的臉,激動的紅了眼眶.
“你哭了?”從沒見過她掉淚,他震驚的想抬起手觸摸她,不意引起渾身肌肉的抗議,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裏是……”
“醫院啊,你別亂動,醫生説還要觀察。”她輕聲安撫。
“我又沒有怎麼樣,為什麼要觀察?”除了肌肉痠痛了點、頭痛之外,他不覺得自己有哪個部位不對。
“你忘了你被車撞了嗎?”幽幽的嘆了口氣,她難掩自責的低語。“要不是因為我勸你去參加同學會,你也不會發生這種意外。”
經她這一提,所有記憶全數回籠,他怔愣了下,突地輕笑出聲.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醫生還説你有可能腦震盪……”
“我不暈也不想吐,沒有腦震盪。”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不顧肌肉叫囂的痠疼,他含笑的眸緊鎖着她,企圖藉着輕鬆的笑來化解她的擔憂。
“……我都快擔心死了,你竟然還在笑?”她抬起手不依的想拍打他,卻又在看到繃帶時頓住,尷尬的停在半空中:心疼的擰起眉心。“都是梁曉恩不好,要不是她去拉你,你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沐鈺塵沒有説什麼.他只是握着她的手細細搓揉,半晌後輕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我問醫生看看。”既然他沒有任何不舒服,應該是沒有腦震盪,她正準備起身到護理站找醫生詢問,一轉身恰見鈺如踏進病房.
“哥,你醒啦?”沭鈺如開心的跑到病牀前,小心翼翼的摸摸他的頭、他的身體,像個老媽媽似的。
“嘿,別把我當成你兒子oK?”沐鈺塵翻翻白眼,好笑的搖了搖頭。
“哪有啊!人家關心你嘛!”鈺如像個小女孩般嬌嗔。
“你們聊,我去請醫生過來看塵哥能不能出院了。”花靜月笑看着他兄妹倆鬥嘴,不忘自己該去請醫生過來。
“等等,靜月,我想跟你談談。”就在她要開門走出病房時,鈕如突然叫住她。“是關於梁曉恩的事情。”
梁曉恩?那女人不是早早走人了,還會有什麼關於她的事?
她睞了眼沐鈺塵,發現他也正看着她,她沉默了下,旋身回到病房裏,在病牀牀沿坐下。
“記得我跟你説過,梁曉恩是我所見過最自私的人嗎?”鈺如等她坐好才開口,見她點了點頭,她繼續往下説,“大哥的堅持是對的,你以後千萬被再婦人之仁了。”
“什麼意思?”她不懂,她有婦人之仁嗎?
“我託人去查了下,確實是有同學會這件事,但卻不是梁曉恩跟大哥説的時間、地點,那女人根本是瞎掰的。”
為了證實心頭的疑慮,她特地央托熟識的朋友找來沐鈺塵同屆的畢業紀念冊,逐一撥打電話給他的同學,所有收到邀請函的人都説,同學會根本不是今天,地點也不在台北。
“她、為什麼要説謊?”驚愕的瞠大眼,這確實是出乎花靜月的預料之外,她難掩驚訝的輕呼。
“她從沒放棄過跟我複合的可能。”相較於她的無法接受,沐鈕塵倒是鎮定許多,凝着她冷淡的應了句。
“嗄?”她呆住,錯愕的瞪大圓眸。“呃……因為想跟你複合,所以她才設計了那個虛擬的同學會?”
“嗯哼。”他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似乎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
“塵哥,你、你早就知道她是騙你的?”靜月怔愣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説話的能力。
那他為什麼還要赴約?莫非他也對複合有所期待?
“收起你氾濫的想像力,我事前一點都不知道她騙我,我只是感覺有點怪,卻説不出哪裏怪。”淺嘆一口,還有人比他了解梁曉恩嗎?跟她交往過的人是他,他還會不懂她的任性嗎?“不過鈺如正好證明了我的預感沒有錯。”
是嗎?這不就全世界都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只有她一人相信她還有點善良的人性?
天啊!這是怎生的一個荒謬啊~~
“還可怕的女人喔!”她呆愕了一下,好半響後才坐下的結論.
