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漸漸有點不自在起來。他從對方這陣笑聲中,隱隱約約的獲得一種預感,他很可能又被這位大奇士戲弄了。
好在茶棚中人喉嚨都很大,隨便你如何放肆,都不會有人干涉;相反的,你如果泡一壺茶,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一聲不響,倒反而可能會引起別人的好奇和注意。
丙寅奇士笑過一陣之後,忽然湊近桌面,壓低聲音説道:“小子,我問你,晉南的那一場水災,雖然已成過去,但你小子可知道由於這場水災,尚有多少人無家可歸?”
令狐平詫異道:“你放這兩把火,難道就能將這個問題解決不成?”
丙寅奇士點點頭,笑道:“一點不錯。放一把火,有時的確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令狐平皺了皺眉頭,沒有開口。
丙寅奇士笑了笑,又道:“你刁。子應該不難看出,北城門外化子們住的那座道觀,建築的年代已久,即使不被你小子放火燒去,也不宜繼續居住;而這所道觀佔用之地皮,卻不下五畝之廣。你小子想想,如果利用這塊地皮改建平房,該可以容納多少人安身?你小子現在明白了沒有,正因為這所道觀遲早要拆,要拆下來的木料又不堪再用,你如阻止那兩個傢伙放火,那兩個傢伙一定會生疑心,你從旁表示贊成,不過多説了一句話,便能贏得魔頭們對你的賞識和信任,這種便宜事,若換了別人,豈非找也找不着?”
令狐平道:“那麼,這兒城外的這爿迎賓老店呢?你燒了這片迎賓老店,難道也是為了同一理由不成?”
丙寅奇士笑道:“至於迎賓老店的這一把火,學問就更大了。”
令狐平道:“哦?放火還有‘學問’?這算是哪一方面的‘學問’?”
丙寅奇士笑道:“怎麼沒有學問?天地間到處都是學問!歸納起來?這爿迎賓老店,共有兩大非燒不可的理由。”
令狐平道:“最主要的一點,是因為店裏住了一位龍虎幫主?”
丙寅奇士道:“你是這樣想的嗎?”
令狐平道:“否則”
丙寅奇士笑道:“我上官某人若將這一點也列為放火的理由,如被令大人知道了,他老人家不一腳將我上官某人踢出堡門才怪。”
令狐平道:“那麼”
丙寅奇士伸出了一根指頭,笑道:“第一點,想你小子可能已經打聽過了,就是陳二老實這個人,的的確確是個可以信任的老好人……”
令狐平眼珠子一轉道:“慢點,這第一項理由,我想我猜出來了。”
丙寅奇士笑道:“説説看!”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我想定與未來建造北門外的那批平房有關。叔叔大概想將這批工程,將來就交給這位陳二老實來承辦。”
丙寅奇士頭一點道:“完全猜對了!”
令狐平遲疑地接着道:“但阿平卻不明白,這事與他開設棧房並無衝突之處,為什麼一定要將他的棧房燒了才交給他辦呢?”
丙寅奇士道:“這裏面又牽涉了兩個枝節問題,也可説出於迫不得已。”
令狐平道:“哪兩個枝節問題?”
丙寅奇士道:“一是陳二老實開的這爿迎賓老店,全靠他一個人上下張羅。而目下一班工匠,偷工減料,已成習慣,沒有專人專司其職,實在叫人難以放心;二是他開這爿迎賓老店生意雖然不錯,利潤卻薄得可憐,幾乎連餬口都不夠,再加上這兒龍虎分舵連年來不斷的壓榨,使得他走投無路,好幾次差點想上吊。如果他賣掉這塊地皮,再由叔叔貼補他一點,他的下半輩子,就用不着這樣辛苦,也不愁豐衣足食了。”
令狐平道:“還有另一項重大的理由是什麼?”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另一項重大的理由是因為他店裏住了一位龍虎幫主。”
令狐平一咦道:“你不是説”
丙寅奇士笑道:“你聽我説完了再插嘴行不行?”
這位大奇士又笑了一下,才道:“‘幫主無罪,懷參有罪’!懂嗎?因為這位幫主行囊中多了一支‘鬼參’,這一把火,就非放不可了!”
令狐平恍然大悟,當下不由得又感激又慚愧,説來説去,這一把火,最後還是為了他!
