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對性一向害羞,只肯在炕頭上埋頭狠幹,絕不會跑大街上顯擺。幾十年來,法律嚴禁勃起,組織上無處不在,對人民的褲襠嚴防死守,只鼓勵憋着,絕不提倡投入生產。大街上跟姑娘搭話就算耍流氓,未婚同居是違法行為,跳黑燈舞、看毛片統統抓去坐牢,嚴重的還要砍頭。現在毛片遍地,黑燈舞成了小兒科,淫亂年代人人忙着補腎,可憐的先驅們還在號裏苦苦撅着。83年有個剽悍姑娘,作風十分豪放,在17個月裏先後睡了12個男人,獲利40餘元,另有大米38斤、電子錶2塊、蚊帳1頂,這事在今天不算什麼,最多聽了流流口水,可那是1983年,著名的嚴打之年,最後檢察院以流氓罪提起公訴,結結實實地判了6年。前些天有個小夥子搞了個黃色網站,傳播淫穢圖像、交流嫖娼信息,流毒無窮,獲利鉅萬,最後判了個無期。這案子從程序上無可挑剔,可我總是想:萬一哪天黃色網站合法了,這小夥子肯定還沒出獄,當他啃着窩窩頭聽見這消息,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賀運發訴楊紅豔案的判決下來了,敗訴。老兔子大為失望,對我痛下針砭,説我辦事不力,還説我騙他。這年頭負債無罪,欠錢有理,債務人不能得罪,我忍氣吞聲地解釋:“她乾爹打過招呼了,我有什麼辦法?”這事是真的,楊紅豔跟市裏某位頭頭關係曖昧,經常同出同入,互稱乾爹乾女,這個“幹”應該讀第四聲,跟“大幹四化”的“幹”同解,端的是天理無存,人倫滅絕,只恨雷公瞄不準。老兔子妄圖跑單,説手頭緊,沒錢,律師費下個月再説。我勃然大怒:“任紅軍那個破皮包公司你都能投800多萬,什麼他媽手緊?”他目瞪口呆:“什麼皮皮……皮包?”我橫他一眼:“痛快掏錢!説不定我還幫你想點辦法,否則,你他媽等着吧!”
我和任紅軍交往20年,一直面和心不和。這人上學時外號“小把戲”,做事鬼鬼祟祟的,經常跑老師面前打小報告,極盡造謠誹謗之能事,搞得人人不齒。我們大二那年遇上了中國當代史的一件大事,個個都像瘋了似的,扎着白布條滿街奔走,他一開始也跟着摻和,寫標語,喊口號,還妄圖混進反動組織,該組織審查了半天,輕蔑地告訴他:“小把戲,你跟我們不是一夥的,還是入黨去吧。”小把戲大受打擊,冷靜地思考了幾天,忽然投向了系黨總支的懷抱,天天給別人記賬,某人説了什麼,某人寫了什麼,全記在一個小本子上,最後犯了眾怒,幾十條大漢追着揍他,如果不是潘志明攔着,恐怕早就追認為黨員了。
前些天他來找我,説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差一份驗資報告,問我能不能幫他弄一份,詐稱自有資產1.75億。這是貨真價實的犯罪,虛報註冊資本,抓住了至少判3年。我説這事我幹不了,你找會計師事務所吧,1.75億,兩、三萬就能搞定。他一臉賊相:“又不是真的驗資,偽造……偽造就行。”我冷笑:“這玩藝你都敢偽造?要蓋公章的!一個電話就能查清楚,你造了管什麼用?分分鐘把你送到看守所去!”他大咧咧地:“公章?我他媽用蘿蔔刻一個!電話?我他媽留自己的號碼!查個屁查!”接着又問我跟單信用證是什麼格式,指明要中國銀行的。我説這東西我也沒見過,你隨便找家銀行問問不就知道了?他悻悻告退,過了幾天,幾家報紙同時登出了大幅的“信鼎”廣告,我估計是搞到錢了,打電話問他,這廝遮遮掩掩的:“唉,都是花架子!埋根橛子等兔子,兔子來沒來呢!”我信以為真,第二天去河口法院辦事,順便去檔案室轉了轉,看見老潘正在埋頭整理案卷,外衣也脱了,只穿一件白背心,滿身滿臉的汗。我説你也真是的,審判都不讓幹了,你看看報喝喝茶,月月領一份閒工資,何苦費那個心?他搓搓手:“閒着也是閒着,你看這案卷亂的。”順便聊起了任紅軍,老潘警告我:“最好離他遠點,這傢伙説不定哪天就進去了。”我問他什麼意思,老潘撓撓頭:“他昨天去我家了,説要給我60萬,我沒收。”我立刻明白了。
