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眨眼之間,毒蜂鈎連攻出十餘招之多,令狐平一退再退,始終沒有還手接拆。
手中之寶劍,也仍然保持着原先之姿勢。
無量三魔個個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獸心翁向風雲劍低聲問道:“嘯翁,劍術方面,您是大行家,您看小子這樣一再規避退讓,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風雲劍目視場中,皺了皺眉頭答道:“這小子在應敵之際,花樣百出,極難捉摸。不過,老夫敢斷定的是,小子採取守勢,決不是因為破不了宗護法的金鈎招數!”
天殺翁哈冥年插口道:“何以見得?”
風雲劍下巴一抬道:“你看他手中寶劍,招式始終未變,身形與步法,亦從容如常,迄未露出慌亂跡象,哪一點像是出於迫不得已?”
絕情翁辛佔相忽然接口説道:“是了!小子準是在揣摩宗護法的七星步法。這種七星步法,如今武林中,已難得一見,小子八成是對這種步法發生了莫大興趣,想借此機會,偷學過去,嘯翁可以為然?”
風雲劍搖頭道:“看來不像。”
絕情翁道:“否則”
風雲劍道:“相老應該可以看出,小子一雙眼光,只在注意宗護法的紫金雙鈎,並未留意宗護法腳下如何移動。”
花臉閻羅後退一步,一面望着場中,一面低聲説道:“各位最好暫時停止研討,小子的心思,老夫已經看出來了,小子既不是無還手之力,也不是在揣摩宗護法的步法,而是在思索如何戰勝這一場,同時不讓別人看清他的出手。幾位如果稍不留意,可能就要錯過機會。
人人都説老夫是成了精的狐狸,不料這小子看來竟比老夫還要狡猾。啊啊!不好……快……
快……唉唉,完了……可憐的宗護法!”
宗護法的確是夠可憐的。
他攻出十多招,均未能傷及令狐平一根毛髮。最後,別人家輕輕遞出一劍,便在他咽喉上開了一個血窟窿!
原來令狐平節節後退,一連十多招不還手,並不如花臉閻羅所猜測的那樣,是因為既取勝這一場,又怕別人看清他的出手;這只是他最初的顧慮,其實他後來早就改變了主意。
當他第一次飄身引退之際,他便已看出,這位毒蜂鈞雙鈎招術嚴密,再加上靈巧的七星步法,顯已不像先前的攝魂手那般容易打發,要想置這廝於死地,無疑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出其不意,雙管齊下以九宮移形步法欺近身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使出七星劍法中的一招絕招“醉紅撩亂”!
他一退再退,便是為了一方面養成對方的驕氣,一方面等待適當之時機。
終於,時機來了!
毒蜂鈎見他只換不還,以為是自己攻勢凌厲,對方找不到出手的機會;他為了把握此一優勢,一對紫金鈎更是出盡奇招,如影隨形,緊迫不捨!
令狐平見離場心漸遠,毒蜂鈎這時之身形,卻正好擋住無量三魔之視線,於是不再客氣,由於他一直處於被趕的地位,當下只交後退之勢微微一頓,毒蜂鈎連人和鈎,立即如旋風似的,送來跟前。
令狐平降龍劍一抖一送,劍尖遞出,五指立松,腳踩九宮步,身形一閃,便如游魚般,遊離原處!
毒蜂鈎怎麼也沒有想到劍法中竟有這種違背常情的招術,只起手一個照面,使任兵刃脱手,待雙鈎剪空,發覺情況不妙,已經太遲了!
全場歡呼四起!
刻下這批魔幫護法,全是黑道上的一些亡命之陡;在他們來説,兩人交手,必有一求,乃屬一定不移之理,能看到一着精絕招術,才是令人興奮的事;至於死傷的是哪一方,在他們並無任何分別。
無量三魔,大失所望!
因為毒蜂鈎背向這一邊,他們只看到毒蜂鈞中劍倒地,根本未能看清令狐平這一劍出手前後之姿勢和動作!
花臉閻羅向三魔低聲安慰道:“三位不必灰心,宰父某人錦囊中,有的是妙計。這小子不管他有多刁,也難逃出老夫掌心,三位等着就是了!”
