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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老闆面試過我之後,再也沒有了下文。董胖子還在安安穩穩地作他的總經理,肚子高挺屁股猛撅,説話的調門一天比一天高,噴出的唾沫能淹死活人,反動氣焰十分囂張。周衞東總結了三句他最愛説的話,分別是:1、那你就錯了!2、我的字不是隨便籤的;3、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從;説完後學着董胖子的樣子腆肚而行,問我:“陳重,你——敢不服麼?”我拍着桌子大笑,説牛逼牛逼,太與時俱進了。

    這兩個月不太好過,董某無視總公司的批示,讓會計每月扣我五千,又遇上銷售淡季,每月發到手的還不到3000塊,要不是還有點老本撐着,我早就宣告破產了。上週末在濱江飯店看見傑尼亞西裝打折,最便宜的一套只要4600,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放棄。我快30歲了,未來不遠,應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打算了。

    我給人力資源中心的劉總打過一次電話,遮遮掩掩地問他,四川公司有沒有什麼新的安排。他一改前日的熱情,冷冰冰地説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我心裏涼了半截,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但想來一定是董胖子又給我下了猛藥。這廝八月底自費去了一趟上海,回來後變得異常生猛,銷售部大事小事他都要插上一腿,還強硬地否決了我罷免劉三的提案,我指責劉三能力低下,説重慶老賴對他意見很大。董胖子騷哄哄地叨着煙斗學邱吉爾,説那你就錯了,客户的意見不能不聽,但也不能全聽,用人問題我説了算,“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從。”我當時很想跳上去撲打他,周衞東使了個眼色,生生把我拖開。

    重慶老賴欠我的五萬塊至今還沒兑現,我打電話斥責他不講信用,他跟我打哈哈,説你們任務壓得那麼緊,我所有的家當都投進去了,你再等等吧,等這批貨出手,我親自給你送過來。我差一點罵出聲,心想你他媽上千萬的身家,區區的五萬都拿不出來,真把老子當瓜娃子了?這事有點不妙,這傢伙是出了名的黑心,不定在打什麼鬼主意呢。但好在我當時多了個心眼,所有發貨回款的證據都捏在手裏,就算他賴掉我的那部分,欠公司的他也逃不掉。

    公司的事讓我心灰意冷。升官看來沒指望了,每月五千地扣下去,要扣到2007年,恐怕台灣都解放了,我屁股上的債也沒還清。跟周衞東聊起這事,他一個勁地鼓動我跳槽,説你的債務最多算民事糾紛,不用負刑事責任。這小子一直鼓吹他是中國政法大學的高材生,但畢業證破破爛爛的,十分可疑。我估計他也沒安什麼好心,肯定想我走了好給他騰地方。上週他拿了幾張報銷單進來,我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多問了兩句,他立刻陰下臉,質問我:“你不也這麼報的嗎?”我二話沒説就簽了字,心想人啊,誰跟誰是真的呢?無論如何我都要堅持到今年年底,年終雙薪加上預扣的提成獎金,大概有二萬多,不算小數目了。另外十月份搞冬季訂貨會,銷售政策由我來制訂,又可以趁機撈點錢,現在走了就太可惜了。今年事事不順,希望捱過這幾個月,到明年會好一些,我媽找人給我算了一卦,説29歲是我大紅大紫的年頭,從政則連升N級,經商則財如潮水,就算什麼都不做,走路也會踢到錢包。我聽後關起門來偷偷笑了一場,笑得淚光閃閃。人生嘛,要是連希望都沒有了,還活個什麼勁?老太太還在為我那套房子揪心,堅決要求我去討個公道。我五體投地,拱手作揖,説娘啊娘,你饒了我行不行?你就當是你兒得病花的錢不行麼?她瞪我一眼沒説話,氣鼓鼓地跟蘿蔔白菜們發威去了。我想多虧我沒告訴她趙悦有外遇,否則老太太肯定要去找她拼命。我媽這些年堅持練功,走梅花樁、耍螳螂拳,精通****功之外的各派絕學,一套太極劍舞得虎虎生風,相信趙悦在她面前走不了幾個回合。

    我那天在西門車站一帶到處亂轉,把油燒光了也沒找到趙悦和楊濤的屍體。回金海灣問了一下,前台小姐説看見一男一女走了出去,表情沒注意,女的低着頭,男的好象手腳不太老實,又摟又抱的,大是有傷風化。我聽得心裏象長了草,悶悶不樂地掐滅煙頭,回到車上對準自己的腦門乓地一拳,金光閃耀時我想:我他XX的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他們結婚時給王大頭和李良都發了帖子。

    王大頭向我表忠心,説打死我他也不會去,“有那閒錢還不如拿來擦屁股。”李良認為王大頭的作法可能會導致肛門鉛含量過高,徵詢我了的意見後,他以陳重觀察員的身份前往道賀,還送了個600元的紅包。

