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然道:“我並非為你而要殺他,你這賤人也休想活着見他。”未句的他,指的又是鍾荃。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會意,摸準他的心理,佯怒斥道:“見你的鬼,我等他幹麼?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潘自達果然尖聲笑起來。
她一硬一軟,柔聲問道:“你身上怎樣啦?都濕透了?”
他道:“不妨事的,倒是你身上的血跡,難看得很。”
她順着他的手勢,扭頭去瞧,才知道腰側有幾處血跡。想了一下,也想不出血跡的來由。
他道:“鍾荃身前也有血跡,看這位置,必是他抱你離開相府時染上的。”
她驚噫一聲,額首無語。
潘自達趔趄一下,終於走過來,緩慢地問道:“你跟我去吧!”
蠍娘子徐真真嗯了一聲,隨即明白了他話中之意,猛可抬頭,卻和他的眼光磁個正着。
他緊緊地瞪着她,泛起笑容,道:“你的爽快,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真不相信你居然會答應的。”
她第一次感到他的誠懇,媚眼一轉,道:“你一定不懂得女人。”
他連忙點頭承認,她又道:“你所遇見過的女人,多半是扭腔作態,明明心中願意嘴巴上也説不。於是你就跺腳走開,是麼?”
“對極了,找認為對方心裏只要有一點兒不願意,得到手也沒有意思。”
“可是你忘了女人總是女人啊廠她教訓似地道:“誰能像我心口如一呢?她們會覺得害羞,非要你懇求不可。”
潘自達忽然搖頭道:“不,也許你説的是真情,但我從她們的眼中,知道了她們的真意,就像起先那樣。”
她連忙撩開這話題,急急接口道:“到底你打算和我到哪兒去呢?”
她這句問話,可使潘自達記起紅霞。他按一下那皮囊,裏面有好她逼下的白衣。
他道:“且沒有想好,先回客店換衣服再説。”
她道:“他好,你得弄套衣服給我換換才行。”
潘自達背起她,越屋而去。天階上躺着的人,共有兩個。
這時蠕蠕翻動一下,一個爬了起來,正是那馬老漢,他低頭檢機一下,知道同伴郭善已死,繃緊面孔,急急開門出去。
自從鍾荃和潘自達離開後,鄧小花本想從陸丹口中套點兒消息。一是失縹之事,二是和鍾荃的關係。哪知陸丹絲毫不賣面子,反客為主,趕他離院。
鄧小龍忍住氣,徑自回縹局去。
馬老漢一拐一拐地闖到縹局,把鄧小龍鬧起身,摒開了其他的人,才道:“我和郭善半夜被尖叫的聲音弄醒,一齊到少俠房去。
“他扣門詢問時,忽然木門巨響一聲,震裂個大洞。他首當其衝,往後直摔開來,我也被壓在下面。
“這時從那破門中瞧見那姓潘的,兇狠地站在那兒。我沒敢做聲,聽到他和一個女子説話,那女子可不是陸姑娘。我聽他們如此這般對話之後。姓潘的便揹她走了……”
鄧小龍大大震駭,想了一會兒,問道:“你果真聽見那女人説不是等人,而且罵天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馬老漢忙點頭。
他又道:“他們先回客店,此刻往哪兒弄到女人衣服啊?除非是偷盜……”他歇了一下,碎然問道:“姓潘的説少俠身上有血跡麼?”
