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師的聲音貫響教室,難得同學們都很認真,是為快要來臨的期末考吧。唯獨只有林宜雨,心思漫遊,無邊無際,手中的筆不斷在紙上塗鴉着。等到回過神,她才低下頭,望了一眼,倒抽起了涼氣。
怎麼會,她明明該是恨着唐慕燼的啊,為什麼還會在紙上寫滿他的名字。如此的不經意,卻讓她害怕。她揉碎紙,扔入課桌,卻還是忍不住讓眼神飄向了那個唯一的空位。沒了往日熟悉的身影,它顯得孤單至極。
馬上就要考試了,不知不覺唐慕燼已經一個月沒踏入過學校了,他難道連期末考都要放棄了嗎?餘光輕掃,她捕捉到了自己胸前的那抹銀光,是那串心型項鍊,有着她和唐慕燼照片的項鍊。
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這裏有她和唐慕燼的回憶,難怪那段日子他會要求她忘了那三年。正如那那他們所説,他不是故意欺騙的,卻在不知不覺間把這謊言越積越深,深到最後誰都圓不了,才把彼此都傷得那麼徹底的吧,可是仔細想來,他又何錯之有?
“小雨,要不要和阿辰一起去打球?”放學鈴聲已響了很久了,教室裏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羅那不得不打擾林宜雨的遐想,輕問着。
“不了,你們去吧。”林宜雨仰起頭,咧開笑容,猶豫了半晌,才説道,“那那,我想去找燼了。”
她只是迫切需要一個人給些建議,替她理清些東西,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才會讓她矛盾成這樣。
“為什麼呢?”已經起身的羅那在聽到這樣的話後,雙眼瞬間被點亮,閃着興奮的色彩,再次坐下,詢問着。
為什麼?林宜雨皺眉苦思着,沒想過原因,只是覺得這樣下去總不行,可是既然那那問了,那是不是説明這個原因很重要,“我想……從前是我先接近他的,付出了那麼多,信誓旦旦説要拯救他,讓他快樂,可是最後又把他害成這樣……”
“哎,那去吧。”羅那的口氣像是有些失望,踱步走到教室門口才不放心地轉頭問了句,“要不要我陪你?”
見林宜雨搖頭,她也不強求,這事本來就需要她自己去解決,除了林宜雨,她想沒有第二個人能喚醒消沉的唐慕燼了吧。
目送着羅那離開後,林宜雨又獨自坐了會,看着唐慕燼的桌子發着呆。想起第一次的見面,她站在教室門口,當瞧見唐慕燼的那一剎那,整個教室的人彷彿都沒了顏色,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雲琪,如以前一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天色暗下後,她才提起書包離開,傳言中唐慕燼夜夜流連酒吧,所以她也只能耗到這時候,隨後,憑着上次的記憶找着路。
不過林宜雨開始有些後悔了,早知道上回跟唐慕燼他們去酒吧的時候,就該死死地把路給記深刻了,總好過現在毫無方向地徘徊吧。
正迷惘着,不算寬敞的小路里突然闖出四個人,遠遠就能聞到沖鼻的酒氣,看他們笑鬧着歪歪斜斜往自己走來的身影,林宜雨有種不祥的預感,直覺告訴她快逃,可剛轉身想拔腿,才發現為時已晚了。
“哈,今晚的運氣還真好。隨便逛逛也能撿到個純情少女,哈哈哈……”其中一個人已朝林宜雨逼近,探出手伸向她的臉,打着酒嗝,話語斷斷續續沒有倫次。
“哎呀,你都把人家嚇壞了。”總算有個正常些的出現了,只是林宜雨慶幸得太早,那人脱口跟來的話讓她更是驚恐,“美女妹妹不怕,到我這邊來。”
林宜雨就這樣漲紅了臉,在這四人的拉扯間無能為力地隨波逐流,不敢想象稍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想逃,可就她那點運動細胞怎麼也跑不贏四個大男孩吧,越想她越有想哭的衝動,只有消極地閉上眼,乞求默哀。
“燼……”憋了良久,她如同呼救般地只在唇間溢出這麼一句聽似絕望至極的單音。
然後連自己都有些被震撼了,危難時,她想到的人居然是唐慕燼,林宜雨從未像這一刻般那麼渴望見到他,彷彿不知不覺間依賴他已成了種習慣,而這種不該有的習慣讓她想逃。
“你們在做什麼!”
