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隆冬,連日風雪,青龍河冰凍三尺,碣石山鳥獸無蹤,茫茫大地變成一片銀色世界。
此時坐落在青龍河畔的韋家祠堂裏,傳出一陣朗朗的讀書聲。
俄爾讀書聲一斷,兩扇朱漆大門突然開啓,門中出現了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劍眉星目,玉面朱唇,顯得温文儒雅,如同玉樹臨風。
但在這重裘不暖的風雪裏,他卻一身粗布衣衫,實在難耐刺骨奇寒。冷風一吹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他像有甚要事似的,依然瑟縮着跨出門去。
冷風捲起他單薄的衣裳,雪花鑽進了他的衣襟。他皺緊了眉頭,蹺起腳尖,滿面希冀地凝視着沿河大道。
他在等人麼?但前面一片風雪茫茫,哪裏看得見半點人影。他失望了。一聲低嘆,透露出他無限的辛酸。他悵然若失,垂下了頭,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地沒人兩扇朱漆大門之中。
這少年是誰?他是韋家祠堂的主人麼?
不,韋家祠堂的主人,乃是威震江湖,被譽為紅塵四絕之一的北霸韋震川,這可憐的孩子,不過是韋家一個看祠堂的小廝罷了。
十年前,這孩子隨着他叔叔江老頭流浪至此,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帶着個未懂人事的孩子,實在可憐。韋震川的人惜老憐貧,把無依無靠的叔侄倆收留下來。老人家不願吃閒飯,於是討下了這份看祠堂的差事。
但令江老頭高興的是孩子生得眉目清秀,誰見了他都説他非池
中之物。可是,江老頭卻像別有用心似的,這麼個清秀脱俗的孩子,偏起個叫人不入耳的名字。你説他叫啥?他竟叫……叫做江雨舟。
這名字該有多彆扭。
不過,他名字彆扭,人卻挺和氣。往來韋家的那些武林豪客,誰見了都想傳他兩手。可是江老頭一肚皮想的是富貴榮華,生在這種環境裏不讓孩子習武,卻偏偏關起門來教他詩曰子云,別人雖覺可惜,但也拿他無法。
秋來暑往,冬去春歸,平日裏叔侄倆相依為命,須庚不離,只是每年一至臘月,江老頭都非離家出去一趟不可,直至祭社之日才肯轉回。
可是今年卻有些大異尋常。一入初冬,江老頭便即離家而去,眼看除夕已至,竟還蹤跡渺茫。江雨舟孤苦零丁,為之望眼欲穿。
死沉沉的天色,空洞洞的房子,顯得無比落寞。這可憐的孩子,像是被棄的羊羔,不禁喃喃自語道:
“叔叔,快點兒回來吧!難道你不要雨兒了麼?”
一陣涼風,由窗隙中吹了進來,神龕上的黃旗隨風擺動,顯得陰森、淒涼、恐怖。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蹄聲得得,轉眼已到韋家祠堂前停了下來。
江雨舟心頭一動,驀地站起身形,滿面喜色地驚呼一聲:
“叔叔!你怎現在才回來啊?”
話聲未落,門已閃電般打開,他身不由己地往外一撲。
誰知他一眼瞧清門外之人,神情為之一驚,飛快縮了回來。
雪地裏站着個風姿絕世的妙齡少女。她左手扯着馬鞭,右手提着食盒,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巧笑道:
“怎麼,叔叔還沒回來麼?”
江雨舟如同大夢初醒般,神情一怔道:
“啊,小的該死,沒想到姑娘此時會來!”
你道這姑娘是誰?原來她正是那北霸韋震川的愛女,江湖上有
名的美人兒韋驪珠。韋驪珠一聽江雨舟那幾句卑躬屈節之言,雙眉緊皺道:
“江弟弟,你是怎麼啦?我前些日子是怎麼對你説着來的?”
“這……姊姊,外面風大,快點兒進來吧!”
這一聲姊姊,叫得姑娘笑逐顏開。她纖腰一扭,如同蝴蝶穿花般閃了進來,星目斜視,似嗔似怨地道:
“早這樣聽話該有多好,不知你是什麼存心,偏要姑娘姑娘的來嘔我?”
江雨舟滿臉緋紅,羞怯地笑道:
“承蒙姊姊不棄,只是主僕有別,小弟怎敢……”
姑娘放下手中食盒,一面連連擺手道:
“好啦,好啦。什麼主呀,僕呀,叫人聽了就覺心煩!來,快趁熱嚐嚐我為你送來的酒菜!”
“姊姊盛情,小弟心領了,只是……”
“只是怎樣?只是你心中根本沒有我這個姊姊,是麼?”
“小弟怎敢?姊姊千萬不要誤會,實在因為叔叔至今未歸,小弟心中不免焦急,是以連姊姊親手烹調的美味,也覺得難以下嚥。”
江雨舟這麼説着,臉上浮現出一片黯然之色。
姑娘也像受了他的感染似地,雙眉緊皺,輕籲一聲道:
“叔叔年紀這般大了,偏偏還要在這種冰天雪地的時候趕到天池去獵野狐。他十幾年來哪一年不是空手而回?你怎麼不勸勸他老人家?”