馬老漢道:“正是,所以才染得她身上也有血清。”
鄧小龍決然道:“你趕快再回去守着,萬一少俠回來,便領他到這邊來,我立刻要去跟蹤性潘的。”
他連忙另找一柄劍,系在背上。又着人去通知動員本鏢局所有得力精幹的人,齊齊出動在各處要道佈下眼線,以免讓潘自達記網。
他只負了一會兒工夫,便來到潘自達寄居的客店。
那房間黑暗無光,他飄身下地,一推房門,那房門應手而開。
他進房打基火摺子一看,便知道自己來遲一步,那潘自達和那女人已離開這兒了。
他反身出店,經過這陣子時間的思索,從那寥寥幾句的對話中,已推詳出這女人多半是蠍娘子徐真真。因為鍾荃老早表出過要救她出來。
想起這蛇揭般的女人,鄧小龍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因為以前他的一個世交好友胡克家,曾經護庇過她,並且將那幾手從自己處得的華山劍法也轉接給她。結果卻給她害死了。
事後他查清楚那是因為胡克家在酒後辱罵媽娘子徐真真,兩人口角起來,胡克家格劍要殺她,她也拔劍自衞。劍光飛舞中,不知是有意抑是無意,胡克家竟然死了。
他總認為胡克家待着武林的地位面子,強自包庇俠義道中人慾誅戮的徐真真,是件大錯事。而他後來之死,又是自己不極細行,因而動手致命,這樣焉能再怪那蠍娘子徐真真?於是他終於放過此事。
如今那蠍娘子徐真真,被鍾荃救出來,卻依然大聲疾呼地罵天下男人,可見得她當真是心理變態的殘人,結果又跟着潘自達走了,更加坐實了她的淫賤。
他一徑回到鏢局,等候消息。
直等到天亮之後,兩個消息一齊來到,一是關於相府昨夜之事,據説冀南雙煞都受到相當重的傷,玉郎君李彬稍為好一點兒,卻也不輕。另外神刀查剛和喪門銼李固則已斃命。
聽説和相國甚是震怒,因為他後府中一名豔麗的詩婢失蹤了,同時又死了許多頭猛犬。
相府一眾傳衞中,除了上述五人傷死之外,還有一個三等衞士陳成失了蹤,這陳成年紀約摸五旬,為人沉默寡言,功夫乎常,面目呆笨。
可是許多次相府有事,那毒書生顧陵出現,他雖常常在場,卻沒有一次逃不開,而且風傳此人與後府許多被冷落的姬妾婢女有所勾通。
不過,閒常請人見他呆鈍,也沒甚理會。這次他失了蹤,便搜查他寢室,本想搜查看看有沒有什麼證據,是否與那名失蹤的豔婢有關。
誰知卻搜出一個拍粉袋,赫然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大采花賊陰風箭張鏡山的標記。
這陰風箭張鏡山最著名的便是那三支陰風箭,發時無影無聲,宛如一陣陰風吹襲,敵人已被黑色小箭透心射死。
他每逢做案之後,總在牆上面留下粉拍的箭形標記。相府的衞士全是精幹過人的腳色,一看便曉得是他了。
至於那毒書生顧陵和夜襲相府請人大戰經過,卻是人言人殊。但有一個肯定的結論,便是毒書生顧陵終於敗在一個婦人手中。隨後那幹人一齊隱沒,倒不知是怎樣的結果。
鄧小龍雖得知了好些奇事,卻始終沒查出鍾荃下落。
另一個消息便是關於那潘自達和蠍娘子徐真真兩人。他們在天明之後,忽然出現,乃是僱了大車,從永定門出城,徑自南下,鄧小龍聞訊,立刻便下了決定。
他認為亦須立即追蹤那活自達,因為一則要替死去的郭善報仇。二則從他口中,也許可以得知鍾荃結局怎樣。三則關於那神秘失蹤的陳丹,唯有從蠍娘子徐真真口中打聽消息,並且也不能放過她。
於是他立刻動身,匆匆佈置一下錦局傳遞消息的地方之後,便騎上鍾荃那匹黃馬,離開京城。
當他離開之後,馬老漢便着人傳報,説是一位自稱秋月撣師的僧人,突然現身鍾荃所居的房中。
因不見人,便向他詢問鍾荃蹤跡。馬老漢不敢表明和鍾荃有關,一味裝聾,特此請示鄧小龍應該怎樣辦?
