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循的一聲呼喊,使得全場陷入一種難堪的寂靜。“韋明遠!”
“‘太陽神抓’韋明遠!”
“這青衣女人會是韋明遠……”
有的人在暗地驚歎,有的人在私下自問,各人現出不同的表情,都為這個年青人的突然出現而震驚!
青衣女人徐徐地解掉頭上的青帕,除下如螺的假髮,摔掉臉上的化妝,最後脱掉身上的衣裙。
幾千雙眼睛在注視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屏住氣息,睜大眼珠……
鬍子玉悄悄地一推任共棄道:“你不是説無論韋明遠怎樣化裝,你都有辦法認出來嗎,今天怎麼走了眼了,看來你有兩個眼睛,還不如我一目瞭然!”
任共棄悼捧地道:“我做夢也想不到韋明遠會裝成一個婦人,所以我根本就沒有留心去看他,怎麼?你倒早認出來了?”
鬍子玉得意地道:“當然!我是以智慧的眼睛去觀察一切的,故能明察秋毫,洞燭一切,遠比你們的肉眼強多了。”
任共棄冷冷地道:“那麼你是故意叫‘雪海雙兇’夫婦倆去送死了!”
鬍子玉道:“是的,我老早指點韋明遠入‘幽靈谷’,就有了成全他報仇雪恨的心願,我始終認為大丈夫當快意思仇……”
任共棄道:“雪海雙兇’到底跟我們相識一場,兔死狐悲,物尚且傷其類,你難道連一點歉然之心都沒有嗎?”
鬍子玉哈哈地笑道:雪海雙兇本是用作釣取韋明遠的香洱,魚已上鈎,餌且何用,讓韋明遠一決怨仇,也免得他多一層憾事!”
任共棄追問道:“你已有了對付韋明遠之策嗎?”
鬍子玉道:“策謀講究活用,同時因勢制宜為上者,我這人向來不作預謀,隨時利用機會,才可使對方措手不及……”
任共棄忽然有深意地問道:“但是你對付韋明遠之心卻絕不會更移的是嗎?”
鬍子玉堅決地道:“是的,大丈夫眶眥必報,何況韋丹殘我一腿,韋明遠奪我‘駐顏丹’,逼得我到處不得安身,我非……”
任共棄沉着臉道:“我曾經以‘分筋錯骨法’對付你,我相信你不會忘記的,看來我必須提防你一點,甚至於先下手為強……”
鬍子玉這才發現到任共棄眼中的殺機,知道自己一時光圈口快,説出內心之感覺,引起他的疑心。
立刻加以解釋道:“老弟不必多心,我們頗為莫逆,怎會對你記恨……”
任共棄曬然道:“許狂夫又如何?他與你十年交情,最後看不慣你的作為而離開了你,若非盟主喝止,你幾乎想殺他……”
鬍子玉一時語結,良久始道:“隨你老弟怎樣想,我……”
任共棄立刻接口道:“你不恨我是不是?鬍子玉,你若真是個人物,現在只要拍拍胸膛講一句話,我立刻相信你!”
鬍子玉:“講什麼話?”
任共棄道:“你若真的不恨我,你就説一聲,今後無論明地或暗中,你絕不設計陷害我,你敢不敢説?”
鬍子玉望着他,心中對這個年青人之厲害,異常佩服!
考慮了一下才決然地道:“我不能説這句話,平心而論,誰要是給我一個難堪,我一輩子也不能忘懷,連我爹我都不能原諒他!”
他説完了這話,以為任共棄會立刻出手的,忙暗中嚴加戒備,不想任共棄卻神秘地一笑道:“老胡,不知怎地,我倒開始喜歡你起來,我喜歡你跟我作對,因此,現在我實在不想殺死你!”
鬍子玉雖感意外,但立刻使風扯篷道:“好吧,咱們以後別別苗頭,現在先管目前的事……”
在他們説話的當兒,韋明遠已恢復本來的面目,冷靜地站在場子中間,一言不發地望着四周。
蕭湄自從認出他之後,就一直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沒有見他之際,她就想殺死他,但是……
韋明遠突然走向蕭湄,朝她一拱手道:“多謝盟主成全,使我得雪父仇……”
蕭湄突轉為輕柔地道:“不!明遠你別那樣叫我!”
她這一種態度改變,大出所有人的意料,連韋明遠都無法相信,呆在那兒,一時説不出話來。
鬍子玉與任共奔一看情形不對,一打眼色,雙雙飛身躍起,來至場中,停在她的身後!
蕭循回頭道:“你們回去,在我講話的時候,你們要是敢插一句嘴,我就要你們的命,你們不會以為我做不到吧?”
鬍子玉急聲道:“盟主忘了他是你的仇人嗎?”
蕭湄笑道:“我跟他有什麼仇?”
鬍子玉一時語結,因為他想了半天,始終無法説出韋明遠與蕭湄之間到底有什麼仇可言!
任共奔結結巴巴地道:“他……他辜負你的一片盛意,他遺棄了你……”
蕭湄道:“我們的事我自己清楚,不是他遺棄我,是我自己性子太壞,我遺棄了他!這一點你弄錯了!”
任共奔還待辯論,蕭猖臉色一沉,冰冷地道:“回去!別忘了你們已加盟水道,我還是盟主!”
鬍子玉察言觀色,知道一時無法再説勸蕭湄,遂一拉任共棄的衣服,兩人又飛身回到原處!
蕭湄這才恢復原有的温柔,向韋明遠道:“這一向你都還好?”
韋明遠雖不知她何以著此,但仍感於她聲音中的誠意,望着她的笑容,億起她的往日的柔情,遂也輕輕地道:“謝謝你,還好!”
蕭循眼珠一轉,睜子中泛着異樣的光彩道:“明遠!你還能像從前一樣地叫我一聲嗎?”
眾目睽睽之下,她毫無顧忌,居然提出這樣一個要求,確實令韋明遠感到難堪,囁嚅了半晌……
然而當他接受到蕭湄眼中乞求的光芒時,毫不遲疑地脱口呼道:“湄……湄妹!”
