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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房間很寬闊而且明亮,一頭擺着一張雲石圓桌,六張靠背椅厚軟墊子上都有人坐,除了花解語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無嗔上人和小鄭。

    另一頭兩邊牆壁各有一排壁櫃,本來散發出各式各樣藥材味道,但後來牆角一個大火盆點燃之後,全室瀰漫着清爽而且又甜美的香氣。

    圓桌上有酒,還有五碟熱氣騰騰的小菜,一個大冷盤是燻雞和醬牛肉。

    李碧天道:“我保證酒菜都不會有問題,但我卻不敢保證這是不是我們最後的晚餐。”

    綠野的筷子象她的人一樣敢作敢為,最先落在盤碟中,連吃七口,又幹兩杯酒,才道:

    “有你保證還怕什麼?”

    其他的人也不覺被她“豪情”所奪,先後動筷及互相敬酒。

    綠野又道:“最後的晚餐是這一頓抑是幾十年後的那頓,其實有何分別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鄭居然最先答嘴,他還苦笑一聲,道:“大有差別。姑娘,大有分別。”

    綠野道:“你告訴我吧,分別在何處?”

    小鄭道:“螞蟻尚偷生,能多活幾十年總是好的。”

    綠野道:“當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過日子,或者必須與相愛之人分離,過着孤獨淒涼的日子,更説不定要跟一個你絕不喜歡的人一齊過這幾十年,你怎麼説?”

    小鄭吃一驚,喃喃道:“不至於吧?命運會這麼殘忍無情麼?”

    無嗔上人道:“嘻哈,我很羨慕你。”

    綠野挾了一大塊“獅子頭”放入美麗嘴巴內,才道:“為什麼?”

    無嗔上人道:“因為你的人生似乎很單純,一加一等於二,二減一等於一,但別人卻沒有這種運氣,因為不恨並非等於愛,不活並非一定亡,你可以不恨不愛,可以既恨又愛。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綠野道:“這種話你跟小辛去説,別找我。”

    她拒絕得乾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象她天性就是如此。

    花解語温柔地接上問説:“如果人生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稜兩可,那末探索與否,又有何區別?”

    綠野不經思索就回答,可見得這答案必已早有,看來很可能也來自“宋媽媽”。

    她道:“不探索不反抗命運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強人!”

    花解語道:“但不論弱者或強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此區別何在?”

    綠野道:“不知道,你最好問問小辛,他是強人傻瓜,你一定是弱者傻瓜。”

    她的話一針見血,花解語的確是“弱者”,因為她似乎既不敢亦沒有興趣反抗命運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獨蠱”,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隨順命運,從來沒有露出過掙扎痕跡。

    無嗔上人道:“人生中種種矛盾唯一大智慧者能統一無礙。所以並非舉世之人皆是傻瓜。這些看法在佛經中原是很淺的道理,唉,可惜我向來不大留心從不去研究……”

    綠野道:“閻曉雅,你吃得不多,話根本沒有講過,難道你一點意見都沒有?”

    閻曉雅清麗絕俗臉龐上,浮起淡淡笑容,終於開口説話:“我沒有意見,因為我是弱者,弱者向來沒有資格説話。”

    這話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別人更能引起同情憐憫。尤其小鄭眼睛都發直了。

    綠野忽然大聲道:“酒菜都吃夠了,李碧天,告訴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雙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話,絕對不會罷休。

    李碧天訝道:“綠野姑娘,每個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為何一定要告訴你?”

