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長青聽了東方逸的話,默默地點了點頭,東方逸接道:“季東平這個人,凡是南七省中的江湖朋友,大家都聽過他的事蹟,此人出身排教,卻以行為不檢,被排教中現任掌教的師祖逐出門牆,也不知是甚麼原因,當時排教掌教並未追回他的武功。”他頓了頓,接道:“以後失了管頭,更是毫無忌憚,仗着一身不俗的武功,竟成了三湘地區的地頭蛇,連排教掌教,也只好眼開眼閉,對他莫可奈何。”
因為現任排教掌教呂劍正與衡山派的掌門人無為真人並坐客席首座,所以東方逸這一段話,説得非常低,低得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
柏長青劍眉一軒道:“三湘地區,多的是鐵錚錚的奇男,熱血好漢,為何卻任他橫行霸道,茶毒桑梓……”
東方逸道:“老弟,季東平這人,一身武功,已盡獲排教真傳,而且他天資甚佳,可説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兼以平日又肯用功,以致久而久之,不但本身功力與日俱增,而且兼擅各門各派的部份絕招,最近這十多年來,‘青面狼’季東平這個名號,在南七省的武林中,也相當響亮了哩!”
柏長青方自嘴唇一張,東方逸卻又立即接道:“同時,據説此人自出道以來,還不曾有過敗績,一般武林同道,即礙於排教的面子,又顧忌他那高深莫測的武功,自然沒人多管閒事,而如此一來,也就更加養成了他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氣焰。”
柏長青“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微微一頓,又注目問道:“東方老人家之意,是……”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老弟,到時候我再以傳音功夫通知你。”
柏長青蹙眉問道:“是否該先跟呂掌教打個招呼?”
東方逸搖搖頭道,“不必了,排教不會過問他的事情的。”
頓住話鋒,微微“咦”了一聲道:“怪了,怎麼還沒來?”
話聲剛落,只見林大年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向東方逸躬身道:“副座,他不肯進來。”
東方逸訝問道:“這話怎麼説?”
林大年苦笑道:“副座,他的話,屬下不便轉達。”
東方逸淡笑道:“不要緊,你只管照實複述,我絕不見怪就是。”
林大年掙了掙,才訥訥地道:“副座,他説你這名號……不見經傳,既然忝為今天這盛會的主人,就該……親自去恭迎他才對。”
林大年轉述這幾句話時,不但他自己捏着一把冷汗,連坐在客位首座上的排教掌教與衡山派掌門人,也不由為之臉色一變。
但出人意外的,東方逸卻毫不以為忤地微微一笑道:“對!他説的是實情,應該由本座親自去恭迎他才是。”
説着,已站起身來,向首座的呂掌教與無為真人微微點首道:“老朽前往恭迓一位貴客,暫時少陪了。”
説完,也不等對方答話,立即偕同林大年向大廳外走去。
並坐客席首座的無為真人與呂掌教,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全真與三十上下的壯年人。
當入席之初,儘管東方逸僅將柏長青向這兩位貴賓,含含糊糊地介紹了一下,但柏長青那非凡儀表,與如玉丰神,太引入注目了,尤其他是陪着東方逸,坐在主位的首座上,因此更引這兩位貴賓的注意。
這時,那位排教的掌教呂劍,一見東方逸已離座,不由試探着注目含笑問道:“請問柏少俠與東方副總局主,是怎樣稱呼?”
這話,等於直接查問柏長青的來歷身份,儘管問話的神色與方式,都非常友善客氣,但在習慣上説來,是並不太禮貌的。
但柏長青卻似乎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是淡淡一笑道:“東方副總局主稱小可為老弟,小可稱他為東方老人家。”
呂劍一怔道:“難道柏少俠並未在四海鏢局任職?”
柏長青道:“是的,東方老人家雖有意栽培,但小可以茲事體大,需要慎加考慮,尚未應命。”
無為真人精目深注地接問道:“柏少俠令師是那位武林高人?”
柏長青正容道:“先師‘天虛我生’,二十歲起,便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掌門人恐怕沒聽説過這一個名號。”
無為真人點點頭道:“是的,貧道沒聽説過,不過天下之大,多的是淡泊名利,不求聞達的異人,令師能調教出柏少俠這等出色弟子來,當是一位絕代高人了!”
柏長青謙虛地笑道:“先師委實算得上一位絕代高人,但小可卻是慚愧得很,所學尚不及先師十之二三。”
無為真人笑道:“柏少俠忒謙啦!”
微頓話鋒,神色一整道:“據貧道親察所得,柏少俠神儀內藴,膚泛寶光,必然曾獲曠代奇遇,目前並至少已具一甲子以上的修為。”
柏長青心中暗道一聲道:“牛鼻子好敏鋭的眼光……”
但他口中卻淡笑道:“這回,恐怕掌門人看走眼啦!”
排教掌教呂劍適時岔開話題道:“柏少俠,方才東方副總局主是否有意請柏少俠援手,挫挫那位‘青面狼’的驕氣?”
柏長青微微一楞道:“呂掌教好精湛的功力!連方才那麼低微的對話,都聽清楚了。”
呂劍微笑道:“柏少俠,那無關武功,柏少俠該聽説過,排教中,除了武功之外,還有一點不登大雅的小玩意。”
呂劍口中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自然指的是該教的法術這類。
這些,柏長青從小就由他那位“賈伯伯”口中聽説過。
據説:湖南的排教,當創立之初,乃是以法術為主,武功為輔,嗣後,歷代迭有變更,那就是武功逐漸增加,而法術卻逐年失傳,到目前這一代,該教的武功,已可與當今八大門派一較雄長,但對那歷代相傳的法術,卻除了真正駕駛木排所必須的一些小法術之外,幾乎已全部失傳了。
當下,柏長青淡笑道,“哦”了一聲説道:“原來如此。”
呂劍面上神色一整,接道;“柏少俠,待會如有出手機會時,請不必顧慮他過去與排教淵源,儘管放手……”
説到這裏,剛好東方逸與林大年二人已率着一高-一矮兩個華服人走進廳來。
呂劍嚥下未説完的話,柏長青卻向着呂劍會心的一笑之後,舉目向那兩個華服人打量過去。
只見為首一人,年約六旬,斑發,長髯,身材高大,面色青慘,外表上卻是道貌岸然,-付旁若無人的姿態。
有這青慘面孔為表記,當然,此人就是業已名滿南七省的“青面狼”季東平了。
至於那矮的一個,其實此人並不算矮,不過與那高大的“青面狼”季東平走在起,就顯得矮小了一點。
他,年約三旬,有着一張五官端正,細皮白肉的面孔,從外表看來,也並不可憎。
當這一行四人走近首席時,東方逸跨前一步,向着呂劍下首的兩個空位擺手肅客,説道:“季老哥請!”
