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開續寫的幻想
躲開記憶往事的隱秘小徑
躲開你
/1
保育院80週年的紀念晚會,租用了影城的大禮廳。台下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直以來給予紅橋保育院幫助的代表,宿名浩以贊助人身份被邀請出席。
禮廳裏響起了輕快的絃樂。
舞台上,一隻白天鵝出來,她在湖邊歡快地起舞,優美的舞姿吸引來一羣潔白的小天鵝。
白天鵝帶着這羣小天鵝在湖邊嬉戲玩耍,突然一陣電閃雷鳴,黑風將白天鵝捲走了……
望着台上的白天鵝,那重疊的白色褶皺中似乎傳達着某種魔力,讓他忘記此時此刻自己的身份,忘記時間。
夢幻。
是的,如果要用什麼來形容此時此刻宿名浩的內心感受,這應該是最確切的詞。
他的目光追隨着她的身影——她踮着舞步穿梭在孩子們中間,她獨自在舞台中間熟練地旋轉,她伸出的手臂在顫抖,她孤獨地倒在湖邊……
直到燈光亮起來。
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嗎?或許從她攔在汽車前面的時候,從她和自己站在同一個屋檐下躲雨的時候,又或者是更早的時候——他自己都無法分辨的從前,某種簡單得不用説明,卻又多到無法負荷的東西。
他深深吸口氣,空氣一下子沉到心底。慢慢從剛才那種接近眩暈的感覺裏恢復過來後,宿名浩站起來,朝那羣美麗而熱鬧的"天鵝"走去。
"叔叔,和我們一起合影吧。"多多跑過來,將宿名浩拉到"天鵝們"中間。
他扭頭去看她的時候,正看見她望着自己笑。看到自己注視的人也正望着自己的兩個人,一下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將目光移向別的地方。
比如禮廳中央的大吊燈,比如攝影師身後的黑色包包。
刻意地迴避了對方的目光,又猶豫着忐忑地再去尋找那個人的身影,沒有把握,擔心被對方知道的時候,是因為害怕被敷衍。
就這樣,當合影的"小天鵝"們四處散開以後,兩個人依舊還站在原地。
"原來你的舞也跳得這麼好。"
宿名浩看着她,烏黑的頭髮不再像往常那樣遮掩着她的臉,而是全部被梳理到腦後鎖成整潔的髻,露出圓潤光滑的額。
"孩子們見你來參加年慶晚會,都特別高興。"
她想這樣告訴他。
"你呢?"
"我該去換衣服了。"
在他的專注目光下被問到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時,她只好用手抓住白色裙角小心地繞着手指,以便能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或者,乾脆跑進舞台的帷幕後面。
他並沒有想過是否得徵詢她的同意,只是站在原地等她換好衣服後出來。
圓領套頭衫,水洗髮白的仔褲。
這樣的她從帷幕後面出來,又走回仍站在原地的宿名浩跟前。
"聚餐快要開始了,走吧。"
"我不想去聚餐。"
"怎麼了?"
"一起出去,就我們,我和你一起吃飯,好嗎?"
"可是,等會院長找你……"
還沒等她説完,宿名浩便伸手牽起她的手朝禮廳外面跑。兩個人一直跑過草場,繞過人工湖,她一隻手摟着的白色芭蕾舞裙一路舞動着。
這個地方叫abbracciamento,一串長長的奇怪字母。
來到早已預定好的座位面前,宿名浩讓她先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去。
"第一次見你用貼紙本的時候,就覺得你用這個會更加方便。"宿名浩説着,從褲口袋裏牽出一根紅色線繩,他將線繩栓着的手機放在她面前。
"我不要。"
她覺得有些難堪,所以低下頭去。
"為什麼?"宿名浩的急切全都寫在了臉上,他問坐在對面的女子,擔心自己的舉動驚擾到她一直所習慣的平靜。
"我不能拿你的東西。"
她的理由很簡單。
"這不是我的,是為了你更方便的工作才給你用的。"
宿名浩慶幸自己事先和院長提及過。
"是這樣嗎?"