花臉閻羅向三魔提過保證後,又堆起一臉奸笑,快步朝場中走去。
令狐平從毒蜂鈎喉管上拔出那口降龍劍,就在後者那件黃袍上,將寶劍抹拭乾淨,於腰際從容盤好,方始緩緩轉過身來。
花臉閻羅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
令狐平苦笑着嘆了口氣道:“這位宗護法,人看上去倒是挺和氣的,想不到手中一對金鈎,竟是如此潑辣凌厲,根本叫人無法選擇……”
花臉閻羅想不出適當的話來接下去,只好打着幹哈哈道:“他這種打法,等於自己找死,怎能怪別人?要得,要得,黃袍變錦袍,一劍定江山!”
跟着,又故意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轉過身去,向排尾,那幾名黑衣護法高聲吩咐道:
“孩子們,龍虎大廳擺酒,不分等階,人人有份,為令狐護法榮登錦座,大家好好喝一杯!”
那些護法聽得有酒可喝,再度轟然歡呼,然後急先恐後地向谷地一角簇擁而去。
這座龍虎大廳,顯系由一座天然石洞,加工擴鑿而成。
洞中佔地極廣,四壁光滑整潔,桌均屬石制,一眼望去,星羅棋佈,有如一座八卦陣圖。
五級護法,總數不下千人,坐定之後,居然仍有餘裕。
在酒菜未上之前,花臉閻羅先為令狐平引見那四名黃衣護法。
令狐平這才知道:那個在黃衣護法中坐第一把交椅的美貌婦人,原來就是黃山本代掌門,“百手蜈蚣”蕭揚偉的原配,“多刺峨眉”井小小!
那個白髮蒼蒼的駝背婆子,便是繼先夫之後執掌北郊的“火雷婆婆”!
那個蟹臉老者和那個雙眉如帚的壯漢,前者是“天台蟹叟”古永年,後者是“青城刀客”柳奕吾。
這兩人均為該派掌門人之師弟,在“天台”和“青城”兩派中,全是名噪一時之高手。
令狐平一一道了久仰。
四人對令狐平也表現得十分友善和客氣,似乎並未因毒蜂鈎宗一鳴之死而生出若何芥蒂。
令狐平從這四名黃衣護法的態度上,意外地發現一項可喜的事實。
就是除了錦衣護法中的幾個老魔頭,其餘的各級護法,包括黃衣護法在內,顯然並不怎麼明瞭今天他在龍虎幫中的微妙處境。
換句話説,在刻下這些黃衣以下各級護法之心目中,他浪蕩公子並不是一個傀儡,而是一位真正的錦衣護法!
此一發現,實在太重要了!
同時也因此改變了他原先的主意,他原先計劃,只要一身功力恢復,立即設法挈同如意,冒險脱離魔窟!
現在,他覺得他大可以繼續留下來!
只要幾個老魔頭還想在他身上轉念頭,便不能不假戲真做,賦予他一名錦衣護法所應享有之各種權利。
那時,他以一名錦衣護法之地位,要救出幫中一名使女,試問還有什麼困難?
四奇士和丐幫方面,派人前來掃蕩這座魔窟,只是早晚間的事,他將如意那丫頭送出去,便再沒有任何牽掛,屆時留下來做個內應,豈非更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不一會,酒菜上桌。
令狐平發覺四周圍的這些大小魔頭儘管討厭,端上桌子的酒菜,卻硬是一點不含糊。
敬酒的人,此來彼往,他亦來者不拒,終於喝得酩酊大醉。
等他清醒過來,已是身在另一石室中。
這些深處山腹中的石室,差不多都是一個樣子:一燈如豆,死氣森森,永遠弄不清外面是什麼時候。
令狐平睜開眼皮,第一件事便是默運真氣,檢查一身功力有否於酒醉之際,被幾個老魔頭暗中做下手腳?
還好,真氣暢行無阻,穴脈並無受制現象。
然後,他方才四下打量這座石室中的佈置。
誰料他不看猶可,看清之下,不由得大感意外。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壁上的那兩件大紅肚;再過來便是石桌上那一排胭脂花粉,以及幾雙繡花鞋,和一些金銀頭錦。
令狐平輕輕一咦,慌忙跳身下牀。
他正待走向那道門時,偶爾掉頭回顧,遊目所及,不由得又是一怔!
另一張石桌上,整整齊齊的放着一堆衣物:鞋、襪、頭巾。腰帶、荷包,一應俱全。
最顯目的,則是一襲全新的五色錦袍!