江老頭其實也不過是韋家一名僕役,姑娘受屋及烏,因此也隨着江雨舟叫叔叔,由此觀之,她對江雨舟早已是一往情深了。
江雨舟心裏當然早已瞭然,他正沉吟之間,突然門外傳來一陣馬嘶。
二人一聞馬嘶,知道有人來了,但在此風雪之中有誰來呢?難道真是遠赴天池獵野狐的叔叔回來了?
如此一想,二人不約而同地歡呼一聲,飛快地把門打開,吱溜一
陣冷風,由門縫中灌了進來,隨着冷風同時也灌進一聲冷笑,那股陰森森的味道,比冷風還要冷上百倍。
二人心頭一震,同時抬眼看去,只見那冰天雪地之中,當門站着個年輕小夥子。這小夥子油頭粉面,滿身華服,十足公子哥兒的殺氣。此時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江雨舟,兩眼似乎要噴出火來。
江雨舟為之一愕,韋驪珠也跟着一愣。
就在二人大感意外之際,那傢伙惡狠狠地開口了:
“好小子,你是誰?”
聽他口氣,分明是説給江雨舟聽的。
“在下乃江雨舟。”
“江雨舟?嘿嘿,無名小卒,我從未聽人説過!”
“請問閣下大名怎樣稱呼?”
“哈哈!真是個不長眼的小賊,連我南王太子孫北斗也不認識,居然還想在江湖上混飯吃,快滾!”
話聲中,單掌一場,呼的一聲,直向江雨舟劈下。
韋驪珠一聽他自稱南王太子,頓時心頭大震。
要知南王太子孫北斗,為武林後起之秀中的佼佼人物,三天以前,在南王駕前四侯之一的瘦猴陪同下,關山萬里來到韋家求親,韋驪珠因為芳心有寄,有意地避而不見,沒想他竟會趁自己私會心上人之際跟蹤前來。
她知道江弟弟無拳無勇,絕難接他這凌厲狠猛的一擊,芳心一震之後,立即飛身而出,玉掌輕翻,連攻兩招。
孫北斗挾恨而來,見狀更加爐火中燒,身形一撤,沉聲大喝道:
“韋姑娘?”
韋驪珠柳眉一揚,叱道:
“我不許你碰他!”
孫北斗冷笑一聲:“姑娘,孫北斗可真沒想到,像你這樣一枝解語嬌花,卻偏偏自甘情願地向牛糞上插。論武功,論身世,難道我南王太子還比不上韋
家一名看祠堂的小廝?”
韋驪珠雖不願豎此強敵,可也不能任憑他侮辱江弟弟而不有所辯駁,故而孫北斗話音一落,頓時也冷哼一聲:
“論身世,論武功,他固然不如你南王太子,可是就人來説……”
韋驪珠話音未落,孫北斗頓時妒火燒心地嘿嘿冷笑道:
“人?人怎樣?啊!原來你看上這小子……哼!”
他平日自負容貌為當代之潘安、今世之宋玉,可是,此時一見江雨舟眉清目秀,超然拔俗;不由頓生慚愧之心,是以話音一落,立即冷哼一聲,隨着這一聲冷哼,快如射星一般,直向江雨舟撲去。
韋驪珠驚叫一聲,纖腰一扭,指顧間連攻三掌。
照理説,小妮子家學淵源,雖比不上孫北斗功力深厚,但三五十招總可支持,誰知她掌勢一攻出,突然,一股沉猛絕倫的勁氣,打從身側撞來。
就憑韋驪珠那身手,也被這股勁氣撞得身形踉蹌,接連向左側閃開五步。
小妮子心頭大驚,身形未穩,流波疾掃。
就在這剎那間,她已瞧出這從身側出手之人不是孫北斗而是個削額高顴,小眼斷眉,身高七尺開外的怪物。
這人韋驪珠並未見過,但光瞧他如同竹竿似的身形,就知必是南王駕前四侯之一的瘦猴闕魄。
這傢伙武功深不可測,韋驪珠自忖在他手下難以走出三招,因此心頭一驚,就知今日之事不簡單。
一點兒也不假,就在她芳心忐忑之際,孫北斗已由她身前一閃而過,駢指如刀,在江雨舟面前一擺一晃,頓時慘號聲裏熱血四濺。
韋驪珠嬌驅亂顫……
孫北斗狂笑如雷……
“韋驪珠,你説,這小狗還有哪處比我孫北斗強?”
韋驪珠眼見江雨舟雙手掩面,熱血由指縫中汩汩流出,頓時心如刀割,神魂欲飛,尖叫一聲,就待縱身撲上。
孫北斗狂笑一聲,陡地左右手一晃,閃電抓住了江雨舟一條手臂,厲聲大喝道:
“韋驪珠,你再敢上步,我就要這小子的狗命!”
小妮子投鼠忌器,芳心一震,立即停了下來。她淚眼迷糊之中,猶見江弟弟右手被執,左手掩面,雙目怒瞪,強忍傷痛地嘶聲叫道:
“孫北斗,我江雨舟若有一口氣在……”
他一言未落,瘦猴闕魄驀地冷哼一聲:
“啓稟太子爺,依在下愚見,不如干脆把這小狗廢了,姓韋的丫頭若再不答應,咱們就把她擒回南王府……,,
這瘦猴闕魄,江湖上公送外號瘦無常,無論言談行為俱是又陰又辣。孫北斗聞言微一點首,驀地五指一鬆,攻扣為點,直向江雨舟胸前五處大穴插下。
他出掌變招又快又疾,韋驪珠此時縱有通天之能,也無法搶救江雨舟性命。
但就在危機一發之際,韋驪珠突然發出一聲異乎尋常的冷笑,笑聲淫蕩,輕佻中帶着潑辣的意味。
孫北斗心中一怔,驀地停下手來。
瘦無常驚疑不解,雙目連閃,愕然嘶喝道:
“鬼丫頭,你笑什麼?”