她正被逼得無路可逃時,充滿濃濃不滿的吼聲傳進了她的耳朵。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林宜雨偷偷地睜開眼,印入眼簾的場景卻讓她興奮得想哭。
是唐慕燼,就好像他聽到了她的呼救般,他真的出現了,不早不晚,就在她最需要的時候。
強忍了許久的淚水也緊隨地奪眶而出,那種感覺就像受盡了萬般委屈後,終於見到了親人一樣,酸澀襲心,抑制不住。
“我警告你別管閒事!”
唐慕燼毫不猶豫地右手握拳,朝那個看似領頭的男孩襲去,那力道讓一旁看着的林宜雨都有些害怕,就像一頭睡得正香,卻被人驚醒的獅子般,渾身上下充滿了怒氣,男孩不敵這突來的力道,倒地痛哼出聲。
這才讓身旁的其他幾人回神,厲聲警告着。兇狠至極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動搖唐慕燼,他再次舉拳,用着比剛才更猛的力道。
想起這四人剛才戲弄林宜雨的畫面,他就像瘋了般,紅了眼眶。他不準,不準任何人碰他喜歡的人,尤其是此刻林宜雨眼角那楚楚可憐的淚珠,更讓他失了理智。
只是縱然唐慕燼長年打架練就出再好的身手,到底也無法以一敵四啊。林宜雨揪着心,怕他出事,每看到對方的拳頭打向他,心就跟着疼,唯一想到的辦法,只有拿出手機撥給韓辰求救。
沒料到,電話還沒掛斷,韓辰就出現了,一臉的焦急,煞白的臉色。幸好那那不放心,讓他跑來酒吧看看,不然怕是今晚真會出什麼事了。望了眼那邊快撐到不行的唐慕燼,韓辰不敢再耽誤,衝上前。
2
混亂中,林宜雨只能捏着汗,立在旁邊看着,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居然是個女孩,什麼忙都幫不上。眼神也始終緊鎖着唐慕燼,看着他嘴角滲出的血絲,卻還死撐着,那每一絲血就像滴進了她的心裏。
林宜雨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痛,就好像那每一拳都是打在她身上一樣。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唐慕燼和韓辰如此瘋狂,不同於以往的模樣,眼神中閃爍着戾氣,恨不得把那四個人千刀萬剮了。
直到對方帶着不甘的咒罵聲落荒而逃,林宜雨懸了許久的心才總算放下了。
幾乎沒有猶豫,她奔上前,朝着負傷倒地的唐慕燼,卻在近在咫尺時突然剎住腳步,咬了咬唇,轉而往韓辰走去。
她不想再讓他誤會了,林宜雨的心早在三年前就裝下了唐雲琪,容不下第二個了。就算他們是兄弟,有着一模一樣的臉,還是取代不了,也許讓唐慕燼徹底死了心後,他會回到從前,就算冷漠至少不再頹廢。
“阿辰,要不要緊?”林宜雨蹲下身,在唐慕燼帶傷的目光以及韓辰的詫異中焦急地詢問,並不忘不斷審視着韓辰的身子,那模樣不帶絲毫的做作,是由內而發的關心。
不管韓辰究竟是怎麼想,至少在唐慕燼看來這樣的關懷格外刺眼,分外刺心。她的眼睛裏絲毫沒有他,他就像是透明的,那些他渴望的温暖,哪怕只是一句安慰,林宜雨都吝嗇地不肯再給他。
“沒關係,小傷而已。”韓辰撐着身體,看了唐慕燼很久,才扯回目光,衝着林宜雨牽起勉強一笑。
“謝謝你。”很輕的聲音從林宜雨的口中溢出,握了握手心,她故意忽視掉身後那道灼灼的目光。
遠處傳來唐慕燼因扯動傷口而喊出的悶哼聲,在這寂靜的小路上,格外的清晰。
韓辰的視線掠過林宜雨,看着唐慕燼,努力撐起身,呆立着望了林宜雨許久,然後默不作聲地離開。他清楚地看見唐慕燼眼中強忍的淚,在路燈微弱的光芒下,閃爍着一種叫做“心碎”的情緒。也不曾錯過那一剎那間,林宜雨抑制不住地回頭,眨眼時撲閃下的眼淚,他想這淚水是不同於唐慕燼的,它流淌着一種叫做“無奈”的心思。
這個傻丫頭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也不會懂得,讓唐慕燼痛徹心扉的不是嘴角的傷,而是她的話,男人流淚要比流血更痛。
“小雨,就算你演技再好,騙得了全世界也終究騙不了自己。”韓辰苦澀地開口,有些落寞,“剛才打架時,你的眼神都沒離開過唐慕燼,你是喜歡他的,連別人都騙不了幹嗎要騙自己呢。”
“可是他……”他不是雲琪啊!林宜雨在心底吶喊着,卻欲言又止了,雲琪的死讓她絕望,每提一回就難受。
“不要再因為過去的回憶而傷害他了,你和唐雲琪的那段回憶應該是美好的,對你對唐慕燼都是。不要讓那麼美好的東西變成一把刀,刺傷着大家。”她的執着何止刺痛了唐慕燼,也傷了他。
記憶中從第一次見面起,林宜雨就如被人遺棄般地蹲在雨中,臉頰有淚。韓辰一直想讓這個闖進他心裏的女孩快樂起來,可是她卻一直不快樂。林宜雨若是不快樂,韓辰又怎麼快樂呢?
