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來,威脅得對方既不能逃走,也不能運功抗傷,非得準備他接續攻到的掌勢不可。雙方對峙了一陣,那蒙面容突然長長嘆息一聲,乏力地貼牆滑坐地上,吐了一口血,道:“徐少龍,你的指功和腳法,已透露出你出身大有問題,這兩種絕學,皆是不傳之秘,你究竟是什麼人?”徐少龍搖搖頭,道:“常言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你卻不然,快要死了,還血口噴人。”
那蒙面人連連喘息,但仍然振起精神,道:“徐少龍,你是唯恐尚有旁人聽去,是以趕緊否認。
但我告訴你,除了我之外,沒有別的人了。”
徐少龍道:“閣下心機之深,反應之快,實在高明之至,不愧是內三堂的領袖人物,可惜今日碰上了我。”
蒙面人道:“這麼説來,你當真已知道我是誰了?”
徐少龍道:“我猜你是監堂三鳥之中,為首的灰鶴杜參杜香主,是也不是?”
對方道:“好!你猜對了。”
徐少龍揮手一扇,掌心勁掠,把他的蒙面中刮掉。
但見此人兩邊口角皆有血跡,面型瘦長,年約四旬上下,一望而知是個非常精悍厲害的人物。
徐少龍心中念頭電轉,尋找一個可以使對方吐露一切真情之法,這個可能性在於他能不能察破對方的弱點,然後針對這一點,加以進攻。
徐少龍自己也知道此是相當渺茫毫無把握之事,從這人的相貌看來,是屬於一種冷靜堅強的類型。
他迅即下了決定,道:“杜香主,你傷勢如何?”杜參道:“不必擔心,本座非死不可。”
徐少龍緩緩道:“兄弟曉得,但不知何故,兄弟對你有一份敬重之心,因是之故,你有任何心願未了的話……”
杜參道:“沒有。”
但話聲並不堅決。
徐少龍道::“杜香主信不過我,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杜參道:“你到底是誰?”
徐少龍輕輕道:“你可曾聽過‘五老會議’的名詞?”
杜參雖然顯得乏力疲倦,但聽了這話,也不禁翟然一驚,道:“當然聽過,你與這會議有何關係?”
徐少龍道:“兄弟是這個會議遴選出來,派來五旗幫,負起剿滅此幫全責之人、現在你可明白了?”
杜參喃喃道:“唉!怪不得……怪不得我毫無招架之功了,如此説來,你已兼得數家心法真傳,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可以這麼説。”
杜參道:“既然你是此一會議看中的人,我猜我可以信任你啦!你可是説過,替我了結未完的心願麼?”
徐少龍道:“是的,若是我能力辦得到的話。”
杜參道:“此事在你説來,易如反掌,而且亦有此必要。”
徐少龍大感興趣,道:“哦!咱們居然有了一個共同目標了,請問那是什麼?”
杜參道:“殺死鄭豔香。”
徐少龍訝道:“你説什麼?”
杜參道:“殺死鄭豔香。”
徐少龍道:“就是房中的那個女人?”
社參道:“正是,殺死她。”
徐少龍道:“我有權曉得殺她的理由吧?”
杜參道:“一來她是證人,於你不利。上頭很快就會從她口中盤諸出你與殺我之事有關,這是在你方面的理由。”
徐少龍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理由。”
杜參停歇了一下,這時,徐少龍真怕他忽然死掉。
但對方沒有死,還開口道:“她曾是我的情婦。”
徐少龍道:“即使如此,你也用不着殺他呀!”
杜參嘆息一聲道:“她是個淫婦。”
徐少龍道:“那麼她有許多好夫了?”
杜參搖搖頭,道:“不,自從她嫁給黃升之後,就把所有的舊情人都斷絕了。”
徐少龍道:“難道你會因此而恨她?”
杜參道:“不!如果單單如此,我只有敬重她,但她卻是因為另有新歡,才斷絕了所有舊情人。”
徐少龍道:“原來如……”
杜參又道:“可恨的是她的新歡,居然是她的小叔叔黃老歧。她故意使黃老歧敗壞倫常,又使我們雖然曉得,卻空自妒恨,全無法子可以奈何得她,這個女人心腸之壞之毒,真是世問少有的了。”
徐少龍忖道:“假如我是杜參,也得氣得半死。”
口中問道:“然則你們不會找證據麼?’’杜參道:“如何找法?她狡猾如狐,兼且又有名份上的掩護,難以抓到證據,再説,即使有了證據,她仍可以與我們同歸於盡。”
徐少龍道:“你在此刻還念念不忘取她的性命,可見得何等含恨了,不過……”
杜參道:“你總不能推説你不便下手吧?”
徐少龍道:“我得找個脱嫌之法才行呀!”
杜參道:“很簡單,你用我囊中匕首,刺入她胸口,又利用她的小刀,割斷我的咽喉,把我們放在一起。”
徐少龍道:“這倒是很便當的法子。”
杜參道:“我到陰間,再找她算賬。”
徐少龍道:“你是得參本幫機密的人,我且問你,目下本幫以哪一旗入息最多?”
杜參道:“這是交換條件麼?”
徐少龍道:“難道這是很難查探的秘密?我何須以此事作為交換條件?”
杜參大概也想到對方既然身在神機營中,這事不久就可查明。
當下爽快地道:“好,我告訴你,是黃旗分舵。”
徐少龍道:“本幫以販私鹽起家,照理説應是黑旗分舵是收入的重鎮,何以反而變成黃旗分舵?”
杜參道:“黃旗分舵數年前成立了一個特別小組,專門收款,你也可能聽聞過……”
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徐少龍伸手替他推拿穴道,使他氣機恢復通順,不致中斷了説話。
杜參又道:“這個特別收款的小組,人手不少,收款的地區遼闊,是以算起來要以黃旗分舵收入最多。”
徐少龍道:“如是這樣,有何希奇,但外面有些非常可怕的傳説,使五旗幫聲譽一落千丈,你可知道?”
杜參眼中透出驚訝之色,道:“有這等事?我可從未聽人提起過。”
徐少龍道:“也許你的地位太高之故,這等謠言,不會輕易傳入你耳中。”
杜參道:“我身為監堂香主之一,負的責任就是整飭風紀,維持本幫聲譽,因是之故,在外面耳目佈下甚多……”
徐少龍微微一笑,心想:終於找到一個弱點了。
他連忙接口道:“杜香主,你想一想看,這數年以來,你們監堂的權力有沒有削減?上頭可有隱瞞你們的跡象?”
杜參衝口道:“這是我悶在肚中許久的疑團了,一直不敢向任何人提及,想不到竟是與你,一個奸細談到此事。”
徐少龍道:“你且當我是朋友,你要知道,五旗幫本以販賣私鹽起家,在江湖無數幫會中,全憑歷任幫主,蟬精竭智,才使五旗幫成為天下第一幫會,而幫中規條,對幫眾極為愛護,阻止一切會導致內鬨的可能。此外,對於一般老百姓,也極力不騷擾侵犯,甚至連販賣私鹽之舉,到後來也變成不只是圖利,而是供應乏鹽地區的人,得以買到較廉價的鹽,我可有説錯?”