“看你還敢不敢把我往外推。”沭鈺塵哼了聲。
這次的意外雖然讓人很不愉快,但這不啻足為他化解了另一個災難!天曉得梁曉恩騙他出去,會使出什麼手段對待他?
依他的想像,霸王硬上弓是最大的可能,因為那個女人清楚的知道他堅持不在婚前越雷池一步。
但梁曉恩絕對料想不到,其實他已然壞了自己的堅持,讓他未來的老婆給破了梗,他就是抗拒不了未來老婆那既天真又熱情的魅力呵!
“……我哪知道她那麼可惡。”內疚的低下頭,她怎麼會知道自己還是錯估了人性的黑暗面。
不過這也證實了一件事,原來室友彩貞跟她一樣笨,哈!
“現在知道還不遲,至少大哥沒被她給“欺負”了去。”好笑的覷着兩人之間的互動、火花,鈺如暗笑自己也夠遲鈍的,這兩人根本早已“暗渡陳倉”了嘛!
“哎喲~~別再説了嘛!人家知道錯了啦!”靜月邊跺腳邊嬌嗔,羞窘交加。
兩兄妹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吼!不理你們了!我去找醫生啦!”懊惱的用力踩步離開病房,直至關上病房的門.她都還清楚的聽見兩兄妹誇張的笑聲。
“靜月真的很可愛,大哥,你挖到寶了。”待笑聲稍歇,鈕如掛着笑意調侃道。
沐鈺塵輕笑搖頭。“不,不是我挖到的,是老天爺把她送來給我的。”
“啊?”他以為他在説鸛鳥送子的故事嗎?她已經當了媽咪,早已過了聽童話的年紀。“你是在考驗我背誦童話的功力嗎?”
“當然不是。”他啞聲失笑,雖然一笑就牽動臉上、頭部的肌肉而泛疼,但他仍忍不住的直髮笑。“雖然我聽媽説過,她到台北來唸書,但我並沒有試着找她,她也不曉得我在這裏開店,會相遇完全是上天的安排。”
是喔?那不就是無形的紅線將他們牽在一起?
沐鈺如今天才發現,她一直以為不懂浪漫、不會甜言蜜語的大哥,也有這麼温柔浪漫的時刻捏!
“那天天氣微陰,還不到客人上門的時刻,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走進店裏來。”他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線條有多柔和,那如同昨日才發生過的場景,經常在不經意問佔據他的腦海。
“……所以?”鈺如屏住呼吸,以氣音輕問.“是她認出你的?”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病房裏只有他們兩人,根本不會有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但好像講話稍微大聲一點就會破壞了眼下的柔美氛圍——即使眼前的男人頭上還纏着可笑的繃帶。
“是我先認出她來。”他的眼凝着空氣中某個不知名的點,好似他心愛的人就站在那個定點。“我還記得那天她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褲,就像迷了路的小女孩,不經意的闖進我的世界。”
聽着他不大的音量述説着和戀人相遇的歷程,鈺如不禁動容。
她相信大哥一定很愛靜月,他現在的表情是她這個一起長大的親妹妹都不曾看過的温柔。
誰説大哥不懂浪漫?他只是還沒被髮掘出潛伏在血液裏的浪漫因子,而靜月,正好是開啓他潛藏因子的鑰匙,讓他的柔情展現無遺,教她感動不已。
“她答應我舊曆年跟我回家,爸媽一定會很驚訝。”笑意一直掛在他的嘴角,好似他嘴角原本就生成那樣的弧度.
“是該讓爸媽知道,天曉得老爸老媽多擔心你娶不到老婆。”鈕如邊笑邊翻白眼。
每次老媽跟她通電話,毫無例外的一定會提到大哥的婚事,就像唱片跳針一樣,重複播放同一段,唸到她耳朵都快長繭了。
感謝老天,她就要脱離這段惡夢,獲得重生!
“好多了嗎?”醫生推門而入,像算準了兩兄妹的談話正好告一段落。“頭會痛或暈嗎?”
經過醫生確認沐鈺塵大致上的狀態良好,遂准許他出院,所有人皆開心不已.
