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總管道:“正是,實在是辛老弟聰明過人,我們用不着為他擔心。”
金紫風道:“到底如何?”
黃逸公平靜地道:“鳳兒,別急,你且坐下,錢總管會告訴你的……”
一抬頭,沉聲道:“易之兄,賴大已走了沒有?”
錢易之道:“已經派出十人同他去,剛出堡不久!”
黃逸公沉重地道:“易之兄,但願我推斷有錯,如果不錯的話,我們就有肘腋之患了!”
錢易之一怔,道:“逸老,是認為堡中有不妥當的人麼?”
金紫風也急問:“是誰?阿叔,我們堡中還會有內奸?”
黃逸公搖手道:“事實未證明前,現在不必多問。易之兄,請問賴大他們七人,是誰引進本堡的?他們是一同進堡,還是先後進堡?他們在本堡已經多少年了?”
錢易之道:“這個……逸老或者真有所見。這一回事,我很清楚,而且他們進堡,都是經過我考核的,多年來,並無過錯。只是,引進他們的人,卻是……姓雷的那廝!”
金紫風叫道:“是雷定遠引進的?一定有鬼,不會有好事……”
黃逸公搖頭道:“鳳兒,不能先有成見。我們是對事不對人,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縱歹人,我自有道理……”
一頓,向唐志中道:“緊盯上賴大他們一行,注意改換一下容貌!”
唐志中一點就透,掉頭就走。
黃逸公低聲道:“我已經有了計較,我還得馬上寫幾封柬帖,易之兄,你且去查堡中舊卷,把賴大等七人的籍貫,進堡日期,特長等等查出來告我。”
錢易之點頭退去。
金紫鳳忙整理文房四寶,還幫着磨墨。
黃逸公匆匆地一一正楷寫着短柬,剛寫到第五封,林二等六個體儒已經帶着包裹行囊,先後進入,垂手聽命。
黃逸公慎重其事地一一封好短柬,外面還加上大紅套,簽了花押,一招手,把林二叫近面前,遞過一柬,道:“這裏一共是六封密柬,你們每人一封,也即是分途各投一處。”
林二恭謹地雙手接過密柬。
黃逸公道:“你的責任最重,因為是派你到‘千秋府’去,此柬必須面陳齊公大弟子。”
林二應道:“小的馬上動身。”
黃逸公嘉許地道:“為趕時間,你可先走,辛苦些,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林二道:“小的一定盡力做到。”
黃逸公道:“我已吩咐錢總管為你們備好快馬,注意檢點行跡!遇到萬一時,密柬可以毀掉!”
林二躬身退下。
黃逸公依序叫上井三,遞過一帖道:“你是往見‘智男’孫棄武,你可知道他的家在何處?”
井三躬身道:“是不是在贛北修水‘清水巖’?”
黃逸公點頭道:“你懂得很多,可見平時遇事留心,我很放心!”
井三也退下。
接着,黃逸公一一交下密柬。
張四是去找“義男”徐勉之。
曾五是找“仁男”裴達人。
王六是往“襄陽五雅莊”。
孫七是到四川唐家找唐必達。
還加重他一額外任務,就是順路到白帝城獅吼莊“河東伯”奚之為家中走一趟。
侏儒們紛紛離去,行色匆匆。
黃逸公只在一盞茶的時分,把六侏儒派遣清楚,噓了一口氣,沉吟着,自語道:“但願不是!唉……”
這時,又只剩下黃逸公與金紫風。一個丫鬟捧進一壺新沏的“龍井茶”來,這是黃逸公的惟一嗜好,有廬同之癖,雅人也。
金紫鳳最關心的就是辛維正,其他的事不在意,忍不住問:“阿叔,維正師哥不會有差遲?”