丙寅奇士注目含笑道:“你小子現在完全明白了沒有?你小子想想吧!這位大幫主如果發現一支鬼參不翼而飛,他第一個疑心的該是誰?接着,他將不難想到對方偷走這支鬼參的目的;就算他不知道這支鬼參的用途,他也不難回去從談笑追魂那裏獲得答案。試問,那時還有沒有你小子混的份兒?”
夥計恰於這時送上酒和萊,夥計走後,令狐平舉杯道:“奇士就是奇士,沒有話説;阿平敬叔叔一杯,一方面表示謝意,一方面為此前之唐突領罪。”
丙寅奇士笑罵道:“你小子這一杯酒的用處可真不少啊!”
令狐平連忙賠笑道:“對,對,阿平該喝兩杯。”
説着,舉杯一飲而盡,跟着,將空杯斟滿,又待往口中倒去,丙寅奇士伸過手來一把拉住道:“慢一點!”
令狐平笑道:“叔叔不是嫌阿平只喝一杯,不夠意思嗎?”
丙寅奇士連聲道:“夠了,夠了,意思夠了,酒也夠了,你這一套少跟我來,我在樂老酒鬼那裏,已經領教過了不止一次了……”
令狐平心中一動,忙説道:“還有兩件事,阿平忘了向叔叔請教。”
丙寅奇士道:“兩件什麼事?”
令狐平道:“這一次三魔分兵三路,純系那位大幫主一手所促成,連阿平事先都不知道他會突然來到分舵,傳下這樣一道命令,叔叔又是哪裏來的消息?”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依你猜想呢?”
令狐平沉吟道:“除非”
丙寅奇士笑道:“除非跟這位大幫主一直保持形影不離,是嗎?”
令狐平道:“是啊!”
丙寅奇士道:“算你又猜對了。”
令狐平道:“這廝一身武功看來不弱,他難道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叔叔就盯在他的身後?”
丙寅奇士笑道:“是的,這廝機警得很,每向前走出一段,便會隱藏起來,朝身後察看一番,但可惜叔叔我並非跟在他的身後而是走在他的身前。”
令狐平微怔道:“走在他的身前?”
丙寅奇士笑道:“你如果弄清了對方只有幾處地方可去,要做到這一點,亦非難事。”
令狐平道:“還有就是叔叔故意利用夜走千户高中漢暴露形跡,希望三魔舉棋不定,不斷派人前去探聽,又是什麼用意?”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那是因為”
説話半句,突然住口。
令狐平訝然道:“因為什麼?叔叔怎不説下去?”
丙寅奇士匆匆傳音道:“姓錢的和姓支的那兩個傢伙剛從外面走過去,兩個傢伙説不定還會回頭,你得多多留意一下,尤其是那個姓支的,你別以為他只是一名藍衣護法而生輕視之心,依愚叔觀察所得,這廝顯然練有一身邪功,非在萬不得已,最好別與這廝交手,否則亦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速戰速決,在三合之內,置之於死地,千萬別容這廝沾身……”
説着,在桌上放下一個藥包,又道:“這是由鬼參調製而成的七顆藥丸,早晚各服一顆,三天之後,毒可盡祛,多下的一顆可帶在身邊,以防姓尤的故技重施,如果發覺得早,一顆也就夠了。”
令狐平收起藥包,一面傳音問道:“叔叔要去哪裏?”
丙寅奇士站起身子道:“我去看看兩個傢伙來這附近幹什麼,那些化子的藏身之處離此不遠,不能不防着點……”
令狐平微怔道:“那些化子就隱藏在這附近?”
丙寅奇士點頭道:“是的。”
不待語畢,人已轉身向外走去。
令狐平忙將夥計喊來,命其撤去一副碗筷,然後便一個人坐在那裏獨自吃喝起來。
丙寅奇士一點沒有料錯。
隔不多久,追命鏢錢大來和惹不得支三解果然去而復返,雙雙由茶棚外面走了進來。
兩人看到令狐平正在棚中踞坐獨酌,連忙過來問候安好。
令狐平抬臉問道:“兩位去過火場沒有?”
追命鏢道:“去過了。”
令狐平道:“有沒有什麼發現?”
追命鏢道:“沒有。”
令狐平道:“冷老和方護法有沒有消息?”
追命鏢道:“沒有。”
令狐平道:“幫主早上有沒有去分舵?”
追命鏢道:“去過了,他命卑座等來問護座,火牆上的那一行字,是不是丙寅奇士上官亮之筆跡?”
