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小明將自己的來歷簡略地説了一遍,但有關洱海歷劫的那一段,他卻仍然密而不宣。
“短叟”朱誠直聽得目放異彩,神采飛揚地喃喃自語道:“老朽垂暮之年,還能為‘不老雙仙’的再傳弟子略效棉薄,這是老朽莫大的光榮。”
小明眉峯微蹙地截口道:“朱老,有一件事,您必須立刻去做才行。”
朱誠一楞道:“少俠請吩咐。”
小明正容接道:“從現在起,請嚴格約束貴屬,除了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等所搜刮的不義之財可以取用之外,絕對不許騷擾無辜商旅和良民!”
朱誠也正容答道:“這個,老朽以往也是如此約束他們,但日久頑生,而且人數多了,難免良莠不齊,此刻既經少俠提起,老朽當再行嚴令所屬,一體懍遵……”
接着,兩人又低聲密商了一陣,小明並分出一部分明珠贈與朱誠做為對屬下的年節獎賞,朱誠才躬身辭出涼亭,消失於沉沉雪夜之中。
涼亭中已只剩下小明一個人了。
夜更深,風更緊,雪花兒也更大,更密……
可是,看情形,小明似乎還沒有作離去的打算,但他那一匹瘦青騾卻似乎耐不住這刺骨的寒風,昂首發出一聲悲切的長鳴。
小明笑道:“騾兒騾兒莫急,待會到了茶洞,我會好好地慰勞你一番。”
有人對牛彈琴,如今的小明,卻是對騾兒許願,倒也是別饒風趣!
又是半晌之後,小明手撮口發出一聲低沉的清嘯,嘯聲雖然低沉,但靜夜中,很顯然地,可以傳出老遠。
嘯聲發出後,約盞茶工夫,由茶洞方向,冒雪馳來兩騎健馬,馬上人一個是須眉全白的短裝老者,一個是皮膚黝黑的年輕小夥子,也就是不久之前,與小明一起站在溪澗邊瞧熱鬧的八個江湖人中之一。
這兩人一到,涼亭中的小明立即起身相迎。
只聽那短裝老者向小明笑叱道:“臭小子,你折騰了半夜,究竟搞的甚麼名堂?”
聞聲知人,這老者竟是喬裝的“鬼影子”於四娘,那麼,那年輕小夥子十九就是易釵而弁的徐丹鳳了,敢情這兩位是一直喬裝跟在小明的身邊的哩!
不錯!年輕小夥子發出嬌滴滴的語聲來了:“姥姥!如果他熱昏了頭,正好在這兒風涼風涼哩!”
於四娘笑道:“他呀他,聽得怪親愛的,丫頭,他是誰啊?”
徐丹鳳嬌嗔地道:“姥姥,您又來了……”
於四娘打蛇隨棍上地道:“丫頭嫌我老婆子礙事,不該來,那還是我先走為妙……”
這一老一少,一身男裝,卻是滿口女人腔調,而且是互相戲謔着,看來真令人捧腹。
這時,小明才含笑接過話聲道:“姥姥,鳳姊,快請坐下來,小明有好消息報告。”
於四娘坐在小明對面的石凳上,一面將徐丹鳳攬入懷中,一面笑問道:“那強盜頭兒答應了?”
小明點點頭道:“是的,而且還有意外的收穫……”接着,將他方才與“矮叟”朱誠的談話內容,以及他自己暗中的構想和未來的行動計劃詳細地説了一遍。
於四娘沉吟少頃,才問道:“小子,你怎會有此種構想的?”
小明笑道:“這叫做窮則變,變則通,也算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否則,在茫茫人海中去找一個人,又能從何處下手!”
於四娘點點頭道:“這辦法很不錯!我老婆子十分贊同,也將全力支持你。”
頓住話聲,低頭向徐丹風道:“丫頭,你爺爺説這小子人小鬼大,是應劫而生的煞星,此刻就已經有一證明,看來真是知徒莫若師啦!”
這是大除夕的長沙城、家家户户都貼着鮮紅的門聯,家家户户也都是門窗緊閉。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積着深達二尺的積雪,看不到一個行人,只有那斷斷續續,疏疏落落的爆竹聲,點綴着這急景凋年。
夜更深,天空又飄起鵝掌大的雪花。
那疏落而又斷續的爆竹聲,逐漸響亮而密集起來。
在密集的爆竹聲中,遠遠地傳來一陣“得得”蹄聲,和悦耳的鸞鈴聲。
蹄聲與鸞鈴聲越來越響,緊接着,一騎白色駿馬,濺雪疾馳而來。
照説,鬧市馳馬,是不許可的。
但今宵特別,過年嘛,街上沒有人,夜又深,遠適他鄉的遊子,好容易及時趕回來過年,焉得不歸心似箭!那麼,偶然跑快一點,也該可以原諒了。
那一騎白馬,快似飄風,連馬上乘的是甚麼人,都沒法看清楚,一直到達“天心閣”旁,才一勒馬繮,在一聲“唏聿聿”的長嘶中,白馬人立而起,而馬上人都已輕靈無比地飄落地面。
那是一位身裁修長,英挺脱拔如玉樹臨風的白衫少年,也就是約半月之前,一度在茶洞現過俠蹤,化名為柏長青的小明。
他停身之處,正是髹漆得美侖美奐的四海鏢局的大門之前。
四海鏢局那既氣派,又豪華的大門外,橫匾上如龍蛇飛舞似地寫着“四海鏢局長沙分局”八個描金大字,映着那高懸門口,迎風搖曳的,也寫着招牌的兩盞大燈籠,閃閃發光。
不過,那兩扇銅環雪亮的黑漆大門,卻是緊閉着,只有那一對高大而栩栩如生的石獅子,挺立在寒風中。
柏長青(由現在起,為讀者諸君閲讀方便起見,在小明的身世未揭開之前,即暫時稱為柏長青)從容地將馬兒拴在四海鏢局門外的拴馬椿上,安詳地步上台階,抖抖身上的積雪,伸手即待向銅環上叩去。
但他的手指還沒接觸到閃亮的銅環,那兩扇黑漆大門,已呀然而啓,一個身着簇新青色長袍的漢子當門而立,向着柏長青含笑問道:“客官有何貴幹?”