黃逸公頷首道:“不會的,方才錢總管不是已經……“金紫風接口道:“鳳兒我只是擔心那班矮鬼暗算!官家是不會奈何維正師哥的。”
黃逸公嗯了一聲:“奕方也已出去,剛才易之又那麼説,你放心好了……”
丫鬟剛退去,步履聲響,錢總管手捧一本簿子,匆匆走進。
黃逸公沉聲道:“易之兄可是有什麼發現?”
“奇正手”錢易之神色沉重地道:“逸老,確實蹊蹺……”
金紫風忙道:“他們有問題?”
錢易之道:“大有問題,大有問題!”
黃逸公平靜地道:“請坐下再説。”
錢易之把簿子展開,雙手捧給黃逸公,道:“設非逸老突然提醒,我絕對不會想到這七個矮子會有蹊蹺?”
黃逸公接過簿子。
金紫風也站到他左側來看。
這是一本專為登載投身“金湯堡”人等的記事簿。
只見賴大等七人的記事,入堡時間不同,每個相差一二月至五六個月不等。
有一個相同的地方,就是他們都是來自靠近東海、南海一帶的八閩,山東的人氏。
都是父母不詳的,或是無確實地點可以查證的。
他們本來的“職業”,專長則是苦工,跑江湖賣藝,乞兒。
都是無法尋根究底的。
他們的年紀,最大的已近五十歲,最小的也近四十歲。
也即是説,他們入堡時,已是二十多歲左右。
請求入堡服役的理由是無所依靠,願為僕役。
引介入都是“煞相”雷定遠。
他們都是拿着雷定遠的字條來堡,由錢易之依“例行公事”問過身世後列入堡中花名冊。
黃逸公逐一看過,道:“易之兄,敝師兄對此七人有無問過什麼話,或注意過?”
錢易之搖頭道:“金堡主是個外剛內和的人,霹靂性子菩薩心腸,對付下人,一視同仁,只説過這七人怎麼這樣矮?還説過雷定遠喜歡引進這些畸形的人,真虧他有這份興趣。”
金紫鳳悽然道:“爹就是這樣信任別人。”
她眼紅了。
錢易之忙道:“逸公,且放過一邊,我來講維正老弟的事。”
黃逸公知道他是避免在金紫鳳面前談起乃父及雷定遠的往事,有意岔開話題,點頭道:
“凡事在末明事實真相前,不能輕下斷語,我只想知道他們七人是怎樣被發現有武功的?”
錢易之想了一下,道:“他們七人先後在我面前,只表示粗知拳腳,當時我曾經叫他們各把最拿手的抖露一下,結果,他們有的對少林外家馬步拳法有幾分火候,北派譚腿與鷹爪力也有二三分功力。如果不是身材矮小,換了是彪形大漢的話,大可做一般人的護院,鏢局趟子手式或跑扛湖要拳腳混飯吃的一流人才。”
黃逸公道:“他們會不會兵刃?”
錢易之搖頭道:“我當時問過,都説不會,只有賴大會要一趟地堂刀,火候很差,敗着時露,當時我曾指點了一下,以後直到現在,未見他們用過兵刃。”
黃逸公道:“記得我由武功山回堡後他們七人已經列名本堡第一等堡丁了,是否系年資與功績遊升上來的?”
錢易之點頭道:“是的,他們在武功上雖沒什麼表現,對於交辦的各種事務,卻都能盡職做好,甚至不在吉衝老弟之下。三年前,金堡主特別在除夕夜吩咐我,説這七個侏儒辦事能力不錯,叫我提升。本來,他們的俸銀是逐年增加的,自三年前起,正式與吉衝老弟等一樣了,他們做事也特別賣力。”
黃逸公道:“他們開始時做些什麼事?以後到我未回堡前又做些什麼事?”
