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憬琛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引來石破天驚的連鎖反應。連着好幾天,白金珠都拉着貝苡芙追問兩人的“新”關係,令貝苡芙不堪其擾。
“別再問了,媽。”嘆了口氣,貝苡芙失神地瞪着頭上的紅燈。“就算要問也別挑這個時候,老爸正在手術室裏動手術,你這個做人家老婆的,好歹也得做做樣子緊張一下嘛!”
這是什麼時代?有做人女兒的還得教她這個做人老媽的,注意怎麼做人家妻子的道理?真是顛倒天理!
“哎呀,反正除了等,我什麼事也沒法子做,不如就利用利用時間,跟你聊聊啊!”白金珠一點內疚的心情都沒有,反正時間到了,老頭子自然會被推出來。
“媽,你怎麼可以這麼説?”貝苡芙瞪大眼,彷彿白金珠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
“不然怎麼説?”白金珠也瞪大了跟她一模一樣的圓眼,可惜眼角多了幾條魚尾紋。“我又不能進去動刀拿針的,不找事情消遣怎麼行?”
“喔,原來我是讓你拿來消遣的對象。”貝苡芙氣嘟了一張小嘴。
“喂,我是關心你耶,你那是什麼口氣?”白金珠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這個老媽關心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過是隨口問問嘛!”
本來他們現在住醫院裏,多少可以打探一些消息的;可惜苡芙她爸住的是獨立病房,而且因為“身份特殊”,大家都知道她是貝苡芙的媽媽,不論她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害得她只得找這當事人追着問,不然她也沒轍了。
“是喔,那我要不要隨口答答?”幾天下來,她就是這麼回答她老媽的逼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隨口答什麼?”陡地一個聲音介入她們母女的對談,抬頭一看,不就是另一個主角嗎?
“憬琛吶,你來得正好。”白金珠看着甘憬琛直髮笑,典型的“丈母孃看女婿”心態。“我正在問苡芙……”
“啊!好了!”貝苡芙得救似地發現手術房的紅燈滅了,她立即興奮地站了起來。“老爸要出來了。”
“嘖!這麼剛好?”白金珠啐了聲,埋怨老頭子出來的不是時候。
甘憬琛靠過去跟執刀的外科主任低聲交談,貝苡芙和白金珠則圍着尚處於昏迷狀態的貝慶元,在手術室門前的狹長走廊形成兩撮小團體。
半晌,甘憬琛拍了下外科主任的肩,目送他離開手術室的長廊,這才走向貝苡芙。“太好了,手術很成功,等貝伯伯排氣之後就可以吃一點流質的東西了。”
“真的嗎?”白金珠原本有點蒼白的臉,在聽到甘憬琛的宣佈之後明顯恢復正常。“真是老天爺有保佑,謝天謝地啊!”
“謝天謝地?”貝苡芙斜着眼瞟着她。“是誰剛剛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現在倒是開始謝天謝地了?”關心女兒?依她看,是關心老公多一點。
“苡芙。”甘憬琛拉了拉她的袖子,不讓她亂説話,雖然他早已適應她們母女倆的對話方式。
“沒關係,憬琛。這丫頭註定生下來克我的,我早晚讓她給氣死。”白金珠故作哀怨地嘆了口氣。“我真是命苦啊,老公現在躺在病牀上,女兒又這麼忤逆我,偏偏又沒一個貼心的女婿來安慰我這丈母孃,哎——我認了。”
“貝媽,”甘憬琛果然極容易就上當了,他立刻靠了過去。“你想太多了,苡芙她不是故意惹你生氣……”
“你這個大笨蛋!”貝苡芙氣呼呼地拉着他的醫生袍。“人家要的是‘女婿’,又不是你,你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哎——我捺架歹命?”白金珠一見甘憬琛被攔了下來,又假意拭淚地叨唸個不停。“老啊,你就快點給我好起來,我們包袱仔款款回去村子裏,省得留在這裏讓女兒嫌棄!”
“貝媽……”甘憬琛於心不忍,拉着貝苡芙走近病牀。
貝苡芙的眉心緊皺着。“媽,你這樣讓別人看起來,還以為老爸手術失——”
“苡芙!”甘憬琛霍地捏緊她的手,微温且帶着譴責意味地低喊了聲。
“憬琛吶,苡芙説的沒錯,我要的是女婿,雖然你也很好,但畢竟你終究不是我的女婿……”白金珠還在傷心,她趴在貝慶元身上雙肩抖顫。
“貝媽。”甘憬琛一顆心擰得難受,貝苡芙則是在一旁猛翻白眼。
夠了,真是夠了!老媽的演技足以得到?鷳斫庇昂螅沂喬瓴話艿哪侵鄭?
