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陸鳴宇雖然尚可追上她,出手攻擊,可是假如到處有人接應歐陽菁的話,亦可及時出手,把他調換下來。
因此,陸鳴字馬上放棄此念,屹立當地,轉目查看。
在他剛才站立之處,還可看見貼地面尺許,有一層淡淡的彩煙,這層淡煙,不問可知是歐陽菁最初發出的家傳暗器“大痹煙”,雖然起初較濃的彩煙,已被陸鳴宇以掌力刮散,但餘煙末盡,其後還嫋嫋冒起。
這正是何以屋頂發出陣陣掀瓦之聲的緣故了,敢情屋頂之人,早已得悉這樁暗器之妙,曉得還有一層淡淡的煙氣,效力仍然強大,適好陸鳴宇進迫歐陽菁,移到該處。因此,這個人馬上弄出奇異的聲響,使陸鳴宇轉移了注意力,沒有發覺這一層淡煙。
陸鳴宇並不是查看這層煙氣,因為當他縱起之時,感到雙腳麻痹,馬上曉得這是怎麼回事,這刻他查看是四周的情形,看看還有什麼方法可以逃脱大劫,他便是這種反應迅捷,分秒也不浪費的人物。
歐陽菁見他不會進來,鬆一口氣,連忙退出門外。
她心知李慧心的突然退下,必是得到家將傳聲指點,現在外面一定有家將把守着。
陸鳴宇在未恢復原狀之前,一定衝不出來。
果然她一退出屋外,家將之一的歐陽無懼,馬上守在門外右側。
歐陽菁躍上屋頂,另一家將歐陽無阻已守在上面。
她低聲問道:
“查公子還未來麼?”
歐陽無阻低語道:
“他們一定是被這廝聲東擊西之計,完全誘開了。”
歐陽菁急忙道:“那麼這廝多久便可恢復?”
歐陽無阻道:
“此人功力深湛無比,大概很快就能恢復……”
歐陽菁望住這個黑衣老者,焦急地道:
“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歐陽無阻忽然舉手製止她説話,頭顱微側,作出傾聽狀。
他只聽了一下,便道:“來啦!他們趕來啦!”
歐陽菁深知他們均擅視聽之術,頓時心花怒放。
轉眼間兩道人影齊齊飛落在院中,風聲勁烈。
這兩人落地現身,一個是“白日刺客”高青雲,另一個是查思烈了。
他們甫一落地,歐陽無懼已向他們作個請入屋內手勢,另一雙手則比劃兵刃砍劈之姿勢。
阿烈一言不發,像一陣旋風般捲了入屋。
他練就當世紀藝,渾身不怕襲擊,是以毫無顧忌。
屋內的陸鳴宇一見阿烈衝入,饒他經歷多少大風大浪,但面對這個曾經擊敗封乾的高手,他的膽氣,也不由的一寒,面色跟着大變。
但見電光打閃,寶刀出鞘,喝聲餘音末歇,他的刀已攻到陸鳴宇面前。
阿烈這一招如此威猛狠厲,即使是與他交情極好的高青雲,也大大一愣,膛目結舌了許久。
陸鳴宇萬萬想不到阿烈一衝進來就動手,而一動手就這麼厲害。若然是因為仇恨而產生這麼強大的殺機,則他這刻的表現,那仇恨必定連三四海也容不下。
只見刀光過處,劈中了陸鳴宇手中挺豎的銀骷髏鞭,發出“鏘”的一聲大響。
陸鳴宇蹬蹬蹬連退三步,眼中也泛射出兇毒的光芒。
奇怪的是阿烈一招之後,競不再出手,只提刀遙指着對方,生似是用此刀威嚇對方,又似是在詛咒對方。
陸鳴宇手中的銀骷髏鞭忽然墜在地上,高青雲以及歐陽菁等人,才始知道阿烈不動之故,敢情是這一招,已經重重傷了對方。
高青雲舉步入室,厲聲道:
“陸鳴宇,你作惡多端,縱然死一百次,也不為過。可是你眼中卻盡是怨恨之意,憑你也配不忿今日的結局麼?”
他質問之聲一歇,便轉頭看看阿烈,忽見他也是忿恨無比的表情,頓時一怔,大感迷惑不解。
這是因為他猜出陸鳴宇不忿之故,是遭受了重創行將倒斃。
但阿烈卻仇恨什麼呢?他終於及時趕到,親手誅殺了第二號仇人,就算覺得不能完全解恨,至少也有這麼一剎那的“痛快”呀?
陸鳴宇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向後一傾;恰被牆壁所擋,所以仍然保持站立的姿勢。
他恨聲的道:
“查思烈,若論武功,本人尚有與你拼個死活的能力,但你這一刀,氣勢之強,殺機之盛,天下古今,可推第一,因此本人雖然重傷,心中仍感不服。你只是巧逢這個機會,才施展得出這一招……”
換言之,他因為不是傷敗在武功之下,所以心中極為不忿。
高青雲這時才知自己猜錯了,這個一代魔頭,只不過由於沒有與阿烈放手一拼的機會,而感到忿恨不平。
阿烈怒聲道:“快見你的鬼!”
陸鳴宇嗔目道:
“以你這等心地,日子久了,準保又是另一個殺星……
他忽然想到若然如此,則武林各派,幹方百計謀求和平安寧之心,終歸失敗,頓時大為歡暢,仰天大笑起來。
高青雲理會得出此意,是以不由得皺起眉頭。
只聽陸鳴宇的笑聲,逐漸低微。
這時候,一山大師、風火雙劍、裴坤亮、姚文泰等七八人,已經到達,恰好看見陸鳴宇笑聲消歇,身子墜跌在地上的情景。
眾人眼見這一個混世魔王,已經死亡,而且本是在千艱百難之下,忽然如此容易就除掉了,都感到難言的輕鬆寬慰。
高青雲道:“思烈,此人已死啦!”
阿烈咬牙切齒,道:
“但阿菁他們卻被這惡魔所毀啦!好不恨殺人也……”
高青雲駭然道:“真的麼?”