錢易之道:“初來時,當然是以家丁待遇,專做一些粗活;後來,由內面吩咐下來,叫賴大等到‘百珍園’去,由吉衝老弟主持;後來,郭七絕來了,金堡主叫回吉衝老弟,請郭老頭去。當時,郭老頭的底細,只有金堡主與我知道,討這份差事,也是郭老頭自己請求的。
老頭到了那邊不久,就發酒瘋,把賴大等打得頭青顴腫。我曾問過郭老頭,郭老頭説這班矮子很討厭,喜歡向他問這問那,問的盡是江湖間各門派的事……”
黃逸公“唔”了一聲:“原來如此,郭老頭是嫌他們多嘴,恐尚不止此!”
錢易之道:“我當時也覺得可疑,卻以為郭老頭因自己避禍來此,需要耳根清靜,他又是一派掌門人身份。他既然不滿意賴大等,經我向金堡主請示,金堡主只説了一句:叫他們回堡,另做其他的事就交待過去。現在想來,説不定郭老頭對這七個侏儒已經有了什麼疑心?
卻説不出口,就打馬虎眼……”
黃逸公嘆了一口氣,道:“郭老頭是大好人,只是遭遇慘,個性也怪了一些……”
金紫鳳想起郭老頭捨命救她於“三絕幫”地牢之內的往事,不禁淚涔涔道:“郭老,是好人,風兒想念他,不會忘記他……”
黃逸公點頭道:“鳳兒,過去的事不必多想,只要你有這份心意就是,逢時過節,多給他燒幾支香,奠幾杯酒就是。”
金紫鳳拭淚道:“鳳兒會做的……”
黃逸公沉吟了一下,道:“這七個人,顯然是與‘內面’有關,咳咳,不提也罷!”
“內面”者,當然主持以前的“金湯堡”最得寵的金紫鳳生母,黃氏淫婦是也。
錢易之道:“自從七人由百珍園調回後,黃氏就常常藉故‘整’郭老頭。還好郭老頭一個人能夠把一座百果園弄得頭頭是道,黃氏每次派丫頭去要這要那,都供應無缺,真難為他了!”
黃逸公一遞眼色,道:“且等志中回來後再説吧!維正怎樣?你不是説他快回來了!”
一旁的金紫風,因錢易之提到乃母,她就想到乃母不齒於人的往事,好不羞窘,她當然以有這樣的母親引為奇恥大辱。
可是,母女天性,黃氏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她心中説多難受就多難受,正尷尬得無地自容之時,想抽身又走不開之際,一聽到黃逸公提到辛維正,忙道:“維正師哥,他怎樣?”
錢易之也自知失言,為了七十株儒的事,一再揭過去瘡疤;如不説,又詞不達意。黃逸公既已表示明白了,忙轉口道:“幾乎忘了維正老弟,我卻為七個矮子傷腦筋呢……”
黃逸公道:“這也是老弟惟一專長,負責盡心之處,微風起於萍末,大禍伏於無形,能處處小心,才無錯誤!我也是最近才徹悟此理。”
錢易之窘然道:“如非逸老提起,我也會再‘痴’下去,十幾年啦!真是處事不易!”
金紫鳳道:“好了,那七個矮子,再壞,也不過是矮子肚內疙瘩多罷了,作不了什麼怪的,我只問維正師哥……”
錢易之忙道:“我説,我説!”