韋驪珠笑意未歇道:
“我笑你們兩人太笨啦!”
瘦無常神情一愣,喝道:
“你這話是……”
韋驪珠此時顯得輕佻無比,膩聲道:
“你們現在還殺他幹嘛?”
孫北斗轉過身來,冷笑一聲:
“此時若不宰了這小狗,你韋驪珠怎會死心?,,
韋驪珠聞言之後,突然格格連聲,笑得如花枝亂抖道:
“嘻嘻!真笑死我啦,難道你……以為我……還會喜歡那…那
醜八怪麼?”
她連説帶笑,伸出春葱似的食指,指着滿面血漬的江雨舟。看那形狀,十足是個水性楊花的浪蕩貨。
江雨舟聽得轟的一震,一時還當是耳朵聽錯了呢,搖搖擺擺在前行兩步,望着韋驪珠顫聲説道:
“姊姊,你……你説我……”
他兩手微張,滿面血痕,那副愕然失神的樣子,實在是悽慘無比。
孫北斗心中那一絲妒火,似乎仍未全部熄滅,見狀大喝一聲,陡然反掌疾劈。
可是,韋驪珠就像變了一人似的,不但沒有半點憐惜之情,反而柳眉倒豎地厲聲叱喝道:
“住口,誰是你姊姊?滾開!”
話聲一落,未等孫北斗招式攻出,陡然玉掌一翻,搶先出手,快似閃電一般,着着實實地一掌擊在江雨舟胸前。
江雨舟哪裏想得到,昔日對自己噓寒問暖愛護備至的韋姊姊,此刻竟會猝施殺手?只覺氣血一陣翻騰,兩眼金星亂冒,如同斷線風箏般摔出五步。
他一點兒武功也沒學過,這一掌已使他無法忍受,更何況精神上的打擊,更較肉體上所受之痛苦強過百倍,因此“哇”的一聲,噴出兩口鮮血。
孫北斗見狀,得意萬分,哈哈大笑中,身形一閃,輕快地飄到韋驪珠身側,牽着小妮子的素手,滿面淫邪地笑道:
“韋姑娘,打得好,現在普天之下,恐怕再沒有勝過我孫北斗的美男子吧?姑娘,難道你還不肯嫁給我麼?”
韋驪珠星目斜瞟,滿意十足地格格嬌笑道:
“嗯,你去問我爸爸嘛!”
小妮子聲音膩得要命,但語尾顯得有點兒沙啞,話音一落,陡然腰肢一扭,發出一聲異樣的笑聲,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孫北斗神情一愣,驀地哈哈大笑,招呼着瘦無常緊隨馬後趕去。
江雨舟如同亂箭穿心,口一張,又是一口熱血……
雪尚猛、風更急,茫茫風雪,悠悠天地……
風雪中傳來韋驪珠勾魂懾魄的蕩笑和孫北斗得意忘形的大笑。
孫北斗啊!你這個該死的小賊,今天這筆血債我非要你加倍償還不可!
風飄雪疾,雲暗天低,他腳步踉蹌地離開了韋家祠堂。
天涯路斷,滿腹淒涼,淚眼問風雪,可知鄉關何處?
悽迷身世,孑然無依。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處?何處有我的親人?
天池!在那冰天雪地的天池,有個狩獵未歸的老人,那可憐的叔叔,他要是見到我此時慘狀,怕要痛斷肝腸吧?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想到傷心之處,哪還止得住熱淚頻拋?血淚交繪出一幅悽慘絕倫的面容……
但倔強的江雨舟,驀地一咬牙齒,抬起衣袖擦試一下臉上的血淚……
突然,風雪中出現了一粒黑點。
“那是誰?難道是叔叔回來了?”
可是,轉眼之間,一粒黑點變成了兩條人影。這又是誰?叔叔把誰帶回來了?
他似乎忘記了臉上刀割似的刺痛,默立在韋家祠堂外的風雪裏。
滿面驚愕地瞧着。
人影逐漸接近,哪兒有他思念中的叔叔?
前面一人,是個身材矮小的老頭兒。一身灰不溜丟的皮衣,顯得十分土氣,但面容上卻滿面精悍之色,一隻左袖,在風雪中像酒旗似地飄來飄去,看樣子那條胳膊早已跟他分家。
在他身後,是個四十來歲的大漢,紫黑臉堂,虯筋膘肉,手中提着一柄鐵枴,神態威猛,像是一尊活金剛,但可惜的是一條左腿業已齊膝斷去。
這兩人雖四肢不全,行動卻像飛的一般,不説那老頭兒快捷無
倫,就是那獨腿大漢,也是疾逾奔馬一般,枴杖一點之際,就是三丈左右。
二人轉眼來到身前,身形一沉,雖然眼見江雨舟在身邊,依舊恍如未見一般,大漢一指韋家祠堂的大門,説道:
“大哥,江心月那匹夫就躲在此處!”
