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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二頁溥如嬋翼的紙上,落滿了蠅頭小字,文句很通順,字也相當好。但可惜的是故事到此為止,關於羅鐵膽李淇畢夫人的下場,惡仙人韓自然的結局,都沒有交代。

    小辛還給嚴星雨,等他把這十二頁蟬翼薄紙藏回頸練的小金盒內,才簡單地道:"多謝!"

    嚴星雨仰頭望天,晚霞把大半邊天染得象萬花筒似的,變幻繽紛的色彩,令人目不暇給。

    小辛不想把他觀察所得透露出來,例如:這份報告末後的兩頁變得非常潦草,顯然書寫報告時是在很匆忙緊張的情況下。又:韓自然由始到終沒有説過一句話,只有一個形象而已,他本是主角,卻被畢夫人強盡鏡頭,可見得他的處境一定很奇怪甚至於"不存在"。又:

    書寫報告的人必是現場的一個,是那一個不要緊,因為至少知道那大地平沉神雷當時沒有爆發,否則那有書寫報告的機會?其實這篇報告,一開頭就有一個"獨"字,小辛由此猜測書寫報告之人就是"獨眼張",此外,還有一些別的……

    嚴星雨深深嘆口氣,道:"小辛兄,人力能不能擊敗排教的法力?"小辛道:"橫行刀在不在你手中?"

    嚴星雨道:"世上最厲害的開功,也不能超過人的範疇,但法術卻不然,那是超人力超自然的現象!"

    小辛道:“連四沒有死,有人能救活他。”

    嚴星雨目光回到小辛面上,“除了連四和橫行刀之外,別的事你概不關心?連韓自然的結局你也不想知道?”

    小辛道:“韓自然究竟做過什麼事?”

    這個答案的確不能從那份報告中找到,小辛問話宛如用刀,輕描淡寫地攻入要害。

    嚴星雨微微一怔,雖然不太着痕跡,表面上幾乎看不出來,但如果這句話真是刀子,嚴星雨自是“非死必傷”。

    其實惡仙人韓自然的事傳説甚廣,江湖上人人皆知,所以這一件最秘密的事才最有價值,才值得提及。但小辛卻對韓自然一無所知,嚴星雨應該先説一兩件惡跡才對。小辛只不過使對方暴露“選材不當”的錯誤,正如敵人明明是拔山扛鼎神勇之士,你還要選擇重兵器與之硬拼,錯誤是一樣的。

    天邊的彩霞已經由燦爛歸於平淡,茅亭內光線微見暗淡,一天又過去了,小辛內心深處打個寒顫,因為那幽冥世界永遠被黑暗統治,所以他不喜歡黑暗。

    煙雨江南嚴星雨的眼睛沒有放過小辛任何微細的表情,他突然拍掌兩聲,老人家和書童立即奔到。這一老一小聰明而又俐落,一下子把亭子內杯盤等物收拾乾淨,卻特別安排下兩上巨犀角觥,斟滿濃烈的“蓮花白”,然後又在亭內亭外點亮了二十八盞風燈。挑燈夜戰的陣勢已經擺好,最後那書童送一把刀來,雙手捧到小辛面前。

    小辛並沒有立即伸手去接,目光透過面上迷霧盯住書童。那一張白晰清秀的面龐,眉毛長彎,眼珠黑而靈活,透出狡黠或者驚疑神情,好像敏感多疑的兔子忽然和獵人面面相對。

    小辛聲音變得冷酷狠辣,道:“你只要小指頭動一下,我就打爛你的面孔。”

    書童全身露出僵硬的痕跡,果然連小指頭也不敢動一下,除了眼中閃着震驚的神情外,白白的臉上已有許多顆冷汗滲出。

    小辛又道:“我給過你三個出手暗算的機會,但你都錯過了。你想與我面面相對時才動手,那時你可以看見我的驚訝、恐懼和痛苦……”

    煙雨江南嚴星雨居然負手站在一邊看熱鬧,一句話都不説。

    小辛道:“你不是人,只是一隻刺蝟。”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書童的衣服,看得見書童的雙肩肩尖,手肘,膝蓋等地方,都藏着佈滿細針的皮墊。任何人若是被他滾入懷中,非被刺得到處都是針傷不可。如果細針淬過毒,那就變成死屍。

    那書童只敢眨眼,全身其他部分果真動都不敢動。小辛既然説得出“打爛他面孔”,誰都不敢不信,同時誰也不願意面孔變成稀爛蘋果的樣子。

    小辛哼了一聲,道:“開口講話可以,就是不許動。你左腕藏着的是什麼暗器?大概是用機簧射出的毒針吧?”

    書童道:“是……是一支鋼管,內藏七支毒地十二粒毒砂……”他的聲音本是孩童清脆的嗓子,現在已經嘶啞乾燥。

    小辛道:“原來是四川不動閻羅閻家的暗器,我記得好像叫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針砂可以一齊射光,也可以分兩次發出?你是閻家的人?”

    他大概忽然記起説過對方不是“人”,立刻又道:“你不是刺蝟,也不是男人。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多少不同的特徵?”

    書童面色灰白,連一個字都説不出來。

    煙雨江南嚴星雨忽然開口,道:“小辛兄,這一位自稱是閻家嫡裔,也是世上唯一還活着的閻家傳人,芳名曉雅。”

    閻曉雅,名字很好聽,人也很雅緻,尤其是用相象力看到這個清秀書童把頭髮垂下,換上女裝,再加上一點兒胭脂的話,必定有清麗絕俗之美。

    卿本佳人,何以參與江湖仇殺之事?想當年四川不動閻羅威名赫赫,據説他曾經端坐在一方石台上,被一百餘名披甲執盾的武林好手圍攻,但他身不動手不抬,百餘名武士全部僕斃。每個人都是在盾甲縫隙遮蔽不到處中了針砂之類歹毒暗器而死。這便是“不動閻羅”此一可怕外號的由來。

    如果閻曉雅真是不動閻羅的嫡裔,又得到秘傳手法的話,的確可以僅僅小指頭略動便取人性命。由此可窺見小辛的觀察力驚人之至,因為他一開口就指出,“小指頭都不許動”。

    目前的形勢只有小辛和閻曉雅處於危機中,反正性命是別人的,所以嚴星雨悠悠道:

    “閻曉雅姑娘,我勸過你凡事務須三思,但你卻一意孤行,可憐亦復可笑。

    以我看來,小辛兄橫行半壁河山綽有餘裕,除非碰上擁有另一半天下的“刀魔”呼延長壽……”

    “刀魔”呼延長壽這個名字好像本身已帶有妖魔味道,尤其是煙雨江南嚴星雨親口承認此人擁有一半天下,便絕對不會虛假。

    但小辛竟沒有表現出絲毫好奇心,卻忽然道:“你樣子很好看,所以我很不想打爛你的臉孔。”言下之意,還是要打爛她的面孔。因此,閻曉雅的面色更加蒼白。

    那個老人家從林中奔出來,急得一頭大汗,遠遠厲聲喊道:“小辛老爺休下毒手……”

    小辛不理他,道:“閻曉雅,閉上眼睛,閉得越緊越好!”