接着,他把派去暗中保護辛維正上官衙的堡丁不斷報來的經過有條理地敍述着………
口口口
在岳陽府的公堂上。
岳陽知府端坐如儀,當衙役把“殺官重犯”辛維正解到時,如此大案,例必清場,不容百姓聽訊。
可是,也許因為辛維正來自“金湯堡”,與一般人不同,也可能是官方認為殺害朝廷命官乃“叛逆”大案,有意立威,大開公堂,只命衙役劃地為界,擺出了“肅靜”的鐵牌,保持了公堂的一定範圍,在界限之外,準百姓聽訊。
因此,公堂外廊,人頭擁擠,有水泄不通、人滿為患之勢。
卻無人敢越鐵牌界限一步。
那個年頭,官大如天,官威之下,老百姓只有俯首聽命,惟惟諾諾的份兒,根本不敢稍有反抗或異議。
大約因為“金湯堡”在岳陽人的心目中,充滿了崇敬與神秘感覺;金鵬舉在世時,又是地方鉅富大户,善人土紳,身份特殊;現在,辛維正來自金湯堡,犯了“殺官”大案在百姓心目中,真是“造反”了,輕則殺頭,重則誅連九族的事,那還得了,都想看看這個“殺官”重犯的面目。
難得知府大老爺如此恩典,准許百姓旁聽偵訊,當然迅即鬨動全城,當作天大的熱鬧了。
岳陽在當時為江南大州府之一,三湘重鎮,知府衙門也是氣象萬千,公堂大逾畝許,外廊也佔地很大,卻是人擠入,連轉身也難。
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於咳嗽,更説不到喧譁了。
知府升座後,循例由當值師爺吩咐下去,兩排衙役,喊過“堂威”,法杖拄地,一片肅殺氣氛。
當案孔目一聲:“人犯帶到!”
帶上刑具的辛維正被押上公案石階之下。
知府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抬起頭來!”
辛維正本是嚴守師命,作忍氣忍辱的打算,有啼笑皆非之感,這時,他不得不屈膝,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聞聲,他抬起了頭。
知府呆了一下,剛説了一句:“好大膽的……”
他説不下去了。
為何?
凡是為父母官者,那個年頭,問案訊刑之前,例必先問清人犯年齡、籍貫、姓氏等等,由師爺先一一記錄,呈閲。
當正式問案時,主問官就是知府或知縣。他們有不成文的慣例,多少都讀過“洗冤錄”
與“麻衣風鑑”之類,當要犯人抬起頭來,就是先為犯人看相之意。
辛維正是以本來面目上堂的。他的英俊,他的氣概,都是風姿超羣,挺秀得使人刮目的。
如此端正容貌,英俊少年.會是殺人犯嗎?
知府大人第一眼的概念,就否定了這一點。
因此,他那一句官腔“好大膽的兇徒……”也説不出口了。
一則,依照知府大人的經驗,像辛維正這種滿面正氣,眸子清亮,毫無浮光及斜視的人,絕對不會是“殺人兇徒”,何況是“殺官”大罪?
二則,凡是做官的人,都深知“為政不得罪於巨室”的老規矩。
“金湯堡”在岳陽,不論是那一任父母官的心目中,皆是既敬且畏。
敬的是金湯堡的主人豪富而正派,儼然“人望所歸”。
畏的是金湯堡是武林中名人,也是地方上的巨室,論財富,可使知府大人咋舌不已。
論權勢,在法理上,當然有權管理,金湯堡也是士庶土著。
可是,在官府的心目中,金湯堡不管官府,已是最客氣了,官府那裏敢惹金湯堡?還敢管它?
金湯堡也等於是巨室中的巨室。
歷屆知府上任之前,就已知道“金湯堡”。上任伊始,例必先行拜訪堡主,名義上是禮敬士紳,骨子裏是表示對金湯堡的敬畏。
下車人署後,自有幕友、捕頭之流,向上司報告地方情況,金湯堡被説得活靈活現,堡主之成功,被渲染得天下第一。
在知府心目中,就不得不敬畏有加了。
實際上,金湯堡從無仗勢欺人之事,只有打不平,主正義,才贏得人人尊重的。
自金鵬舉建堡岳陽以來,歷任知府,沒有一個是貪官酷吏非是不貪,不酷,而是不敢貪,不敢酷,怕“金湯堡”的堡主開口説話;如再動手過問,吃飯家伙難保!不止於丟掉紗帽而已。
在這種心理作用下,知府大人想發官戚,打官腔,也有身不由己,口不自主之感。
辛維正雖不清楚官府底細,但他是絕頂聰明人,心中有數。
因此,他只好沉着地不作表示。
他奉乃師再三叮囑,第一點就是不必在言語上衝撞官府,但可據理力爭,兩者之間,稍有一言不合,遘用不當,就成了“矛盾”。
知府循例翻閲着文案師爺送上的檔案,再正式鞠訊,一拍堂木,打起官腔道:“大膽逆徒.目無王法,火速從實招來!”