“乖哦,老伴兒,我推你回病房。”雖然話是這麼説,但白金珠卻是動也沒動一下,仍舊趴在貝慶元身上抖顫着。“誰教我們沒生兒子……”
“貝媽,讓我來。”甘憬琛走過去推動病牀。“你放心,我這個做女婿的會盡力照顧你們,像我自己的父母一般。”
賓果!白金珠立刻抬起頭,臉上半滴水珠都看不到,反倒是掛着一個燦爛的老笑臉。“真的?你真的願意當我的女婿?”
“呃,貝媽?”對她情緒的大幅轉變,甘憬琛陡地適應不過來的一臉困窘。“你……”
“我怎麼?”白金珠立刻又板起臉。“你不想娶我們家苡芙了?”
“嘎?”甘憬琛徹底傻眼了。當了那麼久的鄰居,他竟全然不曉得貝媽媽有如此精湛的演技?他呆愣得説不出話來。
“看吧,早警告過你了!”貝苡茉懶懶地扯他後腿。“吶。你自己上當的,可別説我沒提醒你。”
“你這孩子怎能這樣説?”説得好像她老媽是個舉世無雙的女騙子似的!“難道你當真不想嫁給憬琛啊?”白金珠附在她耳邊小聲嘀咕。
“媽!”貝苡芙羞惱地跺了下腳,脹紅着俏臉跑離長廊。
“唉,我們家苡芙害羞了耶!”白金珠笑眯了眼,轉而用手肘撞了撞兀自發愣的甘憬琛,成功地打散之前撒下的“迷咒”。“她似乎是默認了。”這叫做“知女莫若母”,她得意洋洋地暗忖。
“啊?喔。”捕捉到她最後的背影,甘憬琛微微漾起嘴角。
“要不要我回去跟你媽提一下?”皇帝不急,可急壞了她這個老太監,她暗示性地推了推他。
“嗯?”甘憬琛隱在眼鏡後的眸光閃了閃,顴骨微紅地點了下頭。“嗯。”他推動貝慶元的病牀,一樁“陰謀”就這麼被敲定了——
唯一搞不清狀況的就是仍在昏迷的貝慶元,莫名其妙地“撿”到一個揹着金龜殼的院長女婿,當然,他還一無所知……
***
白金珠絕對不是盞省油的燈,她開始在醫院裏散播消息——有關甘憬琛和貝苡芙即將步入禮堂的消息;不過很詭譎的是,大家八卦照談,卻都有志一同地避開兩位主角,只是看着他們竊竊發笑。
貝苡芙覺得莫名其妙,隨意抓到人就問,卻怎麼也得不到答案,試了幾次之後她就放棄了,反正他們只是笑,對她並沒有特別的影響,除了感覺怪怪的之外……
“苡芙,你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了!”又是交班的時刻,骨科的小護士鬱茹再次造訪小兒科,劈頭就是一陣埋怨,“這種喜事為什麼不親口跟我説?虧我還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她還是轉了好幾手才聽到的消息,想想自己跟苡芙的交情,莫怪乎她會心理不平衡了。
“你又怎麼了?”她晃到藥局為上次住院那個心臟有問題的孩子拿點滴,就在迴廊上被鬱茹堵個正着。“什麼喜事?我沒聽説呀!”看到部茹像輛冒煙的火車頭直衝而來,貝苡芙就感到頭疼欲裂。
“沒聽説?你沒聽説!?”鬱茹拔高的嗓音,立刻引來等候領藥的病患和家屬的注目。“你怎麼可能沒聽説?”
鬱茹忙着向她逼供,而貝苡芙忙着跟她推拖,沒注意到適才的騷動,已引起兩個前來包紮傷口的年輕人注意;那兩雙眼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們,見她們開始移動後,又不着痕跡地跟在她們後面。
“你是不是經期又失調了?”為了不讓更多人來“參觀”,貝苡芙不得不拉着她邊走邊談。“這次你最好給我一個好理由,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三天兩頭來這麼一下“震撼教育”,心臟再強的人都受不了。
“你的婚禮算不算一個好理由?”鬱茹被她這麼威脅下,聲音縮到含在嘴裏。
“嗯?你説什麼?”貝苡芙把點滴和提藥單相互比對,萬一與醫生開的藥不符可就麻煩了。
“我説,你要當新娘子了,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至少也要讓她當個伴娘、招待什麼的,説不定她也可以撈個“醫生娘”噹噹。
“新娘子?我!?”貝苡芙總算聽清楚她的話,兩顆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我怎麼不曉得?”這豈不可笑?