蕭循輕“嗯”了一聲,陷入了無限的神往!
這一對奇異的男女,選了這麼一個奇異的場合在重温舊情,四周有多少人在注目,然而他們卻不發出一點聲息!
是這一對男女的特殊身份震懾位了他們!
良久,周圍靜得像一切都停止了!
蕭湄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感動地道:“美!真美!美極了,隔了這麼久,你的聲音仍是那麼令人心動!早先為了杜素瓊,我是有點恨你的……”
提起杜素瓊,韋明遠彷彿在心上被人插了一刀,他突地變為粗暴,皺起眉頭,兇聲凶氣地道:“別提她了,她已經遠離了這個世界,雖然沒有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不再會回到我們這個世界來了!”
蕭湄雖然主盟水道不久,但生殺於奪,僅在舉手動唇之間,可是此刻,她居然心平氣和地接受韋明遠的大聲晚喝,毫無怒意,而且還順從他的意向,以柔和的聲音,笑着向他道:
“不提就不提!好久不見了!我也不願意一見面就提那些令你不愉快的事,明遠我們很久沒見面了,不是嗎?”
韋明遠痛苦地想了一下道:“是的,兩年多了!”
蕭湄黯然地道:“兩年多是一段不算短的時光,它可以發生很多的事情,很多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韋明遠道:“不錯!你功夫進步多了!”
提到功夫,蕭湄的臉上浮起一陣陰影,淒涼地道:“別説那些!我們應該有許多別的事情可説的,明遠!我們換個題目談談好不好?譬如説……”
韋明遠突然打斷她的話道:“盟主……不!湄妹!我們必須現在談嗎?”
蕭湄道:“難道你不想談?”
韋明遠搖頭道:“不是!我們不能在這個地方,當着這麼多人……”
蕭湄這才想起他們周圍還有許多人,然而她仍是很平靜,毫無羞澀或不安之狀,徐徐道:“這兒不太合適,我們換個地方?”
韋明遠奇道:“現在是在英雄大會上,你是在作天下第一之爭!”
蕭循雙手一攤道:“我現在不感興趣了!除非你有意思!我一定殺盡所有的敵手,然後我會輸給你,心甘情願地輸給你!”
韋明遠不解地道:“為什麼?你召開這個大會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耍確定這件事嗎?現在眼看就快成功了……”
蕭湄深情地道:“不!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我不陽任何人,然而我自知我一定不會贏你,在你面前,我失敗得太多了!”
韋明遠一時不知怎麼説!站在那兒不動!
蕭湄又道:“你要那個位置嗎?我現在就為你一搏!我過去虧負你太多,我必須要設法補償你,為你做任何事。”
韋明遠搖搖頭道:“不!我不要你補償,凡事都是數,都是天命!我也不要這個位置,我來此的目的為了他們!”
説着用手一指地下“雪海雙兇”的屍體!
蕭湄道:“你目的竟這麼簡單嗎?那你又何苦辱名屈己,化身為婦人,你早來跟我説一聲,不就都解決了!”
韋明遠道:“父仇必不可假手他人,我若以真面目出現,他們一定不肯出來!而且婦人也沒有什麼屈辱,像你……”
説着望了蕭湄一眼道:“雖是一個女子,卻已尊為水道盟主,若是你願意,天下第一武林至尊,也是意料中事!”
蕭湄受了誇獎,淡淡一笑道:“謝謝你把我説得那麼好,既是你無意於此,父仇也雪了,心事也了了,我們離開這兒吧!”
韋明遠遲疑了一下,才道:“湄妹!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已經娶妻了!
蕭湄臉色一變道:“啊!是誰?”
韋明遠道:“是吳湘如,她也是任共棄的妹妹!”
蕭湄的臉色半晌才和緩過來道:“你們男人真善變!”
韋明遠嘆了一口氣道:“她是個純潔善良的孩子,愛我極深蕭循緊迫着問道:“你愛她嗎?”
韋明遠思索了半晌,才道:“我愛她,那不是一種男女之間的戀情!”
蕭湄道:“這就奇怪了,與你結為夫婦的人,居然不是你的戀人,那麼你對她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
韋明遠再思索了一下道:“我很難解説……也許可以算是兄妹之情吧!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茬弱而需要保護的孩子!”
蕭湄極感興趣地道:“那麼你的戀情又交給誰呢?”
韋明遠痛苦地道:“我曾經交給你過,但是你不瞭解我!後來……”
蕭湄快嘴接上道:“後來又交給了杜素瓊!”
韋明遠嘆息道:“是的!她是瞭解我的,她也愛過我,我們愛得深,瞭解也深,只是……唉!一切歸之以天命吧!”
他本來想説:“只是全給你破壞了!”
然而話到口頭,他突然意識蕭循所以這樣做,何嘗不是一種深濃而激烈的愛的表現呢!
所以他只好將一切都歸請命了!
蕭湄臉上的表情是奇特的。
有怨恨,也有悔咎,更有着許多複雜的情愫……
半晌,她嘆了一口氣道:“明遠!我現在懂得你了!”
韋明遠嘆息着道:“遲了!”“遲了?”
韋明遠傷感而又歉然地道:“是的!我不能負湘兒!她是個孩子……”
“你不是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嗎?我不跟她爭這些!”
韋明遠突然指着自己的心頭道:“湄妹!我也許傷了你的心!但是我必須再要告訴你……”
蕭湄瞼上浮着一片悲悽,含着淚珠道:“我知道你要告訴我的是什麼?但是我必須當着這麼多人告訴我嗎?必須要他們來嘲弄我嗚?”
韋明遠廢然長嘆一聲,放下手來,歉意地望着蕭湄,從她的眼中,他確信蕭湄已懂得他要説什麼了!
蕭調呆立了一下,幽幽地道:“遲了!遲了!為什麼我的一切老是遲了一步……”
語調極是悽楚!