    據説婚禮很隆重,賀客滿堂,還請了成都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據説趙悦的婚紗很漂亮,憨態可掬,笑得象花兒一樣。據説她替楊濤擋了不少酒,有人開玩笑,説你是不是怕他喝醉了不能洞房,趙悦把頭靠在楊濤肩膀上,笑眯眯地説“當然”。李良説我看不下去了,走的時候沒有人理我,“説實話,我們都看走眼了,趙悦其實比你堅強。”

    那天我在內江。兩瓶劍南春喝光,我漸漸高興起來,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世界斑斕可愛,王宇的臉忽遠忽近,嘴唇張合,不知道在説些什麼,我忽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砰砰作響,所有人都扭過頭來冷冷地望着我。王宇説笑你媽個球,你什麼事那麼高興?我笑得眼淚直流,説我老婆今天結婚,“咱們為她…再乾一杯!”他説你娃真是喝多了,滿嘴驢屁。剛端起杯子,我就一屁股出溜到地上,頭重重地磕在桌沿上,他急忙把來扶我,問我:“你沒事吧?”我嗚嗚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控訴:“日XXXX,你少裝好人…嗚嗚…誰他媽都想害我,都給老子滾…嗚嗚…”內江鴻發酒樓。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街上行人紛紛駐足,指指點點地大笑。在街的另一側,華燈如水,一對新人珠玉滿頭,儀態萬方地登上彩車,在一片歡呼聲中緩緩駛向他們幸福温暖的家。

    從內江回來的第三天,王大頭神神秘秘地給我打電話,讓我馬上去他們局一趟。我正睡得香甜,一看錶才凌晨三點鐘,心下狂怒,罵了一聲棰子,剛想掛機,被他一聲喊住:“快來!是李良,出事了!”

    我以前問過李良,他的貨是從哪裏搞來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説,繼續問下去,他就要翻白眼:“你問這個幹什麼?想去告密啊?”其實他不説我也知道,從攀枝花過來的貨,主要集中在兩個地方交易:東面的萬年場、北面的駟馬橋。李良十有八九是去的駟馬橋。

    我趕到的時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牆角,腳上沒穿鞋,兩隻手緊緊銬在背後。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嘴角還帶着血,身上的襯衫撕得粉碎,露出蒼白乾瘦的胸膛。一看見我,他飛快地扭過臉去,肩膀一聳一聳的,我看了很心疼,解下外衣給他披上,摟着他的肩膀説李良不用怕,我和大頭都在這裏,一定保你沒事。

    大頭説李良純屬倒黴,剛拿到手就被警察撲倒在地,他可能是昏頭了,掙扎的時候死死地抓住人家的老二不放,那個警察臉都綠了,現在還躺在隔壁叫喚。王大頭説要不是我及時趕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問他該怎麼辦,他搓了搓手指頭,説還能怎麼辦,花錢唄,“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過了夜就麻煩了。”我問要多少,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比劃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氣,説要那麼多?他神色嚴峻,説50萬還不一定夠,你知道李良手裏的貨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説這麼晚了,到哪兒搞這麼多錢去?他探頭出去看了看,關上門,低聲説錢可以緩兩天再給,我已經給經辦人員説好了,只要李良寫個條子就行。我看着他嶄新的警服,心裏感覺不大對頭,半天沒説話,一面抽煙一面斜着眼看他。大頭急了,指天發誓,“我他媽要是吃李良一分錢,我就是狗孃養的!”

    大二下學期,老大和王大頭為了30元賭債大打出手,王大頭舉着拖把,老大揮舞着凳子,兩個都是重量級的選手,翻翻滾滾地廝殺了一分鐘,整間宿舍都差點塌掉,我的臉盆、飯盒、鏡子、書架全在那一役中損失殆盡。武鬥過後繼之以文鬥,兩位選手隔着桌子怒罵不止,王大頭説欠債不還就是驢日的,老大急怒欲狂,凌空飛腿數次,聲稱要立取王大頭性命,我和陳超死死抱住,估計胳膊都拉長了幾公分。老大掙了半天掙不脱,恨恨地罵道:

    “XXXX媽!一分錢你都看得比你爹還大!”

    把李良背上三樓,我累得直喘粗氣,一進門就癱在沙發上起不來了。在公安局沒看清楚,回來後才發現李良傷得不輕,腿上全是血,手腕腫起多高,還不住聲地咳嗽。我翻箱倒櫃地找出點紅花油,一面幫他擦一面講我心中的疑點,“1、經辦人員我一個都沒見到,錢的事全是他一個人説的;2、他平時從來不穿警服,為什麼今天晚上穿得那麼整齊?3、他完全可以自己跟你説,為什麼還要把我叫上?”李良緊皺眉頭,大口大口地吸氣,好象疼得很厲害。我正説得來勁,他突然一把將我推開,面朝大門,説:“進來呀大頭,你站在那裏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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