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梭在車站擁擠的人羣中，林宜雨小心翼翼地推開人潮，往前邁進。一想到往後每年回家都要面對這樣的排場，心就有點後怕，腦中不停地迴盪着爸爸的叮嚀：要小心手機，小心錢包，小心色狼。她不停地叨唸着爸爸的這句話，以極慢的速度通過檢票口。
“林宜雨，你給我站住！”
是幻覺。垂着頭尋找着車票的林宜雨很快為這道不和諧的喊聲找到了答案，甩了甩頭，繼續低頭翻着口袋。
奇怪，為什麼車票沒有了！
“前面那個笨蛋，站住！”喊聲又來了。
這回林宜雨回過頭，才發現身邊無數人因為那句“笨蛋”而停下動作，看來這年頭笨蛋還是挺多的。好奇地向前望去後，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遠處唐慕燼立着，手裏舉着的是列車員用來維持秩序用的喇叭，身後居然還揹着無數行李，這樣的大包小包很讓人震撼啊。
“地震了嗎？還是你要逃難？”等到唐慕燼慢慢靠近，她才好不容易從嘴中擠出這樣的問句。
唐慕燼卸下右肩上的包包，掏出兩張車票遞給檢票員，才回道：“為什麼有人可以笨到票被我拿了都不知道。”
“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嗎？”傻傻的林宜雨依舊沒有找到問題的核心，或者對她來説這才是關鍵。
“廢話，不然我來幹嗎？”這時候的火車站，能擠得死人，他要是沒事跑來受個什麼罪，還不全是因為思前想後還是放不下她。
“那也不需要帶那麼多東西吧？”在林宜雨的印象中，小鎮一直是個度假勝地，高科技的設備應有盡有，好像沒必要這樣裝備吧。
唐慕燼沒急着回答，只是拉起眼前這個笨女孩，一節一節尋找着車廂。好不容易找到了，他體貼的先推她上車，入座，安頓好行禮後，才坐下身，解釋着：“我逃出來了，想想沒有你的新年實在沒有味道，那些東西是帶給你爸爸的禮物，新年嘛，總不能什麼都不拿就去了吧。”
“不會啊，我爸爸很親切，就算你什麼都不拿也會很親切，上回阿辰去的時候就……”
“韓辰是韓辰，我是我，那是不一樣的！”唐慕燼暴出吼聲，撼動了車廂內不少人，卻絲毫不覺得愧疚。本來就是，男朋友和朋友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有哪裏不一樣嘛，林宜雨總找不到他發怒的原因。對於爸爸來説，都是她的同學，帶回來的客人，當然都會盛情款待啊。雖然困惑在心，可是當接收到唐慕燼在噴着火苗的眼神後，她只好跟着陪笑説是。
林宜雨心裏暗歎，這個傢伙有時候真的任性得跟個孩子沒兩樣，比雲琪更有大少爺脾氣。好奇怪，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從前自己怎麼就會認錯呢。
“累了就睡一會吧。”等到火車響起蜂鳴，徐徐前進，混亂的車廂內也安靜了不少後，唐慕燼才開口。
“我不……”開玩笑，馬上要回家了，她好興奮的，怎麼會嫌累。
只是唐慕燼壓根就沒打算讓她把反駁的意見説完，直接伸手攬過她，強行將林宜雨的頭按向自己肩膀：“不累也要睡。”
昨晚被他拖得那麼晚，怎麼可能不累。想到這個，唐慕燼就有些後悔，都怪自己太任性了。
下了火車後，還要轉乘專車才能抵達小鎮。等他們到了的時候，已經剛好可以吃午飯了。林爸爸像是已經等了很久，在林宜雨一跨進家門時就是個大大的擁抱，陣陣飯菜香撲鼻而來，很有家的味道。
父女兩渾然忘我的懷舊了許久後，林爸爸才發現跟隨在林宜雨身後的男孩，眼神中露出驚訝，還有少許的不敢相信，最終沒能忍住詫異，驚問出口：“小雨，你真的找到他了？”
那個小子，什麼約定之類的，林爸爸一直都以為那只是那個有錢少爺隨口胡謅的，害自己女兒如此執着，如果不是拼命讀書可以讓她能有些出息，可以就讀南蜀，他才不會默許，可是沒想到……他真的信守諾言了。
“爸爸他不是……”
“叔叔你好，我叫唐慕燼。”打斷了林宜雨的解釋，唐慕燼寧願選擇自己説出事實。跟林宜雨的感情終於平靜了之後，他開始不喜歡任何人用看哥哥的眼光來審視他，他們是不同的，他或許可以加上哥哥的那份愛一起愛着林宜雨，卻不能代替哥哥去愛。
“唐慕燼？”面對這個介紹，林爸爸明顯覺得好奇。