辛維正沉聲道:“大人要草民如何招法?”
知府喝道:“為何在宜昌府行刺朝廷命官?行止動機何在?經過情形如何?一一從實招供,本府看在你年輕無知份上,或可法外施恩,減罪一等。”
辛維正道:“草民近半月里根本未離開岳陽一步,如何能夠在千里之外犯案?尚望大人明察。”
知府又一拍驚堂木,喝道:“滿口胡言,血書留字,不是辛維正麼?膽大包天,還圖狡辯?左右!大刑伺候!”
堂下“嚓”一聲響應!
衙役一同發起“堂威”,刑具拋地,一陣響,膽小的聞聲膽裂,確能收到唬人之效果。
辛維正平靜地道:“刺殺朝廷命官,乃叛逆大罪,隱瞞惟恐不及,誰敢留下姓名?顯繫有人存心嫁禍草民……”
知府怒道:“這正是你大膽妄為之處,本府素知江湖人物,敢作敢為,你可是要藉此揚名武林是麼?快快招來!”
辛維正道:“大人明鑑,草民根本末離開岳陽,如何能在宜昌做案呢?……”
知府哼了一聲:“這是你的事……”
辛維正抗聲道:“古人有言,朝廷立法,廉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豈能憑堂上一己之意思,妄罪無辜?竊為大人所不取……”
知府大怒,連拍驚堂木,叫道:“罪民還敢逞口舌,咆哮公堂!看刑!叫你知道三木之下……”
辛維正又抗聲道:“三木之下,自求不得,但大人勿忘舉頭三尺,自有神明,不為清譽着想,也當為子孫積德……”
知府喝道:“狡辯!任你舌利似刀,先讓你嚐嚐官法如爐滋味……”
一伸手,去拔籤筒。
辛維正道:“鋼刀雖利,不斬無罪之人,請堂上三思!”
他這幾句話是貫注了罡氣,專對知府而言。
一入知府之耳,嗡嗡大震,字字如沉雷,震得知府耳膜發悶,就像雷打鴨子,目瞪口呆。
那隻伸出的手,也僵在那裏。
其他的人,都莫名其妙。
辛維正已瞥見那個“刑名師爺”,一翹八字鼠須,像“躡足張良”似的快步走到知府座後,附耳低語了一會。
知府如夢初覺,驚魂回竅,拍案大怒,喝道:“大膽刁民,目無王法,左右,看大刑!”
辛維正凝視了那個退回原位的“刑名師爺”一眼,對方狀如未見,只顧低頭整理公事檔卷。
辛維正迅忖道:“據師父説,近二十年來,岳陽知縣與岳陽知府,從無貪官酷吏。現任知府,素有賢聲,為何昏聵至此?中一定另有文章,十九是那個狗頭軍師在暗中做了手腳,搗鬼!”
他仍平靜地道:“堂上既是問案,為何專用主見,不納言?”
知府一拍堂木道:“你有什麼證據可以取信本府?”
辛維正從容地道:“有!”
“供來!”
“第一,草民近半月,每日辰初,必馳馬出東門,練習騎射,進出街坊間,有目共睹,此可傳訊地保人等”
知府哼道:“本府自有道理!”
辛維正又道:“第二,草民每當日落時分,常陪客人泛舟湖上,或垂釣湖邊,亦是人所共見的,如此,足證草民未曾在近半月離開岳陽境內半步!”
知府哼道:“如果你有蓄謀,自然會掩蔽耳目。本府素知江湖人物,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以你闖江湖名頭之大,黨羽之多,來去宜昌,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辛維正接口道:“據堂上所言,顯有故入人罪,強加羅網之意?”