    閻曉雅目光一閃,突然發覺小辛和她的距離不知不覺中近了半尺,她立刻駭然閉眼,當真緊緊閉着。

    老人家奔近茅亭,卻見小辛的人已經在亭外。他驚愕猝然停步,小辛道:“我的夜眼還過得去,但我仍然不喜歡黑暗。”話剛説完,二十餘盞風燈倏然一齊熄滅,四下陷入一片漆黑中。

    這個黑暗來得如此突然,如果小辛還站在閻曉雅前面,他豈能躲得過閻曉雅的歹毒暗器?何況還有那個老家人和虎視在側的煙雨江南嚴星雨?

    小辛的身子像飛花落葉般飄逸空靈,輕輕落在一個人後面。

    這個人所站之處,距那茅亭還有十七八丈,他一定是發現耀眼的燈光忽然熄滅,所以也就凝立不動,滿臉俱是驚疑的表情。

    小辛伸手拍他肩膀一下,那人身子一震,卻感到喉間有一股熱氣扼住,發出不聲息。

    小辛在他耳邊悄悄道:“你來幹嗎?”

    那人全身肌肉神經忽然都松馳了,兩手反抄,摟住小辛的腰。

    她的氣味,特別是雙手,小辛熟悉得無以復加。這個人就是很野很美的“綠野”。她應該和爺爺在一起,照顧連四的傷勢,何以忽然跑到這兒來?

    他們走了二十餘丈遠,綠野發覺堵住喉嚨那股熱氣不見了,當下雙手勾摟住小辛臂膀,好像怕他忽然飛逝無蹤。低聲道:“你和他動手了沒有?”口氣中流露出無限關切掛念。

    “他”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小辛自是會意,道:“沒有。因為有別人打岔。”

    綠野嘆口氣,道:“果然不出爺爺所料,他説你雖然順順利利見到嚴星雨,卻不容易順順利利決戰!”

    小辛道:“如果你爺爺能推測出來,可見這種情況並非湊巧碰上,而是嚴星雨有心製造的。”

    綠野道:“當然啦,你到底知不知道?嚴星雨成名十多年來,還沒有人見過他的劍法?”

    小辛淡淡道:“劍法並不頂重要,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人物才配稱真正的高手。”

    綠野忽然醒司悟,道:“原來如此,幸而那一夜我親眼看見你和數十個武林名家對峙的情形,現在我瞭解啦,那天夜裏的一幕,真是悲壯淒涼之極呢。如今回想起來,熱血就湧上胸口……”

    小辛問道:“近年來四川不動閻羅閻家的毒藥暗器,有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

    綠野想一下,道:“不動閻羅是誰?我沒聽説過。”

    小辛腦海中忽然泛起花解語美麗的臉龐,花解語博知武林歷史的近況,她一定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可惜她不但不在此地,甚至連她的生死亦很有問題。

    綠野忽然粗野地搖搖他,道:“你在想誰?花解語嗎?”女性敏感的直覺往往令男人魂飛魄散,綠野一言中的,小辛不覺瞠目結舌。

    綠野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她,她有什麼好?你説出來,我能比她好一千倍。”

    她口氣直率強烈,使人不能不信,亦不能拒絕——至少在口頭上不願拒絕她,傷害她。

    小辛立刻拿出盾牌,便是“連四”。問道:“連四怎樣了?”

    綠野道:“沒事啦,但也像從前一樣沒用,他是真真正正的儒夫!”

    小辛若有所悟,道:“是因為他不敢拔刀麼?”

    綠野道:“對,他一直就不敢。”

    小辛道:“你爺爺為了你,想過很多辦法,仍然失敗,對麼?”

    綠野點點頭,忿然地低哼了一聲道:“我真不明白連四,世上真有那麼儒弱怕死的人麼?”

    小辛靜靜思忖很多事,至於連四,已經不用多費腦筋,顯然那些欺負他的流氓,是海龍王雷傲侯支使的。當然在雷傲侯的立場業説,只要連四肯拔刀,就算殺死十個二十個流氓,雷傲侯一定設法替他打點擺平,不至於吃上人命官司。

    連四為什麼不敢拔刀?怕死?怕拔刀不夠快?或者天性怯懦根本不敢面對挑釁?

    小辛問道:“你討厭連四?”

    綠野點點頭,但面上卻露出猶疑尋思的表情。當然她萬想不到,如此漆黑的一片環境,她的表情仍然被小辛看得清清楚楚。

    小辛微笑一下,又道:“你不但討厭他,還很恨他。因為這個人居然是你的丈夫,對麼?”

    綠野道:“對,但爺爺隨時可以推翻婚事的承諾,我亦可以不聽爺爺的話。”

    小辛道:“你既然討厭他恨他,把他交給我,好麼?”

    綠野道:“你要他幹什麼?”

    小辛道:“你何必關心?”

    綠野聲音高亢起來,道:“我為什麼要關心他?”

    小辛道:“不關心就不必多問,連四在那裏?”

    綠野賭氣地厥起嘴巴,道:“不問就不問,他在南京。”

    小辛忽然道:“別説話,聽……”

    綠野吃一驚,屏息靜氣查聽一陣,她沒有聽到任何可疑聲息,但小辛的話可不敢等閒視之,所以不敢作聲,搖搖他的臂膀。

    小辛道:“你沒有聽見麼?”

    綠野道:“聽見什麼?”既然他開口了,她也就敢作聲。

    小辛道:“水田蟲鳴,夏天晚上最熱鬧了,當然還有些你聽不到的聲音。”

    綠野為之氣結,道:“難道你以為我沒有聽過蟲叫?告訴你,這兒有‘螽斯’‘蟬’,還有‘蟋蟀’‘蚱蜢’‘青蛙’,我都聽見,從前在夏天的夜晚……”她的聲音變得柔和很多,“我常常躺在樹杈上,樹葉的縫隙漏下來點點星光,那些小家們嘈得不得了,使我從來沒法了數出星星的數目……”

    仲夏之夜,數星星的年華,江南涼潤的晚風,加上少女情懷,“蟲聲”變成詩歌的伴奏。綠野當然聽得見而且有一份懷戀,但小辛呢……

    小辛道:“我聽見蜘蛛結網的聲音,蜘蛛是在夜晚結網,你可知道?”

    綠野怔一下,道:“蜘蛛結網也有聲音?”

    小辛道:“蜘蛛到早上就收回蛛網,等晚上再結一次,你可知道?”

    綠野當然不知道,但小辛越是提出許多她不知道的問題,她就越發感到他的神秘魅力。

    小辛又道:“最近我在山川田野發現很多東西,故老口傳或書本上沒有提到。你知不知道鳳眼藍的生長力有多麼強大?我小心計算過,一株鳳眼藍(一種浮在水面上的植物,根部有充氣的球莖,開藍色花)每天可以繁殖三四百株。一晃眼工夫,整個池塘佈滿鳳眼藍了。

    你可知道每種鳥日暮歸巢的時間都不同而又固定麼?首先是鷦鳥,然後是酷噪的鳥鴉,接着是麻雀、畫眉,最後是燕子,這時天已經黑齊了!”