“真的?假的?”鬱茹狐疑地瞪她。
“嘿,我頭一次看你眼睛睜這麼大。”像兩顆彈珠。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鬱茹頓時被潑了一大盆冷水,雙肩立即垮了下來。“你不會想瞞着我吧?”
“如果我真的要結婚了,我保證你絕對會收到紅帖的,好不好?”當然,這是讓自己耳根子清靜最好的方法,她可沒笨到跟自己的耳膜作對。
“咦?”鬱茹頓了下腳步,發現貝苡芙繼續往前走並按下電梯,她才加緊腳步趕了上去。“可是別人不是這麼説的啊廣
“你真的病得不輕耶!”貝苡芙憐憫地看了她一眼,走進電梯後按下樓層鍵。“既然是我要結婚,我才是當事人,婚期理應是我最清楚了,別人説的會比我的準嗎?”
“可是……你媽沒道理騙人吧?”就算真的想女婿想瘋了,也沒必要拿自己女兒的名聲開玩笑吧!?
“我媽?”貝苡芙挑起眉,聽到這兩個字,她立即感到大禍臨頭。
“可不是。”這次大家可都是指名道姓,明明白白的指出消息來源。“而且,院長也沒否認呀!”他只是露出招牌笑容,這不是承認了是什麼?
貝苡芙深吸口氣,恍若看見白金珠掛着奸詐笑容的臉,和甘憬琛那副似笑非笑的俊顏,兩張臉孔在眼前交錯,而她,有種被出賣的錯覺……
“叮!”
電梯的警示鈴敲醒了她的幻覺,她振了振精神,不理會跟在她背後喳呼的鬱茹,自顧自地大步離開。
“喂,系例不是光老大‘七仔’?”看着她們走進電梯,其中戴墨鏡的年輕人仰起頭,瞪着電梯顯示板説道。
“是吧?”另一個背靠着牆,自以為帥氣地看着電梯前走來走去的人。
“你有沒有聽到?她好像要結婚了!”她旁邊那個女生説的。
“她不是説沒有?”
“你不懂啦!你沒聽説‘無風吹沒浪!”
“錘子,是‘無風不起浪’。”
“啊,青菜啦,總歸一句話——”
“要跟光老大説嗎?”
“當然嘍,架大條歹志當然要講!”
“走吧!”
***
想當然耳,劉大光得知貝苡芙要結婚一事,自然是火冒三丈,凡事順遂的他何時曾受過這種窩囊氣?
“唉,光老大,要不要來拼一場啊?”一個梳着油頭的小子,拍了拍劉大光的肩,問他要不要來一場賽車較量。
“就憑你?”劉大光陰狠地睨了對方一服,擺明了沒把他放在眼裏。
“別這樣,賞個臉嘛!”油頭小子涎着笑説道。
劉大光是這個場子裏的唯一高手,只要打敗他,自己的地位立刻會水漲船高,因此每天都有認不清實力、妄想闖出名號的小賽車手邀他一起出賽。
“大爺我心情不好,不比!”他還惱着貝苡芙的喜訊,哪有心情跟這小子哈啦兼打屁?
“哦——光老大不會是怕了吧?”不賞臉?那就來個激將法怎麼樣?
“怕?”劉大光的濃眉挑了起來,他嗤笑道。“開什麼玩笑,我的字典裏沒有‘怕’這個字!”
沒錯,從他開始玩車,憑藉的就是家裏龐大的財力,就算出了麻煩。玩出問題了,只要拿筆錢塞塞對方的牙縫,保證那個人連半句回嘴的膽量都沒有。
尤其在玩車的過程裏,他認識了不少道上的兄弟,那些人靠他吃、靠他穿,自然聽命於他,也讓他的膽子越玩越大。認為沒什麼事是他劉大光做不到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他只要懂得運用新台幣的方式就夠了。
他的確不曉得“怕”,這個字怎麼寫。
“那麼……”油頭小子用下巴頂了頂賽車場的方向,意圖十分明顯。
劉大光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好,大爺我就陪你玩玩!”
沒多久,在場邊聚集越來越多觀眾之際,賽車跑道上的兩輛改裝車也發出“轟——轟——”的引擎叫囂聲,彷彿在比較準的引擎汽缸較為有力,轟隆隆地叫囂個沒完。
“加油!大光!”
“加油!打倒他,別讓他老是專美於前!”
“加油!加油!”