她望着宿名浩,只是不能確定他説的話是不是真的。
"不相信你現在就可以發簡訊問院長。"
宿名浩説着,衝她笑笑後告訴她:"你把自己想説的話輸入裏面,確認後再輸入那個人的手機號碼,就這樣按發送鍵,對方就能收到你的話了,很簡單吧。"説完,宿名浩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將屏幕打開放在她面前,"看,剛才你發送的簡訊。"
"可是,我並不需要它,也根本沒有發簡訊的對象。"
她辯解着。
"怎麼沒有?我啊。"
聽她説沒有可以發簡訊的人,宿名浩覺得失落起來,一臉無辜的樣子望着面前的她。
她還是用不願意接受的眼光看着面前那隻小巧玲瓏的手機。
"好啦,它又不是定時炸彈,快收好吧。該吃飯啦,肚子好餓。"宿名浩説着將手機塞進她的手中,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衝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傻笑着。
見她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拿起來放進自己身邊的包包裏,他才重重地噓了口氣。
/2
下午臨走前,優麗到宿名浩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門,沒有人應聲。
她推門進去,在門口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等了好一會,宿名浩也沒有回辦公室。
第一次進宿名浩辦公室的優麗,站起來在房間裏四處看了起來——
沙發上讀到一半的英文管理著作。
牆上的個人照片。
桌上線條簡潔的水晶雕塑。
優麗走近桌邊,拿起上面的簽字筆,她將筆帽拉開,手指輕輕碰了碰筆尖——那裏似乎還留有簽字人握緊它的温度。
一定是他用過的一隻銀色火機,優麗用力按下去,藍色火焰噴湧而出。
她將他沒有來得及收回抽屜的名片拿在手中,輕輕念出上面的名字和職務,想象宿名浩打電話時與人交談的神情。
不知道木色相框裏面鑲着他哪個季節的照片?當優麗準備去拿過來看時,一張火紅色宣傳單一樣的東西進入她的視線,她將手裏的名片放回原來的地方,伸手拿起了火紅色傳單。
確切地説,那是一張芭蕾舞劇目表。
鮑羅丁(俄)大型歌劇《伊戈爾王子》
馬林斯基劇院演出捷傑耶夫指揮
演出時間:6月25日-6月28日19:00
俄羅斯基洛夫芭蕾舞團芭蕾舞劇《天鵝湖》
演出時間:6月31日-7月2日19:30
俄羅斯基洛夫芭蕾舞團交響芭蕾《珠寶》
演出時間:7月3日、4日19:30
俄羅斯基洛夫芭蕾舞團芭蕾舞劇《海盜》
演出時間:8月5日13:30、19:30
8月6日19:30
……
國際知名的芭蕾舞團要來演出,出演的人會是平時難得一見的世界頂尖級別的舞者。
望着這張芭蕾舞劇目表,優麗欣喜不已。穿上禮服,坐在劇院裏觀賞這樣的一場演出,可以説是優麗學習舞蹈以來一直所夢想的事情。
她想到了今天中午在走廊上遇見宿名浩時的情形:
"優麗,你下午走之前去一下我的辦公室,有東西給你。"宿名浩説完,繼續聽索彬説他新想到的畫面構思,兩個人往電梯門口走。
"好的。"優麗答應着,心裏在想不知道會是什麼事情。
看着手中的芭蕾舞劇目表,優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叫自己來,一定與芭蕾舞劇有關吧。這樣想着的優麗,心裏覺得甜甜的。
她將手中的劇目表放回桌上,離開了辦公室。
帶着幸福感出了大廳的優麗,因為想着劇目表的事情而高興得忍不住跳了起來。沒有攔出租車,心情好到覺得沿路的每個人的面孔都親切而可愛。
陽光正好,一切都剛剛好。
經過一家女裝店的櫥窗,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來。
櫥窗裏的黑色晚禮服,細肩帶,低領束腰,胸口有寶藍緞面花飾。想到芭蕾舞劇,她興高采烈地進了女裝店,買下了那條裙子。
想象着自己穿上它和名浩一起觀賞芭蕾舞劇的情形,優麗開心地回到南西姑姑家裏。
/3
她站在一羣潔白的天鵝中温和地笑着。