知府一拍驚堂木,喝道:“胡説!本府所言,系根據江湖人物行徑……”
辛維正大聲道:“誠如堂上所言,草民如有遠赴千里之外刺殺命官之能,那麼,府尊近在咫尺,草民何辭一犯再犯,拚着一身剮,皇帝也拉他下馬?”
知府又驚又怒,倒抽一口冷氣,連拍驚堂木,大叫:“反了,反了,即此一言,你就罪該萬死!唐突本府,擅犯皇諱,左右!上刑!”
一甩朱筒,拋下了八支朱籤。
原來,拋下朱籤,衙役看朱籤數之多寡便知道該上何種刑具?
知府在暴怒之下,幾乎傾筒而出。
那班衙役,立時如狼似虎,吆喝聲中,先上來四個,把早巳上了頭號手銬腳鏈巨枷的辛維正四肢按住。
另四個衙役,迅速搬動刑具。
那是三木之外的酷刑之一老虎凳。
辛維正面不改色以他一身功力,如要反抗,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他忍住了。
他趁被衙役扭緊,準備上刑剎那,遊目四掃
果然,他立即有所發現。
他先看到人頭擁擠,水泄不通的兩廊人叢中,第一排到第二排,有十多位“金湯堡”的得力人手,正嚴肅地在監視着周圍動靜。
最使他激動的,是他看到了“小空空”莊繼塵。一身小夥計的打扮,滿臉油垢,正骨碌着機靈的眼珠,飛快地向他溜了一眼。
是安慰他?
是向他請教?
辛維正也飛快地一遞眼色
因為,他已瞥見有兩個矮漢子,頭戴氈帽,帽沿壓在眉毛上,正由人叢中向前擠,四道目光,精芒閃爍,盯着他嘴角還帶着獰笑。
辛維正心中一動,忙向“小空空”莊繼塵傳聲道:“老弟注意休身後三丈外的兩個帶氈帽的矮子!而後……你可以如此,如此……”
“小空空”點了一下頭,表示瓴會了。
也只有“小空空”的機警,能一點就透。
只見他略打手式,馬上有“金湯堡”的十多個高手集中注意那兩個矮子。
辛維正已經被四個衙役四馬撲蹄似地放上老虎凳。
兩膝蓋下硬骨已先被夾緊。
辛維正已看出這班衙役是真的要強硬收拾他了。
那個“刑名師爺”正瞪着綠豆跟,在監視上刑呢!
辛維正暗忖道:“是了,一定是這廝在弄鬼,不知得了什麼大油水!想利用這班瞎了眼,油蒙了心的狗腿奴才對付我!”
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百忙中,暗運玄功,移宮過穴閉了穴道。
果然,那兩個矮子互看一眼之下,同時閃電揚手,向辛維正戟指點出。
就在這時,“小空空”突然鬼叫了一聲:“擠死人了!……”
只見他雙臂一分,屁股一撞,立時他身後左右的人站不住腳,向那兩個矮子擠跌過去。
“金湯堡”中人亦紛紛出手對付兩個矮子。
但是,仍嫌遲了一步,失了先機。
還好,辛維正把握了一瞬之機,全身主穴,皆已自閉。
他只覺得腰間“左右風眼”與肚臍上的“氣血囊”等穴震動了一下,顯然是那兩個矮子想一下先點破他的功力,而後利用酷刑折磨他,讓他先大吃苦頭,這是借刀殺人的陰毒手段。
二個矮子確實機靈,似乎已發覺不妙,一低頭,在人叢中猛撲,向外溜。
辛維正“喲”的一聲,雙跟一閉,好像昏撅過去了。
這正是四個衙役在全力抱緊夾棍之時。
他雙目聚光成線,眯着眼縫,瞥見那兩個矮子聞聲回頭,得意地互看一眼,隱人人叢中不見。
辛維正暗咬鋼牙,忙傳聲給“小空空”:“沒你的事了,你快走下一步棋!”