柏長青淡笑着反問道:“請問兄台,這兒就是過去的三英鏢局麼?”
青袍漢子笑道,“客官找對了,這兒正是過去的三英鏢局,而且,嚴格説起來,現在還算是三英鏢局。”
柏長青一楞道:“這話怎麼説?”
青袍漢子道:“因為要等今宵的亥時過後,才算是四海鏢局。”
柏長青“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看辰光,現在距亥末也不遠了。”
青袍漢子道:“是的,不遠了。”
扭頭向一旁沉聲道:“還不快點將爆竹支起來。”
原來門後還有兩個小廝,一個拿着一根長長的竹杆,一個捧着一盤徑達兩尺多的爆竹,那爆竹打開來,怕不有四五丈長。
那兩個小廝恭諾一聲,向門外走去,青袍漢子卻向柏長青注目笑問道:“客官要找那一位?”
柏長青道:“請兄台通報貴局的林總鏢頭,就説……”
青袍漢子含笑截口道:“哦!原來客局找的是分局主,請!請!”
柏長青舉步跨進大門,一面笑道:“原來林總鏢頭已榮升局主了,真是可喜可賀!”
青袍漢子接問道:“請問貴官尊姓大名?”
柏長青漫應道:“在下柏長青。”
青袍漢子駐步大喜地嚷道:“哦!原來您是柏少俠……”
他,來不及向內傳稟,拉開嗓子,大聲嚷道:“柏少俠駕到”
他那粗嗓門的尾音未落,林大年已疾步而出,一把握住柏長青的健腕,用力搖撼道:“柏少俠……你……你……想煞老朽也……”
不等柏長青開口,立即又連珠炮似地接道:“柏少俠,這幾天來,真教老朽望穿秋水,可是一直到今天這大除夕,仍不見俠駕光臨,別人以為少俠不會來的了,但老朽卻認為少俠既然説過要來過年,就一定會來的,所以,方才老朽聽到大門外的馬嘶聲,就斷定是你柏少俠來了,哈哈哈……果然是你柏少俠!”
柏長青這才歉然一笑道:“小可因有瑣事耽擱,致使行程稽延,有勞分局主懸念,真是非常抱歉!”
微頓話鋒,目注林大年背後,微笑接道:“林分局主,這兩位是否該給小可引見引見?”
原來林大年的背後,正並立着一個錦袍老者,和一個藍衫中年人。
那錦袍老者,年約六旬,生就的五短身裁,紅光滿面,慈眉善目,禿頂,霜眉,長鬚及腹,如果在他手中塞上一根龍頭枴杖,那就活像是神話中的南極仙翁了。
至於那藍衫中年人,年約四旬,身裁中等,面像清癯,但那表情卻是冷漠得很。
這兩個人,正在目光炯炯地在向柏長青全身上下打量着。
林大年聞言之後,連忙橫跨一步,同時尷尬地一笑,道:“老朽聽得柏少俠俠駕光臨,高興得昏了頭,真是失禮得很。”
微頓話鋒,正容一指錦袍老者和藍衫中年人道:“這兩位是本局東方副總局主和本分局的師爺莫子英。”
柏長青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東方副總局主和莫師爺,久仰久仰!”
那莫子英僅僅淡笑着拱手還了一禮,但那東方副總局主卻含笑跨前三步,握住柏長青的健腕,搖撼着宏聲大笑道:“老弟年輕有為,人中龍鳳,真是見面勝似聞名。”
柏長青笑道:“那裏,那裏,東方老人家謬讚了!”
東方副總局主誠懇地接道:“老弟,老朽東方逸,今天午前才趕到長沙,因為這長沙分局是本局在南七省中最大的一家分局,所以總局主特命老朽前來主持明天的開幕大典。可是老朽一到此間,就聽到林分局主所陳述老弟台於茶洞義伸援手,為本局解危之事,老弟,老朽謹代表總局主對老弟敬致最真誠的謝意!”
這位老人口中説得好聽已極,但手上卻似一道鋼箍似地扣住柏長青右腕,而且越扣越緊,也越扣越使他暗中驚凜不已。
以為他所扣住的的不像是一個人的手腕,其堅如鐵,其熱如火,如非他功力深湛,普通人可能會燙得甩手不迭。
更令人驚凜的是:當他手上的真力逐漸加強時,覺得對方的手腕似乎溶化了,變得軟棉棉的,根本無從着力,而他所發出的強勁無比的真力,竟似泥牛入海;被化解得無影無蹤。
而柏長青,卻含笑卓立,神態安詳,好像根本毫無所覺似地,淡淡一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人物本份,些許微勞,東方老人家請莫掛齒。”
東方逸不愧是老奸巨滑,儘管他心中是既驚且窘,但表面上卻是一點也瞧不出來。
當下他手上真力一收,改握為挽地挽着柏長青的臂膀,敞聲大笑,道:“老弟達人,老朽不説迂話了!走,老弟,年夜飯已經擺好,今宵不醉不休。”
説着,挽着柏長青,並肩向裏面走去。
林大年吩咐下人照料柏長青的馬匹,並取下行囊之後,也與莫子英並肩後隨。
柏長青一面暗中留意所經環境,一面也朗聲笑道:“東方老人家有此豪興,小可當勉力奉陪,只是小可量淺得很,老人家可莫教小可出醜。”
微微一頓,又正容接道:“東方老人家,有一件事,小可感到不安得很。”
東方逸微微一楞道:“老弟何事不安?”
柏長青道:“小可不知明天是貴分局的開幕吉期,以致連一份普通薄禮也來不及準備……”
東方逸截口笑道:“老弟,老朽不説迂話,怎麼你反而迂起來了!憑你這幾句話,待會就該罰你三大杯狀元紅。”
柏長青笑道:“東方老人家豪邁得令人可敬,可是,老人家,這是禮……”
東方逸再度截口笑道:“老弟,半月之前,茶洞的那一筆禮,已經夠大了!”
