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叨擾,理應參見令堂大人。陸起鳳忽然轉了話題。家母年老體弱,現已安歇。”
錦衣少年口齒消晰。答對如流。竟然沒露出絲毫破綻,要不是陸起風目光犀利,早已認出她是薛夜兒,委實叫人難以猜測。
但她斷説的高黨老母。是不是飛羽令主?
陸起鳳顯然也想到了這點,那知話剛出門,便對方堵了回來。
龍行雨目光轉動,只在打量廳堂的佈置和陳設,像是並沒懷疑到這位錦衣少年。
陸起鳳雖然頻頻以目示意,卻又不便過於明顯。
錦衣少年忽然向那青衣侍女道:“嘉賓難得,吩咐廚下備酒。”
“不必。”龍行雨接道:“在下早已酒足飯飽,而且不慣夜飲。”
他不是不慣,而是不敢用這裏的酒食。
“哪裏用過?”
“前站。”.
“不用客氣。”錦衣少年道:“那些荒村小店,那有什麼可口之物。”
“不,山餚野蔬,亦有餘味。”
“這樣説來倒是在下俗不可耐了。”錦衣少年忽然轉向陸起鳳:“夫人難道也甘於淡泊?”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陸起鳳微微一笑。
龍行雨萬沒料到她會説出這種話來,雞狗他倒並不在乎,可氣是她居然承認真是夫妻。
當下怔了怔,目視陸起鳳,那知這時陸起鳳故意不來看他。
“既然龍先生不善夜飲,那請賢伉儷早點休息吧!”’錦衣少年轉發向那個青衣伸女探了探手:“快去收拾收拾,用東廂那間上房。”
那侍女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龍行雨不禁心頭微微-震,暗道:“這怎麼辦,難道是來睡覺的?”
而且還跟陸起鳳一牀睡覺。
他想想不對,一時又想不出推辭之法。
前來借宿。本是自己説的,自是不能推辭,至於跟陸起鳳的關係,剛才進門之時自己並沒否認,此時怎可切外生枝?
他越想越忿,就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偏偏就在這時刻,陸起鳳忽然攤過頭來,嫣然一笑。
東廂的上房。
能稱作上房的一定是個好房間。
不但是個好房間,而且還有張好牀,寬大而柔軟,牀上有錦被。還有一對鴛鴦枕。
就像在玄真觀裏,那個魍魎俠説的“趕鴨子上架”,那時龍行雨還不覺得,此刻才真正有了這種感覺,他一腳跨進旁門,立刻沉下臉來。
“這怎麼説?”
“什麼怎麼説?”陸起鳳壓低了嗓音。
“我們是夫妻嗎?”
“不是。”
“既然不是,怎麼走進一個房間?”
“又不是我説的。”
“你為什麼要隨聲附和?”
“怎麼啦?”陸起鳳目光一轉,盯在龍行雨臉上:“難道你忘了是來做什麼的?”
“我沒忘。”
“既然沒忘,就演出假戲有什麼不對?”
“假戲?”
“難道你想説得清清楚楚,告訴他你是紅葉谷龍家的大少爺;我是陸起鳳?”
“但是……”
“別但是了,我正要問你。”
“問什麼?”龍行雨一肚子火氣漸漸消了,他也覺得這出假戲不得不演。
“你看出來了沒有?”
“看出什麼?”
“她是不是柳玄機?”
“柳玄機?”’龍行雨一怔:“你在説誰,誰是不是柳玄機?”
“我説那個葛公子。”
“葛公子?”
“她就是粉菊花薛夜兒。”
龍行雨突然一避,兩支眼睛睜的像鋼鈴,怔了半晌才説出話來。
“對了,對了,我去找她。”轉身衝向門外。
“慢點。”陸起風一把拉住:“快説清楚,她真的就是你見過面的柳玄機?”
“好生面熟,好生面熟。”龍行雨急急道:“只是我沒想到,她變成了男的。”
“再想想,能不能確定是她?”
“就是她,就是她。”龍行雨越想越對:“好狡猾,居然瞞過了龍某人。”
他原先誇下海口,説是再次見到柳玄機,兩三年內都不會走眼.想不到一天還過完,就被柳玄機巧妙的化裝術騙過了。
真是裝龍像龍,扮虎肖虎。
可惜沒能騙過陸起鳳,到底女人心細如髮,她雖易釵而並,還是有些女人的特徵部份無法掩飾。
而見同屬女性;自是見微知著,一眼就看透了。
“現在聽我的好嗎?”陸起鳳説。
“聽你什麼?”
“索性以靜制動,裝做什麼不知,讓她以為我們還沒有發現是她。”
“這個……”
“她當然認得你是龍行雨,也知道我陸起風,甚至明白我們為何而來,對不對?”
