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正勳從車上下來,拿着音琪喜歡的鐵罐粥。
"怎麼沒有在病房裏?音琪呢?"見曉彥一個人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正勳有些意外。
"她睡着了,呆在房間裏怕吵到她,所以下來走走。"曉彥看看正勳手中的黑色罐子,指着身邊的地方示意正勳坐會。
"你也餓了吧。要不先喝點這個?"正勳指指手裏的鐵罐,問曉彥。
"我不餓,等會給她吃吧。"
兩個人有一會沒説話,正勳記掛着音琪一個人呆在病房裏,放心不下,便説:"曉彥,我先上去陪她一會,你先去吃點東西吧,別餓着了。"
"正勳……那個……我們再聊一會吧,我是説讓她……久睡一會。"曉彥想起叫Jean的人一直沒有出來,現在應該還在病房裏面吧。
"怎麼了曉彥?我想還是上去陪她,待會她醒來了我們都不在身邊……"正勳説着站起來往住院樓裏走去。曉彥着急地跟在他身後,想到上次音琪對自己説過的話,音琪喜歡Jean的事情,正勳他……知道嗎?想像兩個男人在病房裏碰到的情形,曉彥只得硬着頭皮跟在正勳身後上了樓。
曉彥跑到正勳前面推開房間門,風揚起南邊的窗紗,窗前花瓶裏插着藍紫色桔梗,沒有看見Jean。
他走了?
在牀邊的凳子上坐下,曉彥開始望着那束開得正盛的桔梗發呆。
"曉彥,曉彥……曉彥!"
正勳一連叫了好幾聲嘵彥,她都沒有聽見。
"啊?"
突然回過神來的曉彥抬眼看着面前的正勳,一臉的迷惑。
"在想什麼事情呢?那麼入神。"
正勳衝曉彥笑笑,對她説:"下午不是有課嗎?喝點粥再去吧。"
"許正勳,你瞭解她很多嗎?"
曉彥沒有聽進正勳的話,卻想到她睡着時含糊地叫着陌生人的名字。
"當然,我們認識很多年了,至少比你更瞭解她。"
正勳的語氣裏透着自信,這讓曉彥心裏有一點嫉妒。她是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欣賞的男人最終能走到一起的,可是,如果事實真的沒有那麼簡單的話……一個是音琪在睡夢裏見到的人,另一個是網上突然冒出來的超齡學生,還有正勳……曉彥都不敢再往下面想了。她從虛掩的門逢裏瞥了一眼正躲在外面小聲接聽電話的痴心男人,不禁嘆氣起來。
"我走了,下課後過來替你。順便帶些雜誌過來,閒着的時候可以翻着玩。"
走到門口,曉彥對剛剛掛下電話的正勳丟下這樣一句便自顧自地走了。看着她離開時有些倔強的背影,正勳愣在門口半天沒回過神來。這時,醒了的音琪在裏面輕輕叫了聲正勳。
"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正勳走到牀前坐下來,望着音琪問。
"正勳,我想出院。"
夢到首爾的日子,公園、漫畫社、湖、遊樂場、ILLMORE還有茶館,還有一些紛亂的面孔,音琪覺得一定是因為整天躺在這張陌生的牀上的原因。所以,才想要快些離開。
咳……咳……咳!
"先喝些粥吧,然後去找醫生,醫生説我們可以回去就回去吧。這裏的房間都是蒼白的顏色,見了也真讓人心情陰鬱。"
正勳將罐子裏的粥在豆色小碗裏倒進半碗,遞向慢慢坐起來的音琪。
"可是,我不想吃……"
音琪接過粥碗,卻表現出沒有一點口欲的樣子。
"當然,你現在生病了。所以,現在由我來負責讓沒有口欲的人吃東西。"正勳衝音琪笑着。這樣的笑容讓音琪覺得愧疚無比,她想甩去所有與明浚有關的意念,只專注看着正勳一個人,卻無法剋制內心的思念,或許那還不止是思念一般的東西。就在剛才的朦朧意識裏,她就感覺明浚來過,醒來後明知道一切都是錯覺,可房間的空氣裏明明還殘留着他來過後留下的氣息。然後,她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了窗前的那束桔梗上——
在明浚經常帶她去的農莊。
音琪盯着窗台上藍紫色的花朵,忍不住問身邊的明浚:"顏色有些像勿忘我,可是……叫什麼名字?"