耶!回家嘍~~
越接近農曆年,天氣就越清冷,好在今年的雨氣不旺,雖然冷卻沒下雨,感覺還算舒服.
在歷經了沐鈺塵撞車事件,再不需要林宥芳的叨唸、沐鈺如的叮嚀,花靜月終究知道,就算很多事都可以相讓,唯有感情這件事,一點都不能讓。
有了這次心痛的體驗,她再也不敢也不會將自己的男人往外推——一次就嚇死了,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
不過過程雖然慘痛,卻也不算沒有收穫,至少終於讓梁曉恩知道,沐鈺塵已不再是當年任她頤指氣使的青澀大學生。
他長大了、成熟了,更是個心有所屬的專情男子,絕不輕易因任何外力而動搖。
明顯感受到他的轉變,梁曉恩即便心裏再不甘願,也不得不放棄自己一廂情願的打算,畢竟他已不再是那個能讓她輕鬆掌控的男人。
自在醫院一別後,梁曉恩就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不曾出現在咖啡店裏,甚至沭鈺塵的眼前.
轉眼間,學子們傾盡全力的應付完整個學期最重要的期末考後,農曆年緊接而來.
除夕前兩天,沐鈺塵和花靜月花了一整個下午,將辛勤運作一整年的咖啡店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整個店在整理過後煥然一新。
恩愛的小情侶在隔天一早,就趕着踏上回鄉路。
通常除夕前一天的下班時間起,高速公路就開始湧入大量的車潮:他們特地趕在回鄉車潮還沒大量湧現之前就上路,更重要的是,前一天就出發,絕對趕得上全家團聚的年夜飯。
兩人一路上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從A話題聊到B話題,繼續延燒到CDEFG,免不了摻雜些許愚蠢且沒什麼營養的話題,在説説笑笑之間,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下了高速公路進入省道,花靜月不經意的瞥向窗外,眼尖的發現路邊林立的活動廣告招牌,似乎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應該是滿布廣告字句的活動招牌,怎會只寫剩下一個大大的“花”字?沒聽説過這裏要開設大型花市啊!有必要搞得這麼誇張嗎?
而且那個花字下面幹麼畫上一杯咖啡?還冒煙咧!這代表着什麼涵義呢?
好奇心一旦被挑起.就沒那麼容易被消弭。
花靜月不再和沭鈺塵閒話家常,她想由下一個活動招牌裏看清招牌的底細,搞不好她漏看了什麼電話地址之類。
可是當車子不斷的越過一面面活動招牌,她的眼便控制不住的越瞠越大,小嘴兒怎麼都合不起來,連眼,也酸澀得泛起水霧。
她沒看錯,每一個招牌都只有一個單字和一杯冒着煙的咖啡,沒有多餘的贅字敍述,但那一個個的單字串連起來,卻深深打進她心底最深處、最柔軟的區塊!
從進省道到家門口,途中的活動招牌文字串連起來,變成一個簡單明瞭卻寓意深遠的句子,一個唯有她才看得懂,也非常戚動的句子——花、靜、月、我、們、結、婚、吧!
最後還有幾塊招牌沒有寫字,只有一顆畫苦笑臉的紅色愛心,右下角免下了又是一杯冒煙的咖啡:水霧迷濛了她的眼,嘴角,卻揚着幸福的弧度。
“塵哥。”
“嗯?”
“總共花了多少錢?”她問了一個超級沒情調的問題.
“……不記得了。”握着方向盤的手一僵,顯然這個問題完全跳脱他預想中的任何可能。
“怎麼會不記得呢?”她不曉得租用活動招牌的行情是多少,但在她心中的價值卻是無限!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準備這些的?
為什麼她一點都沒發現?
如果她沒注意到這些看似不起眼,卻又飽含深意的招牌呢?
那這些錢不就白花了?
一個個的問題斷斷續續的冒出頭,卻掩蓋不了她心頭滿滿的暖意和感動。
誰説他不懂浪漫?
雖然他不曾説出口,也曾因此造成她心裏的不安,但他卻以行動來表示他對自己的在乎,那,她還需要再要求什麼嗎?