宿名浩的目光掠過照片裏的每一張臉,然後落在那雙眸子裏。因為相信眼睛最能透露人真實的內心,期盼能從她的眼睛裏得到一些訊息,所以才會望着照片不知不覺地出起神來。
Paul敲門的聲音將宿名浩驚了回來。
"名浩,這個我幫你拿回來了。"他拿着一個盒子走進辦公室,興高采烈地説道。
"謝謝你Paul,麻煩了。"
"沒事,那我先走了。"Paul將盒子放在沙發前的桌上,轉身走了出去,關門的時候,他又將頭伸進來,"對了,差點忘記跟你説,願你今天擁有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説完,Paul帶着詭異的笑消失在門口。
宿名浩拿出電話發簡訊給小薛——
你待會有空嗎?——
什麼事情?——
要見到你再説——
怎麼這麼神秘?——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待會要去院長的辦公室——
那我先過來等你——
好吧。
他將手裏的照片輕輕靠着木色相框裏爸爸媽媽與自己的合影放好,拿着桌上的盒子出了辦公室。
到保育院,孩子們一見到宿名浩,還沒等他問,便都搶着告訴他:"小薛老師被院長奶奶叫走了"。
在院長辦公室門口,宿名浩見到正從裏面出來的兩個人。一見宿名浩,院長便笑着問:"宿先生,來找小薛吧。"
"是啊,耽誤您了。"他禮貌地説。
"沒有,你們年輕人的事可比我這老太婆的事情重要。"院長打趣着説。
"院長又説笑了,您可不能説自己是老太婆。"
"哈哈,我還真希望自己不是,在這裏可以多呆幾年……好了,我走了,你們忙吧。"院長説着往走廊另一頭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回頭對小薛説,"小薛,你要是考慮好了,還是去福利院一趟啊。"
她點點頭。
"什麼事?"一邊的宿名浩問她。
"沒什麼,他們問我願不願意去福利院。"
"你去福利院做什麼?"一聽到她要離開,宿名浩比小薛更加緊張。
"是去做後勤管理,薪資會比在這裏教小孩子畫畫好。我還不知道要不要去。"
"為什麼?"
"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覺得那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別人不一定會全都接受你,對嗎?"
她看着宿名浩,不説話。
"別擔心,有我呢。你要是去了福利院,我就去做你的助手,財政助理,怎麼樣?"
她聽後釋然地笑笑,告訴他:
"很多事情不是錢可以解決的。"
"好了,現在我們不討論這個,一切等你決定了再説。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宿名浩看了看時間,繼續説,"現在,先吃東西。"
abbracciamento。
這家店的名字真長啊。
已經來過兩次,她終於察覺它與別處的不一樣。
"是意大利語,看來老闆是個意大利迷。"
"意大利語?難怪看不明白。"
"其實意思很好理解。"
"那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唔……知道一點。"
"是什麼?"
"下次和你來吃飯時再告訴你。"
"一定是你自己也不知道,等下先去問老闆,然後再告訴我是吧。"
宿名浩笑笑説:"真是逃不過你的眼睛。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上次你幫我點的那種烘烤的蛋卷。"
"還有呢?"
"牛排,還有檸檬茶。"
宿名浩衝她擠了擠眼睛,笑笑,然後向旁邊的服務生招了招手。
"牛排,檸檬茶,外加菠蘿萵筍,蘆筍濃湯,煎龍蝦肉,羊肉,烤鰻魚雞蛋卷。謝謝。"
像在家裏一樣,兩個人將各自喜歡的食物消滅乾淨,不會因為對方的緣故而有所顧忌,相反,因為心情的關係反而覺得食慾更好一些。
一個手裏捧着檸檬茶,一個手裏拿着含氧礦泉水,相對靜靜坐着,享受食物之後的小小愜意與隱秘歡欣。
短暫的酣然之後,宿名浩將芭蕾舞劇入場券連同自己為她精心挑選的觀劇禮服奉至她眼前,他等待自己的禮物給對面的女子帶來小小的驚喜。
"這個,給你的。"宿名浩指着禮服和入場券,開心地説。
"什麼?"