杜參道:“是的,你沒説錯。”
徐少龍道:“自然凡是幫會,難免有不合世俗與禮教之事。但江湖上總認為五旗幫是講義氣的組織,是以聲望日隆。但那已是從前之事了,如今五旗幫已背上臭名,你知道為什麼?”
杜參不禁瞠目問道:“為什麼?”
徐少龍道:“因為近數年來,全國的淫業突然興旺之極,任何地方的妓院,貨色全然不虞缺乏……”
杜參變色道:“你可是暗示這是本幫所為?”
徐少龍道:“經過五老會議下令調查所得,顯示出唯有五旗幫幫內,遮掩着一個絕大秘密,所以……”
杜參道:“這等販賣良家婦女之事,本幫決不肯為。”
徐少為道:“你先別生氣,請想一想,從前誰敢各組派系,互相傾軋?江湖稱羨的義氣,如今何在?”
杜參道:“這也只能説現任幫主的過失,豈能牽扯到販良為娼這等醜惡之事上去?”
徐少龍道:“我正要查明此事,如若沒有,那自然最好,五老會議便不會干涉到貴幫了,但我如何查得明白?”
社參道:“你去找監堂堂主………”
徐少龍道:“你認為他肯幫忙我麼?”
杜參道:“當然啦!他志在登上幫主大位,此舉等如幫助他,兼且可以維持本幫多年來的聲譽……”
徐少龍道:“這樣説來,你到此地窺探我與鄭豔香之舉,李聽音也曉得的,是不?”
杜參道:“當然曉得,他等我回信,馬上派人捉姦。”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派誰捉好?”
杜參道:“玉羅剎,她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徐少龍道:“原來是她……”他口中雖然這麼説,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兩個念頭交戰不已。
原來他明知目下是查明玉羅剎出身的上佳機會,可是他又答應過她,決不向任何人調查。
因此,他深感困惑不安的是:究竟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須不須要遵守諾言?是為了天下人着想,而拋棄了他個人的原則?抑或是堅守大丈夫一諾千金的原則?、此刻已無時間可以從長考慮1他終於疑慮不安的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問道:“杜香主,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杜參道:“不大妙,你這一腳,可是五台山的穿雲腳?”
徐少龍道:“是的,我下了一年的苦功,才練成的。”
杜參道:“你當也知道這一腳的威力如何?”
徐少龍點點頭,道:“恐怕難以救治了。”
杜參突然露出沮喪、惶恐、悲哀等混合的情緒,重重的嘆息一聲,道:“際此去死須臾之時,我忽然想到,往日的自負自傲,以及無數憧憬夢想,竟是如此虛幻可笑。”
徐少龍一點也不感到可笑,因為一個人之死,終究是至為嚴肅而又可悲之事。除非是刀光劍影之中,血濺五步之外,那時氣湧如山,殺機蓬勃,自然沒有工夫得以想及這些形而上的問題。
杜參又道:“我現在忽然覺得,要你殺死鄭豔香之舉,甚是滑稽無聊,人都死了,還計較這些事麼?”
徐少龍忙道:“杜兄這話甚是,如果你收回成命,兄弟更樂意遵命。”
杜參沉吟一下,道:“不,還是照做吧!這個女人,留在世上,有害無益。”
徐少龍道:“如果杜兄堅持,兄弟也不便多説了。”
杜參正要説話,突然面色大變,身子痙攣得十分厲害。不問可知他體內正發生一種難忍的劇痛。
徐少龍心想倒不如出手殺死他,免得他多受活罪。
但伸手出去後,卻沒有點他死穴,反而為他推拿。
杜參喘吁吁的道:“徐……徐少龍……不要……不要……殺她……她未後的兩個字,業已模糊不清了。
徐少龍連忙問道:“不要什麼?杜兄……杜兄……”
杜參的頭已經垂下,徐少龍托住他下巴,抬起一看,但見他雙目已瞑,鼻中氣息也停止了。
徐少龍又狐疑,又不安,輕輕放手,站了起身。
他自個兒毫無把握地猜測了一會,深心中十分希望灰鶴杜參説的最後遺言是:不要殺死鄭豔香。
但他實在沒聽清楚,不能作任何肯定。付想了一陣,決定了如何處置杜參屍體的方法。
他趕緊抱起杜參的屍體,躍入房內。
鄭豔香兀自躺在牀上,昏睡不醒。
她身上的被裳半掩,猶可見她裸露的酥胸。她的面龐,是那麼甜美安詳,雖無知覺,仍然迷人之極。
徐少龍咬咬牙,把杜參也放在牀上,與她同蓋一被。
之後,迅即回身躍出,略一辨認方向,縱上了屋頂。
出得鄭家,徐少龍馬上就認得道路了。不消多久,已回返神機府,悄然返房休息,其實天都快亮了。
翌日早晨,居安之一見到徐少龍,頓時鬆了一口大氣。
早餐之時,但見所有各旗好手,無不精神奮發,意氣昂揚。相形之下,最沒精神的可要數徐少龍了。
早餐已畢,人人返房整裝待發。不久,消息傳來,馬上到幫主府邪謁見。
他們分乘六輛馬車,迅快出發。不久,已到了那座巍峨深閡的幫主府第,這一處地方,乃是全幫內外之人,無不心懷敬仰的聖地,從來很少人能踏入這道大門的。
所有的人,俱流露出嚴肅謹畏的神情,就連跟隨着白尚奇副幫主的那個大胖子總管,亦是如此。
他們一行十餘人,就在影壁後面一所側廳內,等候幫主傳喚。
白尚奇獨自穿過大廳,直入二門內。
徐少龍只看見了一點點地方,然而他心中對這座幫主府邪的大概形勢,已有了相當瞭解。
這是因為他曾奉命學過各式各樣的房字建築,因此一瞧這是屬於那一類型的設計,心中就差不多了。
至於房屋的內部間隔結構,容或有多少與一般的不同。可是由於基礎的關係,這變化決不會太大。
他默然忖道:“此府深達五進,側面與後兩進至少有兩座花園。另外兩翼又各有一列三進的屋字,因此之故,府中最少可以容納百餘人居住。以我所知,幫主的恃衞人數不會超過四十名,由此看來,此府的外圍,是由另一部份的幫眾擔任警衞了。”
其實這些問題,他一旦成為副統領,自能知曉無遺。
因為這神機營便直接由幫主指揮,權力至大,內則作幫主的耳目,有“雙龍勒令”在手時,更等如代表幫主親臨。外則馳援各分舵,作為後盾。是以才會從各分舵中選出最佳人才,成立這個新的組織。
如今徐少龍一看這幫主府的氣派與威嚴,頓時又證實了他的一個觀察。那便是這一五旗幫”雖然創立已久,幫中有地位的人,各有歷史淵源和背景。可是若論幫中大權,仍然是幫主一手抓住。
這正是何以成立”神機營”這一類的強力組織,雖然定受猛烈反對,但仍然順利地甄選成立之故了。
徐少龍記起了灰鶴杜參臨死以前的話,他説若有販良為娼之事,可去向監堂堂主李聽音報告聯絡。
這表示“五老會議”所要查探的事,在五旗幫中,敢情仍是一大秘密。相信除了幫主嫡系的人,少有得知的。
因此,幫主不在總寨中甄選人手,反而向各分舵中選人,而成立一個強而有力的組織,用心可想而知。
這刻側廳內諸人無不屏息靜氣,恭恭敬敬的等候傳召之令,徐少龍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們,心中不覺輕嘆一聲,忖道:“這些人個個年輕力壯,野心勃勃。但終究缺乏學問經驗,是以很容易會墮入圈套中,為幫主賣命出力。他們將必混沒了人性,沒有什麼天理可言,也不講究江湖規矩,對天下同道們的鄙視,亦將置之不理。唉!這一羣人,行將成為虎悵,胎害蒼生……?