韋家祠堂十來年只有江雨舟叔侄,哪有什麼江心月?江雨舟聽得一愣,便見那缺胳膊的小老頭連連擺手道:
“只怕我們來遲一步!”
大漢雙目一瞪,怒聲道:
“大哥,難道那老鬼……”
缺胳膊老頭輕哼一聲:
“你不見那孩子麼?江心月那老鬼若在此地,怎會毫無動靜?”
大漢一聞此言,頓時鐵枴一點,陡地飄了過來,兩眼惡狠狠向江雨舟臉上一掃,厲聲喝道:
“小狗,你爸爸哪去了?”
江雨舟自幼父母從無,哪有什麼爸爸,聞言冷冷地説道:
“我沒有爸爸!”
他説的本是實情,但那大漢哪裏肯信,雙眼一翻,喝道:
“小畜生,二太爺打聽得清清楚楚,你父子倆躲在韋家祠堂業已近十年,難道還想偷生麼?”
話聲一落,摔手就一掌。
這一掌不偏不倚,正打在江雨舟傷痕滿布的臉上,江雨舟被打得身形一連轉上三轉,“通”一聲倒在雪地裏,面頰上剛剛凝結的傷痕又復破裂,頓時血流如注。
連遭鉅變後的江雨舟,愈加激發他那股潛在的倔強性格,強忍傷痛,咬牙大罵道:
“獨肢賊,我江雨舟只要有一口氣在,將來非剝你的皮不可!”
“好小子,那我現在就宰了你!”
獨肢大漢狂笑如雷道。
枴杖一點,二次欺身疾上。
那缺胳膊老頭見狀急喝道:
“老二退下!”
小老頭聲音不大,那大漢可真聽話,聞言沉哼一聲,飛快地躍了回去。
他進退如飛,功力之純,當真不是等閒!
小老頭似乎功力更純,就在獨腿大漢飛身躍回去之際,驀地腳步一挫,閃了過來,望着江雨舟和聲説道:
“娃娃,你照實説,你爸爸究竟哪裏去了?”
江雨舟望着他遲疑半晌,終於冷哼一聲:
“我幼遭孤零,孑然一身,睡夢裏也沒見過我父母是什麼形狀,你叫我怎樣回答?”
獨腿大漢見言無狀,氣得眼睛一翻,枴杖一頓,“嚓”地聲插入雪地中半尺。
但那缺胳膊老頭可沒着惱,稍為遲疑一下,依然和聲説道:“那麼多年來和你住在一起的老頭是誰?”
“那是我叔叔!”
“叔叔,哼,松花釣叟江心月,我只道你喪心病狂,已把廉恥喪盡了呢!想不到你也知道當年所為愧對神明,竟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瞞着啊!”
小老頭這幾句話,使江雨舟墜人一片迷霧之中,他心頭不住思量:
叔叔究竟是誰?難道真是什麼松花釣叟江心月麼?
假如真是如此的話,他為什麼瞞着自己呢?難道他真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麼?
不,我絕不相信!
他正在思量不解之際,突聞耳畔連聲暴喝,獨腳大漢與小老頭聯袂雙飛,快如射星般撲向韋家祠堂。
二人身形未到,韋家祠堂裏又飛出一條人影,只見他一身皮衣,
頭罩氈帽,一副花白鬍須迎風亂飄。
江雨舟不僅沒有見過此人,甚至連此人是什麼時候進入韋家祠堂也不知道,心中一愕。聽那人哈哈大笑道:
“沒想到中條雙傑又二次出山了,哈哈,二位耳朵不短,可惜腳下嫌慢了點兒!”
話聲中雙掌一圈,嗖嗖嗖連拍三招,頓時冷風倒卷,硬把獨腿大漢和缺胳膊老頭迫退三步。
而那人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雙臂反抖,突然飄起三丈,快如鷹隼一般,向東南方疾掠而下。
缺胳膊老頭大喝一聲:
“枯竹教主,今天你不把劍聖遺物留下,休想離開此地!”
話聲未落,人已隨後追下。
獨腿大漢稍慢一着,微微一愣,便也枴杖疾點飛身趕去。
冷風呼嘯,禿樹愁嘶,江雨舟眼見三人如同流星趕月,轉瞬消逝在風雪之中。他默默思量着:
中條雙傑是誰?。
枯竹教主是誰?
劍聖又是誰?
他們是為叔叔而來,還是為劍聖遺物?
他急於找到那神秘的叔叔問個明白,似乎已忘了臉上的刺痛,牙根一咬,冒着蝕骨冷風踉蹌而去。、風愁日瞑,雲暗天低。
他忍受着飢火中燒和寒風刺骨的痛苦,心中只有一個目標——天池!他只有一個要見的人——叔叔!