四周的人有的知道他們一點,有的完全莫名其妙,然而他們都靜靜地等在一邊,沒有人敢大聲地吐一口氣。
蕭湄略微平復自己的情緒,才輕輕地道:“明遠!我不要求你什麼,只希望找個地方,讓我們靜靜地談一下,行嗎?我僅是這一個要求!”
韋明遠想了一下,用手朝四周一指道:“你交代一下吧!”
蕭湄喜悦地道:“説走就走!還需要什麼交代!”
這女人對韋明遠已經温馴了,對別人仍是蠻橫的。
一直呆立在旁邊的文抄侯卻輕咳了一聲。
蕭湄已經忘記他,聽見吱聲,才記了起來道:“我們不比了,現在我心情已變,饒你不死吧!”
文抄侯狡儈地一笑道:“那麼這天下第一的名位呢?”
蕭調大方地道:“若是沒有別人跟你爭,也讓給你了!”
文抄侯,聳肩膀道:“聽盟主之意,好象盟主若是不讓,就非盟主莫屬了!”
蕭湄柳眉一揚道:“你當得起他‘太陽神抓’一擊嗎?”
文抄侯考慮一下道:“沒有把握!”
蕭湄突然一指點在鐵鼎上道:“你縱有‘千幻神功’,當得起這一點嗎?”
文抄侯朝鼎上一看,臉色候然大變,吶吶道:“‘搜魂指”‘透骨搜魂指’……”
蕭循傲然一笑道:“你總算知道厲害了。明遠!咱們走吧!”
這兩個震驚江湖的年青人,傲然地離開浮台,在眾人驚詫的眼光中,並肩齊步,絕塵而去!
文抄侯再走到鼎旁看了一下,搖搖首,神情黯然慢步離開了蕭湄雖然沒有跟他比,然而卻留下了一手天下無敵的功夫。
鬍子玉與任共棄跟着走到鼎旁,看到蕭湄輕輕的一指,卻將那厚有數寸的鐵鼎刺了個對穿!
兩邊四個洞,不但位置正直,而且大小相等!
四周的羣豪也開始散了。
英雄大會沒有結果!
但是也有了結果!
鬍子玉與任共奔檁懼地對望一眼,躡在文抄侯身後走去,這兩個人有時心念是一致的!
廣大的浮台上只留下一隻鐵鼎。
那隻懾人心的鐵鼎!
仍是十里煙波的洞庭。
仍是苯鈔銀燭的畫防。
仍是金風送爽的秋夜。
仍是軟語輕柔的良宵。
韋明遠一個人坐在桌旁獨酌,面前堆着三四樣菜餚,銀盤細瓷,顯得特別講究,然而他卻沒有下著!
蕭湄從後艙端着一碗紅燒魚出來,布衣荊級,臉上浮着美麗的笑容,耳下一對明珠垂擋直晃!
望見他仍是呆呆坐着,薄薄掀上一層怒意!
“我叫你先吃!你怎麼不聽話,有些萊涼了不好吃!”
韋明遠朝她苦笑一下道:“我吃不下!”
蕭湄眉頭一場道:“吃不下也要吃,你放心,這裏面沒毒藥!”
韋明遠皺眉道:“你何苦這麼説呢,其實憑你最後的那一指,要殺我易如反掌,何必還費神用毒藥呢……”
蕭湄微微地噘嘴道:“不談武功好不好,我也不是故意賣弄,那傢伙太貧嘴,不給他點厲害瞧瞧,他始終不知天高地厚!”
説完將魚放在他身前道:“你嚐嚐,這是鱸魚,九秋天最好吃!”
韋明遠情不可卻地拿起筷子道:“你這是何苦呢,非要自己下廚房,隨便叫人弄弄算了!我又不是為吃來的!我們還是快點談談吧……”
蕭湄眨眼睛笑道:“你急我不急!”
韋明遠挾起一塊魚放進嘴,無可奈何地搖頭,他只希望快點與幫湄談完了早些離開!
蕭湄卻似猜這他心思似的,把人都打發走了,説是要自己親手燒菜來招待他,弄得他啼笑皆非。
“最難消受美人恩”!
韋明遠此時就有這種感覺,不過那“難”宇該作別解,不是“難得”之“難”而是“難受”之“難”!
魚吃到嘴,他倒不禁驚異了,脱口讚道:“妙極了!湄妹,我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
蕭調嫣然一笑道:“謝謝你捧場,這是我母親教我的,除了你之外,還沒有第二個人嘗過我的菜呢!”
韋明遠對她的盛意倒是很感激,謝着道:“湄妹,你對我太好……”
蕭湄轉身回到艙外,邊走邊答道:“沒有什麼,我只是想侍候你愉快一點,多盡一點心,你先吃着吧!還有兩個菜,我就來陪你。”
韋明遠感慨了一下,心中卻在想着:“若是她從前是這麼好該多美!我也不會再愛上瓊妹,再有湘凡,再,再……惹出以後無窮的麻煩……”
一面想,一面喝、吃,不知不覺,將一杯酒飲盡了,兀自不覺,盡拿空杯往口中送。蕭湄剛好把菜都燒好端上來,見狀噗哧一笑道:“不吃就一點不嘗,吃起來連杯子都幾乎吞掉!這算是哪輩子修來的德性,真沒見過你這種人!”
韋明遠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拿起酒壺,待往杯中添,卻被蕭湄搶過來,替他斟滿了!
韋明遠趕緊站起來道:“不敢當!不敢當!”
蕭湄一把將他按下去道:“爺!老實點坐吧!權當姆子一點敬意!”
韋明遠汕汕地笑道:“湄妹!你真會開玩笑!誰若能得你為婦,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因為……因為你是……”
蕭湄神秘莫測地笑道:“因為我是一個天下頂賢慧的妻子是不是!”
韋明遠真心地讚賞道:“是的!你的確有那種條件!”
蕭湄臉色一寒道:“別提那些廢話!皇帝老子都甭想做那個夢!”
韋明遠不知道她何以會生氣,忙道:“湄妹!我是誠心地誇獎你!”
蕭湄瞼色黯然道:“我知道,請你原諒我,我的脾氣有時還改不了!”