他心中有無限的感慨,因為在這些日子相處之中,他深知其中有許多人並非好惡之徒,相反的,他們與一般的人無異。
只是一旦人了牢籠,成為幫主的爪牙,情勢所迫,他們更難有改邪歸正的機會。而他縱有袒護幫助之心,可是當他們要殺他之時,也不得不加以反擊,把他們全部毀滅。
古今以來,人性總是差不多的,許多許多的事,都是在形勢之下形成,無數的誤會與煩惱,能使極為明智之人,脱身不得。
一會工夫,靴聲霍霍,但見一個佩劍錦衣大漢出現在門民向廳內諸人抱拳行禮,高聲道:“幫主有諭召見,諸位請隨我來。”
他等到眾人都起身行出,才轉身走去。二門後是一片露天院子,地面鋪着大塊的青磚,洗掃得纖塵不染。兩邊牆下陳置着兵器架,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連徐少龍這等出身之人,也從架上發現了幾種從未見過的獨門兵刃。
大廳內光線充足,數名錦衣侍衞分別在廳內外。
當中鋪着虎皮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白衣人,他就是名震天下的五旗幫幫主太乙神指鍾撫仙了。
徐少龍僅僅在一瞥之中,已看清楚這個白衣人,約在中年,眉濃鼻高,面頰瘦俏,身量也後頎瘦之人。
他高坐其上,果然有一股懾人的威嚴。
不過徐少龍卻另外有一種感覺,心中十分警惕。原來當他們上前參拜之際,距鍾撫仙相當的近。
徐少龍敏鋭的感覺中,好像有不斷細如絲縷的寒氣,侵襲肌膚。別的人也許不覺得怎麼樣,然而在徐少龍,這個曾受“五老會議”選上,並且由好些超級高手訓練過的人,卻頓時發覺此是一種“先天真氣”的奇功。
換言之,太乙神指鍾撫仙必是練成了某種“先天真氣”的奇功,這才會發生這種驚人的現象。
他心懷惕凜地想道:“據傳這鐘撫仙的太乙神指,字內無雙,指力能貫鐵石,摧折兵器。這個傳説迄今無法證實。但如若他當真練成了先天真氣的奇功,則那個傳説就一點不假,並且也不希奇了……”
轉念又忖道:“無怪以天下釋道兩家聯合的五者會議,也不敢輕動這個人物,敢情都是恐怕他已練成這等絕代奇功,無人可以抵敵之故。”
參拜之禮行過,大家這才注意到鍾撫仙的身後,還有兩個面目韶秀的白衣少年,侍立椅後。
此外,兩側的椅上,還坐着四人。
這四個人一是白尚奇;一是謝沉,二是席亦高,另一個是個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身上插着一把短劍。
白尚奇介紹座中之人,他自己與“龍君”謝沉,乃是副幫主。席亦高是“總務司”的主腦。另外那一個,姓袁名琦,外號“毒劍”乃是鍾幫主的好友,身份是“幫主府參贊”。
徐少龍對這袁倚特別感到興趣,儘量找機會觀察他。
只見此人眼神內爍不定,面型雖小,但前額突出和寬廣。
顯示出他才智過人,可惜由於眼神不正,所以他的天賦才智,必用於邪途無異。
徐少龍猜測這袁琦必定是鍾撫仙的智囊,也即是他的軍師。所以他在座中,並不使人奇怪。
至於白謝二人,乃是副幫主身份,在座亦是理所當然。可是席亦高主持“總務司”,論真正地位,比內堂堂主還低一點。
然而他能列座此地,而內三堂堂主都沒有份,可見得席亦高與鍾撫仙,也有特殊關係了。
揆諸事實,任何一個組織中,凡是掌管錢糧之人,必是首領的私人。因為錢糧乃是命脈之故。
何況據徐少龍所知,席亦高同時也掌握全幫的情報工作,對外對內,獨他知悉最詳,權勢當然最大。
鍾撫仙向這十二個年輕高手逐一審視過,這才徐徐説道:“你們都是本幫的後起之秀,個個忠心耿耿,本座已擬加以重用。現在先選出副統領一人,然後你們還得接受一項艱苦的訓練。”
他的話聲略一停頓,接着又道:“本座向來認為空方無益,一切皆須以行動表現。因此之故,你們以後的訓練,雖然是在忠心與紀律這兩方面。你們將受到種種考驗,包括美色、金錢、權勢以及一些人情淵源的誘説等等。你們如果能過得這一關,便成為本幫的中堅份子。將來本幫的責任,漸漸會落在你們身上。你們可明白本座的話?”
徐少龍等十二人都轟然而應,人人熱血沸騰,恨不得剖開胸膛,取出那顆赤心來給幫主看看。
徐少龍在這個時候,極其小心地表現出他的忠誠,但也不敢過火,因為他自知已有了“智”名。
在才智高明之人來説,任何舉動,都不會太過火的,否則便可知必是偽裝了。
這是因為他曉得那“毒劍”袁倚老是盯視着他,所以他的任何舉動,必須恰如其份,才不致露出破綻。
在白尚奇指示之下,這一羣年輕高手,都到外面的院中。他們都盡力細心地打量這一座練武場。
這刻用不着別人解釋,誰都曉得他們將在此地獻演武功,以及一切本領,以便選出一個“副統領”。
鍾撫仙高坐在階上,太師椅已搬了出來。後面的兩個白衣少年,一個替他打扇,一個捧着茶杯。
徐少龍看了,心中忽然泛起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區位幫主,會不會是有斷袖之癖的變態心理的人?
這是因為那兩個韶秀少年,部長得唇紅齒白,十分漂亮。同時做的工作,又帶着一點女人意味之故。
但他轉念又忖道:“我這個想法無稽得很,他是天下第一大幫會的首領,這等排場,有何奇怪之有?”