令狐平點頭道:“是的,筆跡一點不錯,正是那位大奇士所手書。”
他示意兩人坐下後,接着問道:“幫主還有沒有其他什麼交代?”
追命鏢道:“幫主吩咐卑座等兩人如遇上護法,可暫時不要返回分舵,就在這附近先行搜索一番。”
令狐平道:“搜什麼?”
追命鏢道:“他老人家懷疑那些化子很可能就隱藏在南門這一帶。”
令狐平暗吃一驚,故意哦了一聲道:“有這等事?他老人家如此猜測,是不是因為昨夜這一把火,才使他老人家想起這一點來的?”
追命鏢道:“不,他老人家説另外尚有其他種種行跡顯示,那些化子並未離開太原,同時不出南門三里之範圍……”
令狐平又哦了一聲道:“幫主指的哪些行跡?”
追命鏢搖搖頭道:“他老人家沒有明説。”
令狐平想了想,點點頭説道:“好!我們這就開始行動吧!”
他心底下想:“希望你們這兩位仁兄能有瞎眼判官蘇光祖那種好運氣,找不到那些化子的藏身之處,算你們命大。否則,哼哼,只好對不起了!像獸心老魔一樣,你們若是因此送命,也只能怪你們那位大幫主沒派給你們一份好差使。”
三人結賬出了茶棚,令狐平向兩人問道:“在這一方面,兩位的經驗,比本座老到,兩位覺得應該如何着手進行比較妥當?”
追命鏢望向惹不得支三解道:“支兄有何高見?”
支三解那雙烏豆眼滾動了幾下道:“依本座的意思,咱們最好沿着城牆根子,一家一家的搜過去,那些化子人數不少,普通三兩間房子,絕對藏身不下,這樣一路走過去,説不定用不着按,從外面看都能看出一點端倪來……”
追命鏢又轉過身來道:“護座認為這個辦法怎麼樣?”
令狐平點頭道:“好主意!”
於是,三人已沿着已經乾涸了的護城濠,由西往東,一路查看過去。
靠近城腳居住者,多系憑苦力維生之貧民,居住這房屋,亦多為木竹搭架之茅棚。這種茅棚,既矮又窄,當然不可能成為大羣丐幫弟子的藏身之所。
那些化子究竟藏到什麼地方呢?
現在,連令狐平都有點弄糊塗了。
龍虎幫主聲稱之種種跡象即使不足相信,丙寅奇士難道還會騙他不成?
離城腳稍遠者,是一些稀稀落落的村莊。
但那些村莊離得最近的也有裏把路,而且村莊中的房子,也以竹茅舍居多數,隱藏三五個人還可以,一下住進二三十名叫化子,顯無可能。
追命鏢錢大來的信心首先起了動搖,他停下腳步,猶豫地道:“我看那些化子或許還在城內……”
令狐平向支三解道:“支護法的看法如何?”
支三解沉吟了片刻道:“卑座也覺得那些化子似乎沒有理由藏到南門這一帶,但聽幫主的語氣……卻又好像……”
令狐平道:“這不是語氣不語氣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如果那些化子藏在這一帶,我們該去哪裏找?他如將‘南門附近’改成‘太原縣內’我們豈不要跑斷了腿?”
追命鏢道:“這樣好不好?你們二位暫且回到茶棚中去等,待卑座快回去問個清楚再來,幫主或許另外給了哈老和辛老什麼指示也不一定。”
令狐平道:“好的,你快去快來,別讓我們等得太久就是了。”
追命鏢點點頭,轉身進城而去。
這一邊,令狐平和支三解則仍回到菜棚中,一面喝茶,一面等候迴音。
茶棚中的茶客這時更多了。
兩人坐下不久,忽從棚外走進一名黃袍中年儒士和一名年約雙十上下的藍村青年。
令狐平一眼便看出進來的這名中年儒士和藍衫青年,均為身手不俗之江湖人物,但面目卻很陌生。
可是,説也奇怪,對方似乎認出了他是誰。
只見藍衫青年將那中年儒士輕輕拉了一把,同時湊去中年儒士耳邊不知低低説了幾句什麼話,中年儒士掉過頭來,朝這邊溜了一眼,點點頭沒説什麼,然後兩人便在不遠處的一副座頭上坐了下來。
令狐平暗暗納悶。
因為他向有過目不忘之能,只要是他見過一面的人,無論相隔多久,他都不會忘記;而眼前這兩個人,他肯定以前絕對沒有見過。事情恐怕就怪在這裏,雙方沒有見過面的人,憑什麼要這樣指指點點的呢?