可是,天池在哪裏?叔叔真在天池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走,走,走。冒着冷風白雪,走向茫茫天涯!天色暗了,他感到渾身僵硬,飢腸雷鳴。他需要休息,需要衣食。他本能地抬起了頭。
這是什麼地方?周圍是挺拔的山峯,峯上是如銀的自雪,天上看不到飛鳥,地面看不到人跡,真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他不
由得生出一陣落寂之感。
突然,他發現這山腳下有一座廟宇。這就像大海里發現了孤島,荒漠中發現了甘泉。他打起精神,飛快地趕了過去。
廟宇宏敞,但卻了無聲息,冰雪遮掩下的山門,似乎久已無人出入了。他用手猛力一推,頓時轟的一聲,冰雪飛濺,山門應聲而倒。
原來這兩扇巨大的山門,早已腐朽不堪,被他這全力一推,立即楣斷柱拆而倒。
江雨舟飢寒交迫,急於覓一棲身之地,見狀雖然一驚,仍然毫不思索地舉步而進。
他一連穿過兩層院落、十多座禪房,依然不見人跡,眼看佛殿中幃幕零落,菩薩蒙塵,爐翻鼎覆,香火俱熄,這才心生驚異。
但在驚異之中他同時產生了一種好奇心理,是以略一遲疑,立即大步向第三層院落中走去。
第三層院落乃這座荒山古剎的最後一層。他身剛進入院中,立即發覺情形有異。原來這座院落正面乃是一所大殿,兩側各有五間耳房,這十間耳房不但門窗密閉,並且均用封條貼死。最奇的是門前各置一尊坐佛,形態栩栩如生。
江雨舟神情一愕,突然發現院中積雪上現出一路足跡,逶迤而人大殿之中,顯見這荒山古剎尚有生人。
他此時飢火中燒,認為只要見着人,至少可求得一餐果腹之糧,是以毫不遲疑地向殿中走去。
風雪之日,又值薄暮之時,大殿中顯得漆黑如墨。江雨舟連問三聲不聞迴音,眉頭一皺,立即由胸前摸出一方自幼佩戴的玉符。
這玉符通體硃紅,中鑲一棵枝繁葉茂的撐天巨樹,一經取出,頓時紅光灼灼,把五步之內照得通明。他取出玉符,身形剛剛一動,突然聽到一聲悠長的嘆息,猛一抬頭,只見大殿神龕之下,坐着個渾身血跡的老人。
這老人氣色衰敗,面如白紙,緊閉的雙目隨着嘆息聲緩緩睜開。
江雨舟見狀不覺連退幾步。
那老人也是神情一愕,但旋即沉聲大喝道:“你是誰?”
別看他滿身傷痕,此時提氣怒喝,依然震得人心驚神搖,耳膜嗡嗡作響。
事出意外,江雨舟心神又是一震。但那老人也像發現什麼意外似地,陡地臉色一變,舉掌疾招,只聽唰的一聲,江雨舟手中那方玉符立即脱手飛去。
由此觀之,這老人不但是武林中人,其功力之深,也已至虛空接引之境。
江雨舟一時驚愕莫名,竟愣愣地不知所措。
那老人取得玉符之後,不停地反覆端詳,臉色一連數變,這才滿面疑雲地喝道:
“這玉符是何處得來的?”
江雨舟微微一愕,也還以一聲冷笑道:
“這是我自幼佩戴之物,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這話當真?”
“江雨舟從不説假話!”
“江雨舟?不,你不應該姓江,你是……”
老人話聲未落,突然“哇”地噴出一口熱血,頓時暈了過去。
江雨舟重新落入一片疑雲之中,他神情木然,暗暗沉思:
這老人是誰?
他為什麼説我不應該姓江?
那麼,我到底應當姓什麼呢?
江雨舟正在沉思之中,那老人又輕輕哼一聲,慢慢醒了過來。
他知道這塊玉符同自己身世有關,若想確切知道這塊玉符的來歷,眼前老人就是最好的線索。
他剛想詢問,老人已緩緩睜開了雙目,問道: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江雨舟,你可知你就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
老人話聲未落,突然臉色鉅變,在鼻孔中冷哼一聲,失神的雙目射出兩道奇光,望着江雨舟沉聲道:
“江雨舟,老夫如若有事情求你,你可願答應?”
江雨舟初見這老人遍體傷痕,已生同病相憐之心,此時更見他滿面期待之情,頓時忘了自己的處境,義形於色地答道:
“老伯伯,有事但説無妨,只要江雨舟能夠辦到,莫不鼎力而為!”
老人臉上掠過一絲喜色,説道:
“你將來屠戮天下武林中人之時,老夫但求你放過一人。”
江雨舟心中一愕,急道:
“老伯伯,你這話從何説起?江雨舟手無縛雞之力,受盡別人欺凌而無法還手,哪還有屠戮天下武林中人之心?”
“你受盡別人欺凌事小,滿身血債事大。江雨舟,難道你身負齊天之恨,就沒有一絲報仇血恨之心麼?”
“老伯伯,難道我江雨舟真是身負血海深仇麼?”
“我為何要騙你?”
江雨舟聞言一怔,仰首向天,喃喃自語道:
“江……雨……舟?為什麼我會起這種刺耳的名字?難道我真是……對了,我江雨舟一定有齊天之恨,如江之仇!”
自語至此,潛藏在心靈深處的那一股仇恨之火頓時被引燃,他雙目噴火沉聲説道:
“老伯伯,求你告訴我,告訴我我的身世,我的仇人,我的……“
老人冷哼一聲:
“江雨舟,你問這些幹嘛?憑你現在的身手想要報仇,豈不是去尋死?”
江雨舟聞言又是一怔,不禁悵然若失,垂下頭來。
他畢竟不失為聰慧之人,在灰心喪氣之餘,突然腦海中靈光一現,驀地向老人跪了下來,激動地説道:
“老伯伯,江雨舟情願拜你為師,求你傳我武功!”