柏長青笑道:“東方老人家如此一説,小可倒不便再説甚麼了。”
東方逸漫應道:“本當如是才對啊!……”
這四海鏢局長沙分局的規模,可真是大得很。
柏長青同東方逸邊走邊談已經走完了兩進房屋,卻還在繼續向裏走。
一直到第四進,才進入左廂一間小巧而豪華的客廳中。
不錯!在廳中已擺好了酒菜,座位與杯筷都是四付。
一旁,一個特大的木炭火盆,爐火正旺,一進入房中,即覺得温暖如春,酒香菜香撲入鼻中,還隱隱有一股清雅宜人的梅花香味,原來室夕限井中的臘梅,正在風雪中怒放着哩!
東方逸是總局的副局主,自然成了主人,而本來應該是主人身份的林大年,卻與那師爺莫子英,臨時降為陪客了。
分賓主坐定之後,外面的爆竹聲,已密集地爆開,而且好像是一呼百應,全城的爆竹聲,都幾乎是同時響了起來,敢情已是臘盡春回,一元復始的新春了。
柏長青含笑舉杯道:“東方老人家,林分局主,莫師爺,小可借花獻佛,敬三位一杯,恭祝貴局財源茂盛,生意興隆!”
説着,一仰脖子,首先一飲而盡。
好傢伙!老七老八的,倒蠻像一個大人哩!
對方三人也含笑飲完杯中的酒後,東方逸卻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長地接道:“老弟台金口玉言,老朽敬領之餘,深感無限快慰,只是……那祝辭中的‘貴局’二字,最好能夠更動一下。”
在座的其餘三人一齊都愣住,但柏長青卻立即含笑漫應道;“東方老人家之意,要怎樣更動法呢?”
東方逸目光在對方三人臉上一轉,微笑道:“三位何妨猜上一猜。”
柏長青笑道:“不可既愚且魯,恐怕猜不着。”
林大年精目中異彩一閃,笑問道:“副座,您莫非有意延攬柏少俠……”
東方逸哈哈笑道:“是啊!林老弟真是深獲我心,那樣一來,那‘貴局’二字,不是該改為‘本局’了麼!”
略為一頓,又自語似地蹙眉接道:“只是,柏老弟非池中物,而本局小池淺水,又養不活大魚。”
再度一頓,目注柏長青道:“老弟台,你説是麼?”
柏長青謙然一笑道:“東方老人家過獎了……”
東方逸飛快地接口道:“那麼,老弟之意,是認為本局尚可展宏才,也是願意賣老朽這一個面子的了?”
柏長青微笑地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東方逸似乎大喜過望地隔桌一把握住柏長青的右手,截口大笑,道:“好一個‘固所願也!’老弟台,咱們就此一言為定,由此刻起……”
柏長青正容截口道:“東方老人家,小可話還沒説完。”
東方逸微感失望地苦笑道:“老弟台真會捉弄人,可是,老朽特別提醒你老弟,可別教老朽空歡喜一場。”
柏長青神色激動地道:“東方老人家,您我萍水相逢,承老人家不以小可庸材見棄而謬加眷顧,小可固愚且魯,但還不至於蠢到不識抬舉的程度。”
東方逸接道:“難道老弟台還有甚不便之處?”
柏長青道:“也不是有甚不便之處,不過,先師臨終之前,曾命小可到中原之後,先投奔一位武林前輩,查明小可的身世……”
東方逸忍不住截口訝問道:“怎麼令師已經做古了?”
柏長青神色一黯道:“是的!他老人家已修成無上功果,於三月之前,坐化飛昇。”
東方逸道:“能調教出像老弟台如此出色的弟子來,令師想必是當代有名的高人了?”
柏長青神色肅穆地道:“先恩師自號‘天虛我生’,真實姓名,連小可也不知道。”
語聲略為一頓,又沉思着接道:“據他老人家生前説,他老人家二十年隱居天山,足跡未再進中原一步。”
東方逸霜眉緊蹙地苦笑道:“武林中,多的是武功奇高而行動怪異的奇人,令師也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了。”
林大年似乎忽有所憶地插咀問道:“柏少俠,半月之前,在茶洞時,您不是説過有要事需要老朽效勞的麼,那究竟是?……”
柏長青正容接道:“那正是跟小可投奔的那位前輩有關,可是小可一路打聽下來,那位前輩竟有十多年沒現俠蹤了,所以,小可才有前此在茶洞時的説法。”
林大年二楞道:“柏少俠要打聽的是什麼人?”
柏長青注目接道:“那位前輩姓宋,名超然……”
林大年身軀一震,截口驚“哦”道:“原來柏少俠打聽的就是老朽的宋二弟。”
柏長青注目如故地道:“是的,林分局主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麼?”
林大年神色黯然地一嘆道:“柏少俠,老朽也跟您一樣,正在到處找他,可是,十多年來,一直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冷眼旁觀的東方逸目注柏長青道:“老弟台,難道你的身世,跟那位宋老弟有關?”
柏長青目注搖曳不定的燭焰,茫然地道:“我也弄不清楚,先師他老人家一向都説我是一個路邊拾來的孤兒,一直到他老人家臨終之前才告訴我,説我有一個不平凡的身世,更有一段血海深仇,而這些只一問宋前輩就可明白一切前因後果,可是,如今宋前輩竟神秘失蹤了。”
到此為止,柏長青的談話中,除了這最後兩句還算是有點接近實情之外,其餘可説是滿口胡言。
至於他為甚麼要扯下這麼一個瞞天大謊,那就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了。
妙的是他不但謊話編得蠻像那麼回事,而且演戲的功夫也很逼真,使得對方那三個老江湖也不得不陪着他發出一聲長嘆。
東方逸精目一轉,滿臉誠摯神色地接道:“老弟台且莫失望,辦法總是想出來的,老朽藉箸代籌,如果老弟台接受老朽的邀請,暫時屈就本局工作,則憑本局遍佈各地的人手,要查訪起來,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不知老弟尊意如何?”