    綠野靜靜聽着,她希望這個男人繼續説下去,不要停止。最好永遠不要停止。

    她亦從來沒有想到過,每天看見接觸的大地原野,竟有這麼多稀罕新鮮的事,只不知小辛何以能夠發現?為什麼他能發現別人看不見,聽不見的事物?

    小辛忽然拍她肩膀,輕輕只有兩下。綠野大吃一驚,道:“你要走麼?到那兒去?”

    小辛説道:“去取回橫行刀。”

    綠野道:“我還能夠見到你麼?”

    小辛道:“當然可以,我會把刀送去南京。這把刀是連四的。”

    明查暗訪了十五天之後,種種證據都對煙雨江南嚴星雨有利。因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出,連四橫行刀被奪的那一天,嚴星雨本人卻在南京對岸“浦口”作客。請客的是南七省鏢行鼎鼎有名的前輩人物“風鈴鐵索”石鵬,當天以及那一夜,一共有五個人作長夜之飲,嚴星雨是其中之一。

    其實卻有六個人,不過第六個人卻是嚴雨星的書童,小辛查得很清楚,這名書童正是那女扮男裝的“閻曉雅”,所以把書童剔出證人之外。

    閻曉雅恢復女裝之後,竟是淡雅如仙的美女。當她踏入金陵著名的飯館“四海春”時,由於有老家人陪着,所以還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

    飯館的生意很好,人聲嘈雜。閻嘵雅佔的是二樓臨街的雅座。空白擺了一桌子酒菜,她連一樣都沒有動過,光是捧着一杯苦茶,慢慢呷着,目光落在熙往攘來的街上。

    老家人埋頭吃了三大碗飯,放下碗筷,嘆口氣道:“小姐,不吃東西不過是跟自己過不去而已……”

    他一定知道勸解無益,所以根本不等她有所表示,徑自斟了一杯濃茶,一連喝幾口,然後又道:“小姐,我的名字叫阿福伯。”

    閻曉雅姿勢依舊,目光投向窗外街道上。

    阿福伯嘆口氣,道:“小姐,煙雨江南嚴星雨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你知不知道?”

    閻曉雅道:“他很聰明?真的?”

    阿福伯道:“當然是真的,嚴星雨有財有勢,武功既高,人又瀟灑英俊。但如今行年三十七歲,還沒有娶妻。”

    擁有種種條件而不娶妻,難道就是“聰明”?

    阿福伯又道:“娶妻有百害而無一利,愚笨而不漂亮的使人倒胃口。但越聰明漂亮的就越難駕馭,整天傷腦筋耽心事。女人不比銀子,銀子沒有腳,不會跑。但女子有腳,越漂亮的跑起來越快……”

    閻曉雅耳朵聽着“怪論”,眼睛仍然投向樓下街道中。她似乎想在來往不絕的行人中發現某一個人,但面上卻沒有期待的神色,很可能她心中已知道絕不可能發現那個人。

    阿福伯又道:“女人很奇怪,越追她就跑得越快越遠,我從前已吃足苦頭。”

    如果煙雨江南嚴星雨為了此而不娶妻,就算比旁人聰明一點,卻也萬萬算不上“天下最聰明”的人。

    閻曉雅微微煩燥起來,自己問自己道:“我究竟想怎樣呢?暗殺小辛之事已經失敗,嚴星雨無法再幫助我,我應該遠遠離開,何以還逗留南京?莫非我想再見到嚴星雨?不對,最近我只想起小辛,不是嚴星雨……”

    她收回目光,在老家人阿福伯面上打個轉便又投向街上,想道:“小鄭真怪,三十歲的小夥子,卻專愛扮老人,兩年來一直跟隨我,當真像老人般侍候我,卻從來沒有絲毫不軌之心,劍術和易容工夫一樣精妙,殺人時詭詐機變之機,的的確確是第一流的暗殺高手。我們搭檔得非常非常好,但也許應該收手了,這種行業難道一輩子幹下去不成?”

    小鄭的聲音就像阿福伯那麼蒼老,説道:“我們這一行不能過平常人的生活,若是娶妻生子,就像是把喉嚨要害送到敵人刀下。所以我説嚴星雨很聰明……”

    閻曉雅訝道:“嚴星雨也是這一行的?”

    小鄭道:“我嗅出他有這一行的氣味而已,還沒有證據!”

    閻曉雅想了一下,道:“不可能,他身為大江堂堂主,號令千里,權勢赫赫,又是江南三大名劍之一。我問你,一個人有名譽地位,有權力,有錢,他何須做這種行當?”

    小鄭聳一下肩頭,道:“我説過沒有證據,所以無法肯定。不過他有了名譽地位,有權力,有錢,他還能幹什麼?”

    這種內容的談話,最好別讓隔牆之耳聽去,所以他們都是使用一種獨特的傳聲法門交談,聲音比蚊子飛還細小。

    小鄭又道:“你心情不好,我現在去找幢合適的房子租下來,再找幾個使婢僕婦,暫住一段日子,你意下如何?”

    這個人有一種洞查人心的觀察力,又極會體貼。閻曉雅不禁大為服氣,道:“好,別去得太久!”

    小鄭走了之後,閻曉雅立刻就看見小辛在街上走着。她身子震動一下,很想大聲招呼他,叫他上樓來吃點東西講幾句話,但不敢貿然這樣做。

    閻曉雅向來很有決斷,從來未試過像這一回猶豫不決。幸而小辛一徑走入這間飯館,因此她有多一點時間考慮。

    小辛在廂房外走過時的步聲像貓一樣輕柔充滿彈性,如果閻曉雅不是先見到小辛進來,而極為小心查聽的話,一定聽不見有人走過。

    這個人真可怕,雖是在平常時腳下仍然保持警覺,隨時隨地可以像貓一樣彈躍,閻曉雅簡直屏住呼吸側耳聽,但迅即陷入迷惑中,因為小辛的步聲過去之後,忽然完全消失,以致無法猜測他走入那個廂座之內。

    閻曉雅輕輕嘆口氣,知道只有親自去每個廂座瞧瞧,才可以知道答案。

    她撥開廂座的布簾,忽見一個人的面孔距她不足一尺,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景像嚇得愣住,瞪眼睛張開嘴巴,就像傻子一樣。

    那張面孔上有一層迷霧,叫人瞧不出他的年齡,但兩道鋭利目光卻射穿別人的心。

    閻曉雅心中喊道:“天啊,小辛,是你?”

    小辛好像聽得見,應道:“是我。這廂座布簾密垂,應該有人,但幾乎呼吸聲也沒有。

    所以我等着瞧瞧是何方高人!”

    很奇怪的事他一解釋,就平淡無奇,只聽小辛道:“你果然很漂亮,當時你雖女扮男裝,我仍然瞧得出你很漂亮。”

    閻曉雅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才道:“要不要進來喝一杯?”