    綠野聲音更大,理直氣壯地道:“因為你不同,你絕對不是他們那一類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別人,但當然沒有人肯挺身替他説話。

    綠野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快説,李碧天,你為什麼?梁松柏算老幾?”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為難很可憐的樣子,張口結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話來。”

    房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頭戴儒巾身穿天青長衫,天氣雖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着把雪白鵝毛扇。

    此人也長得很清秀,而皮白淨,似以長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風流”味道。

    他在眾目驚訝注視下走入房間,鋭利而充滿自信的眼光逐一瞧過各人,才道:“是我。

    李碧天是為了我不得不幫梁松柏。”

    綠野聲音居然比剛才還大,叫道:“你?那麼你又為何要幫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類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你雖然很兇,卻兇得可愛。”他眼光對準綠野,剎時已迫得綠野連連瞅眼,他好象有極大魔力,很快就使雪停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這時才道:“我不是好人。我外號‘惡仙人’,花解語一定可以幫我證明身分。”

    花解語温柔地道:“你可以會在此地出現?你何以會幫助梁松柏?你何以認識嚴星雨?”

    她雖是詢問卻也等如證實青衣人是“惡仙人”號自至了。

    惡仙人韓自然道:“花解語,我發覺忽然跟李碧天一樣陷入尷尬形勢中,你的問題我非回答不可

    麼?”

    花解語道:“一來還是綠野那句話,你跟別人不同,別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嚴星雨,二來我們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後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難道我們臨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給我們滿足麼?”

    韓自然搖搖羽扇,但動作不夠瀟灑,花解語聲音很温柔,説話的亦完全是哀求。

    可是威力卻有如用刀劍頂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絕回答。

    房間內沒有一個人作聲,陷入整着尷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李碧天才喃喃道:“其實我本人亦想跟小辛較量一場,就算沒有韓自然,我可能仍然會在此地。”

    花解語以沉默固執目光望住韓自然,絲毫不肯放鬆。

    韓自然忽然大聲道:“你的問題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門口忽然有人接口説道:“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適體,質料華麗,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極。

    雖然房間裏有三個當世絕色美女,可是他那種唇紅齒白眼睛烏亮的漂亮法,一點不比她們遜色。

    他腰間有一把綠鞘窄細長劍,用一隻比柔軟還美麗的手按住劍柄,姿勢瀟灑悦目極了。

    房間內連韓自然在內共是七人,見得此人出現走進來之時,沒有人不是驚訝膛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過驚訝膛目發呆的意思大有分別,象韓自然無嗔上人閻曉雅是一種意思。

    他們除了驚訝之外,眼中還透出一種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鄭則除了驚訝外,另有抑制掩飾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花解語綠野李碧天是比較單純的驚訝,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會有這許多種不同的“驚訝”存在於世上。此外,這個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們個個都變顏變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難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來最轟動江湖的小辛,大概也辦不到。

    “他”那對烏亮得好象會講話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孔,也跟每一個人微笑點頭招呼。

    他微笑的樣子更好看,那種味道比温柔的花解語更温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時閃出代珍狂野的光芒,卻又比綠野更野。

    之後,房間內展開一些奇異的迷離莫測的對話。

    “他”站在房間中心,單隻看他所佔的位置,已經顯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無論在什麼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後望的是綠野,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頭,這表情也好看之極。

    他用低沉聲調説道:“你一定是綠野,你比從前美麗得多了。”

    綠野道:“我見過你,在宋媽媽那裏,原來你那時嫌我不夠好看,所以沒有選上我!”

    她向來就是這般坦白,在宋媽媽這個名鴇那兒碰面的場面,以及男人為何而到那兒去都不問可知,換了別的女孩子,絕對不肯當眾提及。

    但綠野居然又道:“我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因為如果那時被你看上的話,我一定會被你迷死,

    相信直到現在仍然是你的奴隸,但也許被你迷死卻又很刺激、很快樂……”

    世間的“得”與“失”原來就永遠弄不清楚,原來就沒有確切的定義。

    “他”微微而笑,而頰和嘴唇好象更紅,襯以雪白齊整的牙齒。綠野果然沒有講錯,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轉到花解語面上,柔聲道:“聽説你很不幸,告訴我,是不是很不幸?”