那老人先前顯露的一手凌虛攝物之技,分明是武林絕頂高人,再
從他話中之意忖度,更可斷定他對江雨舟確有成全之心。誰知他聽完江雨舟之言後,卻連連搖頭道:
“我若有此功夫,還會落得如此下場?”
這話説得一點兒不假,江雨舟聽得又是心中一涼。
老人見他滿面捻之色,立即又沉聲説道:
“老夫假如沒有令你稱霸武林之法,説到現在,豈不都是廢話?”
“那麼……”
“不過有朝一日,當你打算屠戮天下武林中人之時,老夫求你放過一個人。”
“江雨舟從無屠盡天下武林人物之心……”
“哼,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老伯伯,既然如此,就請告訴我那人是誰?”
老人聞言,突然陷入一片沉思,聲音微弱,有如夢囈道:
“那人名叫苓苓,乃……”
江雨舟正想聽他説下去,老人突然眉頭一皺,話音突變,滿面冷笑道:
“哼!這些東西來得倒真快!江雨舟,你武功未成之前,老夫決不道出你身世之謎……這一方玉符你千萬要藏妥,將來遇到鋼腸俠士慕容烈,他自會告訴你一切……”
老人話音未畢,神情又是一變,驀地狂笑如雷道:
“你們既然如此逼我,可就怨不得我逆天行事了!”
江雨舟接過那方玉符,依然聽不到四外有半點兒人聲,正覺心中奇怪,突然眼前一亮,只見老人伸手取出一隻玉匣,玉匣打開後,頓時傳來一陣芳香。原來玉匣中所貯,乃是一粒大如鴿卵,色呈金黃的巨栗。
老人略一沉吟,伸手把那隻玉匣送到江雨舟眼前,説道:
“娃娃,你若想稱雄武林,就趕快服下這粒八魄金粟!”
江雨舟一時之間,竟沒有想到,這老人既然有靈藥,為何自己不服?但他不過微微一怔,立即伸手取來張口吞下。
靈藥剛人腹,他突聞殿外兩廊之下,傳來十多聲沉重的佛號.聲音如同金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江雨舟心頭為之一動,只見老人突然舉掌亮腕,快如閃電一般向自家胸頭指來。江雨舟急切之間,正想閃避,誰知老人功力之深,真是匪夷所思,他但覺眼睛一花,立即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只覺耳畔人聲鼎沸,有人大聲叫道:
“九州閻羅,你若不趁早交出八魄金粟,休怪我獨掌震三湘今天要對不起你了!”
話聲一落,門外吹來一陣罡風。
江雨舟睜眼一看,只見雪住風息,疏星幾點,竟已是黎明時候。
他真不敢想象,自己在昏迷之中已快度過一夜,心頭剛覺一怔,耳畔突然傳來那老人的冷哼,緊接着一股冷風,由身側向外湧去。
只聽啦啦一聲巨響,大殿左側門框,竟被這兩股掌力震得粉碎,在一片呼嘯聲中散得遍地都是。
江雨舟身形一側,忽聞耳畔輕喝道:
“別動!”
這一聲“別動”,頓時將他提醒了。他舉目四顧,原來此時自己跌坐在大殿進門之處,老人坐在自己身後,面容如何,看不真切,不過江雨舟卻感覺得到他一掌緊貼在自己背後,掌心裏有一股熱流,透入自己體內,推動着一點奇寒入骨的東西,在體內不住運行。
再看大殿之外,雪地上站着十多名武林人物,雖然天色未明,但江雨舟藉着那點點星光,竟已把各人面目看清。
剛才那個同老人奮力拼搏者,乃是一個身材高大、滿面猙獰的獨掌大漢。那大漢身形一退,復又仰面大笑道:
“九州閻羅,有種你再接我一掌試試!”
話聲一落,那大漢又欺身疾進,單掌一圈,陡然推出一股烈風。
江雨舟此時雖已知道身後這位老人就是九州閻羅,但他卻不知道九州閻羅乃是武林中一位絕頂高人,自然心下一驚。
在他驚愕之時,九州閻羅驀地沉哼一聲,那空着的一隻右手,業
已閃電擊出。
九州閻羅乃武林中一代巨擘,重傷之餘,依然鋭不可擋。這一掌擊出,頓時慘號刺耳,那自稱獨掌震三湘的大漢,被他震得摔出好幾步,倒地而亡。
院中那班武林人物,頓時相顧失色。
九州閻羅縱聲大笑道:
“老夫一時不察,誤中你們這班兔崽子的暗算,難道我真會怕你們不成?哈哈,不服的再上來試試!”
那一班武林人物聞此言,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幾步。
正在此時,突聞廟外傳來一聲狂笑:
“九州閻羅,你不用這般猖狂,我通天教主前來會你!”
話聲一落,院中飄下一個黃袍老人,冷笑一聲,抬腕拍出手掌。
九州閻羅舉掌一接,頓時狂風怒起,勁氣迫人。那自稱通天教主的老人身形一晃,好容易才站穩身子。九州閻羅卻突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江雨舟只覺得頭頂上粘糊糊的一片,順着頭髮直往下流。
他心頭一驚,忙道:
“老伯伯,你……”
老人喘息着説道:
“記住,孩子,龍符和鳳笛得一可稱霸天下。我現在傳你三招,等到金粟之力透過紫府之後,你就全力闖出去吧!”