    小辛道:“很好,我也想跟你聊一聊……”

    店夥跟着進來了,是個年輕傢伙。他用驚奇而又敬佩的眼光瞧小辛好幾眼,大凡是男人,對於另一個能夠輕而易舉勾上美女的男人,總不免即驚且佩。

    杯筷換過,閻曉雅親自斟滿了,雙手捧杯,道:“小辛,幹了再説。”

    小辛動都不動,冷冷瞅住她。閻曉雅的杯舉在半空,見他不理,一時間喝了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突然一隻手把小辛的杯子拿起,不過杯底離桌面才一尺便停住,原來是小辛抓住那手臂。

    小辛道:“你叫什麼名字?”

    拿起酒杯的人原來就是那年輕店夥,他忽然發覺不但手不能動,根本全身沒有一處能動,只有嘴巴還可以説話。

    年輕和衝動往往分不開,等到不再輕易衝動的年紀,卻已做下不知多少錯事,那店夥道:“小的叫阿成。”

    小辛道:“阿成,這杯酒你親眼看見是閻曉雅斟的,你若是喝了這杯酒,忽然頭昏肚痛甚至死掉,你怪不得我?”

    阿成訥訥道:“當……當然不怪你。”

    小辛鬆手道:“好,你愛喝就喝。”

    阿成的酒杯登時凝結在空中,既不敢喝亦不敢放下。一急之下臉紅脖子粗,再加上尷尬。

    閻曉雅柔聲道:“阿成,小辛説笑話唬人,我幫你喝這一杯。”

    她沒有伸手取杯,因為阿成也忽然覺得很荒謬,這杯酒怎會喝死人?所以他馬上送到唇邊,但他全身忽然又僵木,小辛道:“樓下有幾隻狗,找一隻來試試看。”

    阿成縱是不信這杯酒有問題,但用狗試驗的主意對他只有利而無害,所以答應得很快。

    那隻黑狗相當肥壯,酒杯一直放在桌上,沒有人動過。阿成把狗翻轉按在地上,至少灌了大半杯進去。過了一會兒,阿成放鬆手,那狗一溜煙跑掉。

    阿成道:“客官,酒好像沒有問題,只怕是你的腦袋有問題!”

    小辛靜靜瞧着閻曉雅,她的微笑很斯文,很純結。沒有絲毫嘲諷,小辛既然不能證實他自己的判斷,以常情而論,應該自覺慚愧。而閻曉雅大大譏嘲他一番亦不為過。但小辛一點也沒有慚愧之意,眼睛也不轉向阿成,冷冷道:“你如果不想變成啞巴,快走!”

    阿成乖乖地走了,剩下小辛和閻曉雅。小辛道:“聽説‘不動閻羅’的驚世絕技是‘無痕砂’發出時無形無影,受害者無痕跡。我總算開了眼界。”

    閻曉雅那一抹優雅動人的微笑登時消失,面色蒼白如土,道:“我想……你不是人,是魔鬼的化身。”

    小辛淡淡道:“你已經不是第一個這樣恭維我的人,我現在只想知道‘無痕砂’有多大威力,能不能殺死魔鬼?”

    閻曉雅咬住薄而美麗的嘴唇,道:“別逼我,我不想對你用這種惡毒手段!”

    小辛悠然靠在廂座的板牆上,道:“有些人喜歡咄咄逼人,不幸的是我小辛正是這類人。”

    閻曉雅浮現一種奇怪的神色,含有濃重憐憫意味,通常只有對一個垂死之人才會現出這種神色。

    她温柔地道:“這是你逼我的,請不要怪我!”語聲稍歇時,她雙袖輕拂,又快又穩。

    別説小辛,就算是很普通的武師,亦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閻曉雅雙袖發出兩蓬針砂之類的暗器,襲射向自己身子左右兩邊。

    小辛和普通武師不同之處,就在於小辛能夠立刻曉得暗器的目標是什麼地方。他可以紋絲不動,因為那兩蓬針砂之類的暗器距他左右雙臂尚有數寸距離,除非他身子閃動,否則反而毫無問題。

    不過,小辛又聽見板壁那一面的聲音,是一柄鋒利長劍刺透木板,劍尖正對他背心要害。

    直到現在閻曉雅何以不直接攻擊他的真相才大白,如果小辛向前跨出,劍刺之勢一定比他快。但如果向左右閃避,又恰好把自己送到暗器部位之上。總之,他不論往那一個地方躲都不行。

    小辛的脖子忽然抵壓着一把劍的劍身,此劍是從板壁刺出來,恰好從他脖子邊透過,小辛脖子一碰到劍身,登時使那劍定住不動,好像用大鐵鉗夾住。

    他當時既沒有向前,亦沒有向左右閃避,只縮低身子。原來刺向他背心的劍,變成從脖子邊滑過。至於閻曉雅的兩蓬暗器當然亦落空,小辛及時伸掌輕拍板壁一下,那兩蓬暗器一沾木板,忽然反擊回去,害得閻曉雅整個人叭貼地面,才避過這一反擊。

    閻曉雅站起來,花容失色道:“你是魔鬼,世上沒有人能躲過這一擊……”

    小辛忽然雙腳縮起,整個人就吊在劍上。只見木板牆角無聲無息透出一支黑色長鋼針,此針本應刺中小辛足踝,現在卻刺個空。小辛隨即一腳踏住烏黑鋼針,站直身子,説道:

    “這是暗殺道最可怕的大拼盤手法,萬發萬中,永不失手。”

    “萬發萬中”這話是誇口,因為閻曉雅的神情言語必能令任何人心神分散,而這時那支浸過劇毒的黑長鋼針無聲無息刺入中踝,神仙難逃。

    小辛即不是人,亦不是神仙,所以躲過此針。這個解釋自然很圓滿,但對小辛此人,這個解釋竟不會使人覺得奇怪。

    小辛冷笑一聲道:“你不必縮着頭,聳着肩膀翹臀準備飛上屋頂,這種蝙遁忍術身法雖是詭奇精妙,但我一出手就抓出你的腸子。”

    隔壁小鄭的姿態很奇特,正如小辛所形容的那樣,頭縮在雙肩內,臀部翹起。表面上使人直覺他要往地面鑽進去,但小辛卻説他想躍上屋頂,還指出這是東瀛忍術的蝠遁?最令人可怕的是:小辛知道蝠遁唯一要害是在肚腹?

    小鄭當然害怕腸子被抓出來,神秘的恐懼,使他面色變為紫色,這時叫他躍起一尺都辦到。

    小辛聲音透過板牆,鑽入小鄭耳中:“三十年前東瀛忍者高手伊賀川死於金陵,他的腸子被人抓出,流了一地。但聽説他幾種著名的忍術在中土有兩個傳人。蝠遁是他幾種拿手絕技之一。你姓鄭亦是姓楚?”

    小鄭聲音嘶啞,應道:“我姓鄭。”

    閻曉雅接口道:“他叫小鄭。”

    小辛道:“伊賀川向來以暗殺為業,在國內他的聲名幾乎超過“血劍”嚴北。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伊賀川終究輸嚴北一籌。”

    閻曉雅驚訝道:“你怎麼知道?你……你究竟是誰?”

    小辛道:“我是小辛,你想不想知道何以嚴北高於伊賀川?”

    閻曉雅那會美麗眼睛射出熱切渴望的光芒。她當然想知道,世上誰能夠不想知道“暗殺道”的軼聞秘密?