韋明遠倒無再勸什麼,默然地替她拉開椅子,請她坐下,又默然地替她斟滿了酒杯!
蕭湄舉起杯子,突然一種奇怪的表情道:“明遠!假若我真有你所説的那麼好,那麼我現在毛遂自薦,若公子不以薄柳見棄,婢子願侍巾楊。”
韋明遠想不到她會突然生此一間,不禁手忙腳亂。
吶吶了半晌才道:“我……我已經娶過妻子!”
蕭湄仍是怪異地笑道:“我不是要你停妻再娶,我願意作你的小星!”
韋明遠感到更難回答了,張大了口望她……
蕭湄放下了杯子,哈哈地笑道:“你不必嚇成這個樣子,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也許下賤,但尚不至於到自薦為妻的程度!”
韋明遠心中雖然放下了一塊大石,但看到她那黯然神傷的樣子,倒是覺得很難過,忙柔聲地道:“湄妹!你別誤會,我想你不至於此,只要你願意,天下的好男人還多的是,你不必那樣委屈自己!”
蕭湄臉上作色道:“我豈是那種俯首聽命,任人迎娶的女子!”
韋明遠仍是温和地道:“以你的稟賦及才具,當然可以嫁個唯你命是從的丈夫!”
蕭湄瞧着他,頗為認真地問道:“你是那樣的男人嗎?”
韋明遠搖頭道:“我不行!我自己很倔強的!”
蕭湄再追問道:“我喜歡那樣的男人嗎?”
韋明遠想了一下突然極為激動地道:“湄妹!你今後的歲月會很寂寞的!”
蕭湄忍不往淚落如雨道:“你終於懂得我了!”
一時兩人都沒有話説了,風搖着船,微微地擺動着,燭光也跟着搖晃着,燭淚不斷地滴着。
蕭湄指蠟燭道:“我的生命會像蠟燭一樣,不斷地燃燒着心,不斷地滴着淚,直等那毀滅的一天,淚乾了,我也成灰了……”
韋明遠不忍卒聞,強笑着道:“湄妹,別説那些喪氣話,我們久別重逢,而且大家都是死裏逃生,好好地喝兩杯慶祝吧!”
話説着,聲音已更哽啁了,連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蕭湄陪着他幹了一杯苦酒。
對望,對望着,兩個人都流下眼淚來了。
過了許久,還是蕭湄振作起來道:“原是想跟你敍敍舊話,卻不料往事只堪哀,我們不談過去了,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韋明遠也想從愁苦中解脱出來,高興地道:“對!一醉解千愁但願常醉不願醒……”
愁腸最忌濫飲。
坎坷易人醉鄉。
借酒澆愁愁更愁!
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俱都是斷腸人,一般相思一般淚,一般愁腸一般醉!
韋明遠的酒量略強,當他只是感到有點天旋地轉的時候,蕭湄已經神志模糊了,突然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韋明遠連忙扶住她道:“湄妹!你醉了!你要做什麼?”
蕭湄喃喃地道:“我……想吐,明遠!你扶我去吧!”
韋明遠只有扶着她,走到艙外,蕭湄倚着船舷,彎腰對着水中嘔吐,而且吐得很急!
韋明遠本來不想吐的,可是看到蕭湄嘔吐之後,忍不住喉嚨一陣難過,遂也走到她旁邊吐起來!
忽然蕭湄一個轉側,尖叫一聲,直向水中墜去!
韋明遠一把沒有抓住,眼睜睜地望湖水快將她吞沒了,一時情急之下,也不問自己會不會泅水,高叫道:“湄妹,你別慌。我來救你了!”
説着“撲通”一聲,也跳進了湖裏!
他從來未習水性,上次墮江,是因為失去了知覺,怎麼樣得以不死,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這回可不同了,冰冷的江水,朝他口中,鼻中直灌,手足亂舞,好不容易浮了上來,立刻又沉了下去。
連喝了十幾口水後,他已進入半昏迷狀態。
蒙龍的感覺中,好似有一隻手將他拖離了水。
等他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又回到了船上。
這不是客艙,而是另一間卧艙。
牙牀,羅帳,身上蓋着棉被香氣氤氲,完全是一間女人的卧艙!
從香味,聯想到女人,立刻又想到蕭循。
忽然他發現蕭湄就躺在他的旁邊。
一陣驚喜,立刻伸手扳住她道:“湄妹!你怎麼樣了?剛才你真把我嚇着了!”
蕭湄張開眼睛望了他一眼道:“明遠!你真傻!自己不會水,怎麼冒冒失失跳下來救我呢!救人不成,自己先丟了性命……”
韋明遠也想起來了,歉然一笑道:“我當時是急糊塗了,一心只想救你,忘了你的外號叫‘五湖龍女’了,這點水哪裏淹得住你呢!”
蕭湄卻疲軟地道:“別把我捧得那麼高,剛才我就差一點淹死下!”
“怎麼,莫非你的水性也不太佳?”
蕭湄道:“笑話!我三歲練水,魚蝦也不過這個樣子!”
明韋道:“那是為了什麼呢?”
蕭湄白了他一眼道:“那要問你了!”
“問我?”
蕭湄見他莫名其妙的樣子,倒不由得笑了道:“我不説恐怕你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你一下水。我看你手忙腳亂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外行!”
韋明遠不好意思地插口道:“是啊!我當時簡直急慌了,那樣子一定很狼狽!”
蕭湄道:“我沒有時間來注意你的樣子!只是曉得你不會水,因此,我只好游過來救你!真夠荒唐的!”
韋明遠笑了一笑道:“大概還是你拉上來的,真不好意思!”
蕭湄道:“我拉你上來?我是抱着你上來的!不!還不如説是你抱着我上來的恰當些,你這一抱,差點沒要了我的命!”
韋明遠這下子是真的弄糊塗了,催着她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湄妹,你快點講吧!”
蕭湄微喘着氣道:“我才遊近你,你就一把抱住我的脖子,死命把我往下按,力氣大極了,幾乎捏斷了我的頸項!”
韋明遠歉然地道:“我真那樣糊塗?”