外面傳來歐陽菁的聲音,叫道:
“那惡魔已經死了沒有?”
人隨聲進,俏生生的縱落阿烈身邊。
她顯然沒有聽到阿烈的話,高青雲眼睛一轉,鋭利地視察這個少女,頓時大感訝異,連連搖頭。
阿烈沒有瞧看歐陽菁,憂地道:“他已經死啦!”
高青雲哈哈一笑,道:
“思烈,你先別慌,我不知你剛才的説法,有何根據,但以我看來,並沒有那等事。”
他知道阿烈的心情,乃是沉重得不敢瞧看歐陽菁,是以趕緊含蓄地提醒他,叫他放心觀察一下。阿烈這才轉眼打量歐陽菁,他深知高青雲閲歷豐富,眼力過人,既然這樣説,必定十不離九。歐陽菁沒有聽懂高青雲説什麼,直着眼睛去瞧地上的死人。
此時一山大師等人,也走入房內,
姚文泰佩服不得了,道:
“查公子一招之間,就擊殺了這個罪惡滿天的惡魔,如此神勇,武林史上,又添新頁啦!”
阿烈一瞧歐陽菁果然不似有什麼禍事發生過的樣子,心中一定,連忙自謙幾句。
他趁着眾人檢查陸鳴宇的屍體之時,捉個空向歐陽菁道:
“你沒事吧?”
歐陽菁道:“我差點被他迫死了,誰説沒事。”
阿烈急急追問道:“但你沒有受到傷害吧?”
歐陽菁道:“當然沒有……”
阿烈這才真真正正的鬆一口氣,埋怨地道:
“但我一趕到時,你卻説……”
歐陽菁道:“我只是被他整慘而已,沒有什麼別的話呀!”
阿烈轉念一想,道:
“我生出誤會,也未免不是好事。如果我不是那麼忿怒,剛才的一刀,絕對無法達到這種最高境界。你可知道,凡是我化血門中人,夢寐以求的,就是這一招,摧天撼地的無上境界,逍遙老人也以此期望於我,我總算試過一回,實在足以自傲了。”
歐陽菁道:“我去瞧瞧李慧心……”
在這間屋子裏的人,個個心情舒暢。可是在十多里之個的兩處地方,有兩個人的心情與這邊有天淵之別。
這兩個人一是吳丁香,她面臨滅亡或失身選擇,而這兩者,都是可悲可憫的命運。
另一個人是李益,他離開吳丁香之後,駕着馬車,在黑暗中馳行之時,心情之痛苦沉重,難以言宜。
他明知吳丁香以“殉情”的摯愛,讓他得脱虎口,因此,這更使他覺得心靈的負擔太以沉重,他應該在那兒,與吳丁香一齊面對任何劫數才是。
由於他心情紊亂,使他幾乎迷失了方向。
車輪碰到一塊石頭,“崩”地一聲,震力甚強。李益如夢初醒,定一定神,暫時抑制着情緒的波盪,用心查看方向。
李益自小在此長大,因此只查看一下,就曉得應該往哪兒走,才回到大路上。
此外,他更知道錢如命的莊院,就在一座樹林的另一邊,距此不遠。
他雖然已駛行了不少路,但都在打圈子,是以距錢如命的莊院,最多不會超過裏許之遙。
李益舉手拍拍額頭,自語道:
“我這是怎麼搞的?平日總是自詡才智,現在一碰上事情,就張惶失措起來,現在我最需要的是冷靜……”
他迅即冷靜下來,一面策馬前行,一面想道:
“吳丁香現下落在錢如命手中,對方憑恃武功,凌虐別人。我唯有立刻去找比她武功更高強之人,才能救得吳丁香……”
此念一生,頓時記起高青雲。
當下便不遲疑,趕緊驅車急馳。
他才馳出一箭之遙,轉過林角,忽見道旁有一座茅舍,透射出燈光。
這刻已是三更半夜,屋中之人若是末睡,自然便得點燈火,才能見物。
可是問題卻是,在這等僻野荒郊之中,有什麼事情使這一家人如此忙碌,半夜還在工作?”
若是在都市內,半夜點上燈火,未必就是工作,因為有些人也許不習憤黑暗,須得點上燈火。
但在鄉司,決計不會有這等“浪費”的習慣,此所以顯示出必有問題。
李益一眼望見,心中感到奇怪,不過他身有急事,是以實在無暇追究。
馬車很決地掠過屋前,李益在百忙中,投以一瞥。
但見屋門一半掩上,一半打開。
他的目光一透入去,只見照亮的室內,正中央處擺着一張牀,牀上躺着一個人。
此外,好象已沒有別的人了。
李益訝然忖道:
“此人睡覺之時,為何不熄燈,又何故打開半邊門,讓寒風灌入?再者,牀鋪何以擺在正中央呢?”
這些疑問掠過他心中時,馬車已駛出丈許。
忽聽一聲哀號,從屋中傳來。
李益心頭一震,猛然勒住馬車。
他雖是趕路心急,但這一聲哀號,聽起來極似是疾病侵襲的痛苦叫聲。
李益是極有修養之人,平生所讀的聖賢之書,總是教他先顧別人的痛苦,才可理會自己的問題。
當下勒馬停車,回頭側耳而聽,那間茅屋內,果然傳來陣陣呻吟之聲。
李益迅即下車,舉步向茅屋走去,付道:
“假如那人病重,我好歹順路把他送到城裏,延聘名醫診療……”
他一下子就走到門前,但見屋內正中央處,一張破舊木榻,只鋪着一張破席,躺在上面的人,動也不動。
李益喂了一聲,可是那人全無反應,但呻吟之聲,卻不斷的送入耳中。
李益走入屋內,斗然停住腳步,詫異地望着那人。
原來他一入屋,便馬上發現兩事,不合情理。
第一件是這個人全身上下,包括嘴唇在內,都紋風不動,使他感到這陣呻吟聲,並不是此人發出。
第二件是榻上之人,身穿儒服。十分乾淨齊整。那一身衣服,生似剛剛換上,而不像曾經穿着,而又在榻上睡過。
除了這兩大原因之外,還有就是這個人清秀整潔,看來不似是住在這等地方之人。
屋內的簡陋,也是令他覺得氣氛不對的理由之一。
李益第一個念頭是:“莫非此人已死,所以穿得齊齊整整,準備入礆?