    蓊解語輕嘆一聲,道:“是的。”他本想説:“難道你不知道?”卻終於咽回。

    “他”又道:“他想是不是因為惡仙人韓自然的詛咒呢?”

    花解語露出苦澀笑容,道:“當時你叫我去見韓自然,莫非要他詛咒我?”

    “他”搖頭道:“當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見不得美麗女孩子,因為他不能忍受美麗女孩子不屬於他而落人別人手中。所以你才變成永遠不會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麗女孩子。”

    花解語輕輕地嘆息。“他”又道:“這種事情從前也發生過,三十年前有個外號‘温柔郎’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認第一美人,她也不能屬於任何男人,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屬於任何男人。”

    綠野看見花解語軟弱地低下頭,當即大聲道:“喂,你為何針對我和她?你不認識閻曉雅麼?你為何不跟她講話?”

    “他”道:“我只有一張嘴巴,所以只好一個個來,況且閻曉雅情況特殊一點,她比你或花解語都不同。”

    綠野哼一聲,道:“她不見得比我們好看到那裏去,她跟我們有何不同?”

    “他”笑一笑,道:“當然不同,你很美,卻很野,象已伸出尖爪的貓,花解語也很美,但已不屬

    於這個人世。至於閻曉雅……”

    他忽然轉眼望住小鄭,小鄭馬上轉開目光,不敢瞧他。

    他又道:“閻曉雅也有貓一樣的尖爪,但永遠隱藏在掌肉內,她也很温柔,卻用一層薄霜做外衣,如果我要一個女人,我會要她,可能我現在就要她,閻曉雅,你同意麼?”

    閻曉雅首道:“同意。

    “他”忽然又問道:“小鄭,你呢?”

    小鄭盡力隱藏起他的表情,苦笑道:“你和小辛説什麼都行,我算得什麼呢?”

    “他”第一次皺起眉頭,第一次微露受到挫折神色。冷冷道:“小辛也一樣?”

    小鄭道:“事實的確如此,而且如果我是女孩子,實在不知道跟隨你們哪一個才好。”

    “他”忽然恢復笑容,道:“我不否認小辛果然有資格。幸而除他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包括連四在內。天下也再沒有別的人……”

    綠野大聲道:“連四也不錯,但你為何特別提起他?他現在怎樣了?”

    “他”口中嘖嘖兩聲,道:“看來連四果然也有一手,綠野你很記得他麼?”

    綠野道:“當然啦,他是我未婚夫。”

    “他”笑道:“好,那麼我告訴你……”

    這時卻連閻曉雅亦微微側頭豎起耳朵吟聽。

    “他”道:“連四前兩天跟我較量過,當時還有飛天鴿子吳不忍在場,我們打得很公平,以一對一,我的芳草劍刺中他……”

    綠野倒抽一口冷氣,道:“嚴星雨,連四難道也象上一次那樣,任你刺中他而不拔刀還手?他竟然不敢拔刀麼?”

    閻曉雅耳朵似乎豎得更高。

    這個“他”原來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他道:“不,他使出家傳的‘拔刀訣’,拔刀訣的確名不虛傳,我再説一次,拔刀訣的確實名不虛傳。”

    綠野忽然尖叫一聲,跳起身卻被花解語一手拉住,才沒有向嚴星雨衝去。

    當然人人都知道都瞭解綠野的想法和心情,乃因為嚴星雨拼命誇讚連四拔刀訣,但嚴星雨本人卻絲毫無恙出現此地。則那一項拼鬥結局已經不部可知,綠野為了連四生死而着急失態,自是人情之常。

    嚴星雨又道:“我中了他一刀,雖非致命部位卻也負傷很重。”

    大眾都不作聲等他説下去,那連四的結局當然是死亡,人人皆知,現在只不過等他親口宣佈而已。

    嚴星雨又道:“連四也中了我一劍,我用的就是這把芳草劍。但他傷勢雖然不輕,卻也不比我嚴重。所以他現在是死是活,連我都不知道。”

    仍然是綠野問道:“你説你傷得比他嚴重,但你現在看來好得很,比最健康的人還健康,而你卻

    又不知道他的生死?為什麼?又為什麼你傷勢好得那麼快?”