可是鄧小龍已經不在,鎮守京師的又不是能出主意的四大縹頭,自然無法回覆馬老漢。
只囑他想法子拖延幾天,以便另派人請示鄧小龍。
鄧小龍匹馬孤到,緊跟潘自達大車轍跡揚鞭南下。
他因為識人大多,不便日間有所作為,只好留待夜間。
不過他也顧忌着自己的武功不敵那活自達,何況還有一外蠍娘子徐真真?是以他雖穩穩地騎在馬背,但心中十分動盪.一味盤算如何下手之法。
數個生平所認識的好朋友,武功方面差不多沒有比自己高強的。如今要應付這等異人,斷不能找那些比自己還差的朋友相助,那樣僅僅徒然使好朋友送命而已。
他的細心並非過慮,因為他已知道潘自達曾經邀截住五郎君李彬,以及惡客人金魁兩人劇戰,竟是攻多守少,大佔上風。
錯非毒書生顧陵先來一步,搶先下手,則在片刻工夫之後,潘自達依然會將兩人擊敗無疑。如此一推想,這潘自達的功夫,毫無疑問是在自己之上。
當天晚上,鄧小龍沒有動手。
第二天,潘徐兩人依然乘坐那輛大車,繼續行程。
鄧小龍因為自己的馬快,便故意容他們先走一程,然後緩緩徐行,尾綴跟蹤。
響午時分,已來到順德府境。
這時已是打尖時分,他心中一徑為了沒有幫手的問題而愁眉不展,抬眼沿着大街溜瞧,近街口處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黑底漆金字的招牌,吸引來往旅客的眼光。
他正想在門前下馬,忽然聽到內裏有吵嚷之聲。
他心中煩得很,便不下馬,打算到別家去,省得再為了那些閲事而煩心。
忽見一個白衣人,飄飄地走出館子。跟着又擁出四五個人,吵罵不已。
他回眸一瞥,忽然意外地徵了一下,敢情那白衣人,正是華山大悲庵的高手白蓮女尼。
她此刻低頭急步出街,後面那四五個漢子,分明是追着她叫嚷。
鄧小龍一拎馬繮,跨下黃馬低嘶一聲,蹄聲與沙塵並起,眨眼間已攔在那四五名漢子之前。
他朗聲喝道:“住口,人家一位出家人,與世無爭,你們其勢洶洶幹什麼?”
那四五個人看來似是無行的紈絝子弟,這時一齊噤聲去瞧他。
鄧小龍是何許人物,早知道這類人亦須以強硬手段對付,才收奇效。嗔目叱道:“乖乖給我回去吃喝,哪個敢多事違拗.我先抽他兩鞭子……”
話聲未歇,手中絲鞭一格一抽,鞭尾嘶風尖響一下。
那幾個人見他氣派甚大,而且模得緊,不由得一齊趔趄腳步地退去。
鄧小龍冷冷哼了一聲,勒轉馬頭,只見白蓮文尼在兩文外站住。
她一瞧清楚是鄧小龍,不覺啊了一聲。
鄧小龍策馬走過去,先跳下馬,拉住馬繮,道:“想不到在此地幸會師父,請問師父可曾被那些無賴漢所驚?”
白蓮文尼眼皮輕垂,不敢拍起眼光,緩緩道:“謝謝鄧施主,貧尼滋生事端,言之有傀。”
鄧小龍道:“在下素知該等無賴行徑,師父不要自責。適才匆匆出來,未知已用過午點否?如若不棄,就請同往那邊一家相熟的齋館如何?”
白蓮女尼依然垂眉低限,悄悄道:“如此多煩施主指引。”
鄧小龍牽着馬,和她一起走。一直走到街尾,折人一條頗為寬敞的弄堂,終於到了那齋堂。
這齋堂位在弄堂之末,門外並無牌匾。他推門而進,原來門後乃是個花園。
鄧小龍將馬系在株樹下,陪着白蓮往內走,一面道:“這裏原本是一位好朋友高慈晚年潛修之地,自從她老人家西歸之後,仍然留着這樣一個地方,以供好朋友遊息。這兒的素廚是非常有名的呢!”
白蓮女尼輕輕點頭,沒有做聲。
鄧小龍偕她踏上台階,門上題着“忘機堂”三個大字。
他籲一口氣,道:“我也暫時不爭於世,息影忘機吧!”