柏長青悽然一笑道:“東方老人家,目前小可方寸大亂,請容小可多考慮幾天可好?”
東方逸舉杯笑道:“好!好!來,別忘了喝酒。”
四人對飲了一杯,那一直不曾開過口的莫子英,居然銜着滿口雞肉,含含糊糊地道:“可惜啊,可惜……”
東方逸一楞道:“可惜什麼啊?莫老弟。”
林大年同時笑道:“莫老弟一向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此刻,想必又有驚人高論要發表了。”
莫子英嚥下滿口雞肉,那冷漠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道:“高論是談不上,不過,屬下是惋惜那總鏢師一職已被‘矮叟’朱誠捷足先得了。”
柏長青的星目中飛快地掠過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異彩,東方逸已“哦”地一聲道:“莫老弟之意,是認為如果本局的總鏢師一職,設非已被朱誠捷足先得,則柏老弟正是適當人選麼?”
莫子英道:“副座,本局最高的職位是局主副局主,其次就是總鏢師,是麼?”
東方逸點點頭,莫子英又注目接道:“以柏少俠之才能,難道副座還好意思將柏少俠安排在朱總鏢師之下?”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這個,只要柏老弟點了頭,本座自有最適當的安排。”
莫子英道:“那屬下就放心了。”
林大年接道:“副座,屬下提醒您一聲,請莫忘了朱總鏢師曾是柏少俠手下敗將。”
東方逸道:“本座知道,屆時……”
倏頓話鋒,目注柏長青問道:“老弟台,‘矮叟’朱誠半月之前,還劫過三英鏢局的鏢,如今卻已成為四海鏢局的總鏢師,老弟你是否感到奇怪?”
柏長青笑了笑,道:“小可初聽到這一消息時,委實是大感驚奇,但仔細一想,也就覺得很平常了。”
東方逸注目笑問道:“老弟台想必還有所解釋吧?”
柏長青道:“是的!不過小可的想法可幼稚得很,如果説得不對,三位可別見笑?”
林大年、莫子英淡淡一笑,東方逸卻莞爾一笑道:“不要緊,老弟縱然猜錯了,咱們也不好意思笑你的。”
柏長青目光在對方三人臉上一掃道:“小可的意思,認為三英鏢局與四海鏢局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所以‘矮叟’朱誠能劫三英鏢局的鏢,也能出任四海鏢局的總鏢師。”
東方逸拈鬚微笑道:“柏老弟獨具慧心,一言中的,真是後生可畏了!當然此中還另有原因,不過這已無關緊要,以後老弟會慢慢地明白的。”
微頓話鋒,正容注目接道:“老弟覺得‘矮叟’朱誠這個人怎麼樣?”
柏長青微訝道:“老人家,小可跟朱總鏢頭可談不到認識……”
東方逸截口接道:“柏老弟不是半月之前,曾經跟他交過手麼?”
柏長青道:“東方老人家是問他的武功?”
東方逸笑道:“柏老弟既然不認識他,老朽只好先問他的武功了。”
柏長青沉思道:“不瞞老人家説,小可出道不久,所接觸的人有限得很,所以對朱總鏢頭的武功,委實不知該怎樣説法。”
東方逸道:“如果以老弟你自己做標準呢?”
柏長青道:“那應該是在伯仲之間。”
東方逸笑道:“老弟台,這評語如果不是你過於自謙,那就是言不由衷了。”
柏長青正容答道:“小可並非過謙更是字字由衷。”
東方逸道:“可是,他在你的手中沒走過一招,而且敗得那麼慘,這又做何解釋?”
柏長青道:“那是小可出其不意所致,如果雙方正式過招,當時的結果就很難説了。”
東方逸不以為然地道:“老弟,一個武功到了相當火候的人,是隨時隨地都有應變能力的,當時情況是否完全如老弟所説,是出其不意,以及老弟所説的理由,是否過於牽強,咱們都不再爭論,現在,請老弟答我一問,據説,當時老弟並沒傷及朱總鏢師,對麼?”
柏長青點點頭道:“是的!”
東方逸注目道:“這,老弟想必也有所説?”
柏長青心中暗忖:“好一個老小子,簡直像是問案的官大人嘛……”
但他口中卻漫應道:“這,説起來有三個原因:第一,小可敬重他是一位鐵錚錚奇男,劫富濟貧的俠盜,第二,當時小可能制住他,已屬僥倖,委實沒有餘力去傷他了。老人家,這理由您總不能説也太牽強吧!”
東方逸微笑道:“老弟既已自己説出,老朽豈能不厚道一點!老弟,説下去。”
柏長青一本正經地道:“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小可算定他會榮任貴局的總鏢師,所以特別手下留情,以便與貴局結下一線香火之情。”
東方逸拈鬚大笑道:“老弟的是可人!的是可人!這一份情,老朽算是敬領了。”
一舉酒杯,注目接道:“老弟敬你一杯!”
就當他們雙方舉杯就唇之間,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止於室外,接着響起一個氣急敗壞的語聲道:“啓稟分局主,大事不好!”
林大年微微一楞,怒聲叱問道:“何事大驚小怪?”
是嘛!剛剛是新正初一,新成立的鏢局還沒舉行開幕大禮,又有上司和貴賓在座,卻是一來就説甚麼“大事不好”,不但不吉利,也真是太豈有此理,身為分局主的林大年,又豈能不赫然震怒。
室外那急促的語聲道:“稟分局主……有人尋釁,王鏢頭、李鏢頭,都……都已受傷……”
林大年不愧是閲歷豐富的老江湖,一聽是這等大事之後,卻反而鎮定地截口沉聲道:“是江兄麼,請進來説。”
門簾一掀,一位穿着嶄新長衫的中年漢子,拘謹地走了進來,他的左半邊臉腫起老高,咀角還掛着血跡,分別向座上諸人行禮間,莫子英已冷笑一聲道:“江鏢師,來的是甚麼人”
柏長青聽得心頭暗忖:“林大年還稱這人為江兄,而莫子英卻直呼為江鏢師,看來,這位莫師爺似乎比分局主還要威風啊……”
只見那江鏢師恭謹地道:“回莫師爺,那是一老一少,兩個戴着人皮面具的人。”
莫子英道:“他們沒説理由?”