但這相想法馬上就被推翻,因為榻上那人,胸部微微起伏,顯然未曾死亡。
呻吟之聲,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地在屋內迴盪。
李益定定神,舉步走到榻邊,低頭望去。
但見此人雙鬢微斑,眉目端正。
他忍不住喂了一聲,道:
“這位先生可是睡着了?”
榻上之人沒有反應,李益本來也不期望對方回答,當下伸手,按在那人額上。
但覺對方温度正常,既不似死人冰冷,又不似病人發熱。
他心中雖是納悶,然而只要這人並非急待援救,他就不能浪費時間,須得馬上離開,趕往城裏去。
當他轉身行開時,那人仍然躺着不動。但李益走到門口時,卻發現有一個人,站在門外,阻住去路。
這個人兩鬢微斑,面貌清秀斯文,正是剛才榻上所見之人。
李益頭也不回,拱手道:
“先生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
那個清秀的中年人笑一下,道:
“你見到榻上之人,但誤以為是我,是也不是?”
他言下之意,似是暗示他並非榻上之人。
李益抑住自己回頭查看的慾望,道:
“是與不是,都無關重要了,在下有急事在身,改日再奉訪吧!”
但對方阻住去路,並沒有讓他過去的跡象,因為他動都不動,面上仍然微微含笑。
李益心中的焦急,完全從面上流露出來。雖然如此,他仍然察覺那陣呻吟聲,自從此人出現後,已經停止。
他又拱拱手,道:
“先生萬勿耽誤在下的時間,在下説的句句皆是真話。”
那人徐徐道:“敝姓王,名鴻範。”
李益只好道:“原來是王先生,在下李益,幸會得很。”
王鴻範道:
“我只請教你一個問題,李兄如是有急事在身,何故又折回此處?”
李益道:
“在下聽到呻吟慘叫之聲,心中以為有人生病,是以折回來瞧瞧而已。”
王鴻範道:“李兄懂得醫藥之道麼?”
李益道:
“在下不懂,不過在下打算趕住城裏,若是順便把病人帶到城中求醫,也是一舉兩得之事……”
王鴻範道:“但此舉豈不是耽誤了你自家之事?”
李益道:
“在下雖然焦急萬分,但也不能見到病危之人而坐視不管,這話只不知先生信也不信?”
王鴻範點頭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猜想,為何不信?”
李益忙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得趕緊動身啦!”
王鴻範道:“別急,你今晚決計趕不到城裏。”
李益訝道:“王先生敢是打算禁阻在下動身?”
王鴻範道:“不是,我只是説你自己回不了宜陽。”
李益道:“為什麼?”
王鴻範道:
“因為你在這附近繞圈子,已繞了不少時間。我查看之下,才知問題出在那匹牲口身上……”
李益大感意外,道:“牲口怎樣啦?”
要知此處距宜陽路程不近,如若步行而去,費時甚多,再等到高青雲阿烈等人趕來,不知又得費上多久功夫。
王鴻範道:
“這兩匹牲口受過訓練,只肯繞着那邊的一座莊院打轉,不肯住別處去。”
李益大驚,道:
“若然如此,在下更須趕快上路,我可以棄車步行……”
王鴻範道:
“我知道你是錢家莊出來的,那錢家莊古古怪怪,少有好人,所以起初我還以為你是他們一幫……”
李益忙道:
“不在下是被害人,現下趕快逃返城裏……”
他忽然警覺地停口,不敢把搬救兵之言説出。
王鴻範道:
“你一離莊,我就覺得奇怪,所以到莊內瞧了一下,以我想來,你既不是武林中人,定然不是自行逃去,況且又坐上這一馬車,可見得是人家擺佈好,讓你去上當。等到你最後發覺不妥之時,而棄車步行,但為時已晚,莊中之兒便可輕而易舉的追上你。”
李益驚道:“在下全然沒想到這一點。”
王鴻範道:
“我看到錢如命的大廳內,多了一個風姿甚佳的少婦,她是你的什麼人?”
李益道:
“她……她是……唉!一言難盡,總之,我們感情很好就是了。”
王鴻範道:“但她卻精通武力,不知何故與你混在一起?”
李益沉吟一下,才道:
“王先生的住處,距錢家莊這麼近,恐怕與錢家莊也有點關係吧?”
王鴻範道:“你當真認為我與他們是一路的麼?”
李益搖搖頭道:
“在下的感覺中,恰恰相反。你一點也不似他們……”
他瞧着對方秀逸的面龐,斑白的雙鬢,更使他有一種可靠、公正等意味。
王鴻範道:
“老實告訴你,我不但不是他們同路人,甚至是他們的對頭,我一直監視着和錢如命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因為他是當世人間的第一惡人。”
李益但覺他有一種高貴莊嚴的風度,使人不能不相信他説的話。
當下道:“這人自稱姓張,自己也説是第一惡人。”
王鴻範道:
“我是從洛陽一直跟蹤他,來到此地,他碰上錢如命時,由於身上傷勢而無法抗爭,是以被錢如命趁機施以暗算。”
他停歇一下,又道:
“若論錢如命的功力,雖然也可列入高手之林,但假如那惡人不曾受傷的話,她可就遠不是他的對手了。”
李益道:“假如王先生當時要擒下那惡人的話,只不知辦得到辦不到?”
王鴻範道:“當然辦得到啦!”