    小辛忽然閉起雙眼,似乎是集中精神回想那些已成陳跡的秘密,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他幾來記憶力強,看過聽過甚至感覺過的事情和經驗,絕不忘記。

    他知道閻曉雅這個美麗女殺手目前絕不會出手,因為她等着聽一件秘密。所以他大可放心關閉視覺,全身心的力量完全集中在聽覺。

    一支短而鋭利的鋼針插入屋樑,一隻巨大的蜘蛛沿着韌絲往上爬,到接近屋樑便停住。

    這些聲音人類的耳朵無法聽見,因為根本上不算得聲音,只是“變化”和“波動”。

    但小辛卻聽見,並且知道那隻巨大蜘蛛其實是一個人。他亦知道東瀛忍者為了連空氣也不願攪動,所以修習蜘蛛的本事,利用蜘蛛絲似的韌線滑過空氣。

    小辛睜開眼睛,説道:“數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年輕的高手,投入公門,先後跟隨過天下三大名捕,把三大名捕全身本事都學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傑出的捕頭。”

    閻曉雅道:“我聽過他的名字,但近三十年來卻消息全無。有人説他終於被暗殺了,也有人説他忽然隱退,有意使天下人不知他的下落。”

    小辛道:“那是題外話,我要説的是這位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平生捕殺了數百名職業兇手,威震天下,暗殺道幾乎在世間絕跡。他自從最得意的一役是在金陵莫愁湖邊,連破伊賀川一十二種忍術,逼得伊賀川不能不施展蝠遁之太逃走,就在伊賀川身形要隱沒在樹林頂稍濃密枝葉中,這一剎那間,神捕孟知秋施展天龍爪奇功,一把抓住伊賀川的肚腸,伊賀川還飛遁了十七八丈之遠才發覺腸臟都不見了……”

    閻曉雅不覺連透幾口大氣,誰都想像得到伊賀川肚子破裂血腸飛灑的慘厲景象。

    小辛道:“但後來孟知秋臨死之時,還親口承認無法捕殺血劍嚴北,這個結論,無可置疑!”

    閻曉雅點頭道:“對,對,孟知秋遠遠比不上血劍嚴北,此論絕無可疑。”

    小辛冷冷道:“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沒有什麼了不起,像其他落葉一樣化為塵土。他終於亦不免一敗塗地……”

    隔壁傳來小鄭驚訝的聲音,聽來以為是在小辛背後原來位置發出,道:“他一敗塗地?

    誰能擊敗他?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

    小辛道:“都不對,孟知秋雖然在很多方面成就突出,例如他淵知博聞天下第一,又他耳力至佳,可以聽到蜘蛛攀遊的聲音,眼光精細敏鋭,能夠查出每個人做過任何職業所留下的痕跡……孟知秋打破了很多人做不到的限制,所以大幅改變命運。可是宇宙中萬事萬物都有一個極限,他只能打破限制而不能超過極限,所以最後仍然敗在命運之下,也就是敗在極限之下。”

    閻曉雅迷惑地道:“我簡直聽不懂你説些什麼?”

    小鄭聲音透過板牆,但這一次卻顯示是在鄰室高處發出,道:“我卻只懂得他提到蜘蛛的意思。”

    閻曉雅更迷惑了,道:“什麼蜘蛛?”

    小鄭道:“我現在像蜘蛛一樣掛在梁下,小辛特地提到聽見蜘蛛攀遊的聲音,這暗示已經很明顯。如果我不希望像我的祖師一樣肚破腸流,最好相信他和孟知秋一樣聽見。”

    閻曉雅道:“你為什麼吊在空中?乾脆破瓦逃走不是更安穩嗎?”

    小鄭苦笑一聲,道:“小姐,如果你聽到有人提起你最祟拜的祖師的事,又是最神秘的事,你肯一走了之嗎?”

    閻曉雅道:“小鄭,我們合作兩年多,這段日子我學了很多東西,但回想時又覺得想吐。你知不知道我想説什麼?”

    小鄭道:“我知道,你想拆夥。我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生涯很不適合女人,尤其是漂亮年輕的女孩子。”

    小辛道:“小鄭,閻曉雅,我的橫行刀呢?”

    閻曉雅立刻搖頭表示不知,小鄭表情如何無從得知,只聽他道:“去找嚴星雨。”

    小辛冷冷道:“我橫行刀若是在手,最多斬下一兩隻手指,但既然沒有刀,我就只抓破肚子。”

    小鄭沒有作聲,閻曉雅眼中露出恐懼,望着小辛,但他面上的迷霧,使人永遠有瞧不真切之迷惑。

    小辛突然緩緩伸手,並指如戟向閻曉雅印堂點去。閻曉雅既不知他是否有殺機,亦不會閃避……

    隔壁的小鄭猛可咬牙,推開已經掀松的屋瓦,迅如狸貓從瓦洞鑽出去,滿眼陽光照處,使他泛起從鬼城逃回人間之感。

    可惜他這口氣松得太快一點,因見到小辛雙腳,登在面前,小鄭的腦子變成空白一片,已不會思考。抬眼望去,只見小辛炯炯雙眸凝視着自己。

    完了!一切都不必多説,遇上這種對手,簡直是“天亡我也”!小鄭一面想一面深嘆口氣,全身放鬆癱伏瓦面上,等候最後的一刻。

    小辛道:“伊賀咱的絕術還有多少傳人?”

    小鄭道:“我大師兄前半年去世之後,據説中原只有我一個人是伊賀祖師的傳人。”

    小辛道:“伊賀川能在中原稱雄,算得上是一代怪傑。這話是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説的。”

    小鄭道:“我現在只關心我的性命。”

    小辛道:“你死不了,我想請你辦點事,行不行?”

    小鄭慢慢再度抬頭望他,方型的臉孔上充滿了怪異的神情,説道:“我居然還有利用價值麼?”

    小辛道:“記住,你已經死了,至少閻曉雅認為這樣。你卻在暗中替我打聽幾件事,第一件是煙雨江南嚴星雨上個月的行蹤。第二件事……”

    南校場周圍相當偏僻荒涼,尤其是校場後面除了樹林之外就是曠野。在一片楓林邊有間矮陋屋子,通到屋前的小徑,野草叢生,幾乎連小路都遮住了。

    屋內居然打掃得乾乾淨淨,有一張方桌,兩條長板凳,一張牀鋪。門前的小院落左面另有一間小屋,設有爐灶炊具水缸等灶房用物。

    閻曉雅正在煎一條魚。

    小辛默然注視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不妥當的感覺。於是回想一下昨天到現在的經過細節——他解開閻曉雅的穴道,她迅速清醒,第一句話便是:“小鄭呢?”

    小辛道:“我剛剛丟掉一具屍體。”

    閻曉雅深深嘆息一聲,道:“其實小鄭為人還不錯,凡是老弱鰥寡,他都會送點東西或銀子。”

    小辛道:“但他也殺人!”

    閻曉雅眼中閃過不服氣的光芒,道:“你呢?你從未殺過人?”

    小辛道:“我殺人必有理由。”

    閻曉雅道:“你怎知小鄭沒有理由?”