季東平目光朝無為真人和呂劍二人臉上一掃,仰臉漫應道:“那兩個坐在首席的是甚麼人?”
東方逸道:“那是衡山派掌門人無為真人,和排教的呂掌教。”
問話的是明知故問,答話的,卻也煞有介事似地故意揚聲作答。
季東平仰臉如故,冷哼一聲道:“東方兄要我坐在那兒?”
東方逸道:“自然是這空位上啊!”
季東平下巴一收,雙目中寒芒電射地凝注東方逸,冷冷地道:“東方兄要我坐在兩個後生小輩的下首?”
那無為真人與呂掌教,畢竟不愧一派宗師,對季東平這種極度輕蔑的話竟置若罔聞地談笑自若,並頻頻互相碰杯。
倒是其他席位上的客人,一見眼前這場面,心知熱鬧而精彩的節目即將上演,不由不約而同地一齊將視線投射過來。
東方逸正容答道:“季老哥,他們二位是一派宗師,這場合,可並非以年齡輩份……”
季東平冷然截道:“東方兄,你對我季東平的為人,總該有個耳聞!”
東方逸笑道:“是是,季老哥大名,早巳如雷貫耳。”
季東乎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氣,那你還拿這些甚麼撈什子的一派宗師,來説個屁!”
東方逸苦笑着扭頭-聲沉喝:“林分局主。”
林大年應聲躬身道:“屬下敬候吩咐。”
東方逸沉聲接道:“吩咐卜去,立即再排一個首席客席。”
林大年恭聲笑道:“屬下遵令……”
季東平擺手接口道:“慢着!”
東方逸訝問道:“季老哥還有何見教?”
季東平注目問道:“東方兄這增設的首席客席,是為誰而設?”
東方逸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是為你季老哥這位特別貴賓而增設啊?”
季東平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你是為他們兩個增設的呢?”
東方逸蹙眉苦笑道:“季老哥,可得多多諒解本局的處境。”
季東平雙眉一挑道:“我季東平老粗一個,不懂得甚麼江湖禮數,也不知道諒解別人的苦衷,我只知道我自己想怎麼做,誰也不能阻止我!”
東方逸注目問道:“那麼,季老哥想要怎麼做法呢?”
季東平仰臉漫應道:“叫那兩個甚麼一派宗師讓位。”
東方逸苦笑道:“季老哥,你這是存心教我為難了。”
季東平冷冷一哼道:“算是存心教你為難吧!”
東方逸依然苦笑道:“季老哥,你該知道,路要讓一步,味要減三分。”
季東平漫應道:“東方兄懂得不少,那你又何妨多讓一步。”
東方逸還是苦笑道:“季老哥該明白,我已經讓得太多了。”
季東平道:“可是,事實上我並不承情。”
東方逸道:“季老哥,今天是本局開幕吉期,務請看小弟薄面,將就一下,改天由小弟專程負荊請罪如何?”
季東平笑道:“東方兄本來無罪,又何須負荊,你只要叫他們兩個讓位,不就得了麼?”
東方逸再度苦笑道:“季老哥,除了要他們兩位之外,別無商量的餘地了?”
季東平道:“不錯!季某人説的話,一向不容許還價。”
東方逸臉色一沉道:“季老哥是蓄意找本局的碴兒?”
季東平道:“是又怎樣?”
東方逸冷笑一聲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氣,季老哥,我提醒你一聲,東方逸的耐性並不怎麼太好呵!”
季東平也冷笑一聲道:“原來你也有三分土氣,我還以為你連泥人也不如哩!”
東方逸霜眉一挑道:“那麼,你劃下道來吧!”
這時,那客席首座上的無為真人與呂掌教二人已相偕站起,由無為真人發話道:“東方兄不必為區區席位引起干戈,貧道與呂掌教自動讓位……”
東方逸搖手截口道:“兩位掌門人請坐,東方逸可以濺血橫屍,但絕不能讓四海鏢局的人失禮!”
無為真人與呂掌教互望一眼,搖搖頭,只好重行入座。
季東平卻冷然一曬道:“這話才算有點男子漢的氣概。”
東方逸挑眉沉聲道:“季老哥,東方逸再説-句,請劃下道來!”
季東平淡淡一笑道:“對付名不見經傳的人,我根本不屑出手,還有甚麼道可劃的。”
扭頭向他身邊的壯年人一聲沉喝:“乖徒兒,先去領教這位東方副總局主的不傳絕藝!”
原來這位華服壯年人,還是他的徒弟。
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那華服壯年人一聲恭諾,二話不説,欺身揚掌,左掌“孔雀開屏”,右手“呼”地一拳,逕行擂向東方逸的前胸-
招兩式,而是分屬於兩個名門大派的武功,“孔雀開屏”,是青城派的“百禽學法”中的精妙絕招,而那一拳卻赫然是少林派的百步神拳。
別瞧這華服壯年人年紀才不過三旬左右,但這兩招分別屬於兩個派別的武功,在他手上使將起來,不但盡獲該一招-式的神髓,而且勢沉勁猛,儼然名家風範,論身手,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中。
首座上的無為真人與呂掌教,也為之悚然動容。
可是他所遇上的對手,實在太高明瞭,但聞東方逸冷笑一聲:“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身形紋風未動,右掌疾如電光石火地一閃而回。
雖然僅僅是那麼飛快地一閃,但那華服壯年人卻如中了邪似的,依然是一幅揚掌進擊的姿態,卻已無法動彈了。
東方逸輕描淡寫地露的這一手,不但全廳普通江湖豪客,沒人看出他是何種手法,連那一派宗師的無為真人與呂掌教,以及氣焰萬丈的季東平,也好像沒瞧出甚麼名堂來,而一齊蹙眉注目,默然不語。
只有柏長青,見狀之下,不由心中一動,而星目中異彩微閃,但他這種異樣的神色,也僅僅是那麼飛快地一閃,縱然有人注意他,恐怕也瞧不出來。
大廳中,寂靜了剎那之後,季東平才冷笑一聲道:“好身手!值得老夫出手一搏!”
話聲中,全身骨節一陣爆響,右掌已徐徐提起。
東方逸一聲沉喝:“慢着!”
季東平嗔目怒叱道:“怎麼?你老兒怯場了?”