李益道:
“假如王先生不解釋何以不擒下那人之故,在下恐舊不能相信王先生的話了。”
他質問的極合情理,因為王鴻範既與那“張君”作對,從洛陽一直追蹤而來,這時張君身上的負傷,無力抵抗,則他為何尚不下手?而任令張君落在錢如命手中?若果他對此舉不能作滿意的解釋,則他剛才説的話,可能全部是假。”
王鴻範笑一下,道:
“你的懷疑十分合理,我不知道我的解釋,能不能令你滿意。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可以用行動證明我的立場,例如我馬上把你送到城裏,可以比乘車還快的多。”
他的儀表風度,以及談吐舉止,都在顯示出他不但極有學問教養,而且還有一種尊嚴,令人深信他不是壞人
他又道:
“我與這個天下無雙的惡人,只是基於邪正不兩立的立場,而想沫除他。可是由於還有一個人,必須在那惡人身上,一雪滅門血恨。因此,我特地留下此人性命,甚至讓他休養傷勢,不加打擾,等他恢復武功,以便他的仇家,得以與他作震驚武林的決鬥。”
李益不由是睜大雙眼,道:
“假如你肯將張君的仇人姓名見告,我也許曉得……”
王鴻範道:
“你怎會知道?但我仍然不妨告訴你,這人姓查,名思烈……”
李益道:“果然是查兄……”
王鴻範道:“你如何認得他?”
李益心下躊躇,拿不出主意,要不要坦白告訴對方。這是因為阿烈等人,在宜陽的行動,這刻不知已成功了沒有,若然泄漏出去,可能被陸鳴宇得悉,則這個惡魔,定要迅即逃生,使阿烈等人功虧以簣。
但是從王鴻範的樣子風度等等,都使他認為不會有問題,似乎又不好意思不告訴他。
他才自沉吟,王鴻範已道:
“且不管你如何認識查公子的,我只想知道,錢家莊內的那個少婦,可是將遭受危難?不然的話,你急急趕返城裏幹什麼?”
李益一想起吳丁香,頓時幻想到她已被“張君”蹂躪的光景,不禁心如刀割,痛苦不堪。
王鴻範道:
“看你的神情,可知果然是她有危難了。”
李益點點頭,道:“是的。”
王鴻範道:“是不是錢如命要殺死她?”
李益沒有作聲,因為這亦是可能性之一。
王鴻範道:
“這個女人十分可厭,假如有可能的話,我寧可面對比她更強大的敵人,而不願與她動手。”
李益道:
“據她自己説,她已練成‘厭功’,能令人十分厭煩而遭遇失敗。”
王鴻範道:“我知道……”
他微微一笑,又道:
“雖然我還可以對付她,可是在我來説,動手本來就很不好了,何況是令人如此不愉快的敵人……”
李益驚訝地瞧着他,道:
“王先生口氣之中,大有修道人清靜無為的意味,在江湖豪俠之中,恐怕不易見到……”
王鴻範道:
“我本就是修道之人,但為了報恩,只好暫時還是塵網中打滾了。”
李益也了決心,決定完全信任對方。
當下道:
“王先生,在下趕赴宜陽,實是刻不容緩之事。因為查思烈兄在城中,他一定肯幫我的忙的……”
王鴻範訝道:“他幾時趕來了?”
李益道:“不到兩天。”
王鴻範沉吟道:
“若然他已經來到此地,可能是為了錢家莊那個惡人”
李益道:“不,據説在宜陽還有一個惡魔。”
王鴻範道:“那是以前丐幫幫主陸鳴宇。”
李益道:“王先生如果能把在下迅即送返城裏,感激不盡,甘願卸環以報。”
王鴻範道:“你放心,錢如命不會殺死她的!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李益道:“她姓吳,名丁香,外號是紫衣玉簫……”
王鴻範道:“我閉關多年,沒有聽過她的名氣。”
李益道:
“她的危難,不但是錢如命會殺她,最可慮的是張君將要與她……與她……”
他一陣湧心,底下的話實在説不下去了。
王鴻範同情地望着他,但顯然還不打算行動。
他等李益把注意力再度集中起來時,才道:
“李兄英姿奮發,神宇不凡。看來應從正途出身,博取功名,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才對。”
李益道:
“王先生訓誨的是,但目下還談不到這些,吳丁香如是失身與那惡人,我……”
王鴻範道:
“你最好把她忘記,從今以後,也不要再與武林中人往還。”
李益歇歇氣,道:“有這麼容易就好啦!”
王鴻範道:
“吳丁香既是武林中人,又十分成熟,可知必非李兄的內眷,若是一段孽緣,則趁此機會,作一結束,也末始不是佳事。”
李益道:“在下但望先生相助,及時趕返城中,將此事告知查兄。”
王鴻範道:“查公子現在忙於對付陸鳴宇,只怕不暇抽身前來營救。”
李益道:“不,他一定會想辦法。”
王鴻範道:“吳丁香在這事之中,敢是出過力麼?”
李益道:“是的,她發現陸鳴宇,不惜冒莫大風險,親自到洛陽去,通知高兄。”
他接着解釋道:
“她原是洛川派掌門姚文泰的妻子,由於夫妻失和,各走極端,姚文泰恨她有失婦德,要取她性命。是高青雲兄幫忙,使姚文泰以為她已經喪命,因此,她這次到洛陽去,所冒風險,實在很大……”
王鴻範道:“這樣説來,她倒是重義報恩的奇女子呢!”
李益道:
“不是的,在下與她雖然尚無肌膚之親,但心心相印,全憑這一段真情,才抵抗得住錢如命的‘厭功’。而張君則是憑藉對她發生的慾念,以抗拒錢如命的‘厭功’,吳丁香懂得這一點,便決定犧牲自己,誘使張君迫那錢如命釋放我……”
他越説越激動,捏緊拳頭,又道: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不顧她。若然她不肯受辱而死,我豈能獨存於世?”