她望着面前的東西,一臉疑惑的樣子。
"芭蕾舞團來我們這裏演出,我買了票,因為想和你一起去看。至於衣服,想到去看芭蕾舞劇時可以用得着,而且你穿着肯定好看,所以就買了……"
她坐在那裏,望着他精心準備的禮物,沒有反應。
過了一會,她突然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對他做了"對不起,我有事必須先回去了"的手勢,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餐廳。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宿名浩,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愣在那裏。
等他意識到是自己的唐突嚇跑了她時,等他拿着被她拒絕的東西追出來時,只見到她很快消失在公交車門內的身影。
宿名浩將認真準備的禮物重新放回車內,開着車跟在那輛公交車後面,然後見她在保育院附近的車站下了車。
他只知道她為人單純,內心柔弱,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想超越朋友關係的這種想法令她覺得一切不再自然。他只知道自己那麼急切地想盡一切辦法來拉近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一切未明瞭之前,這種良苦用心在她看來卻只能稱做恩惠,只會讓她心裏存在的溝壑越來越深。
所以,即使她此刻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他也只有悄悄跟隨的勇氣了。
在她沿街走了很久之後,他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將汽車扔在大街上,跑了過去。
"對不起,我……"
"你回去吧,請不要跟着我。"
"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自己隨便走走。"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謝謝你,你走吧。"
"你是因為我送你禮物而生氣嗎?"
"沒有,不是因為你,你沒有錯。"
"那你為什麼低着頭走路一直不看我?"
她不再説話,只是一味地往前面走,已經走過了保育院的大門。宿名浩跑到前面攔住她,問她:
"你應該告訴我是什麼原因突然要走,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或者是別的,為什麼?告訴我,嗯?"
"因為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禮物。你每次送我禮物都讓我覺得自己是在接受你的施捨,我不願意再接受任何人的施捨,尤其是你。"
她因為激動而顯得更加笨拙的動作,讓她無法表達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
"施捨?傻瓜,你怎麼會那樣想啊?"
宿名浩只是恨不能馬上將自己的內心告訴她,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害怕自己一鬆開她就會消失似的,牽着她往停車的地方走。
讓她在駕駛座旁邊的座位上坐好,自己才坐回到駕駛座位。
"你聽我説,我這麼做僅僅是因為我……"
"我知道,可我不是那個人,你讓我下車吧,求你了。"
小薛沒有讓宿名浩説完就打斷了他。
"為什麼?"
"我們,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我可以過去,如果你覺得我們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那我不要我的這個,過去你那裏。"
"你看看我,就是現在這樣的我,沒有讀過大學,沒有父母,沒有家,甚至都不會説話,我只屬於這裏。而你,只是一個喜歡施捨別人的人。"
……
"對不起,宿先生,我得回去了,保育院晚上九點就會關門。"
/4
優麗敲門走進宿名浩的辦公室,問他:"宿先生,你找我?"
"哦,我媽説這個一定要給你,都放我這裏好一段時間了。她説這個對你的腳傷有用。"宿名浩一邊説一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圓柱形的小鐵罐子,放在桌上。
"替我謝謝阿姨,麻煩她了。"優麗拿過桌上的藥水,低頭望着瓶身上奇怪的馬來文字。
"沒事。"宿名浩説完,低頭繼續看文件。
原來是藥水,而不是芭蕾舞劇入場券。
她有些失落地擺弄手裏的那瓶藥水,轉身準備離開。
"優麗,你等一下。"宿名浩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紅色信封交給優麗,説:"這是芭蕾舞團演出的入場券,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明天好像是最後一場。"説完,宿名浩對她親切地笑了笑。
"你怎麼知道我想看他們的演出?"