江雨舟正想細問,那通天教主又復揮掌攻來。
九州閻羅一面加緊行動,一面低聲説到:
“這一招‘陰魂飄緲’你看清楚了!”話聲中掌腕一晃,神奇莫測地擊出一掌。‘
通天教主被他全力一擊,頓時退後五步。
九州閻羅雖然擊退了通天教主,但因傷勢過重,竟又哇哇連聲,噴出了幾口鮮血。
通天教主神情一愣,站在他身後的一名矮胖老頭似已看出有機
可乘,只聽他哈哈大笑道:
“通天教主,既然你惹不起他,不如干脆讓開,看我五湖一怪的手段!”
五湖一怪雖然臃腫不堪,但身手卻快捷,只見他話聲一落,人已疾似流星般射將過來。
九州閻羅又是一聲冷哼:
“孩子,這一招叫做‘閻王扛鼎’!”只見他單掌一翻,由下向上,疾格五湖一怪的來掌。
五湖一怪悶哼一聲,身子一飄,向左撲開。他滿面驚愕,顯然沒有討到便宜。
江雨舟只覺臉上一熱,知道九州閻羅又噴出一口熱血。只聽院中一聲呼嘯,三條人影同時飛到。
他心頭一震。耳畔九州閻羅的聲音復又響起:
“孩子,老夫用這招‘鬼哭神號’為你開路!”
話聲中他左掌一登,江雨舟頓覺體內那股陰寒之氣,由靈台紫府中一透而過,他尚未回過神來,九州閻羅業已飛身而起。
一聲震天巨響之後,突然人影亂竄,原來那飛撲而來的三人早已一死二傷。不過九州閻羅此時也面色慘白,仰卧在血泊之中。他聲音顫抖地説道.
“孩子,不要忘了……苓……苓“……”話未説完,他就眼睛一翻,氣絕而亡。
九州閻羅一死,立即有一條人影飛撲過來。江雨舟心中無比激動,他已忘了自己不會武功,忍不住大喝一聲,反掌迎了上去。
這一招,正是九州閻羅臨死前傳他的“陰魂飄緲”。只聽轟地一聲大響,那飛撲而來的人影立即被撞出八步之外。
場中人似乎一驚,江雨舟也是一愕,心中暗道:
“僥倖,虧得這人是個無名小卒,如若是通天教主,或者是五湖一怪,説不定我江雨舟已經橫屍這古剎之中了!”
他心中正自暗暗盤算,那通天教主果然在一愕之後,已經緩緩地
走了過來,只見他滿面疑雲道:
“小哥兒功力不弱啊!可是九州閻羅的門人麼?”
江雨舟只覺心頭那股涼意,此時已逐漸消失於九經百脈之中,但性情卻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只覺眼前這些人個個惹厭。他一聞此言,情不自禁地冷哼一聲道:
“是又怎樣?”
五湖一怪大喝道:
“是就趕快交出八魄金粟!”
江雨舟心中暗忖:
“八魄金粟究竟是什麼靈丹妙藥,值得這班武林人物舍死相爭?”
思量之中他嘿嘿冷笑道:
“小小一粒八魄金粟,也值得你們大動干戈麼?”他本來儀容秀逸,但被南王太子毀容後已經面目全非,再加上九州閻羅滿腔鮮血,淋得他頭臉不辨,是以在黎明的曙光裏愈發顯得可怖。
他話聲一落,耳畔陡然傳來一聲冷笑:
“無知小輩,靈台金粟已是曠世奇珍,再加上中原八煞的精魄,更是千載難得,難道為它大動干戈還不值麼?”
江雨舟聽得心頭一震,脱口説道:
“既然這是曠世靈藥,九州閻羅為何自己不服,卻偏拱手送我?”
這本是他心中沉思之言,不料一時忘其所以,竟説了出來。
眾人聞言一震,通天教主更是沉聲大喝道:
“那粒金粟現在何處?”
江雨舟見眾人都目注着自己蓄勢以待,一股莫名的怒火從心頭迅速升騰而起,於是報以冷笑道:
“那粒金粟業已在我江雨舟腹中!”