王鴻範聽到這裏,大致上已明白了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了。
但他仍然有一點不明白,當下問道:
“吳丁香以前既然有不守婦德之事,則她這回為情失身,也不算十分嚴重之事,相信不會因此自尋短見。”
他停歇一下,又道:
“雖然在你説來,此事十分痛心。但你從此必須與她分開,也末始不是一件有益的事。”
李益焦急道:
“王先生説錯了,她既已鍾情於我,則失身之事,便與當日不同……唉!我也不知怎樣説才好。反正我從她眼色中,曉得她有一死的決心……”
王鴻範瞿然道:“你當真看出了這一點?”
李益道:“是的,可惜這等事無法證明。”
王鴻範回頭招呼一聲,但見兩道人影,嗖然出現。
這兩道人影現身出來,竟是一男一女,男的衣冠不整,大有落魄名士不羈狂放之態。
女的柳眉鳳目,皮膚白哲,雖然已是四旬以上的年紀,但仍然頗具風韻,可想而知她昔年正當青春之時,應是何等動人。
王鴻範給雙方介紹,李益才知道那兩人是他的師弟何鴻文和師妹李鴻蓮。
王鴻範吩咐他們道:
“你們的職責,是對付錢如命。此女的‘厭功’乃是下乘心術的一種,萬萬不可小覷。”
何李二人應了,迅即付諸行動,沒入黑暗之中。
李益看了他們的動作,生似早已經商量好那般齊整。但當然他們並沒有商量過,可見得他們已是心意相通。
因此,李益頓時大有所悟,曉得王鴻範所以差遣他們,為的是他們之間的深摯情愛,足以抗拒‘厭功’之故。
他一手托住李益腋下,毫不費力的使他雙足離地,接着盡馳而出。在黑暗之中,李益看不見任何景色,只有耳邊的風響,使他覺得速度極快。
李益這才得知,剛才王鴻範説送他返城,可以比馬匹更快,這話並非虛假。
轉眼間他們已經停住在一些屋宇後面,王鴻範帶他繞行到一道木門前,輕輕一推,門扇應手而開。
王鴻範道:“這是堆放柴草之所,你且躲進去,待會我自會來此尋你。”
李益道:“王先生現下就去找那張君麼?”
王鴻範道:“是的。”
李益道:“在下極願能夠在場,目睹先生掃蕩妖氛,主持正義”
王鴻範道:
“假如有機會的話,我便來帶你前住。目前我須得先偵伺對方的動靜。”
李益深深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走入屋內。
王鴻範轉身行去,動作十分悠閒從容,然而速度卻快得難以形容,忽隱忽現。若然是平常之人,定然無法看見他走過。
當王鴻範和李益到達這錢家莊之時,吳丁香和張君已經離開了大廳。
張君拉着吳丁香的手,穿過一重院落,直入一間上房之內。
吳丁香環顧一眼,燈火之下,但見這個房間陳設得相當華麗。
她黯然忖道:
“此地如果不是我被蹂躪之所,就是我喪生之地了。”
但不論她黯然神傷也好,打算毅然全節殉身也好。入得此房之後,卻有一種輕鬆的如釋重負之感。
張君左手環抱着她的纖腰,將她緊緊抱住,貼着自己的身體。
吳丁香感覺得出他正是慾火熊熊,而他這等動作,除了獲得雙方身體接觸廝磨時的快感之外,還含有防她掙扎或自盡之意。
換言之,她目下除了乖乖就範之外,別無選擇途徑。不但無法掙脱,甚至連自殺也辦不到。
張君凝視着這個女人時,眼中射出情慾的光芒。
他道:“吳丁香,你一定要幫助我。”
吳丁香訝道:“幫助你?”
張君道:“是的。”
吳丁香道:
“我雖然練過武功,可是在你們面前,這點功夫,似乎全不濟事,如何幫助你?”
張君道:“你具有比武功更強大的本錢,那就是你的姿色,你的風韻……”
吳丁香道:
“現下我已經在你掌握之中,已是任憑宰割,我難道還有反抗餘地?”
張君道:
“你的話雖然沒錯,可是你自家亦知道,假如你不與我合作,我的興趣一定為之大減……”
吳丁香道:
“這對你並不重要,你不過在我身上發泄情慾而已,照我所知,錢如命已經不在附近窺伺我們,你就算興趣略減,也沒有關係呀!”
在吳丁香來説,她如是決定只求活命,則只須任得這個男人擺佈即可,不須激起自己的情慾以迎合對方。
若是決定一死殉情,則她必須獲得機會尋死,唯一的方法,便是使對方稍為鬆懈,才得以趁機下手自殺。
因此,她這刻的説話態度,都很温和,並不頂撞對方。
張君道:
“我若是隻求佔有你,當然是十分簡單之事,只要馬上撕掉你的衣服,便可以得償大欲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而你定然也曉得,我這刻慾念正盛,按理説應該馬上這樣做。可是我仍然抑制着衝動,與你説話。”
吳丁香聽了,也覺得這等情形,甚是奇異。
忍不住問道:“是啊!你為何還不動手呢?”
張君道:
“因為我深深知道,如若我這樣在你身上發泄慾火,事後馬上就再度被錢如命所控制。這時,不但你的性命不保,連我也難以逃大劫。”
吳丁香道:“錢如命不在附近,你何須怕她。”
張君道:
“她的‘厭功’乃是以心靈之力為主,其他手段為輔。由於我本已中了暗算,是以她可以在遠處,遙遙控制。只要我欲情一旦平息,她就馬上得勢,重新將我控制。”
吳丁香喘一口氣,道:
“原來如此,啊!你把我抱得太緊啦!”
張君略略放鬆一點,道:
“我要你以你的經驗,儘量發揮你的魅力,使我激起最強烈的情慾。”
吳丁香沒有馬上回答,美眸轉動,打量這個馬上就要佔有她的男人。
只見他額頭寬闊,雙眉似刀,可見得是個智力過人而又極有決斷之人。他的目光兇狠而不混濁,這是武功高明,精神集中的兇手特微。還有他那薄薄的緊閉的嘴唇,亦顯示他的狡猾機智。
大致説來,他相貌略醜,可是他的緊凝氣勢,以及強烈兇狠的性格,卻能令人忽視了他的醜陋。
尤其是在女性的立場,倒不一定要男人好看,只要他有某些特別,足以震動她的心絃,那就夠了。
吳丁香突然覺得並不討厭他,而且不管他是好人壞人,只知他是個相當有力量的男性。
她悄然忖道:
“若在以前,我也許就投降了。可是現在,我的身和心,都已屬於另一個人……”
她嘆一口氣,霎時間身世的悽楚,命運的坎坷,真情的幻滅,種種不幸,都湧上了她的心頭……
張君身子一震,道:“你竟然不肯答應麼?”