因為那中年德士望過來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一時也弄不清這兩個人是敵是友,以及兩人來路之邪正,只有暗中提高警覺,看對方還有什麼別的舉動了。
惹不得支三解顯然也發現來人是道上人物。不過,令狐平從這位護法之表情上觀察,他發覺這位藍衣護法和他一樣,無疑也不認識這兩人。
由此不難猜想,這兩人不問來路如何,至少與龍虎幫沒有任何淵源,大概是可以確定的了!
令狐平正思忖間,沒想到茶棚門口,竟又接着出現兩名面目俊秀的紫衣少年。
兩名紫衣少年不但衣着相同,連面貌亦極酷肖,看上去很像一對孿生兄弟。但令狐平卻已看出來不是一對孿生“兄弟”,而是一對孿生“姊妹”!
兩姊妹走進茶棚中,四下望了一眼,見棚中只剩一張空桌子,別無選擇,只好皺皺眉頭,勉強走了過去。
中年儒士臉上,仍是木然無表情,而那藍衫中年的一雙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
兩姊妹似乎還沒有看到藍衫青年和中年儒士。
藍衫青年目不轉眼地死盯着那兩姊妹,中年儒士則不時望向茶棚門口,似在等候什麼人。
使人感到意外而又好笑的是,中年德士和藍衫青年只泡了兩杯清茶,那兩姊妹反而大模大樣叫來一份酒菜,兩張嬌嫩的臉龐上,馬上泛起了片片紅雲。
令狐平暗暗搖頭,心想:“真是放着好日子不過,偏偏要找罪受!”
他同時看出,這兩姊妹江湖經驗雖然不足,武功卻不比那藍衫青年遜色。兩個丫頭又是什麼來路?
這時,兩姊妹遊目四掃之下,已經先後看到令狐平,以及那邊桌子上的藍衫青年和中年儒士。
姊妹倆望望藍衫青年,然後又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似乎在品評着藍衫青年和令狐平兩者之間的優劣。
令狐平只作沒有看到。
那藍衫青年卻為之精神大振,如果不是礙着那中年儒士,他可能早跑過去作毛遂之自薦了!
就在這時候,茶棚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
來的竟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子!
令狐平看清之後,不禁微微一怔。原來他認出這老婆不是別人,正是龍虎總舵中,位居黃衣護法,同時又是八大門派掌門人之一的北郵“火雷婆婆”!
這老婆子又是來幹什麼的呢?
令狐平滿以為這老婆子見了他,一定會像剛才的錢大來和支三解一樣,先過來向他這位錦衣護法問好致意,沒想到那老婆子看見了他,就像沒有看到一般,根本沒有一點表示。
令狐平心中有點冒火,暗忖:“如果人人都像你老婆子這樣,我這個錦衣護法以後在幫中還混得下去嗎?”
他為了讓支三解明白他興師問罪的原因,故意桌子一拍道:“支護法,去喊那老婆子來,本座得問問她有沒有長眼睛,她有沒有看見茶棚中還坐着我這麼一個錦衣護法!”
支三解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壓着嗓門道:“護法大概誤會了。”
令狐平臉孔一沉,瞪眼問道:“我什麼地方誤會了?”
支三解解釋道:“本幫有個規矩,在幫內相見時,應由身份低的先打招呼,在外相見時,則恰恰相反,剛才她進來,看見護座不理睬她,她可能以為護法另有要務在身,自然不敢隨便過來打擾。”
令狐平板着臉道:“我現在喊她來問問話,可以不可以?”
支三解忙説道:“當然可以。”
令狐平手一擺道:“去喊她過來一下!”
火雷婆婆顯然正是那中年儒士要等的人。她聽支三解説令狐平要找她問話,匆匆與那中年儒士打了個招呼,便轉身朝這邊走來。
這位火雷婆婆在年輕時,據説是個相當出色的美人兒,就因為人長得標緻,眼界太高,不知不覺中,蹉跎了芳華,直拖到三十出頭,方下嫁於當時的北邙掌門人蔡公達為繼室。
由於婚姻方面的不如意,才使這位在當年武林中,名列五鳳之一的美人兒,脾氣日益暴烈,動輒出手傷人,以至後來才博得了這麼個帶着濃重煞氣的外號“火雷婆婆”!