白蓮女尼直到這時才抬眼瞧瞧他,發覺他懷着甚重的心事,不覺為他而皺一下眉頭。
他的語聲驚動了裏面的人,一個婦人出來瞧看。鄧小龍連忙道出淵源來歷,那婦人立刻請他們進來。
兩人終於在大堂後的一處偏院處落座。
院中抬綴得十分整齊,幾株秋海棠正盛開着,但不免顯得冷落。
牆外樹影婆掌,秋風吹過,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音。
鄧小龍呆了一下,隨即便動問起剛才發生之事。
白蓮女尼遭:“貧尼因天色已屆晌午,便到那館子去,請廚上給煮碗素面,正在等候之時,那些人在隔鄰桌子,大聲談笑,嘴巴不大幹淨。
“貧尼起先不敢做聲,詐作不聞。後來索麪送來,他們極口指稱那不是真素,貧尼忍無可忍,將那碗素面懸空倒向他們桌上。
“若他們識得貧尼這一手,應該不敢做聲,誰知他們一陣大嚷大鬧。
“貧尼一個出家人,只好趕快離開那地方,以後便是施主目睹的……”
鄧小龍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着師父還呆在當地,不便有什麼動靜的話,那些無賴早該重重教訓一次才對。”
白蓮文尼縞衣如雪,頭上一項僧帽,罩住牛山熠熠的頭顱。帽治之下,眉目如畫,膚色又白又紅,惹眼之極,以這麼一個容光出眾的妙齡女尼,原也難怪有人口舌輕薄。
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鄧小龍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麗如蓮華法相的觀世音菩薩。
鄧小龍不敢問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願説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與南華山桑姥不對勁,提不得此事。一時都沒有話題。只好無聊地拈杯啜茗,一會兒放下,一會兒抬起。
白蓮女尼坐得紋風不動,於是小廳中只有一片靜寂。院中微風輕拂,送來陣陣秋意。
兩人無言相對中,鄧小龍輕輕嗟嘆一聲。他覺得在世外之八面前,自己也生出被遺棄的感覺。
不過,這種被遺棄的感覺一瞬即逝。究其實他之有這種感覺,毋寧是為她而生的。
只因她長得這麼清麗絕俗,舉止又端雅。使他覺得以這樣的可人兒,卻遁跡空門,和塵世的繁華完全絕緣,到底是件遺憾之事。
白蓮女尼輕輕通:“鄧施主有什麼心事麼?”她問完這句話,頭垂得更低。
鄧小龍道:“沒有,沒有什麼!”
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當人們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時,一切恩怨,都無所顧惜。
“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後,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夢寢不安的累贅,有加附骨之疽,這些人們不是太笨麼?”
白蓮女尼忖思了一會兒,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諄諄以中庸兩字為訓。那便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產生的矛盾和得到協助和諧。
“諸如鄧施主方才所説的,儒家雖也求名,但卻是從不損及良心的基礎上出發,是以畢生無憾。至於佛道兩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對這問題加以論列。”
鄧小龍不覺讚美道:“白蓮師父靈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白蓮女尼抬頭瞧他一眼,微微搖頭。
歇了頂臾,她幽幽道:“貧尼塵心略動,便爾受這跋涉關山,被戴星月之劫……”
鄧小龍詢問他瞧着她。她道:“自從施主等走後,翌日下午,桑師叔便到大悲庵來。家師與她昔日有點兒嫌隙,不肯相見。
“桑師叔憤憤留下話,説是非要使家師求她不可。隔了幾天,家師果然命貧尼去拜見桑師叔。
“那時貧尼已知桑師叔離開華山姥姥潭而去京城。家師知悉之後,便命我跟蹤追趕師叔。家師也知本庵只有貧尼與師叔一向有來往,感情相當好。
“這差使便落在貧尼身上。誰知道這一路追趕、總不見師叔和薛師妹蹤跡。貧尼不慣江湖奔走,覺得甚是苦楚……”
鄧小龍明白了大半地點點頭,立到自告奮勇道:“白蓮師父不要擔心,等會兒在下通知縹行中人,務要尋到桑姑姑的下落……”
説到這裏,先前郎婦人已託了一個木盤出來,共是三樣素菜和饅頭素面等。
這時已屆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燉的羅漢一品窩。其餘兩味一是炒的翠挑白菌,一是炸的玄膚酥脯。
白蓮女尼試試兩着,稱讚不已。鄧小龍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膠,受她一讚,甚是高興。
吃完之後鄧小龍便説立刻替她放線索尋人。白蓮女尼道:“貧尼的事並不急迫,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別為我的事而耽誤。”
鄧小龍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覺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達了。”
但是他焉能請她幫忙,便咿唔以應。
白蓮女尼察言觀色,又道:“本來貧尼不應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夠,貧尼卻可助施主一臂。”
鄧小龍大喜道:“在下實因不敢頂擾,若得師父出手,邢某無憂矣。”
當下又遭:“此事説來話長,在下這番孤身南下,便為了追蹤一個怪異而劍術極佳的人,名字是潘自達。
“同行還有一個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壞女人,人稱竭娘子徐真真。
“他們要往哪兒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活的和微師弟一同夜深相府,結果敞師弟失蹤了……”
白蓮女尼打斷他的話,插口問道:“令師弟便是那天一同來敝庵那位麼?據家師説,今師弟一身技藝,已是天下武林中頂尖的角色,怎麼他也會出事?”