    小辛道:“不必討論了,你走吧!”

    閻曉雅站起身,忽又坐下,道:“你呢?”

    小辛道:“告訴你也沒有關係,但你卻不許告訴別人。”閻曉雅嚴肅地點點頭,小辛又道:“我打算隱居三天,然後找嚴星雨。”

    閻曉雅道:“你一個人?”

    小辛道:“當然只有一個人,難道隱藏行蹤也要帶很多人嗎?”

    閻曉雅想了一下,道:“我會燒飯做菜洗衣服,我暫時跟你幾天好不好?”

    小辛沒有拒絕,但由昨天直至今日上午已未(將近十一點),他們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事實閻曉雅跟他説了不少話,也問過不少話,只不過小辛總是回她一個白眼,一句話都不回答。

    為什麼會有警兆呢?小辛反覆尋思着。這種心靈上直覺的警兆,絕不會無因而生。好多次他沒有送了性命,便是因為心靈感應這種預兆,而加以警覺之故。

    理論上,閻曉雅屈身相隨,必有原因。為了要報小鄭被殺之仇也好,為了煙雨江南嚴星雨也好。甚至為了銀子也好,反正總有某種理由。因此她出手暗殺甚至用下毒的手段也不稀奇。説到下毒,她既然使用家傳的毒藥暗器,當然深諳下毒之道,在飯菜內下毒自然最方便妥當,特別是女人最喜歡這種方式。根據謀殺案的統計,女性兇手使用最多的方法就是下毒。

    菜和飯端上桌子,那條魚煎得微焦之後,再調味紅燒,香氣撲鼻。另一樣是白菜炒豬肉,一大碗蛋花湯。小辛登時感到飢腸轆轆,恨不得連吞五大碗熱騰騰的白米飯。

    小辛的眼光由熱騰騰的白米飯移到閻曉雅面上,看見她清麗雅緻的微笑,純潔得有如天使。任何人都不決不相信她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她如此清麗脱俗,怎會是個冷血殺手?

    小辛輕輕地嘆口氣,掏出三個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排列在桌上。

    閻曉雅突然花容失色,道:“那是什麼?”

    小辛道:“藍色瓶子是羚犀角粉,黃色瓶子是丹砂琉璜,紅色瓶子是砒霜和蠍子蜈蚣赤練蛇等混合毒物。”

    閻曉雅的嘆息有如呻吟,道:“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小辛道:“你是行家,所以一聽這三個瓶子所盛載之物,就知道配合得宜,無毒不解。”

    閻曉雅頹然道:“小辛,你永遠都佔上風,是不是?”

    小辛道:“小時候不談,自從我懂事以來,一共有十五年我永遠屈居下風,直到最近,情形才改變。”

    十五年不是短時間,如果你沒有吹牛,十五年的苦頭的確叫人聽了有點心驚動魄之感,同時現下的“屢佔上風”也就極可以原諒了。

    閻曉雅低頭道:“對不起,實在沒有想到,一個象你這樣無所不能的人,也會有過悲慘的過去。”

    小辛道:“是,我想你原來是心高氣傲的人,即使在你小時侯,仍是傲骨滿身的人。所以十五年的屈辱,絕不是悲慘兩字可以形容的。”

    小辛把這三個瓷瓶放回懷中,然後拿起碗筷子,開始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他當真連扒了五大碗飯不住手,摸摸肚子,道:“飽了,很久沒有這樣子飽過。家常便飯才吃得飽人。

    現在我明白了。”

    閻曉雅老早就吃飽,而且面上老是掛着滿足的微笑,她現在才知道餵飽一個男人原來很重要很有價值,至少自己會感到很滿足。單是看他大口扒飯大箸夾菜的樣子,就已值回票價了。

    小辛喝一口釅釅已經涼了的濃茶,才道:“你的無痕砂很管用,可以殺人,亦可以解毒。那天在四海春,今天在此地,無痕砂使你減少很多尷尬的場面。”

    閻曉雅垂頭輕聲道:“你饒了我行不行?”

    小辛居然無視於她極動人惹人愛憐的哀鳴,還生硬的道:“我要搜光你全身的暗器才行。我不喜歡過提心吊膽的日子。”

    閻曉雅吃驚地説道:“不,我答應你,下次不敢了。”

    小辛道:“誰信任一條還有毒牙的蛇,此人將必倒楣受害。”

    閻曉雅無奈道:“當然我違拗不了你,但至少你會讓我自己動手,獻出所有的暗器,對不對?”

    小辛道:“不對,我親自動手。”

    閻曉雅身子一震,道:“那怎麼可以,有些暗器是在衣服底下緊貼肌膚的。小辛,我求求你,請相信我……”

    小辛道:“我不把你當作女人就是。”

    閻曉雅幾乎要跪下哀求,道:“你的搜查一定很徹底,我至少要把外衣通通脱掉,這樣子非常的不雅,亦將貽誤我一輩子,何必呢?”

    小辛道:“貽誤一輩子?我可是聽錯?”

    閻曉雅道:“沒有聽錯,我為人既愚蠢又固執,如果有男人見過我的身體,我一輩子跟定了這個人,但你不是容許女人跟定的那種人,你想,是不是害了我一輩子?”

    小辛冷冷地道:“何止外衣,簡直全身不許有一絲一縷,而且我不止用眼睛,還要用用手檢查。”

    閻曉雅變色如土,因為她知道任何女人要是一絲不掛之後,除了最隱秘之處,何須用手檢查?如果小辛真是此意,他是不是存心不良?難道他仍然以為女人赤身裸呈,並且最隱秘處被檢查被摸過之後,不能夠不死跟着他?

    問題是他肯永遠給一個女人跟隨着麼?這個人有如一團迷霧,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他想走什麼路,她願意永遠跟他麼?

    小小的屋子內激盪奇幻迷亂的氣氛,有寒冷的殺機,恣意奔放的熱情,迷霧似的想象,還有冷靜如冰的理智……

    小辛平靜地道:“你不服氣的話,不妨把一身本領使出來……”他的聲音低沉安詳,有着飽經世故的平靜,“如果你殺死我,那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閻曉雅忽然抬頭望着門外的天空,蔚藍色的蒼穹,足以容納人間一切攏嚷因惑或爭殺,但永不會回答任何人的問話。“天啊,老天爺啊!我出手的話能殺得死他麼?我……我當真能夠向他施毒手麼?”

    如果要殺死強敵,最佳時機莫過於露出女性胴體的剎那間。至於象小辛這等無可再強的強敵,恐怕非得完全脱得精光的剎那間才有機會,她曾經受過這種訓練,當時以致後來都認為這種訓練屬於多餘之舉,誰知今天果然面臨這種局面。

    閻曉雅的衣服不多,脱了兩件,就露出白藕似的兩隻手臂。她的頸細而略長,每一寸肌膚都如羊脂白玉,一望而知柔膩細滑兼而有之。裹胸的是一抹雪羅紗,但隱約可見的胸肉,似乎比抹胸還白些。

    她的細腰不但襯托出胸部的豐滿,還強凋臀部的渾圓結實,短褲下面兩隻修長圓白的大腿,簡直能教男人流下口涎。

    六個皮製的針墊都已剝下,這些皮墊都是在雙肩肩尖,雙肘雙膝等部位。密密麻麻的利針尖端泛現青黑色,可知不但淬了毒,而且毒性甚為利害。

    閻曉雅雙手遮住突出的胸部,倨促畏縮的站在小辛面前。不過她眼中卻流露了內心的興奮緊張,閃動的眼神充滿着強烈的刺激。世上任何一個處女,當她平生破題第一次在男人灼灼眼前脱掉衣服,如果還能心如古井,那一定心理有總理。閻曉雅顯然很正常,所以她畏縮、羞怯、慌亂。到後來她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在幹什麼?