東方逸微微一哂道:“由徒知師,你老兒的玩藝必然也高明不到那裏去,所以老夫不屑出手。”
季東平直氣得鬚髮蝟立,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
但東方逸卻向着柏長青嘴唇一陣翕張,只見柏長青臉含微笑,連連點首。
季東平不愧是老江湖,一度被氣得失態之後,立即猛吸一口清氣,強行抑平心中的憤怒,顯得平靜如常地冷然一哂道:“東方老兒,你這藉口固然是漂亮得很,但此時此地,恐怕由不得你……”
東方逸淡笑着截口道;“你老兒要打架,自然有人奉陪,也必然會令你口服心服。”
不等對方答話,目光移注柏長青道:“柏老弟,有興趣活動一下筋骨麼?”
柏長青含笑起立道:“固所願也,只是不知這位季老人家,肯不肯賜教?”
東方逸笑道:“這個麼,老弟儘管放心,老朽也不妨借用季老兒自己説過的話,恐怕由不得他!”
季東平目光向柏長青一掃,然後移注東方逸,冷冷一笑道:“東方老兒,你自己既然怯場,儘管叫那兩個讓位就是,今天因為是正月初一,我季某人特別破例,不為已甚,可是如果你教這麼個胎毛未褪,乳臭未乾的娃兒,代你出場,嘿嘿嘿……你東方老兒能忍得下心麼!”
東方逸冷冷一哂道:“季老兄,話別説得太滿,你該懂得‘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話的道理……”
季東平截口冷哼一聲:“屁的英雄出少年,好!你既然忍得下心,老夫成全他就是!”
扭頭向柏長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過來!”
柏長青瀟灑地向前邁出三步,與季東平相距八尺,就在酒席間的通道上對峙着。
這兩人,一個如玉樹臨風,一個像半截鐵塔,形成強烈的對比,不明就裏的旁觀羣豪,都不由暗中為柏長青捏一把冷汗。
東方逸抬手凌空解了那華服壯年人的穴道,道:“年輕人站到一旁去!”
然後,目注季東平道:“季老兒,咱們先睹點東道。”
季東平目光炯炯地在柏長青的臉上掃視着,口中卻漫應道:“你説吧!”
東方逸道:“如果我這位柏老弟敗了,我這四海鏢局的副總局主讓你來幹。”
季東平笑了笑道:“你這副總局主之位,老夫一點也不稀罕,只要你叫那兩個讓出首座就行了。”
東方逸笑道:“如果你老兒敗了呢?”
季東平仰首狂笑道:“我敗了?哈哈哈……東方逸,你聽清楚,如果我季東平敗在這小子手下,我願終身為奴,以主人之禮伺候他!”
柏長青方自劍眉一揚,東方逸已搶先説道:“這東道,你不是太吃虧了麼?”
季東平道:“談不上吃虧不吃虧,本來,老夫爭的就是那一個首座。”
東方逸飛快地接道:“那麼,丈夫一言,快馬一鞭,好!兩位開始吧!”
季東平道:“不慌,老夫先要知道這小子的身份?”
東方逸笑道:“這位老弟,姓柏,名長青,就是‘松柏長青’中的柏長青三字……”
季東平不耐煩地截口道:“老夫須要知道的,是他的來歷?”
東方逸道:“這個麼,柏老弟已被內定為本局總督察一職,不過,柏老弟尚未肯屈就,正由我東方逸情商中。”
季東平注目問道:“他的師承呢?”
這青面狼,敢情是被柏長青的安詳神態,和東方逸那滿有必勝把握的神情,弄得有點動搖,而不得不採取比較慎重的態度,竟詳細追問起對方的來歷來。
東方逸淡淡-笑道:“柏老弟師尊,自號‘天虛我生’……”
季東平冷笑接道:“甚麼天虛我生,地虛我生,小子,老夫先讓你三招!”
此人真是妙得很!一聽“天虛我生”這名號竟是名不見經傳,又再度驕狂起來。
柏長青朗朗笑道:“長者命,不敢辭,小可只好有僭了!”
話聲中,已輕描淡寫地攻出三招。
這三招,雖然都是最最平凡的招式,但卻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妙用,如非柏長青僅僅是虛應故事而未將招式用老,則這位“青面狼”,在已誇下海口的原則下,勢非當場出醜不可。
季東平雙目中異彩連閃道:“果然有點門道,老夫算是不虛此行了!”
扭頭向東方逸道:“東方老兒,快叫人挪開席位,騰出場地來。”
柏長青飛快地接道:“不必了!”
季東於訝問道:“難道你打算換到大廳外去?”
柏長青笑道:“非也!季老人家-代奇人,當知道‘納須彌於芥子’的道理,是麼?”
季東平微微一楞道;“我懂得。”
柏長青道:“基於上述原理,凡真正高手過招,雖方寸之地,也能迴旋自如,既不受環境所拘束,也不致影響環境,對不對?”
季東乎冷然-哂道:“你知得不少,進招吧!”
柏長青道:“方才,小可已經有僭,現在理當由季老人家先發招。”
季東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比老夫狂得更厲害,看來今天老夫足遇上對手了。”
神色-整,沉喝一聲:“小子接招!”
柏長青但覺眼前一花,對方的拳掌已挾着“嘶嘶”鋭嘯,交剪而至。
招式的奇詭莫測,勁力之強,當真令人歎為觀止,並且迫得通道兩旁席位上的賓客,紛紛自動地退了開去。
柏長青朗笑一聲:“季老絕藝,果然不同凡響!”
話聲中,身形微側,竟滑如泥鰍似的,由對方的指掌空隙中滑過,而且,於電光石火的瞬間,與季東平的身軀擦肩而過,到了對方的背後。
此情此景,如果柏長青乘機反擊,縱然有十個季東平也會躺下來了。
季東平不是笨伯,他自然明白這道理,當下,他心中凜駭至極,也於詫異莫名中,霍然回身,注目沉聲問道:“方才你為什麼不接招?”
柏長青微微一笑道:“投挑報李,小可也該禮讓三招。”
季東平這時的心情,可真是矛盾已極。
依理,以他的身份而言,本該就此認輸,可是,如此認輸,又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再打麼,方才連對方的身法都沒看出來,事實已很明顯,多打一次,不過是多丟一次人罷了。
正當他舉棋不定,微一遲疑間,一旁的東方逸卻披唇冷哂道:“季老兒,這架不打也罷,我看,還是請兩位掌門人暫時委屈一下,將首座讓出來算啦!”
這是甚麼話!以季東平的脾氣,又是眾目睽睽之下,他能忍得這-口氣麼?