白尚奇已向他們宣佈道:“你們經過訓練及格,在體能及武功方面,幫主已得到詳細報告。此外,關於你們的各種技巧,亦令人滿意,將來要就你們各人天賦擅長的技巧,分別類型,成立幾個小組,再作進一步的精研,務使成為天下無雙的專家。”
他停歇一下,還道:“目下在這練武場中,並不是要你們拼鬥以分高下。
而是在幫主座前,各自演練得意武功呈覽。”
他回頭望去,鍾撫仙點點頭,白尚奇這才回過頭來,高聲唱名。
被叫到名字的人,應聲而出。依照白尚奇的吩咐,去兵器架上挑了一件熟手的兵刃,然後演練。
這樣一個一個的獻練武功,居安之是第三個,直到第十個人練過了,白尚奇便揮揮手,叫剩下的兩個人一同上前。
這兩個人一是徐少龍,另一個就是黃南浦。
他們都感到很詫異,大步走近白尚奇,聽候吩咐。
白尚奇道:“你們放假的幾天,所有行蹤,俱有紀錄。本座稽核之下,雖然人人皆有尋芳之事,但卻沒有你們兩人那般沉迷於酒色之中……”
他越説下去,徐少龍的心就直向下沉,他不知道黃南浦如何,但猜想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現在他只等這個副幫主説出撤消他們兩人的資格的話的,這簡直像是死刑的宣判,徐少龍不禁暗暗嘆氣。
不過看白尚奇的面色表情,卻似乎泛有打算做這等嚴重的宣佈。
白尚奇略一停頓,才接下去道:“本幫不戒女色,所以設有妓院。不過你們身份特殊,自應能夠節制才對,可是你們居然極為放縱沉迷,大失常態……本座核查過你們的紀錄,得知並非特別好色之人,所以你們此舉,也許是有恃無恐。也許是故弄玄虛,放出煙幕。亦也許受到非常的誘惑……總之,不論是什麼理由,本座卻必須親自加以測驗,以看看你們的功力,曾否受到影響?”
徐黃二人都躬身唯唯以應。
白尚奇又道:“你們不須緊張,縱然功力受損,但如果是可以恢復的,以及經過情形,尚右有恕的話,仍然有希望。因為做主腦的人,並不純靠武功,反而更多的時候須要機智,尤甚於武功。”
徐少龍忖道:“如果他這等看法,是他自己的話。則他日後必是五旗幫幫主無疑,假如不是他,那麼就多了一項證據,支持我對袁倚的想法了。”
白尚奇首先命黃南浦上前,道:“你的紀錄是能平地拔起丈半,現在看看還辦得到辦不到?”
所謂平地拔起,就是雙腿併攏,不借任何勢子,硬拔起來。這樣自然比之騰騰超距之法,困難十倍了。
黃南浦不敢怠慢,調勻真氣,然後一振雙臂,身形沖天拔起,一直到一丈四五之時,才始停頓和下墜。
他雙腳落地,仍在原處,顯示他功力精純,同時還保持着少許必要的力量,才能落回原地。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此人輕功如此之佳,真是大大超出我意料之外。我只要能看到那個紀錄資料,就可以瞭然每個人的專長和造詣如何了。
白尚奇擺擺手,道:“好,黃南浦且退,你居然沒退步,甚是難得。”
黃南浦極力隱藏起他的暗喜,因為他吸引幫主等人注意,以便留下深刻印象之計,已經大功告成。
白尚奇向徐少龍道:“你各方面都很平均傑出,本座要考究一下你的內力,瞧瞧是不是退步了。”
徐少龍躬身道:“是,屬下敬候吩咐。”
白尚奇凝視他一下,淡淡道:“你何以眼光閃爍不定?
但眼神卻毫不散渙。”
徐少龍抬目望去,四道眼光碰在一起。
徐少龍心頭一震,因為對方的眼神強烈得出奇,宛如冷電般,似乎能穿透他的眼睛。
他只一驚凜,馬上就恍然這是對方考查他內力的一種出奇手法。如若他神衰氣弱,意志不集中,馬上就得被他如電的目光擊潰,不敢也不能與他對瞧。
徐少龍意志集中,與他對抗,一面高聲道:“副座,屬下不行啦!”
白尚奇含怒道:“為什麼不行?”
徐少龍本是站得好好的,但這時上半身竟微微向後仰,生似受到極大的壓力。
他口中應道:“屬下不敢得罪副座,是以感到不行了。
白尚奇突然收斂起這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道:“假如你集中全力,而不分心想到別的問題時,你就不致於感到吃不消了。”
他轉身走上石階,向鍾撫仙道:“那徐黃二人,尚堪大用。”
鍾撫仙頷首道:“如此甚好。”
白尚奇的目光轉到毒劍袁琦面上,道:“倚老的絕世慧眼,兄弟向來最是佩服,只不知對這兩人可有什麼高見沒有?”
毒劍袁琦陰陰一笑,道:“副座好説了,小弟還是頭一回見識這等考試內力之法呢!”
鍾撫仙插口道:“你如有意思,不妨説出來,大家聽聽,用不着客氣。”
他的話等如命令,袁琦如果全無評論,就等如對神機營這一羣后起之秀,表示他的無能了。
因此袁琦馬上應道:“若論這黃南浦徐少龍兩人的武功,也許黃南浦會略勝少許,起碼在輕功方面,黃南浦是穩坐第一把交椅的了,然而若是這兩人作生死之鬥,則本人看好徐少龍。”
龍君謝沉道:“琦老這幾句話,真是驚人之論。其中道理,必定奧妙得很。”
袁琦道:“説穿了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徐少龍的才智,果然高絕一時,在眾人之中,要數他第一了。”
白尚奇道:“這樣説來,倚老乃是認為徐少龍的才智,可以補他武功之不足,竟達到壓倒羣雄的地步麼?”
袁琦道:“正是如此。”
謝沉道:“最好能舉點實例,聽來就更有趣味了。”
袁琦道:“剛才徐少龍的應變,可説是恰到好處。況且他馬上就能恍悟白副座的眼神,乃是考試內力之法,這等聰明的反應,無疑已是甲冠羣雄了。”
他這麼一分析,人人聽了,無不心服。
鍾撫仙作個結論道:“現在可暫定徐少龍充任副統領之職。但是,他仍與別人一樣,必須經過最後考慮。”
他轉眼向白尚奇望去,又道:“最近的幾個案子還須尚奇兄你去料理,這測驗之事,由袁倚設計的,索性就讓他執行也好。”
白尚奇道:”幫主這麼説就這麼辦?”