“唉,近年來武林異才迭出,凌益千古,敞師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的毒書生顧陵才厲害呢,比之敝師弟更勝一籌。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師弟聯劍攻他,還不過打個平手。
“且説做師弟既失了蹤,性活的卻回到故師弟住處,借同那揭娘子徐真真一齊南下。那蠍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與敝師弟曾經相識,這次她如被相府衞士擒到京中,定是被師弟救出。
“而敝師弟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喚陸丹,她受了齊玄的遊絲毒針所傷,敝師弟便再往相府尋那齊玄要藥。誰知敝師弟末後失了蹤,那位陸姑娘也不知何去。
“在下認為要知他們下落,須從潘徐兩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性潘的又打死在下的一個夥伴,而那竭娘子徐真真當年也曾殺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
“這些緣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們不可。但在下明知勢孤力單,一個潘自達已應付不了,還加上一個蠍娘子徐真其,是以遲遲不敢下手。”
白蓮女尼聽了這番話,只明白了大半。但她並不追問,只決然道:“貧尼定然助施主去找他們,不過,貧尼早人佛門,具受三戒大法,卻是不能開殺戒之孽……”
鄧小龍道:“這個當然,白蓮師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盡。焉能使師父被犯大戒。
“目下最主要的,還是根尋出敝師弟和那位陸丹姑娘的下落。
“其次再説到報仇之事。為了師父乃是佛門弟子之故,在下決將報仇之事押後,將來再算這筆帳。”
事情便這樣決定了,兩人離開這忘機堂,鄧小龍先將找尋桑姥師徒下落之事辦好,然後偕同白蓮女尼南下。
他替白蓮女尼弄了一匹快馬,兩騎並馳,緊躡活、徐行蹤。
傍晚時分,潘、徐所僱的大車,轆轆走出歇尖的市鎮。
鄧小龍道:“在下記得前面十里左右處,極為荒涼,地名是黑石坡,我們就在那兒截住他們,師父以為可好?”
白蓮文尼回眸微笑道:一任憑施主做主,貧尼其實仍不大明瞭其中內情呢!”
她破顏微笑,宛如蓮花綻放,清麗之極,鄧小龍不覺看得呆了。
她發覺他的神態,連忙扭轉頭,眺望暮色中的遠山。
兩人在原野中,策馬並行。向晚的秋風漸緊,天邊還有夕陽殘暉,映得給霞幻彩,蒼暗的羣巒,在暮色中若遠若近。
鄧小龍據鞍眺顧,朗聲吟道:“……漸霜風悽緊,共河冷落,殘照當按。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念故鄉渺渺,歸思難收。嘆年來凝蹤,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接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丹。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眸他誦的正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著的人聲甘州詞。這位大詞人柳永,當年風靡一代,有所謂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話,其盛名可想而知。這首人聲甘州中,寫盡了行投他鄉,帳望故園的人,在蕭瑟的秋天那種悵們落寞之感。
白蓮文尼傾耳聽他吟誦,到了那句想佳人,妝接依望之時,暗中震動一下。
鄧小龍絲鞭一揚,蹄聲得得,越過白蓮文尼,回頭道:“此詞意境美極,是麼?啊,你……”
原來他眼光一掃,只見白蓮女尼秀眉鎖在一起,還咬着嘴唇,神色不大對勁,使他不覺啊了一聲。
他連忙又問道:“師父你不舒服麼?”
白蓮女尼沒有瞧他,只搖搖頭,頃刻間便舒展開眉頭來。
鄧小龍這才放心地籲日氣,故意又墜在後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麼端正。不覺悵悵忖道:“她真不該遁跡空門附,試想深山古庵,責籌黃卷,多寂寞的歲月。
“不過,她也許不覺得寂寞,納蘭容若説得好,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着思量?我體得多管人家閒事。”
兩騎用着同樣的速度,馳向十里外的黑石坡。
天邊的餘暉殘霞消滅了,暮色蒼茫,籠罩住大地。
那黑石坡因為四下都是黃黑色的石地,並且地勢斜陡,不利於耕種,是以附近好大的地方,竟沒有個人煙。
在那碎石滿路的一處缺崖口,一輛大車正轆轆而行。車把式把長鞭抽得麻啪做響,顯然這一段斜路相當難走。
車中卻傳出嬉笑之聲,那一對嬉笑着的人,絲毫沒有關心到行路難的情形。
驀的馬蹄聲乍起,一騎從崖後轉出來,正正擋在路中心。
車把式叱喝道:“喂,快躲開,你沒瞧見我的車正往上掙麼?”