當律師這麼多年,我一直恪守一個原則:凡事不講人情,只談得失。人間自私為大德,只要有利可圖,哪管他妻離子散,洪水滔天。反正任紅軍無意於我,那還不如幫老賀一把,摟草打兔子,説不定還能撿點什麼。老兔子正撮着牙花子一遍遍地撥打任紅軍的手機,我嘿嘿冷笑:“打不通吧?告訴你,早就躲起來了!”他汗出如漿:“知不知道他在哪?”我光笑不説話,都是場面上混的,他也明白:“我現在就把律師費付你,你帶我去找他!”我裝出為難的樣子:“我們同學一場,20年的交情,我怎麼能……”他火了:“你他媽……你他媽……你們合夥詐騙,我現在就去公安局報案!”我暗暗好笑,想這廝一碰就跳,也是個沒見識的,看我略施小計把他拿下。拍拍他的肩膀:“急什麼?我要是詐騙,還會跟你通風報信?”他翻翻白眼:“那怎麼辦?”我説任紅軍的事先放下,跟你説點別的,這案子我去中院問過了,只要你能證明180萬確實是付給楊紅豔的,而且你和她沒有任何經濟往來,上訴就有希望。他不接這茬兒,還是逼着我去找任紅軍。我乾脆不理他了,拿着判決書裝模作樣地研究。這時周衞東敲敲門進來:“那個勞動仲裁搞定了,只要補交800多塊錢的保險,不用罰款。”我表揚他:“幹得好!你下午去把錢交了,也別找孫剛報銷,回來我給你。”他笑起來:“師父,這可不是你的風格。”我説孫剛是我最好的朋友,朋友有通財之義,替他背幾百塊,什麼風格不風格?他一笑出門,老賀憋了半天,又爆發了:“帶我去找任紅軍!”我不説話,指指桌上的判決書,他一拍桌子:“你不就是想再賺點律師費嗎,要多少?10萬?8萬?我給你!現在就帶我去找那個騙子!”我笑眯眯地:“你想好了?那咱們上訴?”他怒不可遏:“上訴!上訴!”我拿出一張《授權委託書》:“把這個簽了,回頭我查到任紅軍的消息,馬上通知你。”他憤然簽了字,筆一摔拂袖而去,神情像逼急了的兔子,齜牙瞪眼,翻山躍澗,放出去就能與虎狼肉搏。
我得意之極,這錢實在太好賺了,笑眯眯地翻出一張名片,撥通上面的號碼,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問我:“什麼事?”
我説他要打二審。”
對面的人火冒三丈:“你們有完沒完?我已經……已經……,你們還想怎麼樣?”
我嘆了口氣,“你知道,我只是個代理人,當事人説要上訴,我有什麼辦法?”停了一下,我説:“現在事情麻煩了,他説上次請的媒體力度太小,這次下了狠心,説要把全國媒體都請來,非把你搞臭搞垮不可,我念給你聽:”我看着自己的手掌,“南方週末、北京青年報、湖南衞視、新浪網……”
這是輿論為王的時代,10個乾爹也比不上一份《南方週末》,楊紅豔心虛了:“你……你跟我説這些什麼意思?幫我還是幫他?”
我笑了一聲:“幫他就不給你打電話了。你也挺倒黴的,攤上這麼個主兒,唉。”
“那我怎麼辦?”
我説有兩個辦法,“第一,給他點錢,也不用180萬,有個三、五十萬他就該滿意了,我也好交代。”她大怒:“憑什麼?!我都跟他……,他自己願意給我的!屙完屎往後坐,有這麼幹的嗎?”
這就是主持人的修養,我心中暗笑,她問我:“第二個辦法呢?”
“如果不肯給錢,那你別當主持人了,”我説,“到時媒體這麼一炒,全國都看見你在他牀上留下的DNA了,你還怎麼幹?”
她不説話了,我説你好好想想吧,有消息就給我打電話,否則等法院傳票吧。楊紅豔扯着嗓子喊:“喂,喂,那你能不能……”我聽而不聞,啪地掛了電話。
這通電話只是下了個餌,就看她咬不咬鈎了。這年頭遍地都是醜聞,前有趙老師、後有侯三爺,只要老二一硬,媒體一炒,個個名聲掃地。楊紅豔在電視上慣裝清純玉女,但DNA流了那麼多,肯定更沒臉見人。
這案子開庭前,副台長劉凱專門找我們倆談話,説都是主持人,老魏你幫她維護一下形象吧。這話很好對付,找個藉口就能搪塞過去。楊紅豔臊得滿臉通紅:“魏律師,那牀單……,就是賀運發那個什麼證據,你能不能不提交?”我説恐怕不行,除非你能證明它是假的。楊紅豔含恨而去,我欣賞着她那兩條顛倒一方的玉腿,心想做生意總得有點成本,你又想摟錢又想保名,天下哪有這種美事?