當下回到廳中,擺上筵席。
這時其他的客人也到了,那是內三堂堂主,以及六七個本幫中財力雄厚的人。這些人雖然沒有職位在身,但他們的財力,以及出身淵源等因素,使他們成為本幫中的有名望之人,一如到了外面社會中的賢達名流一般。
徐少龍的座位,竟是設在與幫主鍾撫仙的席上,同席的除了白謝兩副幫主,還有毒劍袁倚、席亦高,和內三堂的陰陽手李聽音,三環追魂辛公權,瘦包公於木塘等,可見得他這個“副統領”如若當得成,則在位之高,令人咋舌。
徐少龍在賢達名流中,不但見到鄭豔芳的父親鄭洪福,同時也見到了黃升,即是迷魂大歲黃老歧之兄。
幫主賜宴,乃是不可多得的盛事。
因為這鐘撫仙罕得參加任何聚會,所以做成一種神秘,令人敬畏。
因此大家都顯得相當的小心翼翼,沒有一點江湖人物的豪情,倒像是官式的場面應酬了。
直到吃喝得差不多,幾個最好的樂師到達,弓玄管並奏。
以及好些美貌歌伎們翩翩起舞時,氣氛始見輕鬆熱鬧。
石芳華這位紅伶,也應召來獻唱。
她一出現,那豔絕的容光,頓時使所有的歌伎,為之失色。
她奉命獻唱,揀些情致纏綿的小調給大家欣賞。
當她開腔時,整個大廳之中,不論男女,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所謂“幾乎”,便是因為有兩個人並不曾如痴如醉的觀賞聆聽。
這兩個人一是幫主太乙神指鍾撫仙,另一個就是徐少龍。
徐少龍表面上並非不看不聽,但是內心沒有入神的聽和看。
只有鍾撫仙是真的不大注意石芳華。
徐少龍當然發現這情形,他本來對石芳華這等可人兒,當真有興趣得很。只不過他目下無暇縱情享受而已。
他非常小心地查看各人的情狀,還有反應,對他來説,都很有參考價值的。
石芳華的聲色和唱曲的技巧,無不已臻上乘,簡直是全無暇疵。她在唱曲之際,那對勾魂的剪水雙瞳,滴溜溜的轉動不停,在眾人面上掃來掃去。
她首先發覺鍾撫仙對她不感興趣的情形,接着又發覺徐少龍對她乃是視如不見,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對於鍾撫仙,一來他年紀稍大,二來他身為幫主,自應比較矜持,似乎還不十分奇怪…”
但徐少龍年輕英俊,本身既不是和尚道士這一類出家人,身邊又沒有跟着一個善妒的妻子,何以對自己的“色藝”都淡然置之?難道對他毫無吸引力?
這使她對徐少龍發生了極大的興趣,因此當她數曲已終,幫主循例禮貌地邀她入席時,她竟欣然答應了。
她的座位,恰好是設在徐少龍身邊。
鍾撫仙略略與她應酬幾句,誇讚過她的唱曲之後,就與身邊的袁倚談話。
在石芳華另一邊的人是席亦高,他與鍾撫仙的冷淡。
正好相反。口中不停地讚羨她的色藝,手中之筷,也不斷地為她夾菜。
石芳華不得已與他應酬,同時也不敢露出敷衍之態。
雖然如此,但她口齒伶俐,口角春風,不但可使合座皆歡,並且還有法子抽空與徐少龍説幾句話。
她當面問過徐少龍的姓名和職位等。
雖然只是幾句話而已,卻已使他們改變了關係。
即是從本來的陌不相識,變成了可以交談的熟人了。
不久,曲終人散,所有的人,一一向幫主行禮辭出,石芳華覷個空,向徐少龍低聲道:
“你下午如有空,來找我好不好?”
徐少龍不禁一愣,心想:這個女戲子未免太大膽了。
只聽她又道:“我有話跟你説。”
徐少龍心知她是眾矢之的,必有無數目光在注視她的舉動,當下大大方方地向她頷首而笑,一面説道:“石姑娘唱得太好了,無怪乎紅透了半邊天。”
席亦高踱過來,接口道:“這話一點也沒誇張。石姑娘的色藝,可説是天下無雙了。”
徐少龍趁這個機會走開,到袁琦身邊。
袁倚發出指示,命這十二神機高手出廳,從一道側門出去,最後,大夥兒集合在一間偏廳內。
這間偏廳內設有幾個神龕,香燭供品等物,無不齊備。
人人一望而知目下必是進行一項儀式,他們就真正組織成一個團體,與過去的關係,就大為減弱了。
果然鍾撫仙隨後而至,他仍是那一身白衣,濃濃的眉毛下面,射出兩道陰騖威嚴的目光。
兩名侍童把虎皮太師椅也抬進來,使人禁不住感到此椅敢情是幫主的寶座,須臾都不離的。
徐少龍又一次感到那陣刺骨的微寒,因而不得不極力收斂起任何抵抗的意識,因為這“先天真氣”的潛力,無與倫比,任何高手,如果不是練成了這等先天奇功,決計無法抵抗的。
袁琦首先向眾人解釋過一項儀式和意義,便在鍾撫仙幫主主持之下,非常莊嚴隆重的舉行。
歷時達一刻鐘,才一切停妥。
鍾撫仙示意袁琦,袁倚這才説道:“你們十二人刻已正式成為本幫核心中的核心組織了,再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後,你們就分別擴充力量,每人主持一個小組,而由副統領徐少龍主持大局,節制全體人員。徐少龍……”
他叫了一聲,徐少龍躬身應道:“屬下在。”
袁琦道:“你直接向幫主負責。不論是白副幫主的命令,或者是我的命令,你都須儘快向幫主面稟。”
徐少龍道:“屬下記得了。”
袁倚道:“本幫的五旗令,乃是表示身份尊崇,凡是本幫之人,見了此令,皆須聽命。
而且凡是賜有此令之人,監堂亦不能逮捕。唯有雙龍敕令,代表幫主,持令之人,可以逮捕任何人,這是本幫人人皆知之事。”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們每一個人人幫,照例得拜觀五旗令,以便日後認識。但雙龍敕令,只是描在紙上,給高級之人看過,真正的雙龍敕令,你們自然未曾見過,現在幫主命我給你們看看此令,也是以資辨識之意。”
一個白衣侍童捧了玉匣過來,袁琦打匣中取出一面半尺長,三指寬的金屬令牌,兩面鐫刻着一條花龍,但顏色不同。
一面的飛龍金光燦然,另一面則作爛銀色,非常精美奪目。
眾人傳觀過之後,袁琦問道、“你們皆知此令掌握着無上權威,但可曾發覺此令乃是一件稀世之寶麼?”
大家都搖搖頭,説不出奇特之處。
鍾撫仙向徐少龍笑一笑,道:“你呢?”