    小辛忽然出指點住她穴道,把她平放在牀鋪上,捏摸抹胸當中,也就是雙乳中間的扣結,抽出一支細如髮絲的鋼針。但他卻料不到抹胸一分為二,登時雙峯顫挺眼前,肉香四溢。

    小辛好像是木頭人,繼續摸到她褲帶和褲腳,他靈敏的指尖已發覺大有古怪,看準位置,一下子撕掉褲子。

    小辛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因為他萬萬想不到女性的胴體竟是如此美麗動人。竟然使他血脈賁張,身體內湧起強烈的衝動。

    他象一頭猛虎,垂涎三尺,靜靜地注視着獵物——一隻白羊。他渴欲張牙舞爪撲上去,抓住那不能逃脱的獵物肆意大嚼,但是且慢,似乎尚有危險,危險在那裏?

    古今武林中盡有奇人異士能夠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但從來沒有人能把男性獨有的器官煉成金剛杵。這個部位必是全身唯一的弱點——致命的弱點。因此假使女性的私處內藏着武器,這個男人的後果如何,不難想象。

    小辛稍稍冷靜之後,就想到這一點。但卻無計可施,除非馬上找一個專門接生的隱婆幫忙,查明情況。

    閻曉雅美眸中孕着晶瑩淚珠,驚慌的眼光中居然含有興奮渴望之意。

    人生原本充滿了種種矛盾,愛中可以有恨,驚拒中可以有渴求,痛苦中可以有快感等等。所以閻曉雅的表現並非不合情合理。只不過她清麗脱俗純潔的面龐的表情,使人感受特別強烈,更易為之感動而已。

    小辛忽然拉起薄被蓋住她身軀,輕輕道:“有人來了,如果不是被你影響,我不會到現在才發現。”

    閻曉雅的眼睛擠出一些心意,小辛居然能看懂,伸手拍她一下,道:“只能讓你説話,不能放你。”

    閻曉雅透一口大氣,壓低聲音道:“不要讓別人侮辱我。”

    小辛道:“如果我傷敗或者被殺,你只好自己照顧自己了!”

    屋子外面到處可見綠樹青草,晴朗的陽光使得寂靜的野外充滿了生機。

    小辛出了門口,便筆直向樹蔭下的人行去。

    樹蔭下只有一個人,勁裝疾服,身上交叉斜系兩條皮帶。一條皮帶插着七支鋼鏢,另一條皮帶排列着九口短薄的小刀。背後斜插一支長劍,劍穗血紅。

    小辛距他三丈便停步,這時他除了看出對方年約二十二三歲,自幼勤修武功以及冷酷眼神顯示曾經殺死過人之外,便別無所知。小辛甚至無法判斷出此人來自外地抑是南京的居民。

    這種情形小辛還是第一次遇到,通常任何人一經他注意觀察,至少可獲得更多資料以供推論判斷。

    但這個人卻沒有,乾淨得有如剛出世的嬰兒。他的鋼鏢飛刀長劍,俱是江湖上極常見之物,任何人被撿到都無法根查來源。換言之,驗屍時起出這些兇器,也無法找到兇手線索。

    小辛道:“我是小辛,你呢?”

    那年輕人用冷酷的眼神打量着小辛,應道:“我叫韋達,還有一個外號,你想不想知道?”

    小辛道:“知道了也好,雖然我若是被殺死,知不知道都是一樣。”

    韋達道:“我的外號叫有血無淚,只不過是幾個認得我的人起的,其實沒有多少人曉得。”

    小辛道:“這一行你幹了多久?大概不超過三年吧?

    韋達道:“你已經知道我幹那一行的了?”

    小辛笑一笑,正因為這個人太乾淨了,只有幹殺人這一行,才會收拾得不留一點痕跡線索。

    這一行的人雖然必有根源,但當他能單獨出道交易時,一定會切斷所有的根源。縱然失手被殺,但誰也休想從他的屍體上找出他的出身、籍貫、住所等線索。當然更查不出與他交易的人。

    小辛道:“我們的正確距離是三十步,應該是飛鏢飛刀最佳發射距離。你知不知道我為何特地給你這個機會?”

    韋達冷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因為敵人簡直比想象中難應付得多。事實擺得很明顯,如果小辛沒有極有力的理由和把握,怎肯明知故犯地站在那個位置上?

    一個出色的殺手,通常只須要一個出擊的機會就夠了,要是一擊不中,則後果決沒有遠避千里那麼簡單。所以上佳殺手其實很難得出手,很少出現刀往劍來激戰數十招甚至數百招的場面。

    小辛又道:“韋達,你年紀雖輕,卻不是氣盛魯莽之輩。想來亦不至於狂傲得自認為天下無敵之士,所以我不妨多説幾句。”

    韋達道:“請説!”

    小辛道:“如果站在我這個位置的是另一個人,這個人曾經在一個黑暗地方,有四位第一流高手都想殺他。他用盡智慧武功機詐機變種種手段,竟能活好幾年。那四大高手其中有暗殺道頂尖人物,有武功強絕一代的人物,有輕功暗器舉世無雙的人物,更有一生捕殺無數巨盜元兇的神探。經過這種嚴酷的考驗之後,這個人你自問殺得死殺不死他?”

    韋達道:“這種人誰能殺得死他?”

    小辛道:“有!”

    韋達訝道:“誰?”

    小辛道:“世上不止一個人做得到,你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韋達冷哼一聲,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小辛道:“但不管出手的人是你或者別人,俱無分別。”

    韋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辛道:“因為無論誰出手,都不過是命運的傀儡而已。”

    韋達道:“我還是不懂。”

    他突然發覺小辛面上的迷霧更濃,使人感到一種咄咄逼人的神秘力量。他自動站在最難防犯的位置,沒有帶武器,卻説了不少話,他是不是拖延時間?為什麼要拖延?等候救兵?

    但不管是不是,他何必選擇那最不得的位置?