    嚴星雨笑一下,那笑容漂亮的連男人也為之目眩神搖。

    花解語有點象自言自語地道:“奇怪,實在很奇怪,有時你很瀟灑,風度絕佳。但卻不是這種漂亮法,我敢擔保絕對不是,味道不同出完全不同……”

    嚴星雨笑容未斂,道:“我是殺不死的,我有身外化身,連惡仙人韓自然也遠遠比不上我,所以我可以來到此地,而連四爺死活尚未分曉。”

    如果他真有“身外化身”,當然就解開了重傷忽痊以及變得出奇漂亮,跟另一個形象味道完全不同的疑問了。

    嚴星雨明亮目光投向無嗔上人,忽然面色一沉,露出很生氣樣子,道:“你答應過我什麼事情?你自己還記得?”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蒼白,吶吶道:“記得,我怎麼會忘記呢?”

    人人這時才知道原來無嗔上人本是“煙雨江南”嚴星雨方面的人,並不是小辛的朋友。

    但無嗔上人何以又變成小辛朋友?何以又來到安居鎮出手幫助花解語等殺鬼脱險?

    嚴星雨生氣得幾乎要象女孩子跺腳,道:“好呀,既然你記得,你何以不但沒有把小辛頭拿來見我?反而幫他跑來此地胡鬧?還把梁松柏和二公子殺死?”

    無嗔上人稍稍恢復鎮定,道:“我事前完全不知道此地與你有關啊!況且梁松柏對我也很不客氣,甚至要取我性命。”

    嚴星雨怒道:“取你性命就取你性命,難道你的命很值錢?你死了有沒關係?”

    他簡直象女人撒潑的那種蠻不講理的樣子,而無嗔上人居然陪笑連連點頭應是,好象他的命果真很不值錢一樣。

    嚴星雨重哼一聲,忽然改變對象,望住李碧天,道:“你因韓自然之故才幫我麼?”

    這話裏面有骨頭,人人聽得出來。

    李碧天微笑道:“你別生氣,我對付外人不得不這樣説而已。”他聲音温柔得好象對世上最美麗的女孩子説話一樣。”

    嚴星雨瞪着的眼睛忽然透出柔和,充滿感情的表情。他道:“那很好,如果你不是這樣,我會忽然發現不能相信世上任何的人了。”

    李碧天聲音仍然十分温柔,道:“你放心,我總是會幫你的。”

    嚴星雨那對充滿柔情蜜意的眼睛,轉到韓自然面上,説道:“小辛就快來到,你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沒有?”

    韓自然聲音表情也象李碧天,變得很温柔,道:“當然都準備好,本來有一個地方非常合適,其後我放棄了,因為當時我缺乏一個象無嗔上人這種高手,當然如果還有一兩個就更妙了。”

    嚴星雨道:“我和閻曉雅、小鄭三個人加起來算一個好不好?”

    韓自然道:“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但有一句話我必須當眾向你再提一次,小辛絕對不是平常人,你給我的詳細資料已經説明這一點,他的力量很難估計,他甚至很有可能擊敗‘命運’,這是最可怕而又令人興奮希望的事。”

    嚴星雨道:“他就算能對抗命運,但關你什麼事?何須你為他的成就興奮?何須你寄望於他?”

    韓自然道:“古今往來誰能對抗命運呢?沒有!連接近勝利的人都沒有,所以如果我們代表命運把守這最後一關,我還是那句老話,只要小辛過得我們這一關,我和李碧天見以後絕對不惹他碰他。”

    嚴星雨有點不高興,道:“你已經講過五次啦!”