徐少龍心想:如果不顯示一點過人眼力,這個副統領就不大容易服眾了。
當下應道:“啓稟幫主,此令入手時重量大異常物,雖然不比普通的金銀為重,可是這重量不均勻,可見得乃是兩種不同的質地合成。”
鍾袁二人都點頭,露出讚許之色。
徐少龍又道:“以此推論,可見金色的一邊,必定沉重無比,而銀色的一面,卻輕似羽毛,若是輔以一種特別手法,此令必有驚世駭俗的威力無疑。”
鍾撫仙讚歎道:“好眼力,好眼力……”他借語如金,不大願意開口。
因此袁琦接下去道:“你將來必是時常用此令之人,是以將使你以施展此令的秘傳手法,威力則見於一擊之間,能折斷任何兵刃。”
他這活也是説給大家聽的,用意是使他們曉得如何辨認此令真假。
袁琦又道:“最後的一次訓練結束後,神機營分為十一個小組,除了徐少龍之外,其他十一人,都須設法挑選四個副手,這樣你們的人手就增加數倍,至於徐少龍的副手,則是你們十一個人,他有任務時,視情況而調派。”
説到此處,他仍然大有話猶未盡之概,因此這神機營十二高手,無不深感奇怪,想不出還有什麼事。
袁琦緩緩道:“你們的地位,表面上與各堂香主平行,比內三堂堂主等人為低。可是實際上,你們的權力極大,連內三堂堂主也不能把你們怎佯。所以我要提醒你們一聲,在公開的場合中,你們不可跋扈,須得禮讓他們。因為這些香主們,無不各有淵源歷史,如果幫主一時袒護你們,便會招致閒話了。”
眾人都齊齊應了,袁琦又道:“最後,我要告訴你們的,便是對於你們的忠心,以及辦事能力,尚須受到有嚴格的考驗。在未來的一些任務中,可能有些是我設計佈置的。幫主要各位無條件的服從命令,徹底執行。如有違失,必受慘酷的處罰。”
鍾撫仙這時插口道:“你們都記住了沒有?”
徐少龍領先叫道:“記住了!”
這一場訓話,至此結束。
鍾撫仙走了之後,袁倚帶了他們,走到後一進屋內,下降到一個寬廣的地下室,四周皆是石牆。
這個地下室之內,擺置了各式各樣的刑具,有些是掛在壁上。
這些人饒是黑道豪雄,但此處的刑具竟有一大部份所未見過,甚至連聽也沒有聽過。
袁琦道:“你們既是幫主的親信心腹,將來往往有些極重要的任務,而對方勢力又非常強大,動輒有被擒之虞,那時候,你們無不面臨毒刑迫供的局勢了。”
十二人都微微變色,袁倚陰陰一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們如果捱不起毒刑,把本幫中一切秘密供出,如此,就太危險了。因此,我們在這一方面,必須事先防止,給你們以嚴格的訓練。”
一個人問道:“袁先生這話,敢是要我們遍嘗各種毒刑,以便增加抗力麼?”
袁倚道:“正是如此。”
他凌厲的看了眾人一眼,又道:“可有那一個自知受不了的,不妨先講出來。”
偌大的刑室中,鴉雀無聲。
要知道這十二神機高手,無一不是曾經苦心孤詣,吃了不少苦頭,方始捱到如今的地位。
就拿這入營後的幾個月嚴酷訓練,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因此,誰肯輕易放棄,自甘恢復沒沒無聞的舊況。
除了這捨不得的心理之外,還有就是他們莫不打心底承認的話,確屬實情。因為他們的職責,顯然是對外對內,都負有極大的責任,樹敵之多,可以想見。如果不受過熬刑訓練,焉能當選?
毒劍袁倚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這等決心,此項訓練便開始啦!”
他環顧室中一眼,又道:“你們先細心查看一下,瞧瞧這間刑室中,那一種最厲害難熬?”
大家都轉眼查看,對於普通的一些老虎凳、夾板、站籠、苔藤、鋼絲刷,烙具以及吊環灌水壺等刑具,他們都用不着注意。
只一味向那些從未見過的刑具,着意琢磨揣測。
他們越看得明白,心中就越發泛起了恐怖之感。
因為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發現自己最畏懼的毒刑。
換言之,有些人最怕剝皮之慘,一看見盛滿水銀的器皿,就不禁駭得渾身發抖起來。
這等剝皮之法,説來倒也容易,只須把頭皮劃個十字,把水銀灌入。
這一股水銀,馬上沿着皮膚內層裏面下墜,硬是能把一個人的全身皮膚,全部剝掉。
有些人害怕針刺之苦,因此,當他見到鋼鐵鑄成的空心人像,打開後,裏面恰好讓整個人塞滿。
行刑時只不過把人塞入,把人像關起,好像把豎起的箱子的蓋關上一般,裏面的釘刺就完全插入受刑人的身上。
這種毒刑,厲害之處在於可使人數日不死,而全身被刺傷之處,劇痛不已。任何人也得哀號多日,方始斃命。
此外,當然還有許多古里古怪的毒刑,而儘管這些人的感覺各有不同,可是沒有一個人首先説話。
徐少龍道:“請問袁先生,您要我們講真話?抑是假話?”
袁倚白眼一瞪,道:“當然是真話。”
徐少龍道:“目下在場之人大多,也許大家都會有不好意思之感。”
袁倚點點頭道:“這話甚是、必須逐個分開,予以個別詢問才行。”
他停歇一下,才道:“現在我先講授毒刑之道的精義。這行學問,實是深奧無比,舉凡人的類型,天賦,心理狀態,年齡性別,以及出身經歷等,無不與用刑有着極密切的關係。”
他讓大家考慮這些話的涵義,過了一陣,才命徐少龍打開牆角一具木櫥,取出一疊刊刻得甚是精緻的書籍,分每個人一本。
大家接過一瞧,但見封面是個裸體女人,兩手伸張,縛在一具十字形的架上,頭髮披垂,遮掩了一部份身體。
這具裸體上,有三四道鞭痕,一條鞭子,作揚起之勢,只有一隻粗大的手,握住鞭柄,不見其人。
此畫異常逼真生動,而那個女人的面貌,也描繪得極為美麗,神情宛如活人,負痛的汗珠,似乎要滴下來。
在旁印着書名,那是“刑術”兩個字,顏色血紅,予人以慘酷之感。下署“證道人袁倚撰”等字樣。
大家都曉得這是毒劍的著作,由於封面上的刺激畫面,使得每個人無不急於翻閲內容。
徐少龍看見“證道人”的名號,心頭為之一震,忖道:“原來是他。”
他轉念之時,可就忘了去翻閲這本“刑術”。
身邊的人忽然發出呻吟聲,使他驚訝之極,轉眼瞧去。但見人人吱牙裂嘴,一派劇痛難當的神情。
徐少龍雖然一時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卻曉得不可與別人完全不同,當即裝出咬緊牙關之狀,同時以內力迫出少許汗珠,浮現在鬢額之間。
袁琦縱目四瞧,見了眾人形狀,登時發出一陣得意的猙獰殘酷笑聲,不問可知他與眾人的痛苦必有關聯。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去,這時除了三個人之外,無不呻吟之聲大作,手中的書本,紛紛掉地。
徐少龍自然是沒有發聲的一人,而他可不曾漏了注意其餘的兩個,一是赤旗分舵高手餘心照。
一是黃旗分舵的丁伯川。
在這三個人當中,徐餘二人,在五旗幫中早有名聲,而丁伯川,則是較弱羣中的一個。
所以他居然能比其他兩三個好手,如陵揚、張行易。
黃南浦等都高明,能忍痛不出聲,實在令人意外。
毒劍袁琦當然把這些情形都觀察在眼中了,他親自端了一盆冷水,從懷中取出一些藥未,灑落水中。
他道:“這是止痛藥水,可是在痛止之前,必須更劇烈的痛一下。如果不用這止痛藥,則再過半個時辰,也能自動痊癒。”
他的話聲清晰有力地傳人眾人耳中,雖然大家都痛苦得發昏,哼聲四起,卻仍能聽個一字不漏。
這些人個個在江湖上混過不短時間,無不精靈機智過人。一聽之下,已明白袁倚説的“加倍劇痛一下”,乃是把“長痛”化為“短痛”的意思。
本來長痛不如短痛,乃是每一個理智之人都認為很對,而且應當去做的。然而眼下情形略有不同,那就是他們現在已經是痛得連尿也幾乎忍不住了,如果來一下加倍劇痛,誰受得了?