“應該是的。”
“但她居然留充此間主人,而且盛情留客,必然還有下一步行動…”“你是説我們等下去?”
“這是上策。”
“怎麼等?”
“我們先滅了燈,假裝就寢……”
“滅了燈?假裝就寢?龍行雨望了望那張雙人牀,心想:個這與真的同牀共枕有何不同?”
“還有中策嗎?”他不願用這個上策。
“你只怕想了……。”陸起風臉一紅,笑笑説:“熄了燈之後,期們各自打坐行功……”原來如此,這樣有何不對?
但這是她的本意嗎?她是不是在放長線,打算用感情的網來纏住這位少年英俊的龍家傳人。
她當然看得出,龍行雨不是宋牽牛要想水到渠成,必須多下一番工夫。
“好,就熄燈吧!”龍行雨終於同意。
油燈一滅,室裏一片漆黑,只聽衣聲,陸起鳳已在牀前坐了下來。
龍行雨則選擇了緊靠窗户,背倚牆壁而坐。
原來他早已打算,準備暗暗啓開窗門,窺探一下窗外的景象,然後越窗而出。
他想瞞過陸起鳳,單獨行動,刺探一下這座巨宅中到底隱伏了些什麼人物。
若是碰到剛才那位葛公子,當然更好。
但這必須等到陸起鳳真正入定,要不然如何瞞得過這位武林聖女?
陸起鳳真的是在打坐嗎?
此時此刻她必是思潮起伏,怎能進入忘我?
正好剛剛坐定不久,在門忽然傳叮叮之聲,似是在撞擊鋼環。接着砰然-響,人已進入廳堂,”幹什麼的?”有人喝問。
快,把那個她龍的小子交出來。”-個粗重的聲音在大吼。
“什麼姓龍的?快滾!”
“您賴嗎?咱們有人看到他進來的。”那粗重的聲音道:“小喬,是不是”
“是,是。”果然是喬盈的依奇。
這一聽已瞭然,原來是蕭舞陽的手下之人,再次追尋而來。
“我出去。”龍行雨長身而起。
“你坐下。”陸起鳳輕輕叫了一聲:“這麼好的機會你幹嘛要去插手?”
“什麼機會?”
“這不是機會嗎?坐山觀虎鬥。讓他們兩人下去火拼,然後……。”
“對,對。”龍行雨恍然大悟。
“你想通了?”
“但是……”
“還有什麼?”
“先不動手可以,至少應該出去窺察一下,看看兩方面都是些什麼人物……”
“也好。”陸起鳳道:“我想此刻大廳之上必是一片漆黑,我們出去之後應該在一起,凡事有個商量,萬一分散了就不便喊……”她心思細密,果然想得很周到。
“是是,不能分開。”
“這就走。”立刻有隻柔若小手伸了過來,握住了龍行雨的手。
門打開了,兩人躡足而出。
大廳上果然昏黑無燈,但從敞開的大門外映入的星斗微光,隱約可辨人影。
進來的是四個人,其中兩個正是史明和喬景,另外兩人一個滿臉兜腮鬍子,手中倒提着一支大鐵枴,一個身材瘦高,空着隻手。
門外還有兩條晃動的人影,但卻看不分明。
龍行雨和陸起鳳手挽着手,摸索着走到大廳一角,為了降低目標,挨身蹲了下來。
“這兩個一個叫胡鐵枴,一個叫呼延樓。”陸起鳳湊在龍行雨的耳邊説。
“你都知道?”龍行雨也只好湊了過去。
“蕭舞陽的手下,在二十名內的,都是一流好手,我平時就很留意。”她沒撒謊。
“你倒是有心人!”
“難道你不想知道?”
“我?”“要想在江湖混下去,就得八面玲瓏…。”陸起鳳忽然一頓:”你看到門外那兩人嗎?”
這座大廳甚是寬廣,兩入蹲在漆黑的角落裏耳鬃腸磨,聲音細如蚊哼,倒也不愁被人聽到。
龍行雨目光轉門外,忽然驚咦了一聲。
“看清楚了?”陸起鳳問。
“好像是白虎豢申不虎,朱雀爪巫十九。”
“正是這兩個。”陸起鳳顯然早己認出:“今夜有的熱鬧瞧了。”
“對,瞧我的熱鬧。”
“你的?”
“他們本來就是找我。”
“現在不是你。”陸起鳳道:“這些人破門而入。已是犯了大忌,此間主人為了保持顏面,絕不會要你出面,不過到時候可以見機行事……”“行什麼事啊?”
“比方説。兩到那方面將要落敗,就去幫他一幫,好讓他們有餘勇可鼓,鬥到精疲力經…”“這為什麼?”