當下,他雙目中厲芒一閃,冷笑-聲道:“東方逸,別龜縮在一旁説風涼話,有種的,你自己出來!”
東方逸搖手笑道:“謝了謝了!老夫雞肋不足以當虎腕,還想多活幾年哩!”
季東平怒哼一聲,目光移注負手含笑的柏長青,神色一整道:“年輕人,老夫説話不會轉彎抹角,照説,方才我已經應該認輸才對,但如此認輸,輸得有點不甘心。”
柏長青心中暗忖:“此人雖然偏激了一點,但心性卻不失為光明磊落。”
心念電轉,口中卻朗聲接道:“小可不至於如此狂妄,季老可以有權再戰。”
季東平道:“自然要再戰,但老夫要求你取消那禮讓的其餘兩招,現作十招之搏。”
柏長青道:“小可遵命,季老請!”
季東平正容道:“老夫有僭了!”
話出掌隨,剎那之間,兩人已展開一場以快制快的龍爭虎鬥。
季東平的招式,固然是集奇詭快速之大成,但柏長青的招式之快,更使人眼花繚亂,莫名其所以,不但是全廳羣豪和衡山、排教兩位掌門人沒瞧出一點路數,即連那東方逸,也雙目炯炯地凝視鬥場,直皺眉頭。
這情形,很明顯,東方逸也沒瞧出甚麼名堂來。
這兩人,在寬度不及二尺的酒席通道間惡鬥,迴旋之間,自然大受影響,以致季東平不時會碰上兩旁的桌子和板凳。
但柏長青的招式,和步法卻是妙到毫巔地,拿捏得恰到好處,無論是避招和還攻,都巧妙地一一避開了兩旁桌椅的羈絆……
前五招,柏長青見招拆招,很輕鬆而巧妙地化解了。
後五招,柏長青展開反擊,迫得季東平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一連後退五大步。
更妙的是,剛好在第十招上,柏長青輕舒猿臂,扶住季東平的左肩,低聲道,“季老當心菜餚弄污了華服……”
一陣春雷似的掌聲,陡然爆開,使得整個大廳都起了震顫。
季東平一張青臉窘成了豬肝色,羞憤交迸之下,猛然橫心一甩右掌,企圖乘柏長青疏神之下,將其立斃掌下。
詎料他不甩臂還好,這一甩臂,竟感到全身真力好像被凝結了似的,根本不聽他指揮了。
柏長青微松健腕,在對方左肩上輕輕拍了三下,並含笑以真氣傳音道:“‘矮叟’朱誠在小可手中一招受挫,季老能支持十招,該足以自豪啦!”
其實,季東平是否真能支持十招,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過。
當下他怔了怔,才訕然一笑道:“丞相天威,南人不復反矣……”
接着,退立三大步,撩袍向柏長青拜下道:“老奴季東平參見主人……”
柏長青右掌虛空一託,一股無形潛勁,將季東平拜下的身軀,硬行託了起來,搖頭笑道:“季老,這不可以!”
季東平正容道;“主人,老奴當着濟濟羣豪所説的,豈能不算數。”
柏長青淡笑道:“季老,當時,小可可並沒承諾啊!”
季東平道:“不錯,當時主人沒承諾,可也並沒反對,主人,老奴話已出口,絕不能收回,所以,不管主人肯不肯收留,老奴跟您是跟定的了!”
柏長青望着東方逸苦笑道:“東方老人家,解鈴還是繫鈴人,這問題,您可得給小可解決!……”
季東平截口道:“主人,老奴服的是您,除您和您的尊長之外,其餘任何人,老奴都不會買帳,所以,這問題東方老兒解決不了。”
東方逸笑道:“柏老弟,你聽到了?”
柏長青正容道:“不管,這問題我不能承認!”
東方逸沉思着道:“老弟,來個變通的辦法如何?”
柏長青道:“如何一個變通法呢?”
東方逸道:“這辦法叫做各行其是,那就是季老兒可以稱你為主人,而你卻不妨仍然稱他為季老,怎麼樣?”
柏長青苦笑不道:“這成甚麼體統啊!”
東方逸笑道:“這就是武林人的體統。”
扭頭向季東平道:“季老兒,這該成了吧?”
季東平點點頭道:“成,只要容許我認定這個主人就行了,其他一切,我都不過問。”
東方逸道:“好!這事情就此一言為定。”
目光移注柏長青道:“柏老弟,現在該談談咱們的問題了。”
柏長青訝問:“咱們之間,沒啥問題呀?”
東方逸笑哈哈道:“怎會沒有問題,方才,老朽已當着全廳貴賓,説明老弟已內定為本局總督察一職……”
柏長青“哦”地截口道:“原來是這個。”
東方逸道:“不錯!就是這個,老弟,本局這總督察之職,地位僅次於副總局主,連總鏢師也在節制之下,目前,此職暫時由老朽兼任……”
柏長青再度截口道:“東方老人家,這總督察-職,地位既然如此尊崇,小可恐怕擔當不了,有負老人家的殷望。”
東方逸笑道:“老弟,以你老弟的機智武功而論,縱然將我這副總局主得職位給你,也還太嫌委屈啦!”
柏長青道:“東方老人家過獎,使小可深感汗顏,但既承一再敦促,小可如果再要推辭,就顯得太不識抬舉了!”
東方逸似乎沒想柏常青的態度,會轉變得如此之快,不由殊感意外,精目中異彩一閃道:“老弟算是已經答應屈就了?”
捫長青正容答道:“原則上,小可已接受,只是此職非同等閒,總局主方面是否……”
東方逸爽朗地大笑截口道:“這個,老弟請儘管放心,有關用人方面,我這副總局主至少可以當一半的家,總局主決不致有異議就是。”
不待柏長青再開口,日光環掃全廳,震聲接道:“諸位賢賓都聽到了,柏長青少俠已慨允屈就本局總督察一職,這是本局的無上光榮,也是本局繼開幕大典,與柏老弟和季老哥之間的武林佳話之後的另一件大喜啦,諸位,沒入座的請趕快重行入座,今天,咱們當做競日狂飲,不醉不休……”
當夜上燈時分。
柏長青與東方逸林大年等人正在後進的小花廳中品茗清談間,柏長青陡地一挑雙眉,緊接着,東方逸也微有所覺地雙目中寒芒一閃。但他們兩人還來不及採取行動,“嘶”聲刺耳,一道烏光穿窗而入,“篤”地一聲,一個黑忽忽的東西,緊釘在桌面上。
林人年臉色變了一變及打量那釘在桌面上的東西,長身而起,即待穿窗而去。
但柏長青淡淡-笑道:“不必了,人家至少已出兩裏之外啦!”