蕭循道:“不信你看脖子上好了,那兩道紅印還在呢!”
韋明遠歉然道:“我信!我信!後來怎樣了?”
蕭循搖動一下脖項,好像痛苦仍在,恨恨道:“當時我真想毫不抵抗,任你捏死我,再讓水淹死你,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沒多大意思……”。
這次韋明遠看她神色不大好,沒有出言撩撥她。
蕭湄繼續道:“後來想到你未必情願肯和我同死,所以我才閉注氣,點了你的暈穴,然而我還是板不開你的手,只好……”
她又望了他一眼才道:“只好那個樣子上來了!”
韋明遠滿臉是歉意地道:“真對不起,我想不到自己會那個樣子!”
蕭湄道:“沒什麼,淹水的人都是那個樣子,這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該從你背後過去的,只怪我也慌了一點!”
韋明遠雖聽她那樣説了,心中仍然不能釋然地道:“我一定弄痛你了吧!讓我看看你的脖子!”
説放開扳住她腰間的手,想去掠開她的頭髮,忽然他意念到手上的感覺,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叫道:“湄妹!你……你沒有穿衣服!”
蕭湄平靜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抱住我這半天,到現在才知道!”
韋明遠大是恐慌,連忙想離開她遠一點,想要坐起來!
蕭湄又按住他道:“別動!你也沒有穿衣服,這樣子爬起來也不算雅觀!”
韋明遠這才感覺到自己也是裸體的,果然在被子裏不敢動了。心中卻砰砰直跳!囁囁地道:“湄妹!這是算什麼呢,我們……”
蕭媚眉頭一豎道:“我們怎樣了?我沒偷你什麼東西!你也沒少什麼!”
韋明遠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唉……”
他支吾半天也無法説出口,乾脆嘆口氣不説了!
蕭湄看他的樣子,倒不由笑了。
笑了半天,才正經地道:“你放心,我還沒下流到不顧廉恥,這是休息的船,上面並沒有預備衣眼,濕衣又不能不脱,我只有這辦法!”
韋明遠知道這是實情,長嘆道:“湄妹!你救了我的命,我怎會怪你,只是這樣太富瀆了你了,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的!”
蕭循橫了他一眼道:“你能這樣想就好,我以為你會罵我不要臉!”
韋明遠發急道:“我若有此心,叫我天誅地滅!”
蕭湄一手掩住他的嘴道:“別發誓!我沒有怪你,其實憑你剛才奮不顧身救我之情,我實在應該很感激你,這樣算不了什麼!”
韋明遠臉上紅紅地道:“別提剛才的事兒了,我真恨自己太魯莽!”
蕭湄道:“其行雖愚,其情可感!”
韋明遠滿臉飛紅,不再作聲。歇了許久,蕭湄突然温柔地叫了一聲:“明遠!”
韋明遠心中一動,應道:“做什麼?湄妹!”
蕭循的聲音中充滿了神往道:“記得我們相識後沒多久,我陪你行走江湖,有一天,有富春江的一艘小船中,我們也是這樣相對!”
韋明遠移近她一點。
蕭湄仍若無所覺地繼續道:“這是我唯一的夢,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愛……在我的一生中,你就是我的生命。”
韋明遠記起了當時兩情綣繾的纏綿,深深地覺得負她太多,忍不住炮位她,吻她的瞼、唇、眼睛……
蕭湄先是感到突然的。
但立刻溶化在他強健有力的擁抱中了,閉上眼,隨他暴雨似的密吻,也一任淚水似雨般的奔流!
韋明遠感到懷中的蕭湄像一條蛇。
一條柔軟而温暖的蛇。
他擁抱過杜素瓊、湘兒、朱勞。
他過去曾擁抱過蕭媚!
卻從未如今夜的她那樣地令他心動!
韋明遠被她勾起回憶,點了點頭。但立刻又否定道:“不,不同!”
蕭湄道:“是的!略有不同,那時我們都穿着衣服,但是隻要我們兩心無他!這有差別嗎?你心裏想的是什麼?”
韋明遠立刻覺得臉上一陣發燒。
蕭循又神往地道:“那時,你對我説了許多美麗的話,你描寫我們的夢,你也曾描寫我們的希望,這些我都記在心裏……”
韋明遠痛苦地道:“空虛的夢,幼稚的想象,你該忘記那些事,兩年多以來,世界改變了許多,我們也長大了許多!”
蕭循悽苦地想:哪一個女孩子能忘記她第一次的戀愛,第一個夢,第一個希望,第一個戀人?何況不僅因為蕭媚曾經一度是他傾心的戀人!
而且也因為蕭湄是一個婦人!
一個豐滿成熟,韌性,滑膩的胴體。
而他自己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平凡而有情態的男人,不是聖人!
沒一有個男人能抵制那種誘惑!也沒有一個女人能抗拒韋明遠那樣的男子!
風擺動着船掀起無數漣漪,向四周展開!
從狂熱中突然冷卻,從激動中恢復平靜!
儘管他們是超越常人的武林高手,儘管他們都有一身出奇的武功,他們也有常人一樣的疲倦與喘息!
蕭循軟弱地撫着韋明遠壯健的胸膛,輕持他着胸前的毫毛,輕輕地,滿足地而又嬌柔地道:“明遠!你剛才真兇!我現在想起來倒有點怕了!”
韋明遠躺在他身旁,手指仍在她身上滑動着,雖然他已與湘兒結為夫婦,卻在蕭湄那兒得到從所未有的滿足!
驀而!他想起一件事。
扳過蕭媚的臉,輕輕地道:“媚!告訴我!”
蕭湄在鼻中輕哼道:“什麼事?”
“他是誰?”
蕭湄痛苦地道:“我知道你會問的!你可以不問嗎?”
韋明遠默然了,他想到自己並沒有權利問。
他的手指仍在身上滑動,突然又停止了。
“湄!告訴我!他是誰?”
蕭湄哭了,哭着道:“明遠!我求你別問,我答應你,你是我唯一愛過的人!從前是!