“回到他身邊吧,然後跟唐慕燼一起創造屬於你們的快樂,用來沖淡白婷,也沖淡唐雲琪。你不是忘記了唐雲琪,只是在為他快樂着,就算他還活着吧,總不會希望從前守護的女孩一直流淚的。”
“你不是忘記了唐雲琪,只是在為他快樂着。”
林宜雨抱着膝,蜷縮在牀邊,腦中不斷迴響起的是那晚韓辰的話,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如果可以那麼輕易地就放下了,那她又怎麼堅持下這三年的呢。
可是心底卻好像又有另一個自己不停地在説着,放手吧,雲琪已經不在了,他不會希望你不開心的。
這樣的矛盾掙扎,讓林宜雨一天一天地越發憔悴清瘦。唐慕燼還是沒來學校,羅那最近總是忙裏忙外的,至於韓辰……那夜之後林宜雨開始避着他,就算壓抑了濃濃的心事也沒再麻煩他了,她不想讓自己欠下更多。
“小雨,樓下有人找。”
正困惑着,林宜雨正想大吼出聲,當作宣泄,卻聽見隔壁宿舍的女生的叫嚷聲。
“哦,謝謝。”應了聲,林宜雨匆忙地跳下牀,套上鞋子,往樓下走去。
會是誰呢,在這裏她似乎沒有什麼朋友,韓辰又習慣了爬牆,那麼勞師動眾找人傳話的,還真是少見呢。
步出宿舍大樓後,林宜雨環顧着四周,最後眼神落在了不遠處的樹邊,愣住了。
乾淨的純白襯衫,温煦的笑容,過長的頭髮卻被打理得很整齊。這樣的裝扮她不會認錯,是從前雲琪最愛的打扮。
林宜雨驚訝地瞪大眼,在人來人往的宿舍樓前傻傻立着,看樹下的男孩朝自己一步步地走近,感受着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是雲琪嗎?他沒有死嗎?他來找自己了嗎?
“小雨,雲琪來了,我們説好不見不散的。”男孩走到林宜雨面前,停住了腳步,風吹散了他的話,可還是一字不差地飄進了林宜雨的耳中。
失落陣陣襲來,林宜雨搖着頭,他不是雲琪,是唐慕燼,就算他換了穿衣的風格,卻仍是扮不像雲琪。他學不來雲琪的温柔,也學不來那舉手投足間的謙恭。
這樣的場景沒能讓林宜雨驚喜,反而更清晰地告訴她,這世界不會有奇蹟,只有更殘忍的騙局,無法再做逗留,她轉過身,奔回宿舍。
留下唐慕燼一人落寞地立着,他伸出手想留住那道身影,卻握了個空,只徒勞地抓住冷冷的空氣,又錯了嗎?
她喜歡雲琪,他就放下驕傲,扮成雲琪,只要能留她在身邊,只要能看她像從前一樣甜蜜地笑,他可以做哥哥的影子。
可,怎麼也沒料到會換來如此絕決的一個轉身,又一次,林宜雨徹底地傷了他,可又一次,唐慕燼抿唇,正視了自己心裏的愛,就算這個女孩將他傷得再深,他都無法不去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