林大年頹然一嘆,東方逸卻脱口驚呼道:“鐵板令!”
柏常青目光一瞥桌面上那黑忽忽的東西,只見那是一塊三寸長,兩寸寬,二分厚的鐵牌,正面鐫有一對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的半身像,反面卻是一具琵琶,而且上面扎着-個紙卷兒。
東方逸話鋒微頓,一面伸手取過那紙卷,-面蹙眉自語:“準是昨晚那小子……”
柏常青驚訝問道:“副座,鐵板令是什麼來歷?”
東方逸一面打開手中紙捲過目,一面漫應道:“鐵板令的來頭,大得很。”
接着又冷冷一笑笑道:“果然是那小子。”
柏長青道:“副座是説,昨晚那位想強取本局總鏢師一職的年輕人,就是這鐵板令的主人?”
東方逸點點頭道:“是,也不是。”
柏長青蹙眉苦笑道:“副座這話,可將屬下弄糊塗了,同時他送鐵板令來是甚麼意思呢?”
東方逸將那已打開的紙卷遞給柏長青道:“老弟先瞧瞧這個。”
柏長青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如龍蛇飛舞地寫着數行右軍狂草:字諭四海鏢局副總局主東方逸:本令主正追索一個心狠手辣,居心叵測,而武功奇高的歹徒,貴局新任總督察柏長青,武功來歷,均甚為可疑,令到着即切實查明,並於本夜三更正,前往嶽麓絕頂,向本令主繳令面陳一切!
柏長青看完之後,不由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東方逸道:“以鐵板令主的身份地位而言,這口氣倒也不算過份的誇大。”
柏長青接問道:“鐵板令主究意是何許人?副座今晚是否準備前往嶽麓絕頂覆命?”
東方逸沉思着答道:“有關鐵板令主的來意,説來話長,我想待會再説,至於今晚嶽麓之行,自當準時前往。”
柏長青訝問道:“小小-塊鐵板,竟有如此大的權威?”
東方逸苦笑道:“休説我東方逸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執當今武林牛耳的少林派掌教,甚至列名六句歌謠小的八位高人,也只有奉命唯謹的份兒。”
柏長青搖頭苦笑道:“武林中事,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微微一頓之後,又注目接問道:“那麼,副座對屬下的來歷,準備怎樣回報呢?”
東方逸道:“當然是實情實報。”
柏長青劍眉一挑道:“副座,您不妨如此告訴他,有甚麼事情,可直接找我柏長青!”
東方逸淡淡笑道:“這個,我會説的。”扭頭注視了-下滴漏銅壺,接道:“目前,還有半個更次的多餘時間,現在,先説説鐵板令主的來歷也好。”頓住話鋒,注目接問道:“老弟,令師竟沒向你説過鐵板令主的來歷?”
柏長青正容答道:“説是説過,只是語焉不詳,屬下曾經説過,先師歸隱時才二十歲,而他老人家飛昇時卻已是百齡以上的人了,所以,最近八十年以來的武林動態,他老人家可是隔膜得很。”
雖然是滿口胡言,説來卻也條條是道。
東方逸“哦”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了。”
話鋒微微一頓,淡笑着注目問道:“令師既然歸隱之後,很少在江湖走動,而老弟你又出道不久,卻怎會對各派武功,都那麼熟悉呢?”
柏長青暗罵一聲:“好一隻老狐狸……”
但他口中漫應道:“先師他老人家雖然淡泊名利,不注意武林動態和江湖是非,但卻是嗜武如命,較有名氣的各門各派武功,卻都曾下過不少的工夫,所以,屬下才能對當今各派武功,有一個相當的概念。”
東方逸笑道:“像令師這等武林奇人,也真是夠奇的了!”
微頓話鋒,伸手一指鐵板令主正面所鐫的兩個半身人像道:“老弟看到這兩個半身人像麼!”
柏長青點點頭道:“屬下看到了。”
東方逸接道:“這兩個半身人像,就是當代武林至尊‘和合雙童’也就是‘不老雙仙’,同時也是這鐵板令的主人。”
柏長青“哦”了一聲道:“怪不得副座您方才-見這鐵板令,就斷定與昨宵那上門尋事的年輕人行關。”
東方逸道:“是的!因為那年輕人曾經露過‘不老雙仙’的武功,而鐵板令更是接踵而來。”
柏長青接問道:“副座,方才屬下問到那人是否就是鐵板令主時,副座曾説‘是,也不是’,那又是怎麼説法呢?”
東方逸微笑地道:“照説,凡是一種令符,都是認令不認人,誰持有該令符,誰就算該令符的主人?這話對麼?”
柏長青默然點首,東方逸淡笑接道:“基於上述這道理,所以我當時説‘是’,至於那‘也不是’的理由,那是因為全體武林同道所公認的鐵板令主是‘不老雙仙’,現在明白了麼?”
柏長青點頭道:“屬下明白了,如果昨宵那年輕人真是‘不老雙仙’的衣缽傳人,而持有此令時候,那就算是名正言順的鐵板令主了,是麼?”
東方逸道:“那是當然的事。”
頓住話鋒,沉思着接道:“至於這鐵板令的來源,那是因為‘不老雙仙’最初行道江湖時,就是以-對賣唱的小情侶姿態出現……”他頓了頓,按道:“老弟該知道,一般伴奏的樂器如琵琶檀板之類,絕大多數都是木質……可是,當時這一對風塵俠侶所用的伴奏樂器,男的卻是兩片空的鐵板,女的是-具風磨銅質的琵琶……”
他略沉思,繼道:“久而久之,‘鐵板銅琶’,就成了這一對風塵俠侶的標誌和綽號,俠蹤所至,武林敗類和江湖宵小聞風而逃……”
柏長青截口問道:“副座,以後怎會沒有提過‘鐵板琵琶’的綽號號呢?”