徐少龍在眾人都未有動靜以前,首先上前,丟下書籍,雙手迅即浸在水中。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的表情,只見他雙眉用力皺了一下,便默然不語的縮回雙手,退後數步。
徐少龍自知此舉萬分冒險,因為第一宗他根本不痛,因此浸在水中,應當會增加痛苦到何等地步,全不知道。
其次,他認為袁琦的話沒有道理,一個人如果痛到難以忍受的地步,則如何還能增加痛苦的程度?
所以他決定先發制人,首先上前,浸了手之後,故意沒有什麼表情,反而用疑惑的目光望住袁琦。
袁倚突然不再扳起面孔,還向他眨眨眼睛,微微一笑。這時徐少龍也只好裝出會心地還報以一笑。
別的人仍然哼哼不絕,互相張望。
那種扭曲着面孔,汗水直流的樣子,實在又可怕又滑稽。
他們都在強忍疼痛,希望有一個不像徐少龍那麼高明的人先去試試。他的反應,方算是大家的反應。
過了一陣,餘心照也哼了一聲,大步上前,雙手很快就伸入水中。
他也是首先皺一下眉頭,然後,面上的肌肉完全放鬆了。
這一來人人都明白了,可是最快的還是丁伯川搶先把雙手浸在水中。然後其餘的人,才湧上來。
紛擾了一陣,人人都浸過雙手,但是一碰那藥水,就馬上止痛了。
袁琦乾咳一聲,大家都停止了談論,恭敬地注意聆聽。
袁琦道:“你們未得我准許,就擅自翻閲那書,所以受到懲罰。
我在書頁開口處,附有微小無比的毒針,一觸即傷,毒力馬上傳人體內。”
他總算解釋眾人會忽然被劇痛侵襲之故了,而且還振振有詞,認為眾人乃是罪有應得呢!
袁琦又道:“至於我故意説止痛藥水,可使人增加劇痛這一點,用意是測驗你們的理智力的強度如何?”
他伸手指住徐少龍道:“少龍不愧為領袖之才,不但理智強,有決心。同時機智過人,並不泄露我的秘密,以便我繼續測驗。”
眾人都以欽佩的目光,投向徐少龍。
徐少龍登時曉得,袁琦輕輕數語,實在對他的威望,大有助益。
袁琦高聲道:“大家可以拾起那本書,翻看也不要緊了。”
眾人紛紛撿拾地上的書,徐少龍心中大驚,雖然他已及時撿回自己丟下的那一本,但曉得難題來了。
原來此書邊頁既有“毒針”,而每一個人都中過,所以可以推知這宗毒針,必是使用一次就失效的。
可是徐少龍心中自知,剛才明明沒有中毒,因此目下這本書,還是具有使人中毒生疼的力量。
如果他不是及時撿回這一本,別人拿了去,手指一觸,馬上就泄露真相。
不過在他手中,也是大大的麻煩。
他如果中毒,仍然會泄真相的。
他本想趁着場面混亂之時,把這本書在那盆藥水中浸一下。然而苦在這些人的動作敏捷無比,一拾到書,馬上就站好了,場面一點都不混亂。毒劍袁琦目光如炬,所有的人皆在他視線之內。
徐少龍深知像袁琦這種角色,任何動作,休想瞞得過他,因此他心中雖然震驚,卻不敢輕舉妄動。
有些人已經翻開書本,徐少龍曉得不能再拖延了,否則必定露出破綻。際此雖為時機緊迫的剎那間,他總算想出一個方法,同時也只好硬着頭皮去試一試。
袁琦見徐少龍對那放在當中的藥水盆輕皺眉頭,並且伸手端起,向自己望來,眼中含有請示的意味。
他點點頭,道:“放在那邊角落。”
徐少龍奉了這個命令,如同皇恩大赦一般,口中應一聲“是”,迅快行去。到了屋角時,藉着身體遮掩之便,把書本開口那邊,在水中極快地浸了一下。除此之外,他還利用盆邊緣,將書本翻動了一下。
現在雖然也是冒險,但總比全無應付之道時,硬是用手去揭開書本為佳。而且他抓緊各種機會,趁着還在水盆旁之際,便用手指翻開書本,萬一還有中毒生疼的情形,他尚可伸手浸入藥水中。
縱然有被發覺之虞,但總比全然無法可施的情況好得多了。
幸而手指全無感覺,大概毒力已被消除。
他迴轉來,目光已被第一頁第一段總説的文字吸引住。
那第一段劈頭寫的就是“用刑之道,首在攻心。心志既崩潰,我遂得而肆意欲求矣。”
這短短幾句話,實在含有至為精深奧妙的哲理。
徐少龍吃一驚,忖道:“敢情此人於此道當真大有研究,並不是信口雌黃,妄自立説。
唉!用刑的道理,至高至妙的境界,就是要把受刑人的意志,完全擊潰。然後,我要他説他就説,要他感到更痛苦,他就更痛苦。總而言之,要他怎樣都行。試想一個人如果喪失了意志力,還能抗拒什麼?”
方轉念問,袁琦已命眾人轉攏在一起,他本人則在核心,徐徐説道:“這一本‘刑術’,是我心血結晶,道理奧妙。但最重要的是分析各種人的類型和心理的部份,你們如能精研妙悟,便可成為用刑專家了,希望大家對這一章特別注意。”
他隨手一翻,按定其中一頁,給大家瞧瞧。但見畫中乃是工筆細描着一個女人正在寬衣解帶的情景。
眾人都感到非常奇怪有趣,睜大眼去看。
袁琦道:“這幅畫在三十五頁,但大家別忙着翻閲。讓我提醒你們一句,那就是這一章雖論及男女之間,許許多多的狠褻行為。但並不是教你們讀了有趣,而是在這些行為當中,仍然可製造出情況,達到用刑加害對方的目的。”
一個人發問道:“男女之間正當歡好雲雨之時,也能用刑麼?”