"我記得你好像是學舞蹈的。"
"謝謝。"優麗説着開心地走出宿名浩的辦公室。
第二天晚上,優麗比舞劇演出時間提前一些來到劇院,其他人已經陸陸續續入座了。她在大廳等了一會,沒見宿名浩來,便先進去找到座位坐好。
"你好,優麗。"舞劇啓幕的時候,優麗聽到有人叫自己,她側身去看,正遇上Paul注視自己的目光。
"Paul?真巧啊……"看到Paul的那一刻,她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用力緊緊撕扯着小手提袋上的珠鏈,想想自己這幾天為了來觀看今天的演出所做過的事情,而現在坐在身邊的人居然是Paul。
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開這樣的玩笑,優麗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Werther》是個悲劇。
Werther指着夕陽下的山岡對身邊思慕的女孩説那將是埋葬自己的地方,即使他的命運註定與所愛的人錯過,那麼那些滿山搖曳的葦草會藉此訴説相思的孤獨,也會用搖曳的姿態繼續表達他內心的愛情。
一個人的悲痛莫過於愛上心已有所屬的另一個人。
橫隔在自己和他之間的那個影子此刻又來侵擾她,優麗望着舞台上的佈景,將那個影子想成是阻礙Werther實現愛情的敵人。當Werther倒在血泊中的時候,眼淚溢滿優麗的眼睛,她用手輕輕一碰,它們便毫無顧忌地流了下來。
身邊的人用手臂輕輕地碰了她一下,將柔軟的紙帕遞到了她的手邊。
燈光亮起來的時候,優麗身邊的座位上沒有人,整個劇場的人開始如蟻羣般緩緩向出口流動。優麗坐在座位上輕輕拭了拭眼角後,也走出了劇場大廳。
"喝點吧。"Paul將温熱的咖啡遞到優麗面前時,讓她驚了一下。
"謝謝。"優麗接過美露,貼近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你一定很失望吧,因為他沒有來。"Paul的話一語中的,猜透優麗的心思。
"你説什麼呢?"她將目光望向大門口,用來掩飾自己的心事。
"當你發現坐在你身邊座位上的人是我時,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喜歡他。還有,你上次幫我去接宿爸爸和宿媽媽的事情……"
"那又怎麼樣?"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
"這事跟他並沒關係,我不需要那麼做。"
"你喜歡他,與他沒關係?別開玩笑了,優麗。"
"那如果他喜歡的是別人,你覺得也與你沒關係嗎?"
"……"優麗沒有説什麼,但是她望着Paul的眼神里充滿了敵意。
"對不起,是我話説多了。可是優麗小姐,我説的是事實。"Paul説完,一個人向大廳門口走去,剩優麗一個人站在那裏。
她將手裏喝剩的咖啡扔進鋼製的垃圾筒內,走到劇院門口攔下了銀色出租車。
"不知道怎麼做才好,知道你喜歡的是別人,不是我的時候……真的很討厭那種感覺。你就不可以將那樣的喜歡分一點給我嗎?至少我不會介意,還是會全心全意只喜歡你一個人……這樣對你,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優麗撥通電話,帶着醉意地衝着手機那頭的人央求着。
"優麗,你在説些什麼?請不要這樣。"看到是優麗的號碼卻不確定她真的會説出這些話的宿名浩,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沒想到優麗對着電話那頭大聲叫道:"我説你可不可以喜歡我,只要喜歡一點點,一點點,我會將自己的心都留給你,全部!"
"優麗,你在哪裏喝酒?這樣做對你只有壞處。"
"不是對我,是對公司吧。你只是在關心公司的形象,只是在擔心明天的娛樂版頭條……"
不到二十分鐘,宿名浩便出現在優麗的面前,他有些着急的神情引得優麗一陣哈哈大笑起來:"真快啊,是不是擔心我出事了會影響到公司聲譽?"