東方逸沉思着接道:“那人概是四十多年多年以前,西藏密宗聯合天竺番僧人舉侵襲中原武林,將當時的大好江湖,弄得烏煙瘴氣,並幾乎動搖了國本。當時,幸虧‘鐵板銅琶’這對風塵俠侶,振臂一呼聚合武林同道,在洛陽北邙山麓展開-次正邪主力大決戰,結果,‘鐵板銅琶’大展神威,盡殲密宗與天竺的首腦,才使這場武林大劫得以消弭。當時,這對威震華夏的俠侶,雖然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但望之卻仍如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所以,經過這-次大戰之後,武林中各派首腦決議,鑄成鐵板令兩枚,恭送他們夫歸,尊之為令主,並賀號‘和合雙童’與‘不老雙仙’。從那次以後,‘和合雙童’成了武林中共同崇拜的至尊偶像,而‘鐵板銅琶’這一綽號,也就沒有再提起了。”
這些,其實柏長青早就由他那“賈伯伯”的口中聽説過,但他卻裝成聽得不勝嚮往地道:“如此説來,那鐵板令主倒是兩位功在蒼生的大大好人了。”
東方逸道:“當然是大大的好人,否則,老朽豈會隨便聽他的支使。”
捫長青俊眉緊蹙地道:“只是他怎會對屬下懷疑呢?”
東方逸略一沉吟道:“這個,這紙條上已約略提及,而老弟你昨晚又勝過他,這對於他的身份地位而言,當然不是一件小事,而偏偏老弟的師門又不為人所知,這些串連起來,就足以構成他對你得懷疑。”
柏長青點頭道:“這倒是實情!……”
東方逸截口按道:“待會老朽嶽麓繳令時,順便叫問他,所追查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柏長青提道:“這倒有勞副座費神了。”
東方逸笑道:“老弟你是什麼話!咱們既然已成為一家人,你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麼?”
柏長青笑道:“只是屬下剛蒙拔擢,尚未建分寸之功,卻首先為副座帶來麻煩,真是不安得很……”
東方逸含笑截口道:“老弟,別酸啦!”
目光再度一掃滴漏銅壺,伸手將鐵板令揣入懷,正容接道:“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柏長青道:“副座,屬下陪您一道去。”
東方逸搖頭道:“不可以,鐵板令規矩極嚴,除指定之人外,絕不容旁人窺探……”
話聲中,人已穿窗而出。……
風雪雖已停止,但嶽麓山巔,卻早已成了一片粉妝玉琢的銀色世界。
時正三更。
嶽麓絕峯一塊積着尺許積雪的嵯峨巨石上,卓立着一位身材修長,白紗幛面,身著白色儒衫的怪客。
那紗巾透射出兩道電似的目光,凝注着由山下疾奔而上的淡淡人影,不時放射着異樣的光彩。
少頃,那疾奔而上的人影,已停立白衫人面前丈遠處,那赫然就是奉命前來複命的東方逸。
東方逸目注那白衫人站立在那厚達寸許的積雪上,竟似沒有重量似地,不由心中微凜,深深一躬道:“老朽東方逸,參見令主。”
白衫人漫應道:“免禮,先繳令牌。”
白衫人語音蒼勁,身材修長,顯然並非昨晚前往四海鏢局鬧事的那位年輕人。
這情形,不由使東方逸暗中一蹙霜眉,但他口中卻恭應:“老朽遵命。”
説着,探懷取出鐵板今,雙手託着向前送道:“請令主查驗。”
白衫人輕描淡寫地右掌凌空一抓,那還在丈外的東方逸手中的鐵板令,已飛入他的手中。
這輕功,這接引神功,着實現出這位鐵板令主,委實是身懷無上神功的絕頂人物。
東方逸心中暗忖時間,白衫人已沉聲問道:“東方副局主,本令主所交辦之事,怎樣了?”
東方逸恭聲道:“回令主,那柏長青武功高強,本心忠厚,而且年事又輕,似乎不可能是令主所迫索的歹徒。”
白衫人接道:“似乎?那你還是不敢肯定他不是壞人?”
東方逸道:“這個,老朽與他相識才不過一天,自然不敢貿然肯定。”
白衫人雙目中精芒一閃道:“那麼他的師承呢?”
東方逸道:“據他自己説,他的師傅是……”
接着,將柏長青那胡謅的一段師承來歷複述了一遍。
白衫人淡淡一笑道:“這些,本令主也知道,只是你東方副局主能信得過這一段話麼?”
東方逸道:“回令主,有道是用人不疑,站在老朽的立場,在沒有獲得確切的反證之前,自不能任意懷疑人。”
白衫人點點頭道:“你這話也委實有點道理,不過,你莫忘了,這是本令主所交辦的事。”
東方逸恭應道:“是,老朽記下了。”
白衫人沉聲道:“目前那柏長青既然在你的手下任職,那麼本令主責成你隨時注意他的行動,半年之後,本令主當再找你回話。”
東方逸道:“是的,老朽當勉力以赴。”
白衫人微一沉吟道:“方才,那柏長青是否已見到本令主的便箋?”
東方逸點點頭道:“回令主,他已經見到。”
白衫人問道:“當時他怎麼説?”
東方逸道:“當時柏長青説過,令主實在沒有懷疑他的理由,縱然覺得他有甚麼可疑之處,令主也該直接找他查證,才比較妥當……”
白衫人截口冷笑道:“你可以轉告他,有必要時,我會直接找他的。”
東方逸點點頭道:“老朽記下了。”
白衫人揮揮手道:“好了,你可以請了。”
東方逸囁嚅地道:“令主,老朽可不可以請問幾句話?”
白衫人笑道;“當然可以,你問吧!”
東方逸正容注目道:“請問令主,您可能不是‘鐵板銅琶’本人吧?”
白衫人沉聲道:“東方逸,你好大的膽子!”
東方逸連忙躬下身子道:“老朽知罪,但務請令主格外原情,因為老朽有不得不問的苦衷。”
白衫人道:“這話怎麼説?”
東方逸道:“因為鐵板令已有半甲子未出現武林,而目前令主所顯示的法駕,又與傳説中的‘不老雙仙’。有點不相符合!……”
白衫人精目寒芒一閃道:“你懷疑本令主是冒牌招搖?”
東方逸一面暗中將功力提到極致,以防對方猝然發難,一面卻恭聲答道:“老朽不敢,但老朽私心僅僅以為令主是‘不老雙仙’的衣缽傳人,所以,敬請令主賜予説明,並請准予老朽瞻仰一下令主絕世丰采。”
白衫人笑了笑道:“你很會説話,本令主可以寬恕你的失禮,但你的請求目前卻礙難照辦。”
東方逸的臉上方自掠過一絲失望神色,白衫人卻又淡笑着接道:“不過,本令主可以告訴你,時機成熟時,兩位老人家會准予本令主以本來面目出現的。”
這話,等於已承認他是‘不老雙仙’夫婦的衣缽傳人了。
東方逸禁不住恭聲道:“謝謝令主,老朽已知足了。”
白衫人注目問道,“還有甚麼要問的麼?”
東方逸沉思着道:“有關令主所交辦要查究的那個歹徒,不知究系怎樣的一個人?”