    韓自然笑道:“對不起,我越老變得羅嗦了。”

    嚴星雨驚訝地望住他,道:“你老?你幾時開始覺得自己老呢?”

    韓自然道:“我已是四十多歲的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啦。”

    嚴星雨道:“如果我讓你回到排教,讓你當教主,連單恭叟的夫人也一齊收下,你一定不會覺得老,哈,哈……”

    韓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不過仍然陪他笑兩聲,才道:“黑石谷那個陷井還在麼?”

    嚴星雨道:“當然還在。”

    韓自然道:“你讓四路把守黑石穀人馬,在那荒涼可怕地方白白浪費了寶貴青春,又何苦來呢?”

    嚴星雨面色一沉,他面色以及情緒喜怒變得很快,道:“你少羅嗦,我且問你,飛天鷂子吳不忍奉小辛之命,以絕世輕功越過無數重禁制,見到了你,你們談什麼?”

    韓自然道:“小辛只問我兩個問題。一是世上究竟有沒有‘鬼’?活人能不能操縱控制?二是我和李碧天打算出手幾次?”

    嚴星雨道:“該死,你一定答應他,你們只出手一次。”

    韓自然道:“一次跟一百次其實已無分別,你想想看是不是呢?”

    嚴星雨想一下,忽又泛起那種可以使男人目眩神搖的笑容,走過來拉住韓自然的手,輕輕道:“我們私下談一談,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是麼?”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最厲害,但他儘量低頭不讓人家看見。

    嚴星雨忽然又伸手將閻曉雅拉起身,道:“你跟我們一齊去。噢,對了,小鄭你反不反對呢?”

    小鄭也象無嗔一樣低下頭,用蚊子一樣聲音道:“我算老幾?我怎敢反對呢?”

    綠野忽然大叫道:“小辛!”

    人人都大吃一驚,向房門望去。

    但房門那邊空蕩蕩杳無人影。

    嚴星雨道:“喂,你敢是眼花?小辛就算已經來到,但也不可能在你們眼前出現。”

    綠野道:“如果你很有信心,為何我一叫你們全都嚇一跳?唉,我真希望他忽然出現,我將與他並肩奮戰,直到流盡全身最後一滴血,花解語,你呢。”

    花解語寂寞地笑一下,並不回答。

    綠野咕嚕道:“你永遠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但小辛終於不會出現,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他知不知道面對着的是何等可怕的危險?他知不知已達到‘命運’最嚴酷艱苦的關頭?

    閻曉雅自知一踏出那個房間之後,就永遠不是花解語、綠野甚至小鄭的同路人。

    她覺得好留戀那些人,雖然並不是很知心莫逆,但他們的世界,不但有小辛在內,而且充滿光明温暖。

    不管有沒有“愛情”,那個世界還是值得留戀、值得嚮往。

    嚴星雨的世界卻剛好相反,雖然説不出有什麼黑暗冷淡,而且還有嚴星雨,一個她所迷戀甚至肯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可是他這個世界何以沒有值得留戀的味道?何以令人有殘酷之感?何以令人老是覺得宛如迷途於汪洋無涯的大海中一樣的迷惘?

    嚴星雨會叫她做很危險的事,會有時好久都不見一面,使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裏,他正在做些什麼事,嚴星雨使人無法瞭解他,甚至連最簡單如“他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嚴星雨會當眾讓人家知道他能控制她,最可怕者莫如當小鄭的面帶走她,還表示帶她去尋歡作樂。

    小辛為人及性格可能也不易瞭解,但其他各點他絕對不肯做。

    他們一行三人離開大樓,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間屋裏,燈光很明亮也很暖和。

    屋子裏門窗都用棗紅色厚絨遮住,厚厚的地面,還有許多珍貴的擺設,最特別的是房間中心有一張八尺長八尺寬的牀,這張牀四四方甚是巨大,的確很少見,但只是特別的一部分,最特別的是牀上已有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赤裸着身體。