"別喝了,優麗。"
"為什麼不喝?喝了酒説的話才是……真的,喝酒後才不會説假話。不用……明明知道你是誰卻要裝作不知道,也不用裝作不在乎……"
優麗一股腦説了許多話,宿名浩望着有些失態的優麗,心情很複雜。
他奪過優麗手裏的酒瓶後,將她扶出酒吧,往泊車的地方走。在街對面的綠化欄邊,優麗倔強地甩開宿名浩的手,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兩個人在原地折騰了很久,一直到很晚,優麗都沒有坐到車上。
"小航,求你別將我送回家。"
過了很久,優麗突然説出這樣一句話,讓宿名浩深深嘆了口氣。
他將優麗帶到勝昌門廣場附近一家自己常去的湯麪館。
"老闆,兩碗湯麪。"宿名浩説完,將自己對面的小姐安頓好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可能是真的餓了,優麗將自己面前的湯麪吃得很乾淨。重新坐好後再次望向自己對面的男人時,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
"不好意思。"她突然説。
"你好些了?"宿名浩一邊將碗裏的湯喝乾淨,一邊抬頭問優麗。
"送我回家吧。"優麗站起來,語氣十分平靜的樣子。
兩個人一前一後坐進宿名浩的車裏。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優麗和宿名浩好長時間都沒有説一句話。
最終打破沉默的人是優麗,她問宿名浩:"你喜歡保育院的那個老師?"
宿名浩扭頭看了優麗一眼,説:"你現在的樣子不適合談論這樣的話題。"
"那你覺得你們合適嗎?"優麗不放過任何繼續這個話題的可能性。
"你想説什麼?"宿名浩的話也嚴肅起來。
"讓她成為宿氏繼承人的妻子,並不能帶給她幸福,卻會更痛苦……"
"這與你並沒關係。"
"可我喜歡你。"
"我知道,可這與我喜歡誰也並沒關係。"
"……"
優麗説不出話來,她無話可説。
臨近午夜的街道上空曠了許多,車內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優麗從後面望着宿名浩的背影,無論是用長度還是用體積都無法計算清楚的情感,讓車內的空氣更加濃密起來。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還是感到了呼吸的困難。
好一會兒,她才説:"對不起,明明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別人,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以前至少媽媽會阻止我,將我往回拉。現在,我自己一個人不小心就走出了很遠,甚至沒有辦法再回頭……"
她説着,讓目光離開他的背影,望向窗外。
"你知道我以前有多恨景妤姐嗎?她破壞了我小時候喜歡一個人時所抱有的全部幻想。現在終於明白了,是自己所愛的人讓我將她當成敵人。以前是景妤姐,現在是那個保育院老師。"
汽車在南西姑姑家樓下停下來,優麗下車後將車門關好,轉身準備進門。
看着她消瘦而孤單的背影,宿名浩忍不住在後面叫了她一聲:"優麗。"
優麗忙轉過身來問他:"怎麼了?"
"你會遇到適合自己的人。"也許是為了安慰她吧,説着這種平時自己怎麼也不會説的寬慰的話。
"我已經遇見過了。"她望着宿名浩的眼睛裏,浸滿了亮閃閃的淚花。
"優麗,你不要這樣。"他覺得有些難過,但真的無能為力。
"我能問你要一樣東西嗎?"優麗突然問他。
"什麼?"