袁琦點點頭道:“我只須打個譬喻,你就明白了。假定你與一個女人,正當歡情濃極,抵死纏綿之際。你忽然走開了,她會有什麼感覺和反應呢?不用説也必定難受無比,而情願用任何物事來換取盡歡的機會了。”
眾人無不恍然點頭,袁琦又道:“自然這只是非常粗略的説明而已,假如你當時脱身的理由不夠充分,談條件之時,又足以使她慾念冰消的話,這用刑的目的,還是達不到的。所以我們必須精密設計,還不惜利用藥物之力,以助長對方情慾。一切的要求,皆在最自然的情況下進行,這樣就擔保可以達到目的了。”
眾人對他精緻透闢的理論,都有五體投地之感。
袁琦説得興起,又道:“你們本身的習慣,必須儘快改變,要知每一個人的性情、品格,和意志等等,皆可從一些小小的習慣中看出來。舉例説,你們觀察到某一個人,喜歡支使別人做事的話,首先你就可以斷定此人一定賦性疏懶,愛逸畏勞。其次,這個人的信心並不堅強,所以常常叫別人代碰釘子,假如事情並不順利的話。”
所有受教的人,包括徐少龍在內,面上都不知不覺泛起肅然起敬的表情。因為袁琦的“刑術”,實在大高明瞭。
毒劍袁琦把眾人的神色盡收眼中,不覺傲然一笑。
他卻萬萬想不到,在這十二個人之中,竟然有一個武功才智俱都過人的人物,正在暗中窺伺着他。
因此,他固然把眾人佩服的神色都看見了,但他驕傲自滿的微笑,亦同時落在別人的眼中。
徐少龍忖道:“這個人心機絕世,所學甚博,尤其精擅於揣摩‘人性’之學。他本身性格上,恐怕只有‘自傲’是唯一的弱點了。”
他雖然看出對方在性格上的一點空隙,然而卻不容易加以利用,以達到擊敗此人的目的。
除非是時勢湊巧,例如雙方爭持甚為激烈之際,或可利用袁琦的‘自傲’,使他一時失算。
因此,他必須做更多的觀察,特別是目下已確知袁琦就是幫主的智囊,則他的重要性,實在不亞於幫主。
只聽袁琦又道:“你們仔細看看此處的各種刑具,再參閲這本書,各自找出一種最畏懼的,然後向我報告。”
眾人紛紛依令行事,散開來觀察。如若碰上有些刑具性質不明,就向書中查閲,必有結果。
他們雖然分散開,自由行動,可是大家都不作聲,氣氛甚是嚴肅。
此處只是一個主刑室,另外尚有三個附屬的較小的刑室,其中包括得有“水牢”、“刀山劍樹”等設備。
徐少龍步入最左側的一間,但見四壁皆是光滑平整的大理石鑲嵌,尺寸如一,估計單是這些大理石,便耗資極巨了。
雖然此室用如此昂貴的材料鋪砌,但既不華貴,反而令人感到十分寒冷,因而引起了陰森畏懼的情緒。
在室中有一個巨大的金屬圓球,大得足以容納兩三個人。球下有個底座,兩邊有支柱,把圓球夾在當中。
由於金屬巨型圓球兩邊皆有軸柱,嵌在支柱上。所以此球可以輕易轉動,並且可因支柱的移動而改變旋轉角度。
徐少龍看了一陣,約略有點頭緒,想道:“這個金屬圓球可以盛裝犯人在內,然後加以高速旋轉。可是這樣做了之後,獲得什麼結果呢?”
照常理判斷,球中之人如果受不住,最多隻是昏迷而已。縱有痛苦,亦不比其他刑具為甚。
但這宗物事既然特闢一室,不問可知必有特殊威力。
徐少龍走到門邊,察看那扇門。但見此門構造特殊,四邊皆有厚而軟的絨墊,一望而知此門關上之後,必定能夠完全隔音。
他迅即決定自己畏懼這宗刑具,並且擬好了説詞。
退出室外,恰好有一名黃衣大漢進來,向袁琦報告幾句話。袁琦點點頭,就跟那大漢出去了。
徐少龍一面揣測袁琦何事離去,信步走入水牢。
這座水牢當中的地面陷下,大約有六尺。地上有一排三根鐵樁,樁上裝有鐵鏈絞盤等設備。
居安之也跟進來,道:“如果被鎖系在鐵樁上,再高的個子,也能淹死。”
徐少龍道:“不錯,但鐵樁上的系盤卻可以在犯人斷氣前的一剎那間,把他絞起來,教人有求死不得之苦。”
他沿着石階走下來,先看看那些鐵鏈等物。
突然他雙眉一聳,向居安之打個手勢,自己則急速地移動,似是找尋什麼物事,最後,竟在角落蹲下來。
屆安之機警地退到門邊守望,以防有人闖入。
揀少龍簡直是扒在地上,耳朵儘量貼近排水的洞口。
過了一陣,他躍了起來,並且迅即離開水牢。
居安之跟他走到角落,才問道:“怎麼啦?”
徐少龍道:“真湊巧,我竟聽到袁琦跟人説話。”
居安之道:“他説什麼?”
徐少龍道:“他在聽取一件命案的報告。”
居安之泛起憂色,道:“對你可有危險麼?”
徐少龍道:“他們已查獲不少線索,但沒説出來。”
居安之道:“假如查出了你,則無論你有什麼理由,這副統領的官還是要丟的,咱們得想個有效方法……”
徐少龍道:尚有所為。如若他對我注意,或者把我單獨叫出去,那就大有問題,前此一切努力,皆成泡影。”
居安之道:“假如已牽涉到你身上,自然沒得説。若是尚未扯上你,便又如何?可有預防之法?”
徐少龍道:“沒有,除非探悉那些報告。”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果咱們已正式負起全幫的安全責任,這等資料,一定須得給我過目。可是目前還未達到這一步,真傷腦筋。”
居安之道:“這樣説來,咱們只有聽天由命啦!”
徐少龍現出奮然之色,決然道:“不行,咱們總得盡點力。”
居安之道:“如何盡法?”
徐少龍道:“咱們設法偷閲此案的資料,如有於我不利之處,咱們尚可預早佈置,或者消滅這條線索。”
居安之道:“誰能到幫主的公事房中偷閲呢?”
徐少龍道:“幫主的公事房佈防嚴密無比,簡直是辦不到的事。”
居安之愁道:“是呀!這豈不是白説了?”
徐少龍道:“此案涉及兩名香主性命,又是發生在總寨之內,變成大案,才會有詳細報告送到幫主面前。”
他想了一下,又道:“若論調查緝捕之權,當在監堂手中。不過,以我想來,總務司席亦高那兒,走必也有一份同樣詳盡的報告。”
居安之道:“既然你説過席亦高是全幫內外‘用間’及‘情報’的首長,他也有一份報告,乃是説得通的理論。”
徐少龍道:“好,且等看我過得了過不了這一關再説。你須得代我密切注意他的神色,我反倒不便觀察他。”
他們説到這兒,就暫時分開。
不一會,袁琦走入刑室。
他那深沉不露的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可供推測。
他高聲問道:“大家都找到答案了沒有?”
眾人轟然答應,他得意地點點頭,道:“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