吳丁香道:“真對不起,雖然我也很仰慕你,可是現在已經太遲了……”
張君道:“只要你與我合作一次,我們就可以擊敗那個可厭的女人。”
吳丁香道:“我做不出來呀!”
張君道:“你已不是十七八歲的姑娘,難道還對‘愛情’存有幻想?”
吳丁香道:“那不是幻想,而是真真實實的愛情。”
張君道:
“想想看,等到你人老珠黃,或者在某些嗜好興趣上,與他不能投合,加上天天見面,情緒漸歸平淡。這時,愛情消逝,一切光輝,永不復臨於你身上。你何不趁有限人生,好好歡樂一下?”
吳丁香道:“短暫的歡樂,使人更感空虛。我求的不是這個。”
張君道:
“好吧,咱們從利害上着想,假如你不助我,你的情人,終歸不能平安的。”
吳丁香道:“我只能盡力而為,世上之人,那有必定成功的?”
張君道:
“這個論調,似乎與你早先所説的不同。我明白啦!你一定以為他已經抵達安全地點,所以毫無牽掛……”
吳丁香道:“他一介書生,諒錢如命亦不會再去找他的麻煩。”
張君道:
“那是另一回事,以我所知,錢如命工於心計,性情惡毒,她絕不肯放過李益的,再説她有幾匹好馬,都經過訓練,若是外人駕駛,它們只在此莊四周兜圈子,打死也不肯遠去,因此,李益這刻一定尚在附近,錢如命不難把他抓回來。”
吳丁香吃了一驚,忖道:
“我本想若是回到城中,有高青雲等人,即可安全。如果他回不了城裏,情況就兩樣啦!”
她故作平淡之態,道:
“照你所説的那種牲口,可真不易訓練啊,是不?”
張君手臂微提,吳丁香兩腳離開地面。
他向牀邊走去,一面道:
“你如果不信,我也沒有法子……”
他將她放在牀上,吳丁香癱軟乏力地躺着,不能動彈。這是因為張君已經禁閉了她的穴道之故。
張君俯身望着她,眼中又射出強烈的情慾光芒。
他道:“你若不與我合作,我遲早仍不免受那惡婦所制、所以我決不放過你。”
吳丁香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機會自殺,因此,她良心中並沒有愧疚,只有深沉幻滅的悲哀。
那個男人俯頭向她香唇上吻下去,他的氣息已噴到她的面上,嘴唇也堪碰到之時,突然停住。
吳丁香覺得很奇怪,訝異地望着他
張君道:“有人縱落窗下。”
吳丁香從時間上推算,縱然李益全無阻滯,趕到城中,找到高青雲等人,也無法在這刻來到此處營救。
因此,她迷惑地想道:“是什麼人前來呢?”
張君正要看她的反應,現下已從她的迷惑眼色中,判斷出不會是她這一邊之人,當下輕輕説道:
“這人也不是錢如命。”
吳丁香道:“也許是她派遣的高手。”
張君點點頭,來人如是吳丁香這一方的,見他打算脱衣上牀,當必馬上現身。
但如果是錢如命派來之人,則一定暫時不動,等他上牀之後,才回去報告,並不會現身打擾的。
他解開上衣,窗外仍無聲響。
當下走到桌邊,把燈火吹熄。
房內驟然黑暗之際,張君身形已移到窗邊,快得有如鬼魅一般。
他傾聽了下,外面居然連一點聲息也沒有。
當下大感驚訝。
要知他聽出早先那人,乃是落在窗下,現在他既然到了切近,則縱然對方閉住呼吸,但相距這麼近,以他的聽覺,必能聽到對方心跳之聲。
因此,他感到迷惑之極,回頭一望,頓時駭了一跳。
原來在吳丁香躺着的牀前,竟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在黑暗之中,張君不但把對方看得清楚,同時亦看出對方那對湛明的眼睛,亦能夠看得見自己。
這刻他方始恍然大悟,敢情此人乃是在窗下弄點響聲,誘他離開牀邊。而他則已繞到外間那邊,縱窗進入,再趁機進房的。
現在的情勢,甚是分明,此人正是為了幫忙吳丁香而來的。
張君反倒不忙了,冷冷一笑,道:
“以尊駕的機智和武功,本人已認可你有一拼的資格。只不知你姓甚名誰?”
他説話之時,再度打量對方。但見他兩鬢已經斑白,相貌斯文,又有穩重通達的氣度。
那人道:“閣下先報上姓名。”
張君道:“我姓張,你叫一聲張大爺就可以啦!”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囂張?”
張君道:“你又是什麼人?竟敢擅闖私室?”
那人道:“吳丁香是你的什麼人?”
張君哦了一聲,又反問道:“她是你的什麼人?”
那人道:“什麼關係,暫不告訴你。但我須得保護她,現在你懂了沒有?”
張君道:“不懂。”
話聲中舉手駢指,隔空點擊。
只聽指力破空之時,發出“嗤”的一聲。
可想而知他指力強勁,實在駭人聽聞。
那人衣袖一拂,行若無事地擋住這一記指力,手法甚是舒徐瀟灑。
張君看出對方功力精深,卻瞧不出這是什麼家派的手法,心中大為震駭,道:
“本人博識天下各家派的心法秘藝,但這刻居然瞧不出你的來路……”
這刻不但是張君,連受保護的吳丁香,亦不知他是誰。即使説出王鴻範的名字,她亦不曾曉得。
王鴻範淡淡道:
“我的武功,在天下武林中,只不過是螢火之光。你若是精通各家派的絕招秘學,自是反而不曾注意到本人這等小小門派了。”
張君忖道:
“這話聽起來似通非通,因為他如是無名門派,我可能真末見識過這等武功。然而若是武功達到這般上乘境界,則這一家派人數縱少,而名聲決計弱不了。此所以他説的話,實是似通非通……”
他尋思一下,道:
“咱們暫時撇開武功之事不談,且説你此來之意,乃是要保護吳丁香,是也不是?”