令狐平現在將這婆子喊來,計有兩層用意。
第一個用意是,他想先從這婆子口中,打聽那中年儒士和藍衫青年,以及那對孿生姊妹,是什麼來路?和來此之目的?
其次,他久聞這婆子殺心甚重,雖然名列八大門派,高居掌門之位,卻非良善人物,他想借這機會,好好的給這婆子一頓教訓。如這婆子不服氣,正好以犯上之罪名,就此為武林除去一害!
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婆子對別人雖然兇如煞神,見了他這位錦衣護法,卻顯得比誰都要來得恭順。
她向令狐平行過參見之禮後,客客氣氣地賠笑道:“令狐平護法召喚卑座,有何吩咐?”
令狐平也不叫她坐下,徑指着那中年儒士問道:“那一位是誰?”
老婆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是黃山掌門人蕭揚偉蕭大俠;坐在一起的,是他的侄兒,俏郎君蕭百城蕭少俠!”
她頓了一下,含笑接着道:“要不要我老婆子為護法介紹一下?”
令狐平微感意外。他沒料到今天這座菜棚中,竟然冠蓋雲集,連黃山掌門人也來了。
他知道眼前這位有百手蜈蚣之稱的黃山掌門人,也不是什麼好角色,但使他奇怪的是,這廝的女人雖已成了龍虎幫中的黃衣護法,這廝本人,卻未人幫。
所以,他顧不得問那孿生姊妹之來歷,當下輕輕一哦,注目接着道:“這對叔侄,是否為本幫中人?”
他之所以這樣問,實際是想弄清這對叔侄,目前是不是正打算投入龍虎幫。
因為多刺峨眉陰小小雖是這廝的渾家,但畢竟不是黃山一派的掌門人。換言之,在這以前,尚不足以證明黃山一派,已像北郵等派一樣,舉派成為魔幫之爪牙,如果這廝也人了幫,情形就嚴重了。
不意火雷婆婆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這位錦衣護法在打她的官腔。
她以為令狐平的弦外之音是:“以我在本幫中錦衣護法的身份,你想我會接見這對叔侄嗎?”
因此她急忙福了一福,告罪道:“卑座該死……”
令狐平知道這婆子誤會了他的意思,但又不便解釋,只好將錯就錯,輕輕哼了一聲道:
“你跟這對叔侄在此見面,是為了公事還是私事?”
老婆子左右望了一眼,放低聲音説道:“可以説公私都有,護法若想知道,最好換個地方,有些話在這裏卑座實在不方便出口。”
令狐平有心要叫這婆子冒火,故意寒着面孔,冷冷説道:“你將對方約在此處會面,卻又説這裏不是談話之所,是不是不願本座知道你們商量的是件什麼事?”
老婆子慌忙説道:“護法言重了,無論是公事或私事,卑座斗膽也不敢瞞着護座。”
令狐平冷冷接着道:“那你最好坐下來,仔細説個明白。這幾天太原相當不平靜,別叫本座誤會問題出在本幫內部!”
老婆子嚇了一大跳。她雖然不知道太原這邊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她知道,幫主和六位錦衣護法中的四位,刻下都已趕來了太原,這是幫中處理任何事務從來沒有發生過的現象。
連幫主都被驚動了,自然不會是一件等閒事件。
這樣一頂大帽子,無論換了誰,也承當不起,所以老婆子臉色一變,趕緊依言坐下,迫不及待地道:“護法容稟……”
令狐平打斷她的話頭道:“本座這兩天心情不佳,聽別人説話,常會聽錯了意思,一聽錯就會發脾氣,你最好慢慢地説,説得明白些。”
他本來想逗這婆子起火;不料這婆子百依百順,一點脾氣也沒有。現在他只好改變方針,用拖延的方法,將那對叔侄冷落一邊,看姓蕭的那廝,沉不沉得住氣了!
叔侄兩個坐在那裏,各有各的消遣方式。
百手蜈蚣蕭揚偉已另外叫來一份酒菜,俏郎君蕭百城則一直盯着那一對易釵而弁的孿生姊妹。一副貪饞之相,看來噁心之至。
這一邊,火雷婆婆邊聽邊點頭,乖得就像個聽話的大孩子。
令狐平説完,她立即接着道:“事情是這樣的,自從陰小小朋護法加盟本幫以來,本幫一直希望這位蕭大俠也能投靠過來……”
令狐平插口道:“他不願意?”