那騎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動。雖則此刻光線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從他扶按下顧的姿態,與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覺出此人乃是成心攔截。
那車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劃過空氣,發出撕裂什麼的尖聲。兩馬倏然前衝,看來這車把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進而不能退,是以橫心催馬衝上。
那騎士沒有注意車把式的動靜,鋭利的眼光,一徑凝窺車中的人。
眨眼之間,拖車的兩匹馬快要和那單騎相撞。
那騎士輕輕抖一下身繩,胯下的馬希拿章長嘶一聲,忽地人立起來,隨即用前蹄向衝來的兩馬踏下。
對面兩馬驟然一驚,發出極響的嘶裂聲,同時那輛大車忽然後退,車輪軋在石上,也暴響連聲。
正在這人叫馬嘶,嘈作一片之時,車中人影一閃,已落在車外,單手一挽,便將後退的大車挽住,紋絲不動。
車中一聲嬌媚彩聲,道聲好字。
車把式渾身冒出冷汗.自個兒已滾下地上。
那個將火車挽住不使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達。
他尖聲叫道:一蠢才,還賴在地上幹麼?快起來呀片故情他並沒有發現這大車忽然發生的原因。
車把式翻身起來,指指擋在路心那一騎,大罵道:“那王人騎的馬好霸道……”
潘自達眼光一掃,瞧清楚馬上的人是誰,不覺的啊了一聲。
蹄聲忽響,那一騎退後數丈,潘自達運力一推,整個大車吃他推前數尺,那兩馬得這一推之力,亂嘶數聲,徑自將車拉到坡上。
潘自達身形貼着地面滾滾而上,瞬息間已到了披上那一騎之前,戟指喝道:“姓鄧的追蹤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劍不快麼?”
語氣狂桀之極,鄧小龍飄身下馬,冷冷道:“潘自達你何要自命不凡,依鄧某看來,毒書生顧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麼?”
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達宛如受到一下悶棍似的,做聲不得。
“還有我師弟鍾荃,也比你高明許多,你橫什麼勁。”
潘自達尖產怒罵一句,鄧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鄧小龍冷關連聲,又道:“鄧某這幾句話,不過是稍為提醒你一下,其實天下之大,不知還有多少身懷異能之士。
“我且問你。我師弟與你同探相府,為什麼人後來獨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才和那淫婦逃走?”
潘自達沒有做聲,氣呼呼地瞪着他。
鄧小龍立刻又邁:“我師弟是晚沒有回來,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略害他吧?你敢説出真相嗎?”
潘自達怒道:“我妒什麼?”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陸姑娘。”
潘自達猛然震動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那婦人説話。”
“便是那贏得毒書生顧陵的婦人麼?她是誰?”
“我怎知道,哼,你這混蛋今兒可把我侮辱夠了吧?”
鄧小龍冷冷一鬨,道:“豈敢,他日鄧某還要……”
“他日?你做夢麼……一他尖鋭地斷喝一聲,隨即反手掣下背上太微劍。蒼茫暮色中,問起一道金光:“給我留在這兒吧,我能用你的頭顱做酒盅喝酒,你信不信?”