“唐雲琪是我哥哥，但是在三年前去世了，不過哥哥從前能給小雨的，我也能給，所以希望叔叔放心。”也許這樣是唐突了些，可是唐慕燼卻希望林爸爸可以接受自己的闖入，就像從前接受哥哥一樣。
“去世了！三年前！”林爸爸驚恐地瞪大眼，再看向臉色緋紅的女兒，猶豫了很久，吞吐了片刻，還是嚥下了話語，臉色冷然了幾分，隨意開口招呼起來，“坐吧，趕了那麼久路，先一塊吃飯再説。”
林宜雨好奇地看着突然變臉的爸爸，滿腹疑惑。小鎮的水土養育出的都是淳樸的人，爸爸對待客人更是一直很客氣，就像那時對韓辰一樣，可是為什麼在見到唐慕燼之後會有那麼奇怪的變化呢，難道是因為雲琪的關係？
這頓飯氣氛有些尷尬，讓人食不知味，對於這樣的冷落唐慕燼也能感覺到。他只是皺着眉，暗暗在心底迷惑，想起之前父母對林宜雨莫名的敵視，這才覺得他們似乎都隱瞞了些什麼。
“我來收拾吧。”雖然不明原因的遭到漠視，唐慕燼覺得自己還是不該失了禮數，用完飯後，起身，説着。
“不用了，你是客人，讓小雨來吧。”林爸爸突然客氣地阻止，眼神中閃着些奇怪的光彩。
想到唐慕燼的大少爺身份，一定從來不沾陽春水的，林宜雨也沒覺得不妥，聽話地起身收拾起碗筷，弄好後才轉身朝廚房走去。
看着林宜雨漸漸消失的身影，唐慕燼才轉過頭，眼神毫不避諱地直視林爸爸，明白他該是有話想對自己説，才故意支開林宜雨的。
這小子*裸的眼神確實和從前的唐雲琪有差別呢，林爸爸抬起頭，斟酌了很久，最後也只扔出一句話，就起身出門了。
“離開小雨，你們不能在一起。”
你們不能在一起！這讓震驚中的唐慕燼反而更肯定自己的猜測了，一定有什麼事是刻意被隱瞞的，不然為什麼林爸爸會和媽媽説出同樣的話，為什麼他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誰都可以，只有林宜雨不行？
廚房門邊突然傳來碗落地破碎的聲音，林宜雨有些傻傻地立着，張着唇，臉上毫無血色。她聽見了，碰巧回來想先擦一下桌子，卻沒想到聽見爸爸這樣的話，跟唐媽媽一樣的話，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
難道羅蜜歐和茱麗葉的故事在她和唐慕燼身上重演了，在父母的那個年代裏他們和唐家曾有過過節……一遍一遍，林宜雨幹立着，在腦中過濾着無數想法，最終換來的結果就是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2
“你是説也許我們家和你們家以前結過怨？”寂靜的小路邊，唐慕燼頓下步子，轉頭看向林宜雨，重複着她的猜測，片刻又否決了，“不可能，如果那樣的話，你從前跟哥哥在一起的時候叔叔就該開始反對了。”
“可是爸爸也從來沒有支持過我，他常説雲琪只是隨便説説的，等到回了城裏就會忘了所有的諾言，讓我不要太當真。”林宜雨一直知道爸爸的心思，如果不是因為考進南蜀對她百利而無一害，爸爸早就勒令她停止那些瘋狂的學習了。
唐慕燼習慣性地抿起唇，沒想過在自己愛得無可救藥時，居然會面對小説裏才會出現的場景。突然他伸手握住林宜雨的手，很認真地問道：“如果真的是，你會放棄嗎？”
“只要燼不放棄，小雨也可以堅持，總有一天他們都會放下成見，接納我們的。”走到這一步了，林宜雨猜不到唐慕燼的心聲，可是她知道自己是無法放棄了，經歷了那麼多顛簸好不容易換來的幸福，怎麼可能説放手就放手。
“那好。”夕陽下，唐慕燼像做了某種決定，伸出尾指，“我們約定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要一直在一起，不離不棄！”
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夕陽，卻是同樣的街道，相差無幾的温暖畫面，林宜雨整個人愣住了，呆滯地看着唐慕燼的尾指在陽光下被染成了金色。記憶深處漸漸襲來了什麼，可是她卻看不清。就是在這裏，從前有人對她做過同樣的動作。
如今，曾經的“不見不散”被換成了“不離不棄”。林宜雨突然蹲下身，揪着眉，抱緊越來越痛的頭，就像有無數的針在狠狠地刺着一樣，有些東西正要呼之欲出，不行了，好痛，林宜雨自己都忘了這樣劇烈的頭痛的是多久前的事了。
“小雨，怎麼了！”唐慕燼焦急的聲音在耳畔迴盪。