錦袍上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塊金牌。
他拿起一看,金牌正面是“龍虎令”三個篆體字,反面是一幅“龍”“虎”交搏的圖案,下端有一個“六”字,鈎劃猶新,顯然是剛剛鐫上未久。
令狐平看了,眉頭不禁皺起。
照這樣看起來,這座石室無疑已屬他所有,那麼室中又怎會到處放滿了女人的用物呢?
就在這時候,那道石門,忽然緩緩打開。
一名紫衣少女,捧着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粥,含笑走了進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如意!
令狐平呆了一下,眨眼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如意放下粥碗笑道:“誰的房間?當然是你這位新任錦衣大護法的房間?否則你怎會睡到這裏面來?”
令狐平道:“不,我是問它以前是誰的房間?”
如意笑道:“我還以為你會猜得出來,想不到你酒意尚未全醒。除了那位毒蜂鈎大護法,還會有誰?”
令狐平道:“該死!”
跟着,手一揮道:“四壁這些爛東西,快替我拿出去扔掉它!”
如意笑道:“你慌什麼?慢慢清理也來得及呀!坐下來,先喝口熱粥,解解酒要緊。”
令狐平星目微轉,又問道:“誰叫你到這裏來的?”
如意斜睨了他一眼道:“討厭是不是?如果討厭,我走就是了!”
令狐平忙説道:“我怎會有這個意思?我不過是想問問清楚而已。是那花臉老鬼的主意?”
如意又瞅了他一眼道:“虧你還有意思問!”
令狐平惑然張目,期期道:“這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我指定要你來……”
如意兩頰一紅道:“那麼?你當着那樣多人的面前,左一聲‘如意’,右一聲‘如意’,喊的是誰?”
令狐平有點不信道:“真有這樣的事?”
如意掉過臉去,沒有理他,開始動手清除那些女人的用品衣物。
令狐平想了想,又忙問道:“那麼,你來的時候,花臉老鬼有沒有私下交代你什麼?”
如意揹着身子答道:“你想有沒有呢?他要我將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部記下來,每三天向他報告一次。”
令狐平點點頭,隔了片刻道:“外面什麼時候了?”
如意答道:“天色剛黑。”
令狐平輕輕嘆了一口氣,一面坐下來,喝那碗蓮子粥。
如意轉過身子問道:“你嘆什麼氣?”
令狐平笑了笑道:“嘆氣就是嘆氣,正像一個人睡足了覺,還會打呵欠一樣,根本沒有理由可言。我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這裏?”
如意反問道:“你呢?”
令狐平道:“我現在找個藉口,先送你走,大概不成問題,因為幾個老魔頭,一時還不敢開罪於我。至於我自己暫時還不打算離開!”
如意道:“為什麼?”
令狐平道:“你走了之後,我要走方便得很;我暫時不想離開,這是因為還得留下來辦點事。”
如意道:“那麼我也不走!”
令狐平詫異道:“你幹嘛還要留下來?”
如意道:“我現在被派來你這裏,已沒有什麼值得擔憂的,早走與遲走,有什麼關係?”
令狐平道:“話不是這樣説,你早點離開了,也好去掉我一樁心事;有你在這裏,我若有所行動,多少總覺得不便。”
如意道:“幾個老魔頭,全知道你是一位風流公子,我走了之後,一定會派別人來,我若是不走,你當然不方便了。哼!”
令狐平瞪大眼睛道:“你!你這是什麼話?”
如意道:“這是什麼話?你自己心裏應該清楚!日間散席時,那位多刺蛾眉井大護法的眼光誰都不難看得出來,要是能夠多一口水,她不把你活活吞了去才怪!”
令狐平好氣又好笑,耐住性子道:“那時候我已喝醉了,有沒有這回事,我也不跟你爭。就算有這回事吧,你想我令狐平,又會不會理她那樣的女人?”
如意道:“你不‘理’她,她‘理’你還不是一樣?到這裏來了這些年,我如意瞧的多了,男的找女的,不一定成功,女的找男的,我還沒有看到……”
令狐平搖搖手道:“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別再説下去了。橫豎三兩天內,也辦不了事,過幾天再研究吧!”
三天,太太平平地過去了!
令狐平依然未能見到那位神秘的龍虎幫主,以及那兩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幫長老,“莊老”和“艾老”。
這三天中,他每天見到的,仍是無量三翁、花臉閻羅,和風雲劍舒嘯天等幾個錦衣老魔。
因為錦衣護法乃魔幫中實際問事和定策之階層,根據幫規規定,必須按日舉行會議,聽取舵裏舵外各項重大事件之報告,調度裁處,籌謀應付之道!