江鏢師道:“是的,他們一進門就説要找朱總鏢頭,當時,李鏢頭問他們找朱總鏢頭有何貴幹,想不到那年輕的一個,順手就給了李鏢頭一巴掌……”
莫子英冷冷一哼道:“尋事居然尋上四海鏢局來了!”
微微一頓,注目接道:“看出那廝路數沒有?”
江鏢師惶恐地道:“屬下無能,沒看出來,只覺得那小子武功高明得很。”
林大年接問道:“那兩個,現在怎麼樣了?”
江鏢師道:“還在前廳中,等着見分局主。”
林大年道:“好,你去告訴他們,本座就來。”
江鏢師躬身退出之後,莫子英目注林大年道:“林兄乃一分局之主,不可自貶身份,且由小弟先去會會那廝吧!”
林大年道:“那就有勞莫老弟了……”
盞茶工夫過後,莫子英右臂虛垂,那本來不露表情的冷臉,一邊紅腫,一邊鐵青地走了進來,頹然坐下。
這情形不用再加説明,莫子英出去之後,也吃了大虧。
此情此景,不但林大年臉色大變,連那一直浮現着慈祥的微笑的東方逸也不由雙目中異芒連閃。
顯然,他們對莫子英的身手,都有相當信心,認為十拿九穩可以扳回面子的了。
但事實遠出他們意料之外,因此,本來沒當一回事的東方逸也不由不脱口問道:“子英,點子恁地棘手?”
莫子英悶聲不響,端起面前酒杯,一口灌了下去,才長嘆一聲,接道:“屬下無能,只勉強走了十招……。”
東方逸神色一變道:“有這種事?”
莫子英目光向柏長青一掃,目注東方逸道:“副座,這回恐非您親自出手不可了。”
東方逸注目接道:“也沒摸清那廝的路數?”
莫子英沉思着道:“那小子的武功複雜得很,有飛花掌,有醉月拳,也有一陽指。”
指了指自己的右臂,道:“屬下這條右臂,就是傷在那小子的一陽指下。”
東方逸顯得很關切地道:“子英,傷得嚴重麼?”
莫子英道:“僅僅是皮肉之傷,倒不礙事,只是這口氣,實在忍不下……”
東方逸向柏長青投過困惑的一瞥,又低首沉思一回道:“中原四異幾時又調教出這麼一個出色的徒弟來?”
莫子英好像突然想起甚麼似地,一聲“哦”道:“對了,副座,最近江湖傳言,本年,啊!不,現在説來應該是去年。”
略為一頓,目光有意無意之間在柏長青臉上一掃,漠然地接道:“去年八月中秋,雲南大理,曾經出現過一個擅長中原四異的武功的小子……”
東方逸點頭截口道:“這個,本座也聽説過,只是,據説那小子年紀才不過十五六歲,以後卻被一位武林奇人救走了。”
莫子英道:“我想,目前的這廝,即是大理出現的那小子。”
東方逸笑道:“不見得吧!那小子武功雖高,不見得你就打不過他,是麼?”
莫子英道:“副座,您別忘了,那小子已被一個武功極高的奇人救去。”
東方逸道:“我知道,可是除非那位奇人是大羅金仙,如果是人,就決不可能在短短四個月之內,造就一個武功奇高的徒弟來。”
目光移注柏長青道:“柏老弟的令師,當然也是一位不願為人知的世外奇人,但老朽敢斷言,以柏老弟的這一身超絕武功,決非三五個月的時間所練成,是麼?”
柏長青微笑地道:“是的,小可從六歲開始紮根基,迄今已整整十四寒暑。”
東方逸注目道:“柏老弟今年貴庚是?”
柏長青道:“此刻説來,應該是二十一歲了。”
東方逸笑道:“老弟台年紀輕輕,已具有如此超絕的身手,真教老朽好生嫉妒。”
柏長青方自淡淡一笑,東方逸目光已移注莫子英,正容問道:“子英,目前那小子有多大年紀?”
莫子英道:“那小子雖然戴着人皮面具,但由他的口音上推斷,想必也不過十五六歲。”
東方逸略一沉吟,目注柏長青道:“老弟,有興趣陪老朽去前面瞧瞧麼?”
柏長青似乎大喜過望地道:“東方老人家,這是小可大開眼界的良機,豈有不願去之理!”
東方逸離坐而起,一面語意雙關地道:“是的!這是大開眼界的機會,大家都不可錯過……”
説着,挽起柏長青的右臂,當先走出花廳,自然,林大年、莫子英二人也恭隨如儀。
一行人循原路到達第一進的大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被打得一塌糊塗的桌椅板凳和陳設,可是,空洞洞地卻沒見到一個人。
東方逸不由一蹙霜眉,扭頭向莫子英問道:“人呢?”
“在這兒!”
隨着這清朗的話聲,由大廳屋樑上,像天蛛倒掛般,冉冉地飄降下一老一少兩個人來。
由屋樑上跳下來不足為奇,但妙就妙在那冉冉的,飄飄然的徐徐而降。
燭影搖紅中,但見那老的一個,一襲灰衫,身裁中等,鬚髮如銀,面色青慘,雙目中冷芒如電。
年輕的一個也是中等身材,白衫勝雪,有如玉樹臨風,與柏長青一比,雖然稍嫌矮了一點,卻也令人興一時瑜亮之感。
大致説來,他的眉目清秀,五官端正,可是,那一張略顯蒼白而不帶一絲表情的臉,卻無法恭維。
不錯!這一老一少,都是戴着人皮面具。
東方逸方自入目對方那美妙無比的身法而臉色微變間,那白衫少年已向着他微微一笑道:“很抱歉!這大廳中已沒甚可坐,區區主僕只好暫時客串一下‘樑上君子’的了。”
聽這語氣,敢情那灰衫老者還是他的僕從哩!