鄧小龍長笑一聲,錚地也掣出鋒利長劍,從容道:“妙極了,且看看海南創法究有什麼出奇的招數。”
潘自達道:“我就光用本門劍法,便收拾下你這廝,看劍。”
劍隨聲到,一縷金光,電射而至。
鄧小龍長到一揮,竟是華山六合劍法中“春雲乍展”之式。
他知道潘自達乃是海南創師歸元的入室高弟。那海南刻師歸元,以海福劍法稱霸南天,狠毒之極。
尤其是出劍時明明從正面進攻,實則專格偏鋒,踏奇門,從側翼攻入,使人常有措手不及之危。而且出劍時那劍尖歪歪斜斜,似是而非,最易令人上當。
潘自達見敵劍一展,竟攻左肋。四肢齊動,搶先一步,打倒圍攻進。
鄧小龍疾然變招換式,翻劍封撩。卻見潘自達身形極快地移回正面,那柄金光閃閃的太微劃分心撩人。
待得鄧小龍一動,他又快了一點兒,改從側面吐劍猛刺。
鄧小龍仗着自幼習練的是武林正宗的崑崙內功心法,內力火候,俱有極深根底。這刻劍上潛力陡增,一式“少陽再行”,手中長到在同一剎那間,劃出兩道光芒。
潘自達劍快如風,早已吐到猛戳,兩下一觸,葉的微響。一齊發覺對方內力奇重,各自退開一步。
鄧小龍心中暗喜,付道:“自從得鍾師弟指撥透雲龍大八式的‘飛龍迴天’及‘龍尾揮風’兩式的精微變化,我的劍術已進一步。
“後來在華山又得桑姑娘姑指點,似乎又精進一點兒,正根無緣試驗,如今一動手,果然有所精進。
“若在當初,被這廝以此等奇詭莫測的劍法連攻數創,早須退開老遠,以便緩閉勢子。
如今不但不要退卻,甚且換了一到,仍使那廝無懈可擊。”
他心中想着;手裏絲毫沒有鬆懈,那柄長到使得風馳電逐,凌厲非常。
潘自達怒氣上衝,激發了偏激狂暴的天性,那柄大微劍盡施海幅劍法。
剎時但見金光幻作一個大環,將鄧小龍圍在劍環中。
兩人的劍法,同是以凌厲快疾見長。此刻一同施展開,便分明看出鄧小龍的劍法可正派得多。守禦時如深閨處文片面不露。出攻時如驅百萬雄師,聲威赫赫。
那潘自達卻一味是貴詭莫測,看似守禦,實則猛攻,以為他攻時,其實又化為守勢,一時虛虛實實,難以忖測。雖然奇詭變化駭人之極,到底帶出一種邪氣。
車中的蠍娘子徐真真,墓然鑽出車廂。心中一面驚駭這兩人刻法高妙,乃是畢生未曾得睹。另一方面卻猶疑地下不了決定,便是她到底趁這刻工夫離開活自達呢?抑是橫心留下跟着他,好學得一些上乘劍法。
她也知攔路的人,乃是名滿天下的縹行高手天計星鄧小龍。而且聽見他是鍾荃的師兄。
她的身形剛一離開車廂,攀覺側邊微風颯然,回眸一瞥,但見一位清麗動人的白衣女尼,站在一旁凝視着她。
蠍娘子徐真真光從這女尼的身法和眼神中,已知是位厲害人物,惟恐她忽下毒手,忙不迭退開大半文。
白蓮女尼如影隨形,跟蹤過去,所佔方位,乃在潘自達、鄧小龍鏖戰和蠍娘子徐真真之間。
徐真真忙忙壓低聲音道:“大師且勿動手,我有話説。”
眼看這清麗絕俗的白衣女尼,凝身不動,便又道:“我之隨他同行,另有苦衷,只請大師轉告鐘相公,那位陸姑娘已因秋月禪師和齊寶及時趕到,治好那遊絲毒針之快,後來卻因誤會我而離開1。”
白蓮女尼愣一下,問道:“你説什麼?貧尼不大明白。”
蠍娘子徐真真斜眼瞧住那邊的動靜,見潘自達已扭頭來瞧。連忙拔出長到,大聲道:
“你欺人太甚,我豈是易與之輩……”跟着又悄悄道:“大師快亮到……”
白蓮文尼常地掣下揹負的利劍,光華一閃,化為一道長虹,立時將揭娘子徐真真自在劍光中。
蠍娘子徐真真倒不料她如是迅疾,駭了一跳,揮劍連擋,竟然是華山劍法。
白蓮女尼不由得驚咬一聲,忖道:“她怎會本門劃法?看來卻似是桑師叔的家數,我且稍施壓力,看她學了多少……”心隨念動,潛力陡增,而且劍招發出,都是招呼極危險而必救的部位。
蠍娘子徐真真在這危機四伏之際,生死不過是相距一發,不得不盡地施展出平生技業。
剎時間換了幾種劍法。
白蓮女尼忽然一鬆,低低道:“使得最妙還是天山到法。”
蠍娘子徐真真鬆口氣,悄聲道:“請大師記得將我的話轉告。”
“你的華山劍法可是傳自他?”白蓮女尼在那到光飛舞中,用下頷點點播、鄧那邊。