三天的錦衣護法會議舉行下來,令狐平一方面為這個邪惡組織所遍佈之龐大勢力感到駭異,一方面更覺得此一邪惡組織之不容存在,遠出他先前之想象。
他原先只知道風雲劍舒嘯天是魔幫關洛道上的負責人,以及魔幫正準備在洛陽成立一座分舵,總以為魔幫一切尚在草創之中,只有混進它的內部,相機除去其首腦人物,便可一勞永逸,根絕後患。
現在才曉得事實上大謬不然!
從這三天的錦衣護法會議中,他發現魔幫在擴展勢力方面所採之策略,一直是由遠而近。
儘管關洛一帶尚無分舵之設立,然而,遠如應天、順天兩府,卻早已在控制之內。
餘如川、湘、贛、皖、閩、粵、魯、冀諸省,無不早有分舵之設立。
每月搜刮所得,已不下十萬兩之巨!
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
那便是幾個老魔頭何以會讓他知悉這些重大秘密?
是因為他今天的名分迫不得已呢?
還是因為他們已相信這位浪蕩公子是真心歸順呢?
很顯然的,兩者均無可能!
那麼,原因何在?
不料,他這一疑團尚未獲得解答,竟又接連發生一件更令他迷惑不已的事!
第四天,正當會議進行之際,一名值日護法忽然進來報告,説是太原分舵又生變故,分舵來人就在外面,等候傳訊。
花臉閻羅下令叫來人進來。
不一會,一名黑衣壯漢走了進來,花臉閻羅連座位也不給一個,抬頭向來人注目,冷冷問道:“這一次是什麼事?”
黑衣漢子囁嚅地道:“五天之前,全舵三十多名弟兄,忽然一齊得了一種怪病,渾身軟弱無力,昏昏欲睡,武功盡失……”
幾個老魔頭,聞言全是一呆。
令狐平輕咳了一聲道:“這位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漢子恭答道:“小人曾大牛。”
令狐平接口又問道:“你説全舵弟兄都得了怪病,為什麼你曾兄弟獨能例外?”
幾個老魔頭不由得同時喊出一聲:“是啊”
臉上全露出疑惑之色四對眼光,集中瞪在那名黑衣護法臉上,彷彿將後者生吞下去似的。
那壯漢一慌,趕緊説道:“小……小人……當天奉命去城外辦事,傍晚回到舵中,便發現這情形,然後蘇分舵主就叫小人……”
花臉閻羅攔住道:“有沒有找大夫看看?”
那漢子道:“沒有。蘇分舵主説,如果找大夫,就難免要張揚出去,萬一泄漏了幫中秘密,沒有人擔當得起。”
花臉閻羅點頭道:“這一點倒顧慮的是。”
跟着手一揮又道:“去外邊等。”
那漢子打了一躬,依言退了出去。
花臉閻羅道:“這種氣候,不可能有時疫流行,要有便可能是被人混進幫中,在食物或飲水內,下了什麼藥物。”
獸心翁冷北斗道:“老夫也是這樣想。”
花臉閻羅沉吟了片刻,忽然轉向令狐平道:“辛苦老弟一趟,帶幾個人前去看看怎樣?”
令狐平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怕是老賊故意以言相試,當下連忙婉辭道:“小弟對藥性所知甚少,恐怕無法勝任,老護法要是改派別人去,比較妥當;幾十條兄弟的性命,非同兒戲。”
花臉閻羅道:“關於藥物方面,自會另外派人;這次事件如果出於人為,就少不得要有一場殺戮。老弟趁此機會露一手給弟兄們瞧瞧,何樂不為?”
令狐平道:“既是老護法有心成全,小弟自然不便推卸。”
花臉閻羅又向廳外喊道:“鬱護法可在外面?你去請‘全才堂’的錢護法和’刑堂’的閔護法,馬上過來一下!”
片刻之後,錢護法和閔護法先後應召來到。
兩人均是藍衣護法,前者高高瘦瘦,手提藥箱,一看便知是個對醫藥深有研究的行家;後者雙目有神,一臉剽悍之色,背後斜佩着一口單刀,大概派給他在採取行動時的幫手。
花臉閻羅向兩人約略説明了任務,然後便朝令狐平道:“人交給你了,祝老弟一路順風!”