他話聲一落,眾人大失所望,不禁木然相視。
五湖一怪兩眼連轉,突然暴喝一聲:
“那我先宰了你這小子!”他身形快如閃電,話音未落,已至江雨舟幾步之外,手腕一擺,劈胸一掌推來。
江雨舟知道五湖一怪功力甚深,心下不免有些慌亂,急忙向左飄退三步。但他進退毫無章法,哪能與五湖一怪相比,身形未穩,五湖一怪業已跟蹤追到,在格格長笑中連劈兩掌。
江雨舟心頭大驚,匆忙中凝聚渾身精力,單掌一翻,由下而上,直向五湖一怪來掌格去。
這一招乃九州閻羅的絕學,功力玄奧的“閻王扛鼎”,但聞轟地一聲,江雨舟連退三步,哇地噴出一口熱血。
五湖一怪也覺氣血翻騰,身形不住搖晃,一條右臂痛入骨髓。
表面看,江雨舟仍較五湖一怪略差半籌,不過五湖一怪乃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江雨舟今日之前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兩人相差竟有這種結果,由此觀之,可以想見那粒八魄金粟,實在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奇功效。
在場之人見江雨舟年紀輕輕,竟能接下五湖一怪的全力一擊,均驚愕不已。不過這班江湖肖小,均是心黑手辣之徒,見狀又妒又懼,頓生斬草除恨之心。只聽一聲大吼,通天教主業已搶先出手。
江雨舟只覺心頭怒火無法按捺得下,頓時忘了利害,身形陡然拔起,狂笑一聲,施出九州閻羅親授三招武學中最後一招。這一招稱為“鬼哭神號”,江雨舟雖然只懂得些皮毛,但威力之強已是不凡。雙方一接,頓時罡風倒旋,寒流怒卷。
冰雪飛舞中,通天教主氣血一蕩,身形飄退幾步。
江雨舟眼冒金星,也落出八步開外,將口一張,又噴出一股血箭。
他兩眼金星亂冒,神智已有些昏昏然,恍惚中但見十來條人影,向着自己一擁而上。
他不知哪來的一股桀傲之氣,只覺眼前諸人個個該殺,恨不得把他們全都斃在手下,是以明知不敵,依然兩臂一掄,準備拼死一搏。
眼看又是一場硬拼……
突然之間,那邊傳來十多聲沉重的佛號。
這佛號來得實在唐突,眾人神色全都為之一愕,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來。
江雨舟也被這聲聲佛號震得一蕩,回過頭來,滿面驚疑地向四周看去。
你道這佛號由何處傳來?原來這些震耳欲聾的佛號,全都出自兩側耳房前那十名盤膝而坐的佛像。此時天色大明,眾人已看清這十座佛像其實全是活人,不過這一聲佛號出口,他們一個個閉目合十,閉口不語。
眾人正在驚愕不已,在左側末尾那位僧人,已緩緩睜開兩眼,只見他向場中一掃,復又高宣佛號道:
“阿彌陀佛!金粟得主,龍符未現。般若鳳笛,更是奇中之奇,珍中之珍,施主們求之不得,在此吵鬧何益?”
這老僧雖然端坐不動,但聲同金石,一字一句,均顯出內功火侯已至絕頂,在場諸人個個被嚇得目瞪口呆。
惟有江雨舟不知利害,一聞龍符鳳笛幾字心頭頓時一動,陡然憶起九州閻羅所説龍符鳳笛得一可霸天下之言,身形一動,驀地閃了過去,厲聲喝道:
“大和尚,快説,龍符鳳笛現在何處?”
“金粟壯髓,八魄益氣,只可惜寒精易血,兇魂移性。如今劫象已生,看來武林中一場風雨已不可免了。”
這老僧話中隱含禪機,隱約問道出了八魄金粟雖有壯髓益氣之利,卻也有易血移性之弊。江雨舟既得其利,又豈能逃其弊?他的性格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有所轉變。聽了那老僧之言,他不禁冷冷笑喝道:
“大和尚,難道龍符風笛的出處你就不肯説麼?”
他連受重創,若在常人早已奄奄一息了,可是,八魄金粟那股神奇的力量,竟在呼吸之間,把他身受的創傷彌平。他話聲一落,雙掌已疾似飄風般向老和尚抓去。他的舉動雖然毫無章法,但此時內力、之強,已至掌動風生之境,凌厲之勢,依然不可輕視。
通天教主和五湖一怪,全都看得暗暗咋舌。眼看一掌就要抓到,那和尚卻突然沉聲説道:
“符歸四絕,笛隱深淵,有緣人自會遇上,小施主你急什麼?”
話聲中合掌一拜,頓時和風飄飄,把江雨舟推出一丈之外。
江雨舟神情一愕,突然冷哼一聲:
“野和尚,今天暫且放過,三年之內我再找你算帳!”説罷,他身形一轉,大步向寺外奔去。
那和尚嘆息一聲:
“流水光陰十六載,若施主有意,老衲再等三年何妨?”他説完雙目一閉,斂眉無語。
五湖一怪和通天教主一班人看得心中驚訝無比,他們雖然都是些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可誰也摸不透這古剎奇僧究竟是什麼來路。
這一班人可不敢像江雨舟那般放肆,一個個躡手躡足,如同耗子見了貓一般,不聲不響地溜了出去。
茫茫白雪之中,但見一點黑影,轉眼消失在羣山之中。
江雨舟一路奔馳,神智逐漸清醒,猛一抬頭,這才發覺此身已在萬山叢中。正不知出路何在,突聞耳畔傳來一陣人聲:
“大師遠來中土,難道就為追尋這粒金粟麼?’’
江雨舟一聞此言,頓時神情一愕。他尚未發現那説話之人是誰,耳畔人聲又起,這一次音調雄渾,只聽那人説道:
“靈台金粟雖是我輪迴寺鎮山之寶,老衲還不值得為它遠赴中原,只是江湖傳言説,當年冷殘老魔騙來這粒金粟之後,用它攝取中原八煞的魂魄,加之以極地寒精之氣,竟使這一佛門至寶變成了魔道
江雨舟聽得魔道毒物幾宇,頓時心頭一震,暗忖:
“怪不得九州閻羅得而不服,原來……”
他思量未已,驀覺人影一閃,但見從山崖後現出兩個人來。靠左一個狐裘墜地,步履飄逸,是個卓立不羣的儒者;靠右一個,赤紅臉膛,身材高大,則是個身着大紅袈裟的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