    小辛道:“我説的命運,不是神,亦不是神的力量,只不過是宇宙萬物的根限。例如我現在站在這裏……”

    他終於談到這一點了,韋達不覺側起耳朵,但並沒有絲毫鬆懈,任何奇特的事絕不能令韋達分散絲毫注意力,殺手能一觸即發,而且保證能夠全力發出。

    小辛繼續道:“你我相距三十一步,你只要雙手一齊發出七鏢九刀,連蒼蠅也飛不掉。

    當然我可以擊落一兩隻飛鏢和兩三口飛刀,但這一剎那間,你最致命的一擊已經發動,那便是你背上的長劍。為了配合時機距離,這一劍必是破空飛到。”

    完全正確,這就是韋達最撤擅長最凌厲的殺手,只要他有機會出手,不論小辛向地面以上任何角度飛起躲避,或是凝立不動,都躲不過飛劍破空的雷霆一擊。

    韋達全身的肌肉神完全處於最警戒狀態,眼光鋭利冰冷盯住獵物,説道:“我仍然不懂。”

    小辛道:“距離、方位、角度以及你個人的巔峯狀態,已經在時間、空間做成無人可以逃生的極限。我除非縱得比光還快些,但一定沒有可能!世上誰能突破時空的極限?”

    韋達冷冷道:“你究竟想説什麼?”

    小辛道:“很可惜,你仍然不明白,更可惜的是橫行刀不在我手中,所以是不你死便是我亡,沒有第三條路了!”

    話聲才歇,兩個人好象老早排演慣熟一齊動作,小辛微微屈膝坐馬,是要躍起的姿勢,但韋達雙手射出的七鏢九刀,簡直快逾電光。每一支鏢或小刀都強勁絕倫。

    但韋達忽一愣,已經拔出來用右掌託着的長劍,居然不能一氣呵成地擲射出去。因為小辛的身子隱沒在地面之下,使他七鏢九刀全部落空。亦同時使他的劍失去目標。

    小辛驀然出現,快如鬼魅撲到。韋達的長劍脱手射出,也快得有如電光石火。但韋達甚至連轉念的時間都沒有,便已感到劍柄退回在胸口撞了一下。

    那麼年輕冷硬的殺手,被自己的劍柄撞一下,就跌倒變成一灘爛泥。

    小辛很快拾起所有的鏢刀劍,連同韋達的屍體,丟在地洞內。這個地洞剛才幫了他突破了空間的極限。換言之,對方暗器兵刃的一切計算,本以地面以上的空間作為基礎,偏偏小辛能夠躲入地下,空間限制就被突破。

    在屍體兵刃上面,小辛用樹枝葉和泥土加以填蓋,於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夥子象煙雲似地消失無蹤。同時,亦無須向不存在的人解釋任何問題。例如:小辛何以明知故犯站在三十一步距離之處。

    他緩緩走回木屋,尋思着韋達被什麼人聘僱的?誰知道這一處隱秘地方?以後還將會派些什麼殺手前來呢?

    閻曉雅望着屋頂,道:“你們交談了不少話。”

    小辛道:“他叫韋達,我們的確談了相當多話。”他雙耳微微聳高,有點象虎豹搜索某種聲音,眼腫流露出警惕光芒。

    這間屋子裏顯然潛伏着危險,小辛用鼻子就能嗅出。但那是怎樣子的危險?受害的人將會是誰?小辛抑是閻曉雅?

    閻曉雅道:“我想喝點水。”

    小辛道:“水不必花錢,你愛喝多少就喝多少,但我卻不妨給你一個忠告。”

    閻曉雅道:“喝口水那有這麼多羅嗦的?你愛給我喝就喝,不給就拉倒。”

    小辛哼一聲,道:“我這個人就是山西騾子脾氣,拉着不走,打着倒退。你想喝水,偏偏不給你。”

    閻曉雅嘆口氣,道:“好吧,你告訴我什麼忠告?”

    小辛忽然笑容滿面,看得出顯然有關危險的疑難解答,心情大為輕鬆。他道:“水喝多了要解手,對你有害無利。你不是那種低賤賣弄風騷的女人,你願意我幫忙做這件事麼?”

    閻曉雅大聲道:“不,用不着你幫忙。”

    小辛道:“你希望我死,一直找機會取我性命(這時他對她眨眼示意)。我很想找出一個辦法解決你,最好不必我親自動手殺你。我一向不喜歡殺人。”

    閻曉雅眼中閃出警詫而又安慰的神色,小辛怎知道有危險?但謝天謝地總之他已經知道而又正在設法破解。現在他正在利用言語緩住局勢,只不知他需要拖延多久?接下去用什麼手段?

    小辛兩隻手掌內忽然出現六種藥材,他雙掌一合,藥材擠在一起。同時摧動內力,掌心變得熱如烙鐵,屋內馬上瀰漫奇異的香氣。

    閻曉雅根本連香味尚未嗅到便已經閉目睡着,她面上雖然少了一對會説話似的明這眼睛,卻另有一種嬌美,有使任何男人怦然心動,尤其是知道薄被下面的秘密——晶瑩赤裸的女體。

    直到小辛認為迷魂之香達到可以迷昏一頭大象,才收回內力,當下攝神聆聽,牀鋪底下傳出極細極長的呼吸聲,節奏一樣,迷香似乎沒有改變任何情況。只有閻曉雅本來很雅緻斯文的呼吸現在卻粗濁沉重。

    牀下又傳來極輕微的“爬行”之聲,透牆而出。

    小辛第一次感到驚駭,汗毛直豎,冷汗遍體。目下共有四個理由使他駭然汗下,一是暗中潛伺之敵用那種手段威脅閻曉雅?二是接下去的後者必定極毒辣,這危險潛藏在何處?三是此敵呼吸聲甚是怪異,竟無法判別是何種內功家數。四是此敵居然不怕迷香尚能施然離開,而這種迷香的配方本來就是針對氣脈悠長內功深厚的高手用的。

    世事變幻無常確難逆料,小辛一向被人看成魔鬼而不是人,但這個敵人卻使他泛起碰見鬼的感覺。

    小辛一下了就到了屋後,身法之快,果然可用跨日無影踏月凌虛的話來形容。

    屋後陽光明朗,稍遠處一排翠竹搖曵生姿。晴朗幽靜的景色氣氛教人怎樣也不能想到鬼魅。在光天化日之下,毫無神秘感可言。

    不過牆腳處有一個洞,約是一尺見方,只要是骨骼柔軟稍有武功的人都鑽得過。

    小辛一腳踏住一物,卻是隻蠕蠕而動的綠龜,約是一個巴掌大小,他既沒有踏死綠龜,亦不縮腳,因為龜尾有一條細絲線繫着,一端通入屋內。

    直到現在小辛長長透一口氣,他終於找到線索,不必驚歎怪駭了。

    龜尾繫着的絲線色澤和地面砂石雜草幾乎分不出,平常人萬萬難以發現,小辛不是平常人,所以發現還不算數,進一步便知道絲線另一端縛住一根小竹篾支撐着彈簧不使彈合。此龜若是繼續爬行,隨時可以扯脱小竹篾,使彈簧合攏,於是牽動了機關。

    小辛知道機關發動的情況是一支毒針或淬毒的刀劍忽然從牀板底刺上,刺破閻曉雅白晰嫩滑的肌肉。閻曉雅就會像蚱子一樣屈曲身體,不斷痙摩抽動,不久氣絕斃命。這就是玄機藥毒性特徵。在歷史上最著名的玄機藥兇殺案就是唐李後主,這位照耀詞壇千古無雙的亡國之君,投降宋朝之後,由於一首虞美人的詞,其中有兩句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宋太宗便下令用玄機藥毒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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