    那個男人已屆中年,但全身肌肉皮膚依然象年輕人一樣,面貌相當俊秀。

    那女子最多隻有二十歲,娟美面龐流露放蕩味道,皮膚甚佳,面貌相當俊秀。

    他們雖然嚴星雨三人進來,但仍然相疊着不肯分開,不過男人一直盯着嚴星雨,而女子則一直望住李碧天。

    閻曉雅居然好象是並不存在的,竟然引不起他們瞧一眼的興趣,連閻曉雅自己也不禁感到意外和詫異。

    這種場面她不但見過,還可以形容見過得多,因為她夜間出動之時,高來高去出入於各種宅院屋子,房間裏的人不論是真正夫妻抑是賣笑偷情,都不可能發覺有一對眼睛在不可能的角度瞧看,所以最放浪形骸、最淫褻的場面她都看得多了。

    嚴星雨首先脱了外衣,回眸見李碧天和閻曉雅都靜靜站着,便笑嘻嘻地伸出雙手分別摸捏他們面頰,道:“唉,你們不必害伯,都是自己人,他是陶大哥陶正直,這個騷妞是莫憐卿。”

    莫憐卿嗲聲嗲氣道:“你的朋友是誰?”

    奇怪的居然是陶正直代嚴星雨回答,道:“你就是毒教天下第一高手李碧天。”

    莫憐卿啊一聲,道:“失敬,失敬。”她掙動一下,卻仍然被陶正直壓住,反而因這一功而醜態不

    堪入眼,但她仍然不肯閉嘴,道:“我記得他外號是‘海枯石爛’,哎,多美的外號啊。現在又親眼見過你,恐怕將來想忘記你真不容易。”

    嚴星雨用水晶和琥珀杯斟了兩杯美酒,給李碧天和閻曉雅各一盅,卻聽莫憐卿又道:

    “陶大哥,為何你的外號叫做‘人面獸心’那麼難聽?”

    陶正直忽然低哼一聲,道:“外號好聽難聽不要緊,可是最氣人的是我居然不能列名惡人譜上,我還不算惡人麼?”

    嚴星雨卻對李、閻曉雅二人笑道:“喝酒,喝酒,多喝幾杯你們就不會拘束了。”

    他又很温柔地對李碧天道:“我們都不拘束之後,都擠到牀上,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先暗陪陶大哥,然後輪到你,你不生氣吧?”

    李碧天笑一下,道:“當然不生氣。”

    嚴星雨轉向閻曉雅道:“等一會陶大哥先陪陪你,等我有空才陪你。”語氣卻變得有點命令的意味了。

    閻曉雅沒作聲,但心中所想和李碧天一樣,那‘人面獸心’陶正直雖然名氣響亮,聽説武功亦已深不可測,但何以嚴星雨好象對他非常非常賣帳?甚至隱隱有願意被他控制為他做一切事情的味道?

    卻聽陶正直又道:“等咱們收拾了小辛之後,我一定去找少林武當的晦氣,問問他們為何不把

    我列入惡人譜上?”

    嚴星雨笑道:“別急,南七省除舊小辛,北六省還有一個魔刀呼延長壽。”

    陶正直忽然離開莫憐卿,翻身仰卧牀上(當然形狀很難看)。喃喃道:“呼延長壽,呼延長壽,唉,這個咱們還是不要碰的好,否則我老早就弄掉他了。”

    嚴星雨訝道:“為什麼?他的魔刀莫非比小辛還厲害?

    陶正直道:“他和小辛誰厲害還不知道,但呼延長了厲害最可怕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嚴星雨道:“難道不是他的刀法?”

    陶正直坐起身,道:“不是,當然不是,我親眼見過他祖父施展魔刀。”

    嚴星雨道:“你見過?什麼時候?刀法如何?”