將來也是!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韋明遠又默然了。
天亮了,亮光照進窗子,照上了他們的牀。
韋明遠幾乎靜默了一個時辰,終於他又開口了。
“湄!告訴我!否則我會受不了的!”
蕭湄的淚也流了一個時辰,突然她哭着聲音道:“我那樣求你了,為什麼你還是要問呢?你是有妻子的,我受得了,杜素瓊嫁了任共棄,你也受得了,為什麼你偏偏受不了我呢?”
蕭湄是幾句傷感的話,卻又在韋明遠的心中刺了一刀。
他無言地掀被坐起,披上尚未全乾的濕衣走了。
頭也不回地走了,耳中卻飄來蕭循帶哭的聲音:“明遠!你這樣一走,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韋明遠懷一種屈辱的心情回到家中。
不!這應該是吳止楚的家,他與湘凡成婚後,這茬弱的女孩既需要他,也需要爺爺!
所以他沒有另外置屋,仍是住在吳止楚那兒!
漸近屋門,他心中的罪惡感也更深,屈辱的心情漸漸沒有了,代之以一種仟侮的心情!
一種對聖潔的湘凡仟悔的心情。
忘記那個淫蕩的女人吧!反正仇也報了!今後我將伴着湘兒,終老是鄉,再也不走江湖了!
望見那竹籬小舍的時候,他恨不能一步飛進去,但也有些蜘躑,“近鄉情更快”,或許就是這種心情!
湘兒並沒有在竹門外等他,他搖了頭,低説一聲:“這孩子!到底是孩子,説的都是玩話!”
於是他又記起離家前夕,湘兒曾挽他的頸項説:“韋大哥,你走了之後,我會想念你的,我天天站在那竹籬笆外面,等你回來好不好?”
記得自己也曾開玩笑地回答她道:“好的!你記住,我一定在太陽落山時回來,每天你就等那一下好了,假若太陽下了山,我還沒有回,那就要等第二天了!”
“真的?韋大哥!我就那麼辦!”
想到這兒,他不禁笑了,心底暗自地道:“真是孩子!成親都兩個月了,還是稱名道姓地叫我韋大哥,看來這稱呼是一輩子都改不了口!”
“現在正將日落,她沒有出來等我,回去逗逗她去!假裝生她的氣,讓她急得跳腳,流着眼淚求怨……”
就在這些逼想中,他跨進了竹籬。
籬門沒有關,裏面顯得出奇的平靜。
這平靜有一種不樣的預示,他在院中就不停地喊道:“湘兒我回來!”
屋子裏靜靜的,沒有一點回音!
上天保佑,別出事吧!但願他們是有事出門了!
他在心中祈禱着,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了。
推開屋門,他怔住了。
屋中凌亂不堪,桌椅散亂,滿地都是藥材。
吳止楚的屍身半倚在牆角,胸前一個大洞。
韋明遠心膽皆裂,狂吼一聲,連忙走近前去。
吳止楚仍留着憤怒的表情,手指歪歪斜斜地寫着幾個血字,意思分明,想是寫了一半,即告氣絕。
那幾個宇成為唯一的線索了。
他忍着悲哀看下去!
“湘兒被擄,殺我者乃……”
最後一個字只有那兩點,這老人拼盡最後的一口力氣,想告訴他仇人是誰,可惜已力不從心了!
據屍身的情形來看,他死去將有半天上夫!
“這賊子一定是在今天上午行兇擄人,可借我來遲半日,否則,爺爺!也許不至於死得那樣慘……”
他淚眼模糊地喃喃低語着,一面開始研究那幾個血字,遺憾的是它竟在最重要之處中斷了!
“惟一可追究的是那兩點,那兩點可能湊成什麼字呢?”
驀而,他記起了蕭湄臨走時的話了!
“……你會後悔的……”
“這妖女,她報復得真快!”
“爺爺胸前的大洞,不正是‘嫂魂指’的傑作嗎?”
“她功力比我高,趕在我前頭半日,當然不成問題!”
“那兩點不正是蕭宇的起筆嗎?”
一切跡象歸納起來,都是蕭湄無疑!
“你擄去湘兒!還可説是為了報復我,可是你不該殺死這可憐的老人,他是無辜的啊!”
“你説我會後侮的!我果然後悔!我後悔沒有趁你在不備時候將你殺死,而且對你也浪費了一些感情!”
“可憐的湘兒,在你手中,不知將受什麼折辱!”
“狠毒的妖婦,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用盡一切的方法,我也會殺死你,替爺爺報仇的!……”
當夜,他埋葬了吳止楚。
然後一把火燒掉了那幢小屋!
天涯海角,他開始去追尋仇恨了!
舊恨剛了,又添新仇,仇恨始終追隨着他。
“我是個不樣的人,我所到的地方,就會帶去災禍,我所愛的人們,就會得到不幸,我真是那麼不祥嗎?”
他開始詛咒起自己來了!
多事的江湖又起了一陣新的波動。
英雄大會雖無結果,產生一個絕大的變異!
當眾就離開的兩個絕世高手蕭湄與韋明遠,從那一次之後,就神奇的失了蹤。引起了大家紛紛猜測……
有人説他倆重敍舊歡,躲到哪兒享福去了!
也有説他倆都死了,否則新任的水道盟主,絕不敢那樣猖撅,趾高氣揚,任意非為!
新任的水道盟主是誰?
此人非他!馬英雄大會一舉成名的文抄侯是也!
蕭湄留下了一手無人能及的武功,卻神奇的失了蹤,不但將天下第一讓給他,連水道盟主也讓給他了。
任共棄是副盟主,專管惹事生非。
鬍子玉是總護法,負責策劃一切。
水道聲勢日壯,幾將席捲江湖。
八大劍派名存實亡,有的銷聲匿影,有的已被水道網羅吞併,有的尚在咬牙苦拼,作困獸之鬥!
水道無形之中,已成了武林霸主!
是距上次英雄大會的五年之後。
歲月如流,多少給人留下一點痕跡,有的是鬢邊白髮,有的是額上皺紋,有的是成長,有的是萎縮!