蠍娘子徐真真當然知道胡克家的劃法,乃是從鄧小龍處學來,猶疑一下,道:“可以這麼説。”
猛可覺得壓力陡緊,那白衣女尼的創尖,颼颼連環急刺而來。
她駭得出了一陣冷汗,尖叫一聲。
眼光一閃,只見那白衣女尼面寒如水,兩眸露出奇異光芒,不覺又尖叫一聲。
這一會兒工夫,那邊潘、鄧兩人已戰了數十回合。鄧小龍生平穩重謹慎,一柄長劍,使出那十餘招精妙凌厲的華山六合劍法,夾雜着雲龍大火式中的兩式。
另外還有抱玉劍法中的連環三式救命絕招,加上輕功奇佳,差不多身軀老是在空中盤旋待攻。
一任潘自達使盡海南海福劍法的毒着,仍然堪堪扯個子手。
潘自達摻厲地哼一聲,正待使出那手與敵同歸於盡的毒招“黑嶽犁田”。恰恰竭娘子徐真真兩聲尖叫傳來,回眸斜瞥,只見那白衣女尼到法精妙之極,徐真真簡直不是人家對手。
而且,那女尼剝下毫不留情,看着都不離要害,不覺激發了鬥劍的野心,狂嘯一聲,推翻了自己的諾言,施展出太做到上刻着的戌土劃法,一時金光陡盛,宛如平空冒出一條金龍,R那麼幾封,便將鄧小龍遍開大半文。
他原本能贏得天計星鄧小龍,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能夠辦到。而且鄧小龍輕功太佳,更是最棘手的難題。
此刻一逼退鄧小龍,疾然翻身猛撲過來,恰好蠍娘子徐真真又是尖叫一聲,光華閃處,長劍被白蓮文尼挑飛。
本來潘自達已來不及救她,但白蓮女尼自己劍勢忽頓,沒有跟手揀出。只這麼一線時機,便被潘自達趕到。
金光古劍划起森森鋭風,倏然攔住前面,白蓮女尼黑漆漆的眸子一問,長劍疾出,兩劍一碰,但覺彼此內力方面難分軒輕。
潘自達采聲叫道:“好尼姑竟敢欺負人,今日潘大爺要試試你有多大功行。”
白蓮文尼壓劍退一步,回眸一睹,見鄧小龍已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後,元蓋兀立,英風勃勃,便放心地笑一下。
潘自達尖叫一聲,太微劍斜砍而至。
白蓮女尼不敢大意,一式“擒風我雨”,上塗下劃,守得嚴密之極。
潘自達全然不理對方的招數,一口氣劈出數劍,劍法腳法部古怪之極,而且刻上的金光也強烈得孩人。
白蓮女尼乃是華山唯一能受到桑姥指點過的高手。等於桑清當年,溶合了華山西靈和百妙兩位大師的劍術於一身,是以武功特強。
這刻到光一展,使出華山六合劍法,霎時間,身形倏忽往來,劍光平空四布,宛如撒下一張劍光織成的大網。
這時鄧小龍才真正目睹華山到法的絕妙威力,不由得凝目細瞧。
潘自達真料不到這白衣女尼,早已盡得華山劍法真傳,而且內家功力,亦臻妙境。連忙收攝心神,全力施展出成土劃法。
他的劍法雖不大成章法,但總之以白蓮女尼如此凌厲的攻勢,不論在四方八面進攻,也找不到可下手之處。
沖霄的劍氣,在喜色四合中,倍覺驚心動魄。這兩位刻家名手,只要心神略分,立刻便得命喪當場,四周的歸巢野鳥,全部展翼避開這裏。可知這兩人的劍氣,是多麼霸煞。
天計星鄧小龍微吐一口氣,放下點兒心事。因為他早瞧見起初潘自達撲過來時,連所娶了幾劍,那光華之盛,耀眼欲花。但這刻一纏上手,劍上光華,立刻變得黯淡許多,而且是個只守不攻的形勢。
斜目一溜,蠍娘子徐真真正瞧着他,目光一觸,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和嘴,又指指白蓮女尼。
他點點頭,注意力又集中回交手的兩人。
卻見潘自達在那天羅地網般的到光中,漸漸發揮威力,那柄太微到的金光,隨之而漸見強烈。
白蓮文尼氣呼呼地怒嘿一聲,招數更疾。
鄧小龍暗中咋舌,忖道:“如今方真個見出她的功力,當日在大悲庵中,敢是存心想讓?否則我早就敗了,哎,不好。”
原來這時那潘自達到光漸盛,而且左衝右突,使得白蓮女尼劍團越來越大。恰像網中一條金龍,忽發神威,就要破網傷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