東方逸注目沉聲道:“兩位上門欺人,是否也該説個理由?”
白衫少年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既來貴局,自然有理由,不過,這‘上門欺人’四字,區區卻不便接受,因為,出手打人的固然是區區,但蠻不講理,仗勢凌人的,卻是貴局的鏢師。”
東方逸平靜地道:“好!這個,老朽查明實情之後,自有適當處置,現在,請先行説明來意?”
白衫少年注目道:“請教老人家是否貴分局局主?”
東方逸道:“老朽東方逸,忝為本局副總局主。”
白衫少年“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東方副總局主,失敬!失敬!”
扭頭向他身邊的灰衫老人道:“徐福,這下子咱們總算找對人了。”
東方逸注目微笑道:“兩位不是來要找朱總鏢頭的麼?”
白衫少年道;“不錯,區區找朱總鏢頭,是找他情商一件事情,如今能找到您這位比朱總鏢頭更大的副總局主,自然是更好辦啦!”
東方逸淡淡一笑道:“老朽敬聆高見?”
白衫少年漫應道:“區區想向東方老人家討一份差使。”
東方逸微微一楞,旋即哈哈大笑道:“歡迎,歡迎,本局創業伊始,需才正殷,像少俠這種年輕有為的人才,正是本局所……”
白衫少年冷冷地截口道:“東方老人家且莫慨允得太早,您知道區區所要求的是甚麼差使麼?”
東方逸道;“不論少俠所要求的是甚麼職位,本局用人唯才,在老朽權力範圍之內,自當勉力以赴。”
微頓話鋒,注目正容接道:“老弟,請痛快的説吧!”
才片刻之間,稱呼方面已由“你們兩位”而“少俠”,而“老弟”,改得既自然而又親切,此老真不愧是八面玲瓏的老江湖。
白衫少年微笑地道;“區區想要一份地位僅次於您老人家,而又能管教全體鏢師的差使。”
東方逸笑道:“老弟所要求的是本局的總鏢師一職?”
白衫少年點點頭道:“正是,正是。”
東方逸道:“可惜老弟你晚來了幾天,本局的總鏢師一職,已經由‘矮叟’朱誠出任了。”
白衫少年道:“這個,區區早已知道。”
東方逸笑道:“老弟明知本局的總鏢師已由‘矮叟’朱誠出任,而仍然做此要求,這真是教老朽為難了。”
白衫少年道:“所以,區區才要找那朱誠情商嘛!”
東方逸道:“老弟,是要朱總鏢頭,自動讓賢?”
白衫少年道:“是啊!如此一來,東方老人家不是就可以不必為難了麼!”
東方逸笑了笑道:“話是不錯,只是,恐怕那朱誠不肯讓賢。”
白衫少年星目中寒芒一閃道:“只怕由不得他!哼!憑他一個強盜頭兒,怎配當貴局的總鏢師!”
東方逸淡然笑道;“老弟,話不是這麼説,盜亦有道啊!”
白衫少年冷笑一聲道:“甚麼道不道,無論如何,他脱離不了一個強盜頭兒的臭名!”
東方逸岔開話題道:“老弟貴姓?令師上下如何稱呼?”
白衫少年道:“區區師承來歷和姓名,在所謀未遂之前,恕不奉告。不過區區可以稍微透露一點,如果區區當上貴局的總鏢師之後,決不致於辱沒貴局的令譽,更絕對保證,比那強盜頭兒的招牌,響亮百倍,也光彩百倍。”
東方逸笑道:“看來,老弟對本局的總鏢師一職,是志在必得的了?”
白衫少年道:“不錯!”
東方逸沉思着道:“可惜朱總鏢師已去洛陽,否則,老朽真想要兩位當眾較量一番,以定取捨。”
白衫少年笑道:“東方老人家能有此種想法,足證方才您那‘用人唯才’之語並非欺人之談。”
頓住話鋒,注目沉思着道:“小可倒想出了一個變通的辦法,只是不知東方老人家同不同意?”
東方逸淡笑道:“老弟不妨説出來試試看。”
白衫少年道:“區區拙見,擬請東方老人家就貴分局現有人手中,找出一位與朱總鏢師武功相近的人,與區區較量一番,如果區區勝了,再前往洛陽,與那朱總鏢頭一決勝負,以決定這總鏢頭一職究竟應由誰來擔任,否則,區區一走了之,從此不再找那朱老頭的麻煩。”
東方逸注目問道:“老弟一定要爭這總鏢師一職,是否也有一個理由?”
白衫少年道:“這理由很簡單,因為這總鏢師一職,名稱既響亮,也夠威風。”
東方逸道:“老弟,老朽之意,擬在本局中為老弟安排一個與總鏢師相等的職位……”
白衫少年截口笑道:“老人家盛情可感,但區區卻未便領情,而且,説句不好聽的話,區區也羞與強盜頭兒同伍。”
這話未免欺人太甚了!以東方逸的涵養也不由為之臉色一變。
但白衫少年卻正容接道:“東方老人家,請回答區區方才所提意見。”
東方逸畢竟高明得很,臉色一變之後,立即恢復常態,沉思着答道:“老弟所提辦法,原則上老朽同意,不過,本分局之中,要找一位武功與朱總鏢師相近的人,一時之間,可不容易找。”
白衫少年道:“在理論上來説,總鏢師的地位,應該與獨當一面的分局主平行,是麼?”
“不錯。”
“地位既然平行,武功自然也該相若的了?”
東方逸一時之間,似乎猜不透對方的話意,淡笑問道:“難不成老弟你對分局主的職位也發生了興趣?”
白衫少年接道:“老人家,請先答我所問。”
東方逸點點頭道:“理論上是對的。”
白衫少年道:“那麼,區區請貴分局主代表朱老頭與區區一搏!”