    陶正直道:“三十年前刀法厲害極了。連刀王蒲公望也差點完蛋,但我敢保證呼延長壽刀法比他祖父更厲害。”

    嚴星雨道:“既然如此,何以你又説最厲害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家傳絕世刀法?”

    陶正直道:“唉,刀法是靠人使出來的,呼延長壽最可怕的是他的刀。叫做‘悲魔之刀’,最厲害的是他的心計智謀,十多年來他橫行北六省,但我也費了十年功夫地嚴密追查他的資料,誰知仍然只有這麼多,至於他出手行事方式,亦沒有一次相同,你簡直無法對這個人下任何判斷。”

    嚴星雨皺起長長的眉毛,卻反而另有一種很好看迷人神情。道:“這樣説來,我嚴星雨還比不上他啦?”

    陶正直笑道:“你如果比不上他,南七省老早就給他縱橫了,不過你幹萬不要忘記,無論武功單打獨鬥,你未得你大爺爺平生絕學真傳,所以一定不是他對手。”

    嚴星雨道:“小辛呢?”

    陶正直想了一下,才道:“那就不知道了,唉,我也希望能夠知道,更希望能親眼目睹他們作生死之戰。一定非常精彩,可能比三十年前南京東校場那一場拼鬥還精彩……”

    嚴星雨忽然道:“李碧天,閻曉雅,你們還不喝酒?為什麼?”

    李碧天微笑道:“我決定回去那邊,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眼中射出堅決光芒,道:“我也一樣。”

    李碧天徐徐道:“我仍然為你出手,全心全意全力,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道:“和你一樣。”

    李碧天道:“如果我不回去那邊,當然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你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天下人人皆知,我又何必犯險拼命?嚴星雨,我完全是為了這種醜事不肯傳揚出去,我才不得不完全聽命於你。”

    嚴星雨喜怒情緒向來變換得極快,也表現得很強烈,他立刻瞪大眼睛怒道:“原來你只是為了名譽,並不是為我,好,你走,你滾,以後我絕不睬你。”

    他如果翻臉動手,李碧天還可以趕緊溜掉,但這種又生氣又負氣的嚷罵卻又不能太當真。李碧天既不能指袖而去,只好象木頭一樣不動。還放軟聲音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是為了你,這一次何必還要全力幫你對付小辛?”

    嚴星雨非常不滿地尖聲道:“但你只答應為我出一次手,哼,你對我很好麼?”

    李碧天道:“韓自然剛才也説過,對付小辛這種人,一次跟一百次都一樣。”

    陶正直道:“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你贏得他,他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但如果輸給他,也沒有機會翻本,一流高手相爭可怕之處就在於此。”

    嚴星雨用力搖頭,這個動作居然使所以有人都發現他頸子很白嫩,不象一般練武功的人那麼粗壯。

    他道:“不對,無嗔還不是向小辛出過手?還有閻曉雅小鄭都是,但他們都還有機會再接再厲。”

    牀上的莫憐卿伸展推開四肢,書出一幅極強烈誘惑放蕩的“大”字圖形。

    她嬌聲説道:“象無嗔以及閻曉雅小鄭這些人恐怕都靠不住了吧?”

    閻曉雅居然不作聲。

    陶正直直盯她一眼,道:“她雖然絕不會出賣你,嚴星雨,你卻得小心些。因為她已經動搖了,至少不會全心全意為你賣命。”

    嚴星雨眼光如箭射向閻曉雅,道:“告訴我,你絕對靠得住,願意為我賣命。”

    閻曉雅象傀儡又象學舌鸚鵡,道:“我絕對靠得住,願意為你賣命。”

    嚴星而欣然笑道:“很好,這樣才是我的女人。”

    陶正直忽然道:“嚴星雨,你先帶他們兩個回去,也替他們掩飾一下,然後把花解語綠野放入‘渺茫斷腸刀兵’大陣中,我到時就會露面商量一些細節。”

    嚴星雨頷首道:“如此甚好。”一手牽住李碧天,另一手勾住閻曉雅細腰。

    但走到房門口,陶正直又道:“小辛現在怎樣了?”