白衫人道:“本令主目前只能如此告訴你,那人是跟本門頗有淵源的一個叛徒,年在四旬上下。”
東方逸心念電轉:“要追查一個年在四旬左右的叛徒,卻怎會懷疑到年紀幾乎小了一半的柏長青身上來呢……”
白衫人似乎能看透東方逸的心事似地,淡然笑問道;“你是否認為本令主懷疑一個年在二十左右的柏長青,太沒有理由。”
東方逸訕然一笑道:“令主聖明,老朽確有這種想法。”
白衫人漫應道:“以你目前的成就,該知道,一個人武功精進到某一階段時;他是無須易容和化裝,即可改變自己的容貌的。”
東方逸似乎略有所悟地怔了一怔,然後點點頭道;“老朽明白了。”
白衫人語聲一沉道:“本令主所約見的另一個人即將到達,你該走了!”
東方逸恭聲道:“是!老朽告辭。”
向着白衫人深深一躬,轉身向山下奔去。
東方逸回到長沙城中的四海鏢局時,也不過四更才過,柏長青和林大年莫子英三人,還正在花廳中秉燭清談以待哩!
柏長青不等東方逸落座,即迫不及待問道:“副座,情形如何?”
東方逸坐下之後,隨即將在嶽麓山巔與白衫人的全部對話與經過情形複述了一遍,説話間,一雙精目,始終沒離過柏長青那張俊臉。
可是柏長青除了雙眉微蹙之外,臉上神情,可根本沒甚可疑之處,最後他只好自己加上按語道:“本來老朽認為昨宵上門尋事的那個年輕人,就是鐵板令主,可是事實證明,這忖想是錯了。”
柏長青沉思着道:“果如鐵板令主所言,則昨宵那位不速之客,極可能就是鐵板令主所要追索的叛徒。”
東方逸點頭接道:“老弟這推想,極有價值。”
微頓話鋒,輕嘆着接道:“這事情,委實透着稀奇,但事不關己,咱們無須瞎操心,還是等候事態自然發展吧!”
話鋒再頓,目注柏長青道:“老弟,老朽想明午起程回總局,向總局主面稟此間所發生的一切,老弟是否可以同行?”
柏長青道:“屬下還有一點私事未了,想過了元宵,再起程北上。”
東方逸笑道:“既然是私事,老朽不便過問,那隻好獨自先走了。”
柏長青笑了笑道:“副座,其實那並非甚麼不可告人的私事,只是有個約會而已。”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約會?那必然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姑娘吧。”
柏長青微笑地道:“副座只猜對一半,那委實算得上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人,但卻不是姑娘,而極可能是一位夫人,也很可能是一位武功奇高的前輩異人。”
東方逸似殊感興趣地接問道:“老弟如果沒甚礙難,我倒希望你能説得更詳盡一點?”
柏長青淡笑着接道:“事情是這樣的,月前屬下途經洱海時,因留戀那兒的山光水色,曾獨自僱舟做過一日之遊,不料卻在湖中邂逅一位美若天仙的中年夫人,而訂下了忘年之交。”
東方逸接問道:“那是一位怎樣的夫人?”
柏長青道:“那位美夫人年約三旬左右,手捧一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甚麼質料的琵琶,但武功可高明得很。”
東方逸注目道,“當時,老弟沒問過她的姓名?”
柏長青道:“問過,但她不肯説,當時她説為了找一個人,在大理還要小做勾留,如果真想知道她的來歷,不妨於元宵夜初更在岳陽樓下的湖濱等她。”
柏長青這些話,假裏有真,真中有假,也不知他的葫蘆中究竟賣的是甚麼藥?
東方逸接問道;“那她是準定會來的了?”
柏長青漫應道:“那也不一定,當時她也説過,如果一過二更還沒來,那就因事羈絆,不必再等她了。”
東方逸道:“她此行除了要告訴她的姓名之外,有沒有別的事情?”
柏長青道:“有的,她説還要請我幫她代辦一件要事。”
東方逸道:“萬一你們元宵之約彼此參差了呢?她是否訂有後會的時地?”
柏長青道:“這倒不曾,可能是爽約的成份不多吧!”
東方逸淡淡一笑道:“這倒真是一位怪人。”
略為一頓,才正容接道:“既然如此,老朽就獨自先走,老弟洞庭赴約之後,希望立即兼程北上,莫教老朽望穿秋水。”
柏長青恭諾道;“屬下記下了。”
東方逸目光一掃在座諸人,淡淡一笑道:“諸位都是整夜未睡,現在各自回房休息一會吧!……”
翌日,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雖然地面上積雪未消,但因是新正初二,一般穿着簇新衣裳,出門給親友拜年的紅男綠女,卻是絡繹於途。
不過,也因才是新正初二,一般商家,都沒開張,大街小巷的各行各業,都盡大門緊閉,頂多是開一道側門讓人出入。
柏長青已預定初五首途前往嶽州,當天正午,送走東方逸之後,他向林大年問明瞭一些長沙城的名勝古蹟,並婉謝了林大年的陪同,和季東平的隨待,獨自個兒邁出大門,隨着那些拜年的人潮,信步向前走去。
長沙,在歷史上本是一個有聲有色之地,自然多的是名勝古蹟。
雖然是走馬看花,但他半天工夫,已遊遍了長沙城內有名的勝地,如天心閣,楚王台,白沙井,賈誼祠……等等,回程時,已經是夕陽無限好的黃昏時分了。
可是,他似乎遊興未盡,途經馬王街時,還匆匆憑弔了一下楚王馬殷的故宅,然後走進了位於馬王街末端的順天堂大藥房。
順天堂大藥房,是長沙城內數一數二的大藥房。
藥房不同於其他行業,雖然是新正初二,還是有人輪值配藥,以應一般緊急病患之需。
柏長青前腳才跨進小門,坐在櫃枱內的一箇中年人已含笑拱手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柏長青也含笑拱手道了恭喜。
但那中年人才入目柏長青那拱手的姿勢,不由目光一直,怔了怔,才恭聲問道:“貴客是來自雲貴?”
“不錯!”
“貴客需要些什麼貨色?”