場邊雙方的擁護者約五五對半,每個人都彷彿使盡吃奶的力氣,為自己支持的一方加油,那種氣勢完全不輸給選舉時,各大候選人的造勢活動。
當裁判手上的旗子往下揮後,兩輛車就像裝了噴射器的子彈往前衝,甚至因高速較勁而產生大大小小的擦撞,不過這都是賽車時耍的小手段,並不構成違規。
劉大光在一個大回旋處,惡意用轉動快速的後車輪去撇稍稍落後油頭小子的前輪.對方一驚,不自覺踩了煞車,然而在高速行駛之下,急踩煞車會造成整輛車嚴重打滑現象,油頭小子的車終究因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整輛翻覆,無法完成賽程。
劉大光得意地笑了,他緩緩減低車速,停在稍遠的地方步出車外,看着另一頭冒着煙的車屁股和狼狽逃出車外的駕駛,他的笑變得更為陰沉——
沒錯,比賽是需要必勝的技巧,而不是君子風度。對賽車抱持此等理念的劉大光,對貝苡芙一事,也以同樣的心態視之。
既然無法如願得到貝苡芙,不如就毀了她,包括她的“姦夫”甘憬琛,省得傳了出去還有損他的顏面!
心下有了決策,劉大光的神情多了分篤定,嘴角的笑紋漸次擴大、再擴大,渲成龐大的陰影,悄悄地籠罩在那對沉浸情海、尚無所覺的小情侶頭上……
***
事發突然,劉大光的手下先堵上落單的甘憬琛。他正參加完一場醫學演講準備離開,才走離會場不到二十公尺,在幽暗的停車場邊便被劉大光和一大票聲勢浩大的混混們給堵上了。
“有事嘛?劉先生。”這張臉甘憬琛才看過一次,卻印象深刻。
“膽於不小嘛!甘院長。”劉大光走近他,狂風吹亂了他的黑髮,配上他略帶猙獰的臉龐,看起來像極了平空冒出的鬼剎。“怎麼?看到我這些兄弟,怕不怕啊?”他瞟了眼身後的混混,笑聲極為刺耳。
“劉先生好興致,這麼晚還帶朋友出來賞月嘛?”明知在劫難逃,甘憬琛依然笑臉以對。“天氣轉涼了,別忘了加件外套。”
混混們發出“哈哈”的訕笑聲,摩拳擦掌地向前一大步,停在劉大光橫舉的手臂之前。
“聽到沒有,甘院長不改醫生本色,把我們當他院裏的小朋友照顧呢!”意欲引起眾人激憤,劉大光故意曲解他的好意。
沒意外的,後頭又響起不屑的嗤笑和吐痰、低咒聲。
“唉,看來我的兄弟很不滿哦!”劉大光盯着甘憬琛的眼,靠近他的身形在距他一步之處停了下來。“你好膽量,敢跟我劉大光搶女人?”當然,這句話是極小聲的,只有他們兩人聽見。
“愛情是搶不來的。”甘憬深無懼地回視他。“如果苡芙對你有意思,她不會願意跟我在一起。”既然他不顧聲張,甘憬琛也小聲回答。
“只要你答應離開她,從此不再見她,我有自信贏回她的目光。”劉大光顯然還不願意對貝苡芙死心。
甘憬琛看了他良久,看得他心浮氣躁。“看什麼看?答不答應一句話!”身後開始有了騷動,看來甘憬琛挑起了那班兄弟的噬血因子。
“你説呢?”他沒有試圖移動,因為情勢是緊繃而易裂的,稍有動靜,那幫野獸便會一擁而上。“我希望可以跟你講道理。”
“媽的!老子沒那時間!”劉大光粗野地吐了口痰,野性盡露。“乾脆一點説啊!答不答應?”
“真可惜啊,劉先生。”他惋惜地搖了搖頭,暗諷他失去理智c“我辦不到。”
迅雷不及掩耳的,他在劉大光出手之前,一記結實的右勾拳直接黏在劉大光的腹部,不僅立時讓劉大光弓身低嘔,也引爆了他身後那羣黑道份子的暴力傾向,為數眾多的混混們朝他直撲而來。
剛開始甘憬琛還能抵擋幾個拳頭,之後更多數不清的拳頭。大腳不斷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背上、四肢,他只能做最基本的防身措施,彎起身軀抱緊頭部,只要頭不受到撞擊,他相信肢體上的傷害很容易便可痊癒。
不知過了多久,全身除了痛之外,他察覺不到任何感覺,然後在失去意識之前,他隱隱約約聽到交錯的口哨聲和狗的吠叫聲,他霍地放鬆全身的神經,任由麻痹的痛感神經支配他的身體,安心地昏厥過去,因為他僅存的神智清楚地知道——
他獲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