“為了以逸待勞。”陸起鳳輕輕一笑:“為了兩方面都是強敵……”“好,好。”龍行雨重重的握了握那隻小手,表示讚許,心裏卻在想:“好個狡黠的女人。”
但他也不得不佩服,這的確是上策。
“好大的膽子!”只聽廳堂上一聲輕叱:“要找姓龍的,叫蕭舞陽自己來。”
發話之人正是葛公子。
龍行雨掉頭望去,只見他身後站着兩個魁梧高壯的大漢,赫然是玄真觀偏殿中所見兩人,一個緊握兩柄金瓜銅錘,一個倒提着靈官杵。
這兩個人是“是飛羽令主的貼身護衞,如今居然在這裏同現,這葛公子不是柳玄機是誰?
奇怪的是,這使金瓜銅錘的壯漢,早上中了一劍,此刻即已痊癒,是什麼靈丹妙藥,竟有如此神效?
正主兒終於找到了,龍行雨本待立刻現身,但剛才聽陸起鳳一番話,深覺有理,只好耐着性子。
“以逸待勞”、“坐山觀虎鬥”,這兩句並不光明正大的話,此時此刻,卻是金玉良言。
“嘿嘿,別胡吹大氣。”廳下那個兜腮鬍子叫道:“胡鐵枴來了也是一樣”
“你算什麼東西!”葛公子冷笑一聲。
“瞧不起嗎?”胡鐵枴一搖手中的鐵枴,“這傢伙你會瞧得起的。”
“你在蕭舞陽手下排名第五,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胡鐵枴怔了怔。
“我只是提醒你。”葛公子冷冷道:“那個徘名策三的都不濟事。你稱什麼叫雞公?”排名第三的就是龍虎鞭王秦七鼓,秦七鼓之死,她當然盡已知道,她不但是柳玄機,也就是薛夜兒,留經扮作趙大娘,在蕭舞陽那裏燒飯打雜,對蕭舞陽手下之人,自然瞭如指掌。
胡鐵枴卻不認得她。
其説此刻廳堂中一片昏暗,就算在白晝之中;胡鐵枴也沒這麼好的眼力。
“胡老五,那瘦高個子忽然叫道:“你跟他羅嗦什麼,動手啊!”
胡鐵枴還沒接腔葛公子早已鼻孔一哼:“好,呼延樓,你先來。”
“你認得我?”呼延樓吃了一驚。
“認得你不好嗎,你很有名氣啊!”葛公子冷笑:“你排名十二,對不對?”
“你到底是誰?”
“你?”葛公子道:“我沒沒無名,所以很害伯你們這些江湖名流。”
“這張嘴真的厲害,連嘲帶諷,詞鋒如刀!
“哼,別來這一套。”胡鐵枴忽然火了:“咱老子在中原雖不算名人。在西涼可是第一……”“對。葛公子道:“你叫胡瓜,你就上來吧!”
“上來就上來。”胡鐵枴大喝一聲,掄動手中鐵枴,飛縱而上。
此人粗獷豪邁,在西涼的確是名列第一。
葛公子忽然退後了一步。
那個使靈官筆的大漢大步一跨,槍杵揮動,灑出一片烏光,撞上了鐵枴。
“當”的一聲,飛濺出一叢花。
“上!”呼延樓忽然大叫一聲,自己當先躍起竄上廳堂。
接着是史明、喬景:一柄鐵劍,一對雙戟。打從左右兩翼衝了上來。
門外兩條晃動的人影。也跨進了大門。
也許是浮雲過空,星光不明,大廳上忽然顯得更昏黑、更幽暗,人影穿梭,顯得更模糊。
葛公子一方本來只有三人,此刻忽然多了幾個。
人影兔鶻落。兵刃撞擊之聲,不絕於耳,龍行雨和陸起鳳極目望去,卻沒發現長白雙劍。
因為那是兩個體儒,身材瘦小,若在廳中現身,應該極易辨認。
葛公子使的是一柄鸞刀,刀寒如霜滿廳飛舞,身法極是輕靈飄忽。
白虎拳緊釘着她,一拳接着一拳,只聽拳風虎虎,但由拳拳落。
忽聽一聲悶哼,一個人倒下去了。
“是呼延樓。”陸起風輕輕碰了龍行雨一下:“他斷了一條胳膊。
“那個喬景好像也不行了。”龍行雨説。”
“正是,這一方恐怕就要落敗。”陸起鳳道:“我們幫還是不幫?”
“我不。”
“為什麼?”
“他們正要找我,殺我。”龍行雨説出了心裏的話:“我反而去幫他們,這不是發了瘋嗎?”