令狐平雖然明知道世上絕沒有這等好事,但一時也不願想得太多,聞言起身離座,點點頭道:“老護法放心,本座盡力而為就是了。”
接着又朝錢、閔兩個説道:“你們等在這裏,本座去收拾一下就來。”
令狐平回到住處,向如意吩咐道:“快扮成一名書僮模樣。”
如意怔了怔,問道:“幹什麼?”
令狐平沉下面孔道:“如果你真想離開此地,就別多問。我吩咐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如意道:“你呢?”
令狐平道:“這不是廢話麼?我若不走,單你一人,你能通得過外面關口嗎?”
如意道:“幾個老賊見了,會不會起疑?”
令狐平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來操心!”
如意道:“你的缺點,便是有時膽子太大,大得叫誰看了都害怕,你須知道這幾個錦衣老魔……”
令狐平瞪眼道:“你到底打不打算走?”
如意道:“幹嘛要這樣兇?”
説罷,用眼瞪了他一眼,走去自己房中,再從房中走出來,已變成一名模樣俊秀的書僮。
令狐平帶着如意來到議事廳,指着如意向花臉閻羅道:“帶着她不礙事吧?”
花臉閻羅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酒後吐真言,硬是不假。好,好,好!”
令狐平輕輕咳了一聲道:“老護法如不贊成……”
花臉閻羅雙手齊搖道:“老弟可不要誤會了老夫的意思,你能看中這丫頭,是這丫頭的福氣,一路帶着她,多個人伺候,只有使老夫放心,老夫那有不贊成之理?再説你老弟身懷龍虎令,五堂各級護法,均可任意調度,帶個丫頭出門,又能算什麼?時間不早,牲口已經備妥,快些上路吧!”
令狐平一顆心,這才放落下來。
一行出谷,來到渡口,已是晚茶時分,他料得一點不錯,那三名護法,全將他這位錦衣護法奉若神明,與他們對待另外幾個錦衣魔頭的態度,全無分別!
這時若是換了別人,準會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不是嗎?一身武功,要帶的人也帶出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但是,令狐平的想法卻不一樣。
此時即使處身於千軍萬馬之中,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而這種來得容易的際遇,他反要慎重考慮一番。
這次太原之行,就算不是一種陷餅,也必有某種仗恃,使得幾個老魔完全放心他不敢輕動逃脱之念!
儘管他一時還參不透箇中玄機,但他堅信,只有蠢人,才會想也不想,便以為這是一個脱身機會!
渡河之後,天色漸黑,他向錢、閔兩人問道:“今夜就在河津歇下如何?”
錢、閔兩人當然沒有話説。
於是,一行當晚便在河津歇下來。
飯後各自回房,令狐平剔亮油燈,從身邊取出一幅草圖,將如意叫來跟前,鋪開那幅草圖道:“你仔細看清楚,明天到了絳城,我會為你製造一個離開的機會。你從綠城順原路往回走,回到這兒,再按圖出發,大約五天之後,可以抵達中條山丐幫總舵,這便是前往該幫那座總舵的路線圖,看得懂嗎?”
如意朝那幅草圖溜了一眼,抬頭道:“你為什麼不一起走?”
令狐平緊緊皺起眉道:“男人們最大的苦惱,便是你們女人這張嘴巴。我真不知道要説多少遍,才能使你明白!”
如意抿口一笑道:“再説一遍就夠了!”
令狐平耐着性子道:“好!我現在只問你一句,假如換了你是花臉老魔,你會不會像今天這樣,放心讓我帶人走出來?”
如意頭一搖道:“不會!”
令狐平道:“那不就得了?你難道以為這趟太原之行,是幾個老魔大發慈悲,故意賜給我這位浪蕩公子的一個脱身機會不成?”
如意眨着眼皮道:“假使你現在一走了之,他們能將你怎樣?”
令狐平道:“你説呢?”
如意思索了片刻,喃喃地道:“是的,這一點果然耐人尋味,幾個老魔頭應該不會這樣好講話,隨隨便便就讓你帶着一批人……”
令狐平接着道:“那麼你還要不要逼着我跟你一起離去?”
如意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總是你對……”
第二天,傍晚時分,一行來到絳城。
落棧之後,令狐平問道:“這裏誰最熟?”
三才刀閔全壽答道:“卑座曾經路過幾次,護座有什麼吩咐?”