把整個計劃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感覺無懈可擊,我美滋滋地喝了口茶,這時一條短信進來:“魏律師,我還可以吧?”號碼很陌生,我問是哪位,對方很快回復:陳杰。我點點頭,慢慢地輸進去一行字:你很厲害,佩服佩服。他説不敢當,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跟他講價:20萬行不行?把本子還我,馬上付錢。他回了一個笑臉符號:對不起,不行。這小傢伙學聰明瞭,怕我錄音,只發短信,而且用詞很謹慎,處處滴水不漏。我説那就30萬,再多沒有了。他半天沒回應,我正想加價,小王八蛋沉不住氣了:至少一包三五煙!我咬牙冷笑,想這事用短信説不清楚,順手撥過去:“那説定了,我們一起抽三五?”他嗯了一聲,我恨恨地吐了一口氣:“我有兩個要求:第一,你不能留複印件;第二,我付你現金。銀行轉賬會留下記錄,你也不想將來出事吧?”他不説話,我説你放心,不是跟你耍花樣,我只想花錢買個平安,這事完了我們各走各的路,你以後最好別讓我看見!他猶猶豫豫地:“那怎麼操作?”我心下大寬:“人民路口的沃爾瑪知道吧?繁華街區,誰也不敢在那裏動你,要是還不放心,你多帶人就是了。明天下午三點,我們各找一個電子儲物櫃,把東西放進去,在二樓洗化區碰頭,我先把密碼告訴你,你找人開櫃驗錢,然後再把你的密碼給我。不過我警告你:如果你敢保留複印件,我他媽一定豁出去了,到時小心你全家的性命!”小王八蛋挺硬掙:“不用那麼狠,魏律師,我這人説到做到,再説三五煙也不是值一兩塊,夠我抽幾年的了,沒那個必要。”我説這樣最好,大家都平安。他忽然動了感情:“不管怎麼説,我要謝謝你。你讓我少奮鬥了10年,真的。如果將來有什麼成就,我還你一包中華。”我氣憤憤地:“少説沒用的!什麼中華不中華,你他媽離我遠點!還有,以後不許再來騷擾肖麗!”他一言不發把電話掛了。
我把手捏得咯咯作響,這時他又打過來:“還有件事:你要保證不動我家人!”我哼了一聲:“只要他們不來惹我!”他陰惻惻的:“就這麼一句話?我可以相信你嗎,魏律師?”這小王八蛋確實挺機靈,不過我早就算到了:“那叫僱兇殺人!知道嗎?死刑!我堂堂一個律師,會連這個都不懂?上次派人去你家,是想拿回本子,現在老子認栽了,既然拿不回來,花錢買回來!不就他媽35萬嗎?告訴你,老子賠得起!我會為了一包三五煙跟你拼命?我的命就那麼賤?滾蛋吧你!”
這話夠惡,不由得他不信。我掛上電話,在心裏發了會兒狠,這時邱大嘴踢踢踏踏地走過,我對他招招手,從保險箱裏取出那20萬,一摞摞地全攤在桌上,然後比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意思是“你厲害,我服了”,他的臉一下子黑了,齜着牙瞪我一眼,把門摔得山響,我心想去你媽的,這時候還敢跟老子裝模作樣,你給我等着!
“麻將事件”之前,我和邱大嘴關係相當密切,平時稱兄道弟,沒事就在一起鬼混。這廝是刑案老手,我幾個案子都是找他幫忙。王小山姦淫幼女案開庭前,他給我分析了半天,出主意、拉關係,大獲成功。後來我介紹他們認識,一起吃飯喝酒找小姐,很快成了熟人。王禿子手下有些什麼人,能辦什麼事,邱大嘴一清二楚。那天我跟王禿打電話要人,正好他從旁邊走過,斜着眼聽了半天,表情十分奇怪,我當時就有點懷疑,再加上這廝平時的為人,事發時的種種跡象,我斷定就是他在背後搞鬼。這事不急,日子長着呢,他家裏有老有小,我可是光棍一條,先把陳杰辦了,再慢慢收拾他。
把車開到隆福大廈,幾個傢伙對我打招呼,我一一回應,坐電梯直上8樓,王禿子正在辦公室裏擺弄毛筆,一副“肚裏有料”的模樣,腮鼓着,嘴撅着,老臉烏紫赤紅,不知被詩憋的,還是被屎憋的。這傢伙一向粗鄙無文,這兩年錢賺多了,所謂得志行善、發財立品,也開始學人家讀書,在某個野雞大學混了張文憑,沒事就裝文化人,平時穿唐裝、寫大字,交往的全是高人雅士,還號稱要當作家。不過人各有類,任他拈酸捏醋,清蒸水煮,總歸還是一個夯貨。
他扶案作威嚴狀:“聯繫上了?”我點點頭:“明天下午三點,人民路口的沃爾瑪。”他看我一眼:“這次不會失手?”我説放心,萬無一失。他雙眉一立,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死”字:“只要把人送到地方,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