王鴻範道:“是的。”
張君道:“你打算把她帶走?抑是留在此地保護她?”
王鴻範道:“自然是把她帶走。”
張君道:“帶到什麼地方去?”
王鴻範道:“我帶她去見一個人。”
張君道:“在什麼地方?”
王鴻範道:“這你就不用多管了。”
張君道:“我不管也可以,假如吳丁香答應的話。”
王鴻範突然感到自己反而處於不利的境地,因為吳丁香雖然不願被此人佔有,可是她終究曾得此人之助,縱走了李益,並且連她亦從錢如命手中逃出。因此,他們之間,已有某種程度的瞭解與交情。
而他與吳丁香則從未謀面,她怎會輕易相信自己?在她的立場和觀點來説,萬一王鴻範又是一個“色狼”,則她怎麼辦?
倘若他對她説是幫忙李益而來,則除非提出證據,否則任何人也可以這麼説。
他一想之下,頓時感到很傷腦筋。
只聽張君又道:
“吳丁香與我之間,容或有些意見衝突,可是在本質上,我們是同一陣線之人。只要我答應她一件事,她就會處處反而幫着我了,你信不信?”
王鴻範迅速作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在應付這個問題之時,他不必多費心機、但須實話實説。
如果吳丁香一定不肯走,而寧可與張君在一起,以致遭他所辱,那是她自作孽,與人無尤。
他的態度,乃是他修道練氣十年的結果,凡事既不消極,亦不太過積極,只盡力去做。
成功與否,他都不大計較。換言之,這是“無為而為”的精神之一種。
他道:“好,我們可以問一問吳姑娘的意見。”
吳丁香迷惑地瞪大雙眼,她的目力比不上室中這兩人,是以對他們都看得不大清楚。
王鴻範又道:
“吳姑娘,我們的對話,你一定已經聽見了,是也不是?”
吳丁香道:“聽見啦!”
王鴻範道:“那麼你須得作一個決定,是讓我來保護你呢?抑是要我走開?”
吳丁香道:“在回答之前,我能不能提出兩個要求?”
王鴻範道:“當然可以啦!你有什麼要求?”
吳丁香道:“第一個要求,就是先點上燈,並且讓我恢復自由。”
王鴻範道:“可以。”
張君不作聲,直到王鴻範點上燈,並且要替吳丁香解開穴道之時,才道:
“你憑什麼答應她?”
王鴻範道:
“我答應她,是我的事。至於你是否答應,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張君一怔,道:“這是什麼話?”
王鴻範道:
“在我這一方面,吳姑娘的要求,我不但應該答應,並且更須幫她達到心願,所以我一口答應了。最低限度,我已表示同意了。”
張君心念一轉,忖道:
“此人武功奇異,如果有他作梗,一定無法得償大欲。假如我能使吳丁香不信任他,或者誅除了他,則吳丁香不論是否已經被禁住穴道,仍然是我砧上之肉……”
他分析之下,現在解開吳丁香穴道之舉,有利而無害,當下道:
“我原來也同意,不過是問明你的意思,以免混淆誤會而已。”
他擺擺手,表示叫對方讓開。
王鴻範果然走開,把燈火弄得更光亮些。
張君在吳丁香身上拍了數掌,吳丁香頓時恢復了自由。
她坐了起身,藉着明亮的燈光,打量房中這兩個男人。
現在她已看清楚王鴻範,是個中年以上的人,言語舉止都很斯文。一眼望去,就感到他絕對不是壞人
那張君年紀不大看得出來,大約是三旬到四旬之間,長得有點醜陋,可是卻富有強烈的男人味道。
王鴻範走近一點,道:“你還有一個什麼要求?”
吳丁香道:“我要問你幾句話。”
王鴻範道:“請發問吧!”
吳丁香道:“你準備保護我什麼呢?”
王鴻範道:“我特地來保護你的貞節。”
吳丁香和張君都不禁一愣,張君隨即笑道:
“老兄,你別弄錯了,她目下並沒有名份管束的。”
王鴻範向吳丁香問道:“這話可是當真?”
吳丁香道:“是的。”
王鴻範道:
“若然如此,為何李益又那樣説?他認為吳姑娘將會為了對得起他,而不惜捨命全節。”
吳丁香不覺怔住,心中泛起無限“知己”之感,她痴痴想道:
“原來他已完全瞭解我的想法,因此我若是為他而死,也很值得了。”
張君卻道:
“李益的想法如何,那是他個人之事,但在事實上,她不須為他保全貞節。”
王鴻範淡淡道
“那得看她的意思了,假如她願意為李益全節,別人便須尊重她的意思,不可以實質上侵犯她。如若不然,則與強姦任何少女一樣了。”
他向吳丁香問道:“怎麼樣?你可是打算為李益守節麼?”
吳丁香毫不遲疑地點點頭,道:“是的,我願意為他守節。”
張君眼中射出憤妒交集的光芒,但他很能控制自己這等光芒,在他眼中一閃即隱,絲毫不表現出來。
王鴻範説道:
“既是如此,則此人不侵犯則已,若是無禮,我就不放過他。”
張君道:“吳丁香,此人是李益請來的麼?你以前見過他沒有?”