在君山水道總壇的一間密室中,端坐着文抄侯,任共棄與鬍子玉,在舉行他們的重要會議!
每一件震懾江湖的大事,都是在這密室中決定的。
文抄侯仍是那幅長像,只是不作窮儒打扮了!
鬍子玉越老越瘦,下巴尖翹,越現得老奸巨滑。
任共棄留了黑鬚,襯得他深沉而執猛。
這三人內心並不和諧,只是為一件事湊攏在一起。
然而他們在一起卻造了無數的殺孽。今天他們又在聚會了!
任共棄最先開口道:“我們的勢力已經夠大了,‘武當’屍盡餘氣不足論,其他門派也不談,只有‘少林’與‘峨媚’仍成心腹之患!”
文抄侯道:“他們雖側身武林,卻都是出家人,並沒有和我們爭權奪利之意,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任共棄微微一笑道:“大哥之言當然有道理,只可借晚了一點!”
文抄侯微一色變道:“此話怎講?”
任共棄仍是以那種笑答道:“兄弟於今日下午,已傳了‘九龍令”,叫河南的分壇進攻嵩山,令沁江分舵進攻峨媚金頂,此刻火箭傳令大約已經走出千里之遙,而且我規定的是令到即行,因此大哥即使要想撤回已經來不及了!”
文抄侯急道:“我們凡事都是經過商量才決定的,這一回老弟怎麼不聲不響的一個人就作了主張!”
侄共棄不在乎地道:“此事我認為在所必行,跟你們商量,必有許多顧忌,所以我乾脆做了再説,造成事實,免得夜長夢多!”
文抄侯急道:“‘少林’二百餘年為武林主脈,憑河南分壇那點力量,豈非以卵擊石,‘峨嵋’亦不可輕侮,混江分舵當然是必敗無疑!”
侄共棄道:“我知道是一定敗的!”
文抄侯道:“折師辱名,那又是為了外麼呢?”
任共棄冷笑道:“打敗了!為着聲譽彼關!你們才會全力以赴!”
文抄侯長嘆一聲道:“老弟!我本來是子身一人,這點基業是大家一起閣下來的。棄之並無足借,只是你總得説個明白!”
任共棄故意裝糊塗道:“你要我説什麼?”“幹什麼你必需要跟吵林’與‘峨嵋’過不去!”
任共棄兩眼一翻道:“非我族類者即我敵,一日不除,一日不安!”
文抄侯望他,憋了半天才道:“做都做了!現在爭論確已太遲,我們快準備一下吧!”
閒在一邊的鬍子玉突然開口道:“準備什麼?”
文抄侯道:“當然是起盡精華,先掃平嵩山啊,難道非要等河南分壇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才開始行動?”
鬍子玉子笑道:“不用這麼急,傳一張鐵血令,限他們兩派掌門人在三個月內,來總壇叩頭求饒,聲明永遠臣服!”
任共棄奇道:“士可殺而不可辱,當然不會接受!”
文抄侯道:“那我們還等什麼?愈早解決愈好!”
鬍子玉雙手一攤道:“‘少林’、‘峨嵋’都不會投降的!拼起來他們的實力也不如我們,因此總得要給他們時間去我幫手呀!”
文抄侯愈弄愈糊塗,懷疑地道:“我實在猜不透你們的真意何在,胡兄你明白説吧!”
鬍子玉哈哈大笑地指着任共棄道:“空牀寂寞難捱!我們任副盟主在想渾家了!”
文抄侯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但是梵淨山主會出頭嗎?”
任共棄似笑非笑,臉色極為難看地道:“老胡!你料事如神確實不錯,但有時嫌太討厭!”
鬍子玉聳肩道:“你辦法的確不錯,但若無我的計劃,恐怕你會越弄越糟,信不信由你,要不要我管也由你!”
任共棄想了半天,才無可奈何地道:“老狐狸,再讓你出迴風頭吧!”
鬍子玉長笑連聲,得意已極!
文抄侯卻仍是不信地道:“梵淨山主真能因此出山?”
鬍子玉道:“老大請放心,非杜素瓊不足以與吾等為敵,非‘少林峨嵋’兩派存亡危急之機,無法請得動梵淨山主玉駕!”
文抄侯道:“何以為憑?”
鬍子玉道:“‘少林’滌塵,‘峨媚’天心與杜素瓊關係頗深,只要你們二人聯挾而行,杜素瓊必會再度出山!”
文抄侯卻擔心地道:“她要是真的出來了,我們有把握取勝嗎?”
鬍子玉胸有成竹地道:“君子鬥智不鬥力,山人自有妙計,杜素瓊重行出山,不但是江湖一大盛舉,而且可以解決我們一個大問題!”
這下子其他兩人都驚異了,同聲問道:“什麼問題?”
鬍子玉獨眼一眨道:“我們這五年來寢食難安的是什麼事,五年前大家辛辛苦苦佈下的是一局什麼棋,難道你們不想得結果嗎?”
二人同“哦”了一聲。
密室中開始變為切切的小聲商談了!
一切都如預料中那樣!
水道一幫在篙山及峨嵋同時碰了個硬釘子!
“鐵血令”帶着殺意公開地送了出去。
然後有密報送到君山總壇!
“少林”滌塵大師風塵僕僕地入川拜詣俠尼天心,然後二人一同離開峨媚金頂,再度向貴州而去。
密室中的三個人相視而笑,鬍子五拍着任共棄道:“老弟!你的苦相思快有結果了,到時候可得你自己努力,這種事誰也幫不了忙,希望能喝你第二次喜酒!”任共棄怪模怪樣地笑一下算是回答!
天心與滌塵到達梵淨山時,已是春天時分,離約期尚有二月之遙,限期雖寬。二人心中卻如火焚。
猶是舊日桃源路,仙境不迷舊漁人。
景物依然,人事變遷太多,天心雖是世外人,卻也不禁感慨叢生,對着靈山故景,無限啼噓!