令狐平道:“城裏有沒有像樣一點的酒樓?”
三才刀道:“南大街有一家古風酒樓,聽説菜還燒得不錯。”
令狐平道:“走!大家喝一杯去。”
如意搖頭道:“我不去。”
令狐平道:“為什麼?”
如意皺眉道:“婢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風寒,有點不舒服。”
令狐平道:“留下一個人看家也好,咱們走吧!”
出了客棧,令狐平低聲道:“那丫頭不來,正是求之不得。除了這座古風酒樓,閔護法可知道這城中另外還有什麼好的去處?”
三才刀先是一怔,旋即會過意來,低聲笑道:“護座跟着大夥跑就是了!”
結果,四人去到一家妓院,直鬧到二更左右,方才盡興而近。
如意當然早已不在了。
令狐平自是“震怒非常”。但據店家説,他們前腳離棧,那書僮後腳跟着走了,有了這一陣子,又不知道去的方向,當然無法追趕。
錢、閔二人一再勸慰,並説幫中有的是妞兒,令狐平才算稍稍平下氣來。
這一夜,他睡得特別舒適因為他已經再沒有任何牽掛了。
翌日,一行繼續上路。
一路上令狐平顯得甚是悶悶不樂,其實他是在苦苦思索幾個老魔頭這次放他出來的真正原因。
錢、閔二人見他心情不佳,誰也不敢多開口。
這樣一來,走得反而快了。
三天後太原在望。
魔幫太原分舵,是設在一家棺材店的裏院。
分舵主姓蘇,名光祖,外號“瞎眼判官”;是個肥胖如桶,腦袋卻小得像拘椽的傢伙。
曾大牛的報告一點不錯,分舵中的二三十名幫徒,一個個都像沒睡足覺似的,臉色蒼白,呵欠連打,一點勁道沒有。
令狐平以錦衣護法身份,當然少不了要盤問一番。
可是,問來問去,一點點頭緒也沒有,那些傢伙除了打呵欠,只會搖頭,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令狐平只好吩咐那位同來的回春郎中錢山濤,先為各人診察苔色和脈息,看是得的什麼病症。
回春郎中將眾幫徒輪番檢視了一遍,蹩額沉吟,半響不語。
令狐平輕輕咳了一聲道:“錢護法……”
回春郎中抬起頭來,嘴角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三才刀闊全壽見了這情形,知道回春郎中當着這麼多人,有話不便直説;於是轉過身去,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蘇光祖揮揮手,示意後者先將一干幫徒帶離屋中,等召喚時再進來。
回春郎中俟分舵中那批幫徒全部退去屋外,屋中只剩下他們從總舵來的三巨頭,才向令狐平低聲説道:“報告護座,這件事恐怕有點棘手。”
令狐平注目哦道:“什麼地方棘手?”
回春郎中低聲接着道:“適才經卑座仔細診察之結果,正如宰父護法所預料,眾人之症狀,個個相同,的確是出在飲食方面……”
令狐平道:“是又怎樣?”
回春郎中道:“不是卑座説句泄氣的話,對方這位下毒之人,他在藥物方面的知識,顯然遠在阜座之上。”
令狐平道:“所以你亦為之束手無策?”
回春郎中道:“卑座目前只能做到不使病情繼續惡化,要想根治,恐非卑座所能。”
令狐平道:“那怎麼辦?”
回春郎中道:“除非能設法找出對方所使用之藥物名稱,否則卑座實在無能為力。”
令狐平道:“當今武林中,擅使毒物者,屈指可算,在你們這一行中,你以為何人較為可疑?”
回春郎中沉吟道:“這個……”
令狐平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人,於是接着道:“四川唐家,結怨太多,近年來已甚少涉足江湖;代之而起的,據説是一個名號‘談笑追魂’,自稱‘談笑書生’,名叫尤勝唐的傢伙;錢護法以為會不會是這個姓尤的耍的花樣?”
回春郎中確是吃了一驚,抬頭道:“什麼?護座還不知道,您提到的這位‘談笑追魂’尤勝唐,他就是我們那位‘全才堂’堂主?”
令狐平聞言微一呆道:“原來……”
回春郎中似有所悟,點頭又接道:“不錯,卑座想起來了,那天一定是護座多喝了幾杯酒。卑座記得,當時宰父護法曾為護座一一介紹東西兩席的黃衣護法和五堂堂主;護座可能因為人多聲雜,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