"桔梗。它是我最早認識的花。"明浚也望着音琪懷裏的花,喃喃地説。
"在花店裏,它的表情看上去一定有些孤單,所以你才買下它吧。"
因為看到寵物商店籠子的鳥很可憐而買下它們,然後又將它們放了,明浚常做這樣的事情。
"不是買的,後面園子裏種的。"
"種的?"音琪好奇地盯着薄如蟬翼的花瓣,有些擔心風和雨很容易就能將它們摧毀。
"韓語中的桔梗叫Daolagul,民間傳説Daolagul是一位貧苦長工女兒的名字,她與村裏的小夥子相愛,卻被地主搶去做妾以抵債。小夥子知道後,憤怒地殺死地主,自己也進了監獄。悲憤死去的姑娘臨終前請求家人將她葬在小夥子每日砍柴必經的山路旁。第二年,葬她的山路旁開出了藍紫色的花朵,人們都叫它"Daolagul"……就是桔梗。"
"象徵愛情?"
"也不完全是,應該是永恆卻又無望的愛。"
"永恆?無望?"音琪開始覺得這種花有些傷感,她移開視線,望向農莊旁邊柵欄深處。脆弱的桔梗就生長在那裏面吧。
"為什麼你最早認識的花不是玫瑰?很多人最早認識的花都是玫瑰。"
"你最早認識的花是玫瑰嗎?"
"不,是向日葵。"
"因為媽媽種下它,我第一次認識的花就是它了。它是巨蟹星座的花。盛開的桔梗代表幸福再度降臨……"
"巨蟹座?你是獅子座的……"
"媽媽是巨蟹座的。"
藍紫色桔梗。
永恆無望的愛。
幸福再度降臨……
"正勳,你為什麼想到要買桔梗回來?它的藍紫色花瓣會漸漸變淡,最後會失去所有色彩而變成一朵朵白色的花……"
音琪説着,已經想到它變成白色後孤單蒼白的樣子。當幸福再度降臨的時候無法抓住而只能與之擦肩的孤單,就是那樣的吧。
"那花不是我買的,可能是曉彥買的吧。"
正勳説着回頭望了望窗前的桔梗,將瓷勺裏漸漸涼下來的粥送到音琪嘴邊。
"曉彥?"
"哦,她才走沒多久,下午下課後會再過來。"
"正勳……謝謝你。"因為內心的自責,音琪不知道除了不停地感謝之外,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怎麼了?"正勳有些意外,便擔心得看着她。
"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都會給你更多幸福……所以……"
"傻瓜,我現在已經是最幸福的人了。快,把它全吃光。"還沒等音琪將話説完,正勳便從中打斷了,他有些不確定所以的後面會是什麼,用這樣的話阻止她後,雖然心裏忐忑起來,卻仍然是高興的樣子。
"對不起。"音琪説着低下了頭。她知道自己對正勳是不公平的,他的忠貞和自己永遠無法整理完的心情是那麼地不搭。可要怎麼樣做,她才能讓這個男人不受一點點傷害。如果可以的話,傷害都讓馮音琪來揹負,讓正勳得到他最應該得到的幸福,這是她心裏的願望。
"音琪,今天怎麼了?"正勳更加迷惑了。
"對不起,因為……我整天呆在這裏不做事,還害你和曉彥兩邊跑……"
真正抱歉的原因最終還是無法説出口來,音琪將它們收回了心底,因為不想傷害身邊的人,所以不能做個自由的逃兵,她猶豫着是不是該成全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美滿結局。
7
音琪和曉彥坐在常去的餐吧裏,曉彥要了果汁,音琪要了加檸檬的Pelvya礦泉水。
"音琪,"
"嗯?"
"你説戀愛的人最初都是為了什麼而墜入愛河?"曉彥問的時候,認真的望着音琪的眼睛,因為眼睛不會説謊。
音琪想到明浚的眼神,可那眼神立即被Jean注視自己的強烈目光代替。她沒有説話,端起面前的檸檬水喝了一口。
"為什麼並不重要,是不是?只要能和那個人在一起。可是,如果連自己都看不清楚的話,便會在那條河裏迷路,是這樣的吧?"曉彥説話的方式和平時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膽怯,音琪只能勉強的笑笑。"曉彥……"
"音琪,你知道我要説的是什麼,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對吧。"
"是。"
"那你今天要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好不好?"