“小空空”也迅即在人叢中消失。
辛維正忙又作呻吟狀,向那班對衙役怒目面視的“金湯堡”人手傳聲:“不妨事,你們分出去盯住那二個‘點子’,非必要時,不必動手,免打草驚蛇……”
金湯堡那班人手立時走了一半。
衙役們在加力用刑。
辛維正大叫一聲:“堂上不明曲直,濫用酷刑,受奸徒利用,如此傷天害理,必有惡報……”
知府怒笑道:“好硬的骨頭,看你能熬刑多久?”
那個“刑名師爺”又躡足到了知府座後,附耳低言。
知府猛拍驚堂木,喝道:“再加刑!對此叛徒,需用嚴刑,若不快招,再鎖琵琶骨,挑斷腳筋……”
辛維正大叫一聲,似乎又昏厥過去。
心中卻在迅忖着:“這樣狠毒,就不能怪辛某人以牙還牙,失之厚道了……”
衙役在向他澆着冷水。
他哼聲不絕地:“辛某人永遠不忘,總會好好報答堂上的……”
知府一驚,大叫:“加刑!加刑廣
話聲未了,後堂起了一陣騷亂。
有女人尖鋭的叫聲。
有奔跑的聲息。
有哭泣的聲音。
知府一怔,喝道:“什麼事?胡鬧!”
大家都已聽出還有人向堂前奔來。
眨眼間,一個俏婢氣急敗壞地由後堂門直奔堂上,人剛到就叫道:“請老爺回後院一道,夫人有請。”
知府喝道:“錦瑟,你胡鬧什麼?本府正在問案!……”
那個叫“錦瑟”的俏婢,上氣不接下氣地連道:“小婢知罪,小婢該死,請老爺先回內院去……”
知府哼道:“到底什麼事?”
錦瑟喘聲道:“少爺……不好了……請老爺快去看看……”
知府一驚,變色道:“怎麼一回事!快説!”
錦瑟忙道:“少爺方才在後花園內玩得好好的,突然……得了……急症……夫人請老爺快……”
知府喝道:“胡説……”
那個“刑名師爺”忙接口道:“東翁就暫時休憩一下,等下再繼續審訊不遲!”
知府大約覺得自己“失態”了,在堂堂公堂上,成何體統,心中也在慌亂因為他只有一子,又是老蚌生珠,晚年得子,更是舐犢情探,一個不好,就有絕後嗣之虞,聽了師爺的話,沉下眼,一拍驚堂木,喝道:“退堂!”
人已拂袖而起,直往後堂走。
事出猝然,那班衙役個個愣住了。
正在動刑的衙役也呆住發怔。
那個師爺哼了一聲:“重犯暫時收監,等下再審!”
説罷,也匆匆蹩入後院了。
衙役們面面相覷,放了刑,把辛維正扶起,由班頭攙扶着,進入右手“班房”。
吃公門飯的人,善觀風色,專門見風轉舵,立時,又換了一副嘴臉,低聲下氣地對辛維正獻殷勤,説什麼吃了這碗飯,身不由己啦,聾子的耳朵,也得擺個樣子啦……
辛維正懶得理會他們,只裝作坤吟痛楚狀。
看審的百姓仍擠在兩廊,沒有走開,都在竊竊私議不已。
只有辛維正心中明白一定是“小空空”依照他方才傳聲所授的機宜行事了,只不知採用了何種手法?
班頭匆匆進入內院去了。
約一盞茶後,只見那個班頭急急如風似地奔入班房,先陪上滿面奴才特有的諂笑,低聲道:“辛少俠,辛老弟,恭喜了,咱們老爺有請!”
辛維正愛理不理地閉目喃喃道:“不敢當,身為階下囚,閣下不必再説風涼話了……”
班頭忙道:“辛老弟,確是咱們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