火雷婆婆道:“不是他不願意,而是這裏面有個枝節問題,始終無法獲得圓滿之解決。”
令狐平道:“什麼樣的枝節問題?”
火雷婆婆道:“他希望他人幫之後,本幫能代他們夫妻撮合,使他們夫妻兩人能夠住在一起。”
令狐平徽怔道:“原來他們夫妻感情不睦?”
火雷婆婆搖頭道:“不是感情方面的問題。”
令狐平道:“既然感情方面沒有裂痕,兩人為何要鬧分居?”
火雷婆婆道:“這個”
支三解忽然起身説道:“卑座去茶棚外面看看錢護法來了沒有。”
令狐平暗暗點頭,這位藍衣大護法,一副儀表雖然生得叫人不敢恭維,想不到為人倒是知趣得很。
因此亦不攔阻,只説了一聲:“好,你去看看吧!”
火雷婆婆目送支三解遠去後,方接着道:“這種事……説出來……實在不雅得很。因為我們這位蕭大俠,看上去雖然魁梧威壯,但……但……牀第之間,卻……卻……咳咳,這個毛病,當初……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得來的……偏偏……醫又醫不好。而我們那位陰大娘子,又固執得很,她不反對雙方仍然維持着夫妻的名義,但卻抵死也不肯再住在一起。所以,這兩年來,談來談去,怎麼樣也無法談得攏!”
令狐平皺皺眉頭,沒有開口。
這果然不是一件什麼雅事。不過,他心底馬上升起一片疑雲!
這位是黃山掌門人得的“毛病”,與前此那位喬小錘子的“毛病”,顯然“症候相同”。
但是,在山西龍門師徒來説,這種病無疑並非絕症。
連小扁鵲方治人都有把握治得好,身為師父的談笑追魂,當然更不算一回事。
談笑追魂尤勝唐現為魔幫全才堂主,多刺峨眉陰小小為何不就近向這位全才堂主求救。
這裏面似乎只有一個答案,就是陰大娘子也許根本就不希望丈夫的病治好!
他當然用不着為這些事操心,所以,他停了一會兒,”抬頭又問道:“既然談不攏,還談什麼?”
火雷婆婆道:“卑座這一次應約前來,系由宰父老護法所授意,因為黃山一派,歷史悠久。門徒眾多,為敵為友,舉足輕重,為籠絡計,不得不與之周旋。”
令狐平道:“這對夫妻,在武功方面,哪一個比較高明?”
火雷婆婆道:“男的似乎稍勝一籌。”
令狐平道:“就本幫之利益而言,本幫以得到男的合算還是得到女的合算?”
火雷婆婆道:“當然得到男的合算。”
令狐平道:“那麼為什麼不用點強迫手段,逼令那女人就範?”
火雷婆婆道:“這裏面有個很大的顧忌。”
令狐平道:“什麼顧忌?”
火雷婆婆道:“因為我們那位陰大娘性子很強,如果逼得太急,可能會心萌異志,那時,這女人一走,對本幫來説,將是一項很大損失。”
令狐平道:“一名黃衣護法會有這等重要?”
火雷婆婆道:“是的,護法也許還不知道,這女人有一套特別功夫,每次遇上賣命的活兒,本來不願意去的人,只要她去安撫一下,便會欣然應命,屢驗不爽,靈驗無比,幾乎比幫主的命令還要管用……”
令狐平當然相信這一點。
那女人他雖然只見過一次,但至今印象猶深。連他這位浪蕩公子見了這女人都覺得有點動心,別的男人會為這女人賣命,自然不足為奇。
他見百手娛蚣叔侄始終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知道這對叔侄可能已經認出他是誰,以及清楚他在龍虎幫中之身份,再耗下去,亦屬枉然,於是又以傳音方式問道:“西邊座頭上那兩個女扮男裝的丫頭,你認不認得出是哪一派的弟子?”
火雷婆婆轉身去望了一眼,搖頭道:“這兩個丫頭以前沒有見過。”
她沉吟了一下,忽又説道:“慢點,從這兩上丫頭的長相上,卑座彷彿想起了一個人,不知道兩個丫頭是不是襄陽來的……”
令狐平星目微問道:“襄陽?誰?”
火雷婆婆道:“這兩個丫頭的長相,像極當年的賈志賢,如果是從襄陽來的,很可能是賈家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