“特號野山人蔘十枝。”
“有的,請貴客先付定金。”
柏長青探懷取出一物,平託掌心,那中年人目光一觸之下,立即臉色大變。
原來柏長青掌心託着的,竟是“矮叟”朱誠的虎頭令,虎頭令代表川、湘、黔三省綠林道總瓢把子的身份,而這順天堂大藥房又顯然是綠林道的一個聯絡站,試想,那中年人入目之下,怎能不臉色大變I”
那中年人臉色大變中,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但柏長青卻揚掌虛空一託,將那中年人躬下的身子硬行託了起來,淡淡一笑道:“先生,該我去看貨色了。”
那中年人低聲恭諾着將柏長青導入後進的一間密室中後,又待行下大禮,柏長青再度制止之後,正容問道:“兄台貴姓大名?”
那中年人恭答道:“小的吳長髮。”
柏長青接問道:“這聯絡站是吳兄負責麼?”
吳長髮答道:“是的!”
柏長青道:“鐵板令主這幾天是否到這兒來過?”
“來過”
“有甚麼交代?”
“他老人家有一封信留交給您。”
“好,請吳兄將信拿來。”
吳長髮由牀腳上一個極隱密的小小暗櫥中取出一個密封的信函,雙手遞給柏長青。
柏長青撕開密函,匆匆一瞧之後,沉思着道;“吳兄,勞駕你取文房四寶來。”
吳長髮道:“文房四寶這房間中就有。”
説着,由書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套頗為講究的文房四寶。
柏長青立即就書桌上振筆疾書,片刻之間,已寫好滿滿一張信箋,加封之後,交與吳長髮道:“吳兄,這封信請你妥為保存,三天之內,鐵板令主當再到此間,屆時請將此信轉交給他。”
吳長髮接過信函,恭應道:“小的記下了。”
柏長青沉思着道:“這些日子中,貴幫有沒有獲得‘女飛衞’冷女俠的消息?”
吳長髮道;“還沒有。”
柏長青道:“吳兄還記得貴總瓢把子有關此事的令諭麼?”
吳長髮道:“小的記得很清楚,一有人發現冷女俠的俠蹤,就告訴她説,她在大理所邂逅的一位年輕人有要事找她,同時並將冷女俠的行蹤通知少俠您。”
柏長青點點頭道:“很好,現在我即將離開長沙,取道嶽州前往洛陽,所以有關貴總瓢把子前此的令諭,需要略加修正,那就是有關冷女俠的行蹤,如一有發現之後,不必再通知我,可逕行暗中通知貴前任朱總瓢把子,也就是現已轉任四海鏢局總鏢師的‘矮叟’朱誠,聽明白了麼?”
吳長髮恭答道:“小的明白了。”
柏長青道:“那麼,請吳兄立即以最快速方式傳報貴總舵,通令所屬照辦。”
吳長髮道:“是的,小的立即遵辦。”
柏長青笑了笑道,“我是藉口購買上等野山人蔘來的,現在請吳兄代為挑選四枝上貨,懂麼?”
吳長髮恭喏着,躬身退了出去。
少頃之後,柏長青昂然走出順天堂大藥房,安詳地步上歸途。
五天之後,柏長青季東平主僕二人已到達嶽州。
嶽州位於洞庭湖東北岸,為湘省重鎮之一,名勝古蹟甚多,如岳陽樓,呂仙亭,三國時代人物的魯肅墓,小喬墓,以及楚莊王的擂鼓台等等,無一不足以今人觸發思古之幽情,而流連忘返。
柏長青因距離他所委託的元宵夜初更岳陽樓下的約會,尚有七天之久,自然樂得藉此機會,忙裏偷閒,尋幽探勝,並順便一遊八百里煙波浩蕩的洞庭湖。
可惜的是目前正是洞庭湖的枯水期,像唐代大詩人杜甫筆下那“吳楚東南圻,乾坤日夜浮”,以及孟浩然所譽“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那種磅礴雄偉的壯觀景色,已暫時沒法看到。
不過,對於一位初次光臨的遊客而言,枯水期的洞庭湖也還是有它賞心悦目之處的,何況還有一位識途老馬季東平充任嚮導哩!
七天光陰,彈指而過,轉眼已是火樹銀花的元宵佳節。
這天,黃昏時分。
柏長青季東平二人在岳陽樓上共進晚餐已畢,步下樓梯時,一位儀態萬千,白衣勝雪,懷抱琵琶的中年美婦,正蓮步姍姍地迎面走來,赫然竟是那在雲南洱海中邂垢的那位神秘中年美婦。
不過,在洱海時她穿的是一身紅色衫裙,目前卻是一身潔白羅衫而已。
柏長青入目之下,幾乎要脱口驚呼出聲地心念電轉着;“世間竟有此種巧事麼?半月之前,我在東方逸面前信口胡謅了這麼一個約會,想不到居然真會在此時此地,遇上她……”
他的念轉未畢,那白衣美婦已首先驚呼出聲道:“啊!小弟,你好?”
她的語聲,似乎有點沙啞,柏長青心念轉動間,也不勝驚喜地答道:“好,好,託大嬸的福……”
白衣美婦嬌嗔地截口道:“叫我姊姊不行了麼!大嬸大嬸的將我叫成了老太婆啦……”
目光一瞥恭立柏長青背後的季東平,話鋒一轉道:“這位是……?”
季東平正容搶着笑道:“老朽季東平,是主人新收的奴僕。”
白衣美婦目光一亮地道:“小弟,你真有辦法,連威鎮三湘的季老師也給你收服了。”
柏長青方自淡淡一笑間,季東平已躬身説道:“主人,老奴是否該先行告退?”
柏長青點點頭道:“也好,季老先回客棧去歇息吧!”
季東平躬身退去之後,白衣美婦目注柏長青笑道,“陪姊姊喝幾杯,怎麼樣?”
柏長青道:“小弟理當為姊姊接風……”
兩人重行登上岳陽樓,揀了一個雅座,叫好酒菜之後,柏長青試探着笑問道,“姊姊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白衣美婦抬腕一掠髮際青絲,笑了笑道:“離別才半年,你又沒甚麼改變,怎會認不出來!”
柏長青注目微笑道:“姊姊再仔細瞧瞧,我真的一點也沒改變麼?”
柏長青這兩次的問話,都是有所為而發。
他年紀雖輕,但先後經過他那“賈伯伯”,“不老雙仙”和於四娘等人的諄諄教誨和耳提面命,對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卻是相當熟稔。
兼以他天份高,警覺性也特別敏鋭,當他一見這白衣美婦時,下意識中即感到有點不對,但一時之間,卻又説不出來,究竟是那一點不對。
經過短暫的交談之後,這種“不對”的感覺,更是愈益加深,總覺得對方那舉止神情之間,與前此在洱海中所邂逅的那位紅衣美婦,或多或少有點不同。
同時,他也覺得這白衣美婦來得太巧,巧得令人難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