東方逸“哦”地一聲道:“原來老弟繞那麼大一個彎子,為的就是這個老弟,老朽秉承總局主用人唯才之旨,對老弟已允破格授予高職,老弟奈何非要以武力爭這總鏢師一職不可呢?”
白衫少年微笑説道:“老人家,不是區區不識抬舉,非要爭強鬥勝不可,而是區區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東方逸蹙眉注目道:“老朽願聞其詳?”
白衫少年道:“如果區區接受老人家的安排,則一旦公開身份之後,人家將謂區區系倚仗師門餘蔭才獲此高職,設若東方老人家與區區易地而處,東方老人家願意出此下策麼?”
言外之意,他的師承來歷,必然是大有來頭。
東方逸仰首哈哈大笑道:“好好!有志氣!有志氣!老弟既然如此説,老朽倒不便再説甚麼了。”
白衫少年大喜道:“東方老人家已經答應了?”
東方逸微微頷首,目注一直冷眼旁觀的柏長青道:“老弟台是否有意活動一下筋骨?”
柏長青淡淡地一笑道:“長者命,不敢辭。只是,人家要斗的可不是小可。”
東方逸方自微微一笑,那白衫少年卻已目注柏長青逕自發問道:“這位兄台是?”
柏長青含笑接道:“小可柏長青,江湖無名小卒。”
東方逸適時接道:“這位柏老弟曾於半月之前,在茶洞挫敗過本局的朱總鏢師,老朽正在情商請其加入本局,不過,目前柏老弟尚未點頭。”
略為頓鋒,正容接道:“老朽為了敬重你老弟的絕代武功,所以特別請這位武功高於朱總鏢師的柏老弟出場與老弟一搏,老弟當不致反對吧!”
白衫少年朗聲笑道:“好好!有道是:‘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能夠與武功高於朱老頭的柏少俠一較雄長,區區不但不表反對,而且也非常感謝東方老人家這種安排。”
目光移注柏長青道:“柏少俠打算如何一個賜教法?”
柏長青漫應道:“小可既然代表此間主人出場,自然也算得上半個主人,有道是:‘主隨客便’如何劃道,悉聽閣下尊便。”
微頓話鋒,正容注目接道:“不過,咱們是否點到為止?最好事先説明。”白衫少年負手漫應道:“這個麼,區區也悉聽尊便。”
好啊!真是一個比一個狂。
東方逸連忙接道:“兩位老弟,既然是彼此切磋性質,自然是點到為止,以免傷了和氣。”
白衫少年道:“區區同意。”
柏長青道:“小可也不反對。”
白衫少年注目沉聲道:“咱們先比拳腳,柏少俠請發招。”
柏長青道:“閣下是客,禮當由閣下先進招。”
白衫少年星目中寒芒一閃,冷笑道:“那麼區區有僭了!”
話聲中,踏中宮,走洪門,身隨掌進,“呼”地一拳,直搗柏長青的前胸。
這種打法,不但橫蠻!也委實不禮貌得很。
但柏長青倒是毫不介意,朗朗一笑道:“好一招‘直搗黃龍’!閣下是‘恨月山人’古太虛的高弟了?”
話聲中,右掌一抬,迎着對方的拳勢,虛空劃了個圓圈,那破空生嘯的拳風,已被化解得無彤無蹤。
白衫少年冷笑一聲道:“古太虛算老幾!你且再接這一拳。”
掄拳虛晃,表面看來像是裝模作樣似地並沒用上真力,但遠在五尺外的柏長青,卻被一股無形潛勁震得衣袂飄飄,獵獵作響,而且大廳中隱隱傳出雷鳴之聲。
柏長青雙臂環抱,遙遙一拱,震聲大笑道;“這一拳更高明啦!”
一聲裂帛爆響過處,柏長青身形微晃,白衫少年那本來是隨拳而進的身軀,卻被震得倒退三步,整個大廳,潛勁潮湧,連遠在二丈之外觀戰的東方逸、林大年、莫子英等三人,除東方逸一人仍然傲然挺立外,其餘二人卻不由自主地被迫得連退五步才拿椿站穩。
白衫少年似乎打出了真火,一退之後,清叱一聲,和身飛撲,指掌兼施,拳腳互用地一連攻出十招。
柏長青一面見招拆招地從容遊走,一面朗聲笑道;“醉月拳,飛花掌,一陽指,雷音玄震……一齊出籠,閣下的武功不但高明,而且也淵博得很。”
白衫少年-面指掌翻飛,一面冷笑連連道:“你再自以為是地亂定名稱,是否表示你見聞淵博?”
柏長青大笑道:“見聞淵博又怎能比得上閣下身兼各家之長!”
白衫少年道:“你為何還只守不攻?”
柏長青朗聲笑道:“閣下逼得我連氣都喘不過來,那還有還手的餘力。”
白衫少年冷冷一笑道:“好,你既然自以為了不起,就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武學!”
話聲未落,身法已變,那本來疾如飄風的身形,忽然化成一道匹練,繞着柏長青疾旋,忽而又幻成四五個白衫少年,指掌兼施地向柏長青的全身要害進攻,頃刻之間,將柏長青圈入一片奇詭凌厲無比的掌影指風之中。
這情形,只瞧得一旁的東方逸霜眉緊蹙地向莫子英低聲問道:“子英,瞧出端倪來了麼?”
莫子英目光仍注視鬥場,低聲道:“如果柏少俠所説的‘雷音玄震’不錯,則這年輕人除了中原異人的武功之外,還要加上一位百年前東海神僧的佛門絕藝了。”
東方逸點了點頭道:“還有,他目前這身法。”
莫子英恍然若有所悟地道:“莫非這就是‘不老雙仙’的‘化影分形身法’?”
東方逸“唔”了一聲道;“錯不了!”
莫子英輕輕一嘆道:“這年輕人未免太可怕了!”