"一個與愛情告別的擁抱。"
宿名浩久久看了她一眼,走過去輕輕擁了擁她。轉身坐回車內後,只留優麗一個人站在原地。
原來幻想中的擁抱才最貼近自己的需要,優麗這樣想。
/5
"小姐,你找誰?"保安看見一身便裝打扮的小薛正準備進電梯,將她攔住了。
"我找宿先生。"
她用手語告訴保安。
"對不起,你不能進去。"看不明白她的手語,保安指着大門口,讓她離開。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找宿先生。"
她沒有離開,見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想要擠進去。沒想保安用手抓住了她身上包包的帶子,將她拖了出來:
"小姐,你不能上去,請你離開這裏。"
"放開我……"
她用力掙脱抓住她的包包的手,有些生氣地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保安。這一幕,被從門口進來的優麗看到。
"放開她。"優麗走到保安面前,語氣嚴厲地説。
"你好,優麗小姐,可是她……"保安想辯解些什麼,但看到優麗只能馬上換上温和的語氣。
"你怎麼來這裏找我了,害我一直在對面的咖啡館等你好久。我們走吧。"優麗伸手抓住小薛的胳膊,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保安愣在那裏。
"謝謝你。"
小薛衝優麗笑笑,因為她剛才替自己解圍而表示謝意。
"不用謝我。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兩個人已經走到公司大門台階下的小廣場上,優麗將自己的意願很直接地告訴了小薛。
"什麼事?"
兩個人去了公司附近的甜品屋,在靠窗邊的安靜位置坐下後,優麗對坐在自己對面的情敵提到了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事情:
"上次在保育院,謝謝你了。"優麗知道自己的語氣很冰冷。
"不用客氣,我是姐姐,應該啊。"
小薛笑了笑後告訴她。
"姐姐?"優麗看着小薛,滿臉的疑惑。
"上次在保育院,我就想告訴你,可你跑得比兔子還快呢。優麗,我是景妤姐姐啊。"
她衝對面的優麗神秘地笑笑,比畫着。
"景妤姐姐?"優麗愣在座位上,望着眼前的保育院老師,腦海中閃現出她和名浩在一起的畫面。
原來他一直在騙自己。謊言帶來的羞辱感將兒時夥伴重逢的喜悦衝得一乾二淨,優麗按耐住怒火,問面前的景妤:"可是你為什麼會……"
景妤知道優麗要問什麼,只是拿着小瓷匙在自己面前的豆沙中輕輕攪動着,沉默起來。
過了一會,她才告訴優麗:
"發生了很多事情。那天看到你在台上表演,覺得好意外。優麗,你越來越漂亮了。"
"你一直住在保育院?"
景妤點點頭。
"是名浩先找到你的?"
"你是説宿先生?他經常去勝昌門廣場,我們碰到過幾次,後來他的手機丟了,正好被我和多多拾到……"
"為什麼?小時候你要搶走他?他好不容易擺脱你,現在你又來攪局,為什麼?"
景妤還沒有説完,一直壓抑着嫉妒與懊惱的優麗忍不住大聲地打斷了景妤。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景妤,無比驚恐地望着面前突然變得歇斯底里的優麗。
"優麗,你怎麼了?"
"你少來裝好人,裝可憐。就是你每次假惺惺在背後使手段,小航才總是會被你這樣的女人騙。"
"優麗,你在説什麼?你説小航?小航他在哪裏?"
"他在哪裏?你少裝了,自己不是整天都在纏着他嗎?還找到公司去。你也不先看看那是什麼地方,適不適合自己進出……"想到小時候因為景妤而受到小航的冷落,優麗將怨氣一股腦全倒了出來,她沒留意到對面景妤的變化,刻薄的話語劈頭蓋臉地砸到她身上。
她愣在那裏,驚愕不已。
"宿先生?小航?景妤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讓她覺得難受的並不是優麗的那些句句指向自己的話,而是他一直都在騙自己,知道現在的薛景妤無力還擊,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表演一出又一出的戲。
她站起來,表情木然地朝甜品屋外面走去,扔下一臉憤然的優麗坐在那裏,收拾那些她依然沒有説完的話。
"你以為一走了之就沒事了?"
優麗從後面追上來,攔在了景妤面前,繼續説:"我從小就喜歡他,現在的宿名浩不再是以前的小航了。你也想成為名浩的妻子?叔叔阿姨怎麼會讓你這樣的人……"
心裏像打翻五味瓶一樣,景妤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等她説完,只覺得自己像失去方向的麋鹿想躲進山林,她朝街上人羣熱鬧的地方拼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