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記得,你的淚眼,匆匆已是多少年。紅塵常離別,誰徘徊在長亭古道邊,這城市不覺已改了容顏。如果能有下一次輪迴,相約與你共前緣,就算青絲枯成白髮,今生依然不枉然。寒夜獨坐,驀然回首,傷心人已非少年。
昔日紅顏,落雪滿山,光陰裏浮生如煙。是誰在夜裏,為你撐起青紙傘,讓終生悲歡都綻放在瞬間。就讓目光穿過長夜,輕輕親吻你的笑臉,莫讓杯中落滿灰塵,醉卧處無愧人間。長街燈滅,曲終人散,獨上高樓竟無言……
我們常常在夜裏到海邊靜坐,看岸上燈火明滅,月亮在海面上撒下銀星萬點,潮汐漸漸湧上來的時候,雪濃就會唱起這首歌。
一年以後,當一切都已成為不堪回首的往事,我重臨舊地,靜靜坐着,看岸上燈火明滅,月亮在海面上撒下銀星萬點,潮汐漸漸湧上來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雨季把一切東西都打濕了,包括我們的心情。雪濃望着窗外蒙蒙的雨絲,漸漸變得惆悵和憂傷,她開始説一些傷感的話。
"如果你一覺醒來,發現我已經死去,你會怎麼樣?""雪村,不要對我太好,我會纏住你不放的。"
"你肯定會離開我的,是嗎?"
"我們在一起兩個月了,還會在一起兩個月嗎?"
"有一天我們分開了,過了幾十年,在茫茫人海中重逢,我們還會認識對方嗎?"
為了生計,我在島上的旅行社找了一份導遊的工作,每天給遊客介紹這裏不朽的傳奇和佛教故事。下班後我第一個衝出門去,回到我們自己的小屋。雪濃總是一個人坐在窗前,用一把竹梳慢慢梳着她如雲的長髮。
有一天回來後看見雪濃一個人站在門外,一見我就嘻嘻地笑,她問我:"你猜我今天干了什麼?"
我逗她:"聽廣播説有銀行被打劫了,難道是你乾的?分錢分錢,我也要入夥。"
雪濃拉着我的手走進房裏,我看見牀前的桌子上擺着幾碟菜。
"你做的?"
雪濃像小貓一樣點了點頭,我颳了她一下鼻子,大模大樣地坐下來,"開飯了。程媽,伺候老爺用膳!"
雪濃輕輕踢了我一腳,把電飯煲放到桌子上。我揭開蓋子,看見裏面黑如焦炭的米飯。
雪濃的臉紅了,"糟糕,可能是水放少了。"
我滿滿盛了一碗,夾起一筷子送到嘴裏,嚼得嘖嘖有聲,"很久沒吃到黑米鍋巴了,真香。"
雪濃看着我微笑。
我們的屋子裏除了電燈和電飯煲外,就沒有其他電器了。我經常在深夜洗衣服,雪濃坐在對面的矮凳上,拿衣架一件件把它們掛在窗外的輕風裏,再回來的時候總要對着我笑。
"你傻笑什麼?"
"你幹活的樣子真可愛。"
"嗚——"我作野獸的樣子嚇她。
雪濃把盆裏的肥皂泡沫抹了我一臉,然後跑到遠處,像撿到錢包一樣得意。
有一天回家後,看到窗外飄揚着不同顏色的衣服,我表揚她:"真乖,學會勞動了,來,親一下。"
雪濃揚起臉,我在她鮮紅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等到穿的時候才發現,襯衫背後被她不同顏色的裙子染得斑斑點點。雪濃還在熟睡,我拍拍她純淨的臉:"醒醒,你看你乾的好事。"
雪濃也許是剛做了個憂傷的夢,她怔怔地看着那件襯衫,然後從背後抱住我,開始嚶嚶哭泣。
"我這麼笨,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我拍拍她的手:"傻孩子,這麼點兒事也值得一哭?""我什麼也不會,總有一天你會煩的。"
"你會蠟染技術啊,師父,你看現在這件襯衫多像美國國旗,"我上下揮動拳頭,聲色俱厲,作紅衞兵狀,"我愛美國!"
雪濃破啼為笑。
那些日子的每個細節都無比清楚地浮現在我眼前,我常常懷疑它們是不是真實地存在過,還是我從悠長的夢裏醒來,依然不能忘卻的夢中的憂傷?那麼,在我長長的一生中,究竟有沒有一個叫雪濃的女孩子走過?她嫣然微笑、低聲吟唱、與我最親密地接觸,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為什麼我重臨這個海島,再也沒有人記得有一個長髮的美麗女孩曾在這裏出現過?
後來我們終於決定離開這裏,雪濃説我是"凡心不改",她在上船的那一剎那依依不捨,眼含淚光,我幾乎是把她抱上甲板的。
雪濃説:"雪村,讓我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這裏的竹林、寺院和海水,我會永遠記住的。"
這個充滿宗教意味的小島像是一盞不會熄滅的燈火,永遠照着我蒼蒼的人生。這裏的竹林、寺院和海水,是啊,怎能忘記我用盡千千萬萬年修來的這短暫時光?雪濃眼含熱淚看着我,她的目光將越過生和死的界限,越過時間和空間,照亮我最深處的生命。
在呼嘯的海風中我們攜着手漸行漸遠,一直走到雪濃的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