    人人都聚精會神等候答案。

    嚴星雨停步嘆口氣,道:“小辛真了不起,連他的名字都有符咒具有驚人魔力。”

    陶正直笑道:“你放心,他的魔力快要消失了。”

    嚴星雨道:“小辛已闖過老二尤吉祥和老三梁松柏那一關,他本應一直向這裏來的,但卻忽然在鎮上出現,敲開一間酒肆的門,正在飲酒。”

    陶正直道:“這廝的確狡猾得很,他明知滿頭滿身都有螢光粉,在黑夜中對他很不利,所以乾脆先去喝酒休息,等到白天才出來。”

    嚴星雨道:“他一定不是這個用意。”

    陶正直道:“若非此意,八成是他亦已負傷,必須拖延時間休養傷勢。”

    嚴星雨道:“也不是。”

    陶正直立知道:“難道他等援兵?”

    此人隨口對答,不但顯示出思想快捷無比,而又有算無遺策那種可怕的力量。

    嚴星雨道:“猜對了,有一個人正在陪他喝酒。”

    陶正直道:“誰?”

    語氣雖然很平淡,可是人人卻都感到他是裝出來的。

    嚴星雨道:“不知道,小辛敲開酒肆要了酒菜,等了不久那人就來了。”

    陶正直道:“連四身負重傷,決不是他。”

    莫憐卿忽然縮起身體,變成一團暇球一樣,怯怯道:“敢是飛天鷂子吳不忍?”

    嚴星雨搖頭道:“恐怕不可能吧?”

    陶正直道:“就算是他,他能發生什麼作用?還不是趕來送死麼?”他又笑一聲,道:

    “憐卿你不必怕他,如果他不是有利用價值,我老早就取他性命了,有一次他躲在水底三日三夜,靠一根蘆葦透出水面換氣,我根本有意放過他,否則他老早屍骨無存了。”

    莫憐卿發出歡欣笑聲,身子四肢又舒展成刺激男人眼睛的“大”字形,她道:“唉,你從未告訴過我這些事,你真壞,你還時時嚇我説害怕吳不忍會找上門來……”

    陶正直眼睛盯住她小腹那一帶,笑道:“我如果不這樣説,你的戲就不會演得那麼逼真了。”

    閻曉雅、李碧天都不認識飛天鴿子吳不忍,所以對於有關整治他的陰謀詭計,既不感興趣亦不關心。

    陶正直又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吳不忍。”

    嚴星雨吃吃笑道:“不會,一定不會,我老早在吳不忍身邊布了一着棋子,如果是他,我一定會

    收到飛鴿傳書。”

    陶正直道:“吳不忍有過比飛鴿還快的記錄,你難道忘記了?”

    嚴星雨道:“他怎能每次都比飛鴿快?我絕對不信?”

    飛鴿傳書不但在古代是最快速的方法,就算現代亦已可能有恢復使用的價值,因為已有醫院證明利用飛鴿傳送血液樣本(一根小小管子而已),同樣的距離飛鴿只花五分鐘而汽車則要二十分鐘(當然交通擠塞因素包括在內),而且比用任何工具運送都便宜。

    不過較長距離的話,飛鴿的成功效率就有點問題了。換言之就是不夠安全。所以最好是沿途設立很多的“站”,使每一雙飛鴿只限於很安全的較短距離,但這一來又不免使速度拖慢了。

    當嚴星雨終於擁着閻曉雅走出房間時,她忽然感到茫然和麻木,當然她仍然刻答應為嚴星雨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性命。可是現在卻突然覺得這種允諾簡直全無意義,既不能令她興奮,亦不能令她驚慌或後悔。

    她心中只剩下一片麻木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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