東方逸臉色凝重地,以一種低得只有他們倆人才能聽清楚的語聲説道:“更可怕的還是這位柏長青。”
莫子英道:“是的,子英一直瞧不出他的一絲來歷。”
東方逸苦笑道:“你瞧不出,連我都沒瞧出來哩!不但瞧不出他的來歷,即連他的武功深淺也瞧不出來!以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對付這白衫少年,好像綽有餘裕,也好像是僅僅強那麼一點點,更好像是隻能差堪自保……”
這時,柏長青與白衫少年已激戰百招以上了,只聽那白衫少年冷冷一笑道:“現在,你見識到真正的武學了麼?”
柏長青朗聲笑道:“閣下,為了武林偶像的令譽,小可還是留一點口德的好。”
白衫少年怒叱一聲:“狂徒膽敢輕侮本俠師門!”
“嗆”地一聲清越龍吟,他已拔出了寶劍。
一時之間,只見寒閃電掣,冷氣浸骨,那“嘶嘶”生嘯的劍氣,逼得連東方逸也不由不為之臉色一變,慌慌再行退後一丈。
“錚、錚、錚”三聲金鐵交鳴之聲過處,寒閃劍氣齊斂,一切歸於靜止。
柏長青似乎腰間長劍並未出鞘過似地,氣定神閒,負手含笑,卓立當場。
那白衫少年長劍拄地,垂首默默不語。
儘管東方逸等人並未看出他們雙方所使的是那種劍法,也沒看出他們是誰勝誰負,但眼前這情況,卻已是不言可喻的了。
只見那灰衣老者向白衫少年低聲道:“少主,要不要老奴代為找回這場面?”
聽這語氣,敢情這自稱老奴的灰衫老人,還強過他的少主哩!
白衫少年搖搖頭道:“不必了!我自己丟了面子,由我自己以後去找回。”
頓住話鋒,目注柏長青沉聲道:“閣下,今宵一劍之辱,三年之內,當親自向閣下索還!”
抱拳向東方逸遙遙一拱,道:“區區就此告辭!”
不等對方答話,扭頭一聲沉喝:“徐福,咱們走!”
話聲中,已飛身而起,雙雙向大廳外疾射而去。
東方逸向柏長青笑了笑道:“老弟台,今宵幸虧有你在這兒,否則,説句不怕你老弟見笑的話,方才那年輕人的幾手劍法,老朽也沒法接得下來。”
柏長青淡笑道:“東方老人家忒謙了……”
東方逸含笑截口道:“本局的開業大典尚未舉行,如果這總鏢頭一職竟被一個不明來歷的年輕人硬行搶去,這消息-傳出去,那真是天大的笑話哩!”
柏長青正容問道:“東方老人家,方才,您瞧出那人的來歷了麼?”
東方逸沉思道:“那年輕人的武功,雖然似乎與‘中原四異’有關,但也更可能與‘不老雙仙’大有淵源。”
柏長青點點頭道:“小可也有此同感。”
東方逸快步走近柏長青身前,伸手拉住柏長青的健腕搖撼着,豪放地大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五百年,老弟台,今後的江湖之中,就全要看你的啦!”
柏長青微笑地道:“東方老人家過獎了,小可惶恐得很。”
東方逸大笑道:“老朽的話,完全是言出至誠,老弟台,今宵,你不但挽救了老朽的面子,也幫了本局一個大大的忙,老朽至少該先行敬你十大杯,以示老朽內心的感謝,來!咱們喝酒去……”
重行入席之後,賓主之間,可更形歡洽了,連那本來冷漠得不帶一絲表情的師爺莫子英,也對柏長青顯得熱絡起來。當然,彼此天南地北,上下古今地一陣閒聊之後,東方逸的話題又轉到要延攬柏長青問題上,但柏長青卻藉口沒時間考慮,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當天正午。
四海鏢局長沙分局經過隆重的開幕典禮之後,大廳中筵開二十席,熱鬧非凡。
張燈結綵,鼓樂齊鳴。
把個開幕大典,點綴得多采多姿。
柏長青他尚未接受東方逸之延攬,但他卻是陪着東方逸並坐主位之上,在全廳將近二百位的賓主之間,他那英挺脱拔,倜儻不凡的如玉丰神,可算是吸引了全場的視線,也引起不少竊竊私語。
就當賓主盡歡,酒酣耳熱之際,一個執事人員匆匆走近林大年身邊,附耳低聲了數語。
林大年臉色一變地向東方逸囁喘地道:“副座,屬下無能……又惹上嘛煩了……”
東方逸霜眉一蹙道:“甚麼事?”
林大年道:“副座,三湘地區,有一位人見人怕的地頭蛇季東平……”
東方逸截口接道:“莫非就是排教中那位被逐出門牆的‘青面狼’季東平?”
林大年道:“正是,説來此人還是排教中現任掌教的師伯哩!”
東方逸注目問道:“難道老弟這回竟沒請他?”
林大年道:“請帖是下過的,可是據送請帖的人回報,當時他正有事百粵,還沒回來。”
東方逸道:“老弟平常跟他相處的情況如何?”
林大年尷尬地一笑道:“談不到甚麼交情,但以往逢年過節,屬下都備有厚禮親自送往,所以還能相安無事!”
東方逸微笑地道:“這一次,你卻忘記送禮了?”
林大年惶恐地道:“屬下糊塗,因忙着開幕大典事,竟然沒想到這一件事情。”
東方逸淡淡地笑道:“不要緊,老弟去請他進來吧!”
林大年恭聲應是,悄然起身向大門外走去。
東方逸目注柏長青笑問道:“老弟聽説過這季東平來歷麼?”
柏長青謙笑道:“小可出道不久,還沒聽説過。”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待會可能還得請老弟你一展身手哩!”
柏長青訝問道:“目前這種場合難道他還敢撒野?”
東方逸道:“老弟如果明白此人的來歷,就不致有此一問了。”
柏長青道:“東方老人家能否請道其詳?”
東方逸道:“方才老朽與林大年的對話,老弟都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