“頭……好痛……”費了好大的勁，林宜雨卻只能擠出這麼一句話。
不知所措的猶豫了好久，唐慕燼急得沒了方向。這個地方他什麼都不熟悉，不知道哪有醫院，不知道發生這種事該怎麼辦，最後只好抱起林宜雨，往一旁街邊的靠椅上走去。冬日的黃昏街上沒有人煙，讓他更覺害怕，怕自己會失去了眼前的女孩。
白皙的雙手將她越摟越緊，因為緊張而出現在腦子的那些壞的想法，讓他更是害怕，除了這樣抱着林宜雨，唐慕燼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沒事了，有我在，不然我揹你回家吧……”
“不要！”林宜雨痛苦地閉着眼，匆忙地打斷了唐慕燼的話。這樣回家爸爸一定會擔心的，説不定會以為唐慕燼對她做了什麼，對唐慕燼的印象會更惡劣的，“我沒事……習慣了，一會就好的。”
她只好這樣回答，安撫着唐慕燼，也安慰着自己。怎麼會突然那麼痛呢，明明是該開心的畫面啊，燼要跟她約定不離不棄了，他們只要交握住尾指，她就可以像從前一樣帶着不離不棄的夢想去奮鬥了。
暮色下，倆人就這樣相偎着良久，直到天色已經暗透，周圍也開始起風了。林宜雨感覺剛才那陣不期而至的頭痛慢慢遠離了，望着眼前的街道，她恍惚地自言自語：“從前雲琪就是在這裏，也是像你剛才那樣和我約定的。”
“然後呢？”唐慕燼隨意地問着，心底有些微酸，就算他自私吧，不喜歡聽林宜雨用這樣緬懷的口氣提起哥哥。
“然後……”
“小雨！”一道夾雜了幾分興奮的聲音打斷了倆人的閒聊，林爸爸突然出現，見着了安然無恙的小雨後，才算鬆了口氣，“終於找到你了，快回去，這麼冷的天你們倆待在外頭幹嗎！”
“叔叔……”唐慕燼抬頭，猶豫輕喚，不清楚自己跟着回去是不是有些不合時宜。
“都回去吧，在外頭會凍壞的，家裏煮了飯呢。有什麼也等過完年再説吧。還有……阿辰來了，説是來陪我過年呢。”邊拉起林宜雨，林爸爸邊説着，臉色明顯緩和了幾分，卻扔透着濃濃的無奈和不安。
“韓辰！”唐慕燼有些絕望地重複着，見林爸爸點頭，更顯憤怒。
眼前這樣的情況已經夠讓他難以掌控了，那個傢伙還來湊什麼熱鬧啊。哼，想要跟他搶小雨，想都別想，他已經做了決定了，不管有多少阻力擋在前面，都要拉着林宜雨的手不放。
“居然真的是阿辰！”踏進房門後，林宜雨對客廳里正坐着的人依舊覺得不可思議。確認後，笑容就綻開了。
韓辰起身，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揉着林宜雨的短髮，有股久違了的眷戀，一望見底的眼中滿是柔情，讓一旁看着的唐慕燼很覺刺目。
“可是你怎麼會來？不用陪家人過年的嗎？”林宜雨微仰頭，問着。
“我以為你會留在南蜀陪唐慕燼的，就想來替你陪陪叔叔。”韓辰頓了頓，口氣露了幾分蕭瑟，“我沒家人，是孤兒。”
預料之外的答案，讓林宜雨和唐慕燼倆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不能想象原來這個永遠像陽光一樣的男孩背後也有屬於自己的悲傷。
“正好，以後就把這當自己家吧，逢年過節多來看看叔叔。”剛從廚房出來的林爸爸一臉笑意地説着，招呼大家一起入座。
比起中午，這頓飯添了不少人氣。韓辰和林爸爸聊得很歡，反而讓林宜雨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轉頭，不經意撇見唐慕燼有些喪氣的表情，忍不住偷偷在桌底握住他的手。
感覺到熟悉的温暖通過指尖襲向心扉，唐慕燼側過頭，給了林宜雨一個“放心”的笑容。不需要太多，有這樣一個簡單的鼓勵，他便會覺得受再多冷落都無所謂。比起之前林宜雨受的委屈，他這些又算什麼呢？
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林爸爸獨自在心底深嘆了口氣，他早該想到的，自己這女兒本來就執着得不可理喻，決定了事都會卯着傻勁衝的，又豈是他這三言兩語阻止得了的，可是説不清為什麼，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讓他怎麼也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