“我剛才説的話,你好像很贊成的。”
“是,我贊成。”龍行雨道:“這是個好主意,讓他們兩敗懼傷,但是我……”“你怎麼?”
“我不願這樣做。”
“要是我去做了,”陸起鳳試探着問:“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生氣?我為什麼生氣?”龍行雨道:“反正兩面都是超人,我管他誰死誰活”‘好,就這麼説。”陸起鳳道:“你千萬別移動位置,我去幫他幾招,立刻退了回來。”
“不會被對方發現嗎?”
“不會,你瞧,廳裏幾乎難見人影,而且我不會離得很近的。”
江湖傳説她有三絕,那就是“燕子刀”“玲瓏指”,還有一種武功,一直秘而不宣。
用“燕子刀”太已明顯,誰都認得出來是她,看來她打算施展“玲瓏指。”
“你,你去吧!”
龍行雨只是自己不願幹這種投機取巧的事,至於陸起鳳要做,他並不反對。
陸起鳳緊緊的握了一下龍行雨的手,然後身形一閃,進入了黑暗中。
果然,只聽“嘶”的一聲,指風破空,接着傳來“撲通”一聲,有人員重重摔倒。…龍行雨心想:“當真名不虛傳,身手不凡。”
可惜此刻廳黨中已越來越昏暗,看不出摔倒的是誰,也辨不清陸起鳳往往哪裏。
就在這時,一條纖巧的人影忽然飄了回來,一把捉住龍行雨的手:“快走,快走…”“走?到哪裏去?”
“到後院去。到後院……”
龍行雨心中一動,暗道:“對啊,何不趁此刻前廳一片混亂,闖到後院去查看一下”於是就在那隻小手的牽引下。走進了一條兩道。
甬道中漆黑如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兩個人緊拉着手,摸索而行。
“這裏你很熟嗎?”龍行雨忍不住問。
“別作聲啊!啊?
龍行雨心想:‘‘對,”這棟巨宅中高手如雲,再轉一彎,推開了”-扇門。
他被那隻小手牽着,跨步走了進去。
“砰”的響。門已關上。
“你?”龍行雨猛然一怔:“這是那裏?”他忽然覺出不對。
“別緊張。”那隻小手已鬆開。
就在這時,室裏燈光忽然大亮,龍行雨目光一轉,不禁張口結舌。
富麗,高雅,氤氲着淡淡的玫瑰香味,好一間精美的繡房。
雲發似霧,粉臉生霞,好一個嬌小玲瓏的小美人。
龍行雨在這片刻中的感覺,有點如幻如夢,站在面前的居然不是陸起鳳。
“你……你是誰?”
“先坐下來,慢慢説。”小美人甜甜一笑,綻出兩個小小的梨渦:“這裏很安全。”
“但我卻很糊塗。”龍行雨盯着她。
他不能否認,這是他有生以來見到過最美的女人;也是最有女人味的女人,柔媚、秀逸、温馴、雙眸澄澈、宛如一泓秋水。
他不敢多看,他已感到有股難以抗拒的魅力。
“坐呀!”柔美的聲音中帶着一種恰到好處的甜脆:“先喝碗茶。”
龍行雨忽然變得很聽話,就在身邊一張錦墩上面坐了下來。
一雙瑩白而勻稱的小手,捧着一隻精美的藍花蓋碗,放在小几上,繚繞着條條上升的熱茶。
“這是松子茶,很香的。”
“謝謝。”龍行雨居然道聲謝,他已感到有股芳酸的,清香鑽進了自己的鼻子。
“你有個小表妹是不是?”小美人已在龍行雨面對面坐了下來。
“是的。”龍行雨很拘束。
“你放心,她沒有走失,也沒有遭到意外,”小美人柔聲説:“她有宗奇遇。”
“奇遇?”龍行雨目光-抬,又趕快壓了下來:“什麼奇遇?”
“我只能告訴你,她際遇非凡。”小美人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説:“將來必然光耀武林。””我不懂。”
“這容易,你見過她就知道了。“
“好,我想貝見她。”
“現在還不行。”小美人笑笑説:“而且她現在也不想見你,不管她有什麼奇遇,難道剛剛一天不到,表兄妹的情份就已這樣生分?
“你説的這些話……”
“你不信?”
“我只想知道,什麼時刻能見到她?”
“看你這樣着急,也於心不忍,那就這樣吧,七天之後,準你們表兄妹一會。”
“七天之後?”
“時光一晃即過,七天不是很快嗎?”
龍行雨忽然跳了起來,臉色-變,雙目瞪視,叫道;“快説,你……你到底是誰?”
他已聽出,十三妹就在這位小美人掌握之中。
小美人揚起臉來,微微一笑:“怎麼啦,發起脾氣來了?”
“你總該有名有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