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警察給我倒了杯水,説你真是個孝子,現在事情很簡單,就看你的表現,只要你……我渾身顫抖,心裏像有個東西突然爆了,熱血瞬間湧上頭顱,我驀地抬頭:“只要你讓我去送終,我招,我全招!”
一切都招了,行賄、詐騙、勾結黑社會陷害陳杰,只是沒説自己殺人,小警察記了十幾頁,我逐一按過手印,有氣無力地問胖子:“現在可以送我回家了吧?”他搖搖頭:“還不行,光盤的事你已經交代了,還有那個記事本呢?”我又氣又痛:“你這是什麼意思?那都是我的情人,我送她們禮物,你管不着,沒什麼可説的!”他齜牙一笑:“你還挺風流,行,讓你的情人給你媽送終去吧。我還告訴你:春燕可是坐出租車來的,你媽就這一兩天的事!”我氣急敗壞:“你他媽不講信用!該招的我全招了,你……”他不理我,作勢要往外走,我渾身直顫,知道不是發作的時候,強壓怒火求他:“警官,你行行好,我媽就我這麼一個兒子……”他輕蔑一笑,慢慢轉身,滿臉嘲諷之色:“還有事嗎,魏大爺?”
我低低地吼了一聲:“我説!”
“説什麼?”
我高高昂起頭,心中鐵流奔湧,渾身毛髮倒豎:“你讓我去送終,我把14年來所見所聞的一切勾當都告訴你,我把這滿城的罪惡都向你坦白!”
天漸漸黑了,我既虛弱又亢奮,身上無比輕鬆,卻又痛徹心肺。我一生的事業、一生的理想、一生的罪惡,都將終於今日。38年的苦心經營,今日全部坍塌。胖警察又丟來一支煙,我木然接住,有氣無力地問:“現在能送我回家了吧?”他滿面堆笑,説有件事要跟你解釋一下:你表妹確實找過你,不過只是想讓你給她找份工作……伸手給我點煙,説不用擔心,“你媽身體挺好的,還給你捎來兩斤蘑菇……”
我38歲,不算老,也不算年輕,還有很多願望,可是我就要死了。
十幾年來我一直在刀尖上打滾,以為自己很聰明,可以遊戲風塵,顛倒人間,把一切玩弄於股掌之上,沒想到最後還是被聰明害了。
胡操性還算夠意思,主動來探望一次,還透露了一點事實,説這案子爭議很大,法院認為不該殺,檢察院也認為不該殺,可是領導上發話了,説我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為了社會的安定團結,只好殺了我。還勸我放棄上訴。
千夫所指,無疾而死。我就像一根來歷不明的刺,紮在很多人心坎上,有些人是我的朋友,有些人叫我兄弟,可是無一例外,他們全都盼我死。十幾年來我天下奔走,所居所止多是豪華酒店,沒想到最後的歸宿竟在這裏。
吃過晚飯,湯明禮到倉裏找我,問我想吃點什麼。我全身一顫,瞬間明白過來。他嘆了一聲,説冥路艱難啊,從望鄉台到奈何橋,還有九十九里山路,點兩個菜吧,吃飽了也好上路。我恍惚起來,呆呆地問他:“我要死了?”他搖頭不語。
犯人們都圍了過來,或激我以雄心,説腦袋掉了碗大個疤,20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恍若未聞,心裏忽有所動,想這輩子我一直活在謊言之中,沒幾個人以真心對我,而肖麗是其中之一,我又何苦讓她陪我去死?
我和肖麗認識時,她剛剛20歲。一天有個姓盧的當事人約我吃飯,那人不停吹噓他的花叢戰績,樣子十分得意,就在這時肖麗進來了。那時她還沒畢業,自稱是勤工儉學,給這姓盧的當秘書。我久歷世事,當然明白這“秘書”的背後意義。姓盧的將肖麗摟到懷裏又揉又捏,肖麗羞得滿臉通紅。我看不下去了,起身告辭。兩天後姓盧的讓她給我送材料,順便吃了一頓飯,這以後就算認識了,她經常給我發短信,今天一頓飯,明天一場電影,慢慢混到了一起。
那時我剛剛離婚,把所有女人都看得很賤,更不會相信什麼愛情。世間繁花遮眼,我卻只想舔兩口花蜜,嚐嚐鮮就算了,從沒打算插瓶供養。肖麗倒天真,口口聲聲説她愛我,意思是既然睡了,就要養她一生一世。我心中不屑。
和肖麗同居的三年中,我始終心懷警惕,就像一個心懷惡意的弄蛇者,在蛇羣中茫然地吹着口哨,既迷戀它翩翩的麗影,又怕被它的毒牙刺傷。現在我就要死了,終於發現,原來那蛇無毒,自始至終心懷温柔,從沒想過咬我,只會隨着我的口哨婆娑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