第一關守門的不是朱蘭,卻換了趙大。
這渾人還是那付憨相,見了他們,笑嘻嘻地道:“師太,你從哪兒找來個光頭伴當,俺在這兒無聊得緊,拜託你給俺也找個傻老婆子來作作伴可行!”
傻人説傻話,可又透着絕頂聰明!
第一句話,就將兩位佛門高人窘得無地自容!
末後還是天心打破僵局,合什道:“趙施主別開玩笑了,貧尼與‘少林’長老滌塵大師,為要事想進詣貴山主一面,請施主惠予通報!”
趙大聽完話後,將眼一瞪道:“要見山主?不行,你是夜貓子進宅,必有災禍,上次來一趟,將我們仙子害死了,這回又要來客山主了……”
天心見他人雖傻,説話卻極有道理,倒不禁為之語塞,可是中裏迢迢,總不能空手而回,只有堅請道:“吾等實有要事,敬請施主慈悲!”
説完又是一合什。
趙大見她很客氣,倒不再發橫了,想了一下道:“山主來到山上之後,曾經嚴令不接見外人,而且她比仙子厲害多了,動不動就要罰人,我實在不敢替你們通報!”
滌塵插口道:“我們與山主僅是故人,請施主費神代為通報一聲,見與不見,自由山主決定,斷不會牽連到施主的!”
趙大道:“你胡説,我們山主來此以後,塵緣已斷,哪裏還會有什麼故人,我看你們還是回去吧!”
不但不傻,説話而且極有道理。
滌塵低聲對天心道:“此人大智若愚,哪裏是真渾呢!”
天心也低聲道:“上次我來時,他的確是渾人一個,也許在五年之中,杜素瓊開導他不少,現在怎麼辦呢?”
滌塵道:“任重如山,豈能半途而返,只有堅持到底了!”
天心點點頭遂向趙大道:“我們專程而來,志堅如鐵,不見山主絕不回頭!”
趙大大聲道:“若是我不放你們過去呢?”
天心道:“我們只有在此坐等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趙大想不到這兩個人會要賴皮,一時倒沒有主意了。
抓頭撓耳半天,見二人依然不走,忽然道:“要我去通報也行,只是有個條件!”
趙大道:“上次咱們是比賽搶斧頭。結果我輸了,今天咱們再來一次,若是我再輸了,立即帶你們上去如何?”
天心見他提起上次比賽,臉上不禁紅了一下,但怕又要經過重重考試,所以提先問道:
“前面一共還有多少關口?”
趙大搖頭道:“沒有了,社山主根本就不見外人,所以不設關口,你們若是勝了我,便可以直接去見到山主!”
天心思索了一下,覺得別無他法,低聲問滌塵道:“大師以為如何?”
滌塵沉聲道:“別無良策,惟有一試!但求佛祖慈悲……”
天心進對趙大道:“就照施主的辦法吧,是否仍和上次一樣?”
趙大道:“是的,不過你們這次是兩個人,誰跟我比呢?”
天心自付內力不如滌塵深厚,而且‘少林”以硬功見長,參與這種比賽較為恰當,遂指着滌塵道:“由這位大師與施主一較!”
趙大將滌塵望了一眼,搖頭道:“不行!他比不過我的,這樣吧,我讓你們一起上!”
滌塵正要反對,天心卻知道趙大甚深,曉得他不是憑空吹噓,而且這次比賽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遂對趙大合什道:“多謝施主承讓,就這佯決定吧!”
滌塵見天心答應了,自己亦不便多説。
趙大仍將斧頭伸過來,自己握注斧柄道:“你們抓緊了,就開始吧!”
天心與滌塵默然地雙雙伸手抓住斧頭,見趙大仍選吃虧的一邊,心中不但不輕鬆,反提高了警覺。
兩方都握實了之後,趙大猛喝道:“開始,拉!”
雙方都拼出全力,將斧頭向自己身邊猛拉。
合天心與滌生兩位佛門高人之力,又是豈同小可,然而趙大以一抵二,居然毫不遜色!
雙方堅持了約有盞茶時分,大家腳下都不曾移動分毫!
趙大高興得大叫道:“過癮!過癮!俺老趙今天非多喝兩缸酒不可,師太,你多了一個幫手,真強得多了,不是俺近來大有進境,一定非輸不可!”
滌塵與天心卻沒有他那麼輕鬆,二人拼力苦撐,頭上青筋暴起,額頭已現汗漬,咬牙忍位一口真氣不吐!
再堅持了一刻,二人步下已經不穩,漸漸已有朝趙大那邊挪動的趨勢,若非手上抓得緊,幾將脱手!
趙大見二人的腳步又漸漸地向他靠近,大聲叫道:“不行!不行!你們兩打一,還要要賴皮!你們一直靠過來,我豈非仍是搶不過斧頭!再不準過來了!”
二人的腳下不住向前動,聞得趙大之言,心中雖是慚愧,口中卻不答話,手頭握得更緊了!
趙大將他們又拖了幾步,突地猛喝一聲:“去!”
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在斧柄上傳過來,振開二人握緊的手,也將他們震得直飛出去。
趙大歉疚地道:“我本來不想這樣對付你們的,可是你們一直耍賴皮,不得而已,我才那樣做了,不算欺侮你們吧?”
滌塵與天心倒在地上,萬念俱頭,熱淚直流!
他們不是為失敗而傷心,也沒有受傷。
想到本派將會在一場滔天的殺劫下消滅,他們無法止住自己滔滔不絕,悲天憫人的眼淚!
這情形倒把趙大嚇呆了,吶吶地道:“我……我沒傷你們吧?輸了沒關係,回去從頭練過再來,哭算什麼呢?完全不像好漢子了!”
二位佛門高人的熱淚仍是不止。
趙大抽抽噎噎地道:“俺就是見不得人哭!你們再哭,俺也要哭!”
説完陪他們坐在地上直淌眼淚。
突然門洞中飄下一個粉裝玉琢的女嬰,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遍體羅締,披着滿頭秀髮,用手指颳着瞼唱道:“羞!羞!羞,三個大人哭一堆……”
天心望過去,這女嬰十足又是杜素瓊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