吳丁香雖然感覺到王鴻範是個好人,但終是缺乏事實根據,是以亦想得知此人來歷。
當下道:“沒有,我從未見過他。”
張君道:
“這就對了,也許是錢如命手下能人之一,故意幫你迫走我,好讓錢如命趁機對付我……”
吳丁香道:“果然有此可能,但他可不像是這等壞人。”
張君笑一笑,道:
“世上真正大奸大惡之士,表面上絕對看不出來。”
吳丁香乃是閲歷甚豐之人,自是懂得這個道理,是以沒有作聲。
王鴻範道:
“我一直在想,怎樣才使你相信我。但抱歉得很,我在此提不出證據。除非你跟我走,見到了李益,你自然相信。”
張君道:
“吳丁香,你跟他一走,勢必落在錢如命手中,再説,我也不一定要怎樣你,我甚至可以答應不侵犯你……”
王鴻範道:“如果你不打算侵犯她,那就讓她離開,豈不最好?”
張君道:“但我需要她幫助我,對付錢如命。”
吳丁香道:“假如張君答應不侵犯我,則我便有幫他的義務了。”
王鴻範道:“可是我走開之後,他便食害毀諾.你可別後悔。”
張君搶着道:
“吳姑娘,你放一百個心,我豈能不守諾言?他一定是錢如命之人……”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接着有任道:
“吳丁香,這廝不是我手下之人。”
話聲方起,已經有幾個人點燃火炬,把外面的院落照得通明。
錢如命的話聲,距此約有四五丈之遠。因此大家都感到奇怪,不明白她怎能在那麼遠的地方,聽見室內的對話。
張君第一個走到窗口張望,吳丁香也躍到門邊,向外窺看。
只見錢如命真是在四五丈之遠。院中有十多個壯漢,手持火炬,分佈在四周。
錢如命的頭髮高高梳起,露出那張素白的臉,遠遠望去,倒也頗有風韻。
張君自語道:“奇怪,她難道練成了聽音之術?”
他説過之後,歇了一下,錢如命遙遙應道:
“我雖然沒有練過聽音之術,但我手下有人擅長此術,是以多在此處,便可從他口中,得知你們的説活。”
張君釋然道:
“原來如此,無怪這兒有人得知你前來,要知你有厭功,固然是天下一大奇術,但卻因這門功夫,使你無法潛蹤匿跡。”
錢如命遙遙道:
“吳丁香,這個忽然出現之人,並非我的手下,我可以向你發誓。”
吳丁香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他走,是不?”
錢如命道:
“不錯,我的手下剛剛回報,只找到那輛馬車,卻不見李公子的下落,想是此人帶走了。”
吳丁香道:
“多謝你賜吉消息,只不知我如何才能採信你的活?”
錢如命道:
“那是你的事了,我只要得回張君。”
張君厲聲道:“錢如命,你最好別再纏住我。”
錢如命冷笑一聲,道:“只要吳丁香一走開,我決不放過你。”
吳丁香眉頭一皺,向張君道:“你現在快點逃走,諒他們也追趕不上你。”
張君泄氣地道:
“不行,她已在我身上施過手腳,我縱然走到天涯海角,也擺脱不了她。”
王鴻範插口道:“她有這麼厲害麼?我偏是不相信。”
張君道:“你不妨過去試試。”
王鴻範道:“我才不走開呢,否則你又動歪腦筋了。”
張君恨恨的哼一聲.道:“你以為我不能殺死你麼?”
王鴻範道:“假如你有把握,你早就下手了。”
張君氣得又哼了一聲,道:
“你曉得個屁,我一直擔心的是當我們拼鬥之時,那可厭的女人突然出現,那時我不但殺不死你,反而立刻受她所制。”
王鴻範大感興趣,道:“這話有根據沒有?”
張君道:
“我們動手之時,由於你不是時下一般的高手,勢必迫得我須以全力對付你,這一來腦中存不住別的念頭,而她趁機施展‘厭功’,我非受制不可。”
他雖然沒有説明他乃是由於存不住任何念頭時,便不能以“慾念”來抵卸錢如命的“厭功”,但聽的人,包括王鴻範在內,俱都明白。
錢如命發出咯咯的笑聲,道:
“阿張,你不必徒勞掙扎了,假如吳丁香不走,終必被你淫辱,以致活命不得,到了那時,你不但仍然為我所制,同時還白白害死一個人。在我説來,她因此而死,我也感到滿意。”
她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她隨那人離去,後果如何,更不必説了。”
張君厲聲道:
“既然如此,我現下何必投降,耗得一時算一時,莫非,這樣做也錯了?”
錢如命道:
“當然錯了,你與其終歸被我制服,何不趁這機會,與我聯盟,由我助你一臂之力,殺死這個阻你好事之人?”
張君沒有作聲,雙眼漸漸射出兇光。
吳丁香吃了一驚,忙道:“張君,你別受她利用。”
張君冷冷道:“你既然不幫助我,我只好幫她了。”
王鴻範道:“錢如命真有點本事,三言兩語,就使得局勢大見混亂。”
錢如命道:“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王鴻範道:“我暫時不能報出姓名。”
錢如命道:“為什麼?”
王鴻範道:
“你終必會知道原因。”
錢如命道:
“我不相信你能敵得住阿張。”
王鴻範道:
“敵得住敵不住他,動過手才知道。但有一點我可以先告訴你,那就是你的厭功,對天下之人,都可任意荼毒,但碰上我,卻完全不管用。”
錢如命訝道:
“哦!有這等事麼?”
她很快就走近窗子,向房內瞧看。她這一迫近,吳張二人,馬上感到渾身不自在,心中泛起厭煩欲嘔之感。
王鴻範卻神然自若,好橡全無厭惡之感。
錢如命突然發現這個人,有一股清靈透脱,追逐自在的風度,使她的厭功,無形中減去不少威力。
她心下駭然,曉得對方的話不是虛聲恫嚇。
她冷冷道:
“你雖然有點門道,但若是與阿張動手,心難旁驚,我定可以趁機制住你。”
王鴻範笑一笑,道:
“你説吧,那時候受制的只是張君,而不是我。”
張君心頭震動,道:
“這位老兄,你若有這等本事,何不出手擊殺此婦,為世除害?”
王鴻範道:“這話可以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