"曉彥,你別問了。我承認我不應該喜歡Jean……那樣傷害了正勳,我已經努力去做了,讓自己……不去喜歡……"知道曉彥要問什麼的音琪,想推避掉自己不再願意面對的人和事,躲到事情的另一邊。
"可是,卻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而且……他也已經開始喜歡你了,不是嗎?"
"沒有,曉彥……再也不會了,我……愛正勳,我就要和他結婚了。"
説着肯定的話,音琪卻覺得一片茫然。
"你真的這樣想?"曉彥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像看見曙光一般,也心安了下來。
"嗯。"
"音琪,正勳真的對你很好,這個世界上也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人存在了。你那麼幸福,所以千萬別……"事情不好的一面被曉彥嚥了回去,她承認自己心裏對正勳所存在的自私情感,可緣於對友情的尊重,她知道自己該犧牲掉那樣的自私。
"謝謝你曉彥,我知道怎麼做,會珍惜現在的一切,珍惜幸福。以前的一切……真的全都結束了。"
如塵埃落定般,音琪覺得自己的話讓心裏有了一種局外人的輕鬆。也許,一切原本就是幻覺,而回憶是自己的陷阱。
"明浚是誰?"
曉彥的話讓音琪驚了驚,被她整理打包好準備送走的回憶突然讓曉彥拉了一下,結果卻散了一地。
"是正勳……他和你説的嗎?"
"沒有,你住院的時候睡着説夢話,一直叫着這個名字,我自己聽見的。那個叫明浚的人是誰?從來沒聽説過。"
"曉彥,我還説什麼了嗎?"如果是夢話,那正勳他也聽到了吧,音琪因此而難過起來。對正勳,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傷害他的事。她將頭微微抬起來,好阻止眼睛裏打着轉的淚水不要在曉彥面前流出來。
可根本沒有用,眼淚順着眼角落下來,她只好又低下頭。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向曉彥回憶以前的準備。關於離島上的遇見,關於漫畫社,關於工讀,關於那個家庭的反對,還有車禍……
曉彥坐在那裏很久沒有動一下,過了許久,她突然問音琪:"音琪,你確定他真的……不在了?"曉彥有些懷疑的語氣,眼睛直勾勾看着音琪。
"當時處理事故的警察都已經確定……"
"你看過他最後一面嗎?"
"沒有……可是曉彥,你説這些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説他的家人反對你們在一起嗎?就不會製造假象,讓你徹底死心?在電視劇裏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曉彥!你又在貧了。怎麼會有那樣的事情?"
"音琪,你還沒有忘記那個叫明浚的人吧?"
"不知道……最近好奇怪,我總有種感覺,好象他離我不遠似的……"
"那正勳呢?他知道嗎?"
音琪無助地搖搖頭,她試想正勳知道自己想法後的心情,説不清是恐懼還是悲哀的情緒朝她圍攏來。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心裏守口如瓶的情感最終會傷到他,而自己眼看着卻不能保護他。
"那個Jean好象很在意你。他給人的感覺很不好……有點冷漠,讓人害怕。"
"Jean?你看見他了?"
一提這個與明浚那樣相似的男人,音琪的心思便混亂起來。
"他那天來醫院看你,我在樓下等正勳。因為一直留意門口,並沒有見他出去,可追在正勳後面上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他來過醫院?"
"是啊,來的時候沒有帶花,後來房間裏卻留下了奇怪的藍色花……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花?不是你……買的花嗎?"
"我怎麼會買那種顏色陰鬱的花?你知道我喜歡百合的。"
"曉彥……"沒有聽到曉彥喚自己的聲音,音琪恍恍惚惚好象看見明浚站在窗户旁邊温柔地望着自己——
"為什麼要將它摘下來?讓它長在園子裏不是更好嗎?"
"將正要盛開的桔梗放在窗前,可以祈求幸福降臨。""嗯?真的?"
"媽媽離開後,我這樣做,現在不是都已經靈驗了?以後,祈求幸福的時候,可以像這樣,將正要盛開的桔梗放在窗前。"
"……"
"音琪,你怎麼了?剛才的樣子真嚇人啊。"
音琪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躺在餐吧的休息室裏,曉彥坐在眼前着急得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