“付出去就當丟掉了,記那麼多幹麼。”他不甚在意的聳聳肩,俐落的將車停進自家門前的空地。
下了車,她關好車門,陡地隔着車身凝着他。“好。”
“什麼?”敏感的察覺到她的視線,猛一抬頭就正好接收到她一聲好.他霎時有些空茫,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説好,我們結婚。”她感動得亂七八糟,紅着眼狼狽的吸吸鼻子。“我不是早就答應你了,你幹麼還浪費錢做這些?”
“因為上次求婚太過草率,我想慎重點的再求一次婚。”顴骨泛起可以的粉色,即使現在感動過度的她有點狼狽,他仍認為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寒風颳過空曠的停車處,吹醒了他的腦袋。身體涼了:心卻較之前更為灼燙——他明瞭的微一頷首,揚唇一笑。
繞過車身,才牽起她的手,還沒決定讓她先回家還是先進自個兒家門拜見父母,霍地大門一開,雙方家長和數位還算熟識的鄰居長輩們,同時魚貫的由屋裏走了出來。
哇咧!一雙璧人還來不及適應突然出現、足以媲美進香團的“親友老人會”,一個個熱辣的問題便毫不間斷的丟擲了過來——
“怎麼拖到這麼晚才到?我們等到頭髮都白了。”
“……”阿桑,您的頭髮本來就是白的好嗎?
“啊是答應了沒有哈?”
“……”歐桑,人家呷米粉,您在喊什麼燒咧?
“高速公路上面休息站粉多溜,有沒有中途企給它oK哈?”
“……”有沒有您都説了,我們還能説什麼?
一個緊接一個稍嫌超越“普通級”尺度的問題,像高速飛球般不斷的向剛下車的兩人掃射,沐鈺塵和花靜月雖沒有事先套招,倒也一致的沉默以對,不管老人家們怎麼問,硬是一聲不吭。
“好了好了,台北開回來也好幾個小時,先讓他們進去喝杯水再説。”再怎麼説都是自家小輩,沐媽媽看不下去了,忙出聲轉移大夥兒的注意。
於是才“出巡”不久的“老人進香團”,整齊劃一的轉過身,浩浩蕩蕩的跟着兩個年輕人的屁股進屋去了,沒半個脱隊先行離開。
開玩笑溜,這麼重要的八卦喜事,哪能沒聽到就先閃人?要是鄉親們茶餘飯後聊起,不曉得的人可就落伍了捏!
約莫兩個小時後,老人團成員終於心滿意足的走出沐家大門,每張臉上皆掛着滿意的笑容,皺紋教往常更為明顯,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皺巴巴。
“金賀喔!又可以喝喜酒了。”
“你不是天天都在喝酒?有差這一攤嗎?”這攤價碼還特別高,因為沾了雙喜字,鍍金的溜~~
“一個人喝哪會爽,就是要大夥兒聚在一起喝才爽!”
“那倒是,不過……我們還真是老了。”
“怎麼説?”
“老林的活動看板全給沐家小子給包了,這種事我們那年代誰想得到?”
“速吼速吼,偶要速那個阿月吼,不用用嘴巴問,偶都給他嫁了!”
“……”熱烈的閒話家常出現斷層,好半晌沒人再出聲。
“去市場了,我幫老婆準備年夜菜去。”
“阮孫等偶陪他下棋,先走了。”
極迅速的,老人會成員一鬨而散,只留下不用用嘴巴問就會給他嫁了的那個歐巴桑,和一個一直沒開口講話,卻始終保持笑臉的老太太。
“啊怎麼一下主會跑光了哈?”歐巴桑不解的問道。
“呵呵呵~~”老太太回給她呵呵的笑聲。
看來這個話題還會在村子裏流傳個好一陣子,不過活動招牌求婚的招數,恐怕在這村子裏就此變成絕響。
為什麼喔?
因為會被老人會傳誦很久,久到子子孫孫都會記得有人用過這個招數抱得美人歸:要是哪個人抄襲再依法辦理,美人可不一定首肯。
又問為什麼?
白目喔?因為沒創意啊!
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