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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突然,武成拉了他一下,低低説道:“李大俠,您瞧,咱們非得過橋不可,像這樣兒,要想不驚動他們過橋去,可不容易。”

    豈止是不容易,簡直是難比登天。

    要在平時,換換是別的事兒,橋上再有十個,李慕凡也未必放在眼裏,照樣右以闖得過去。

    可是,如今是什麼時候,如今是什麼事兒。

    就得偷摸摸,好不委曲。

    李慕凡眉鋒微皺,默然地點了點頭。

    武成兩眼往前一碟,道:“李大俠,一時咱們難想出主意,您瞧,前面離咱們近,離橋頭遠地有好幾家賣吃喝的,有一家已經開了門,咱們進去歇息一下,吃喝一點養精神,也好趁機會想法子,您看可好。”

    的確,曙色有霧,薄薄的輕霧中,“蘆溝橋”這一頭,距離他倆身處約摸十多丈處,有好幾家民房,有一家炊煙冒起,而且已經早開了兩扇門。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只不知道那兒有他們的人沒有?”

    “不會有的,李大俠。”武成朝前一呶嘴,低笑説道:“您瞧,橋那頭也有好幾家,他們歇換班的地方,只會在橋那頭,不會在橋這頭……”

    李慕凡愕然説道:“怎麼見得?”

    武成輕笑説道:“這是慣例,李大俠,無論是行軍佈陣也好,無論是按椿放卡也好,您什麼時候見過歇腳換班的地方敢在靠近這一邊的……”

    果然不錯,只見橋那頭一家民房裏走出了七八個健壯漢子,衝橋上的人抬手招呼説着話雖然離得遠,聽不清他們都説了些什麼,可是橋上的那八九個走了,換上了剛由民家裏出來的那七八個,這不分明在換班麼。

    武成一拍大腿,喜道:“您瞧,沒錯兒吧。”

    李慕凡含笑點頭,由衷地道:“武朋友,你經驗之豐,歷練之深,讓我自嘆不如,走。”

    一聲“走”字,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往那家民房挨近,還不敢走路上,卻下了那高高河堤,經着那斜坡走,那幾間民房恰好擋住了橋上的視線。

    十幾丈距離,自然很快地就到了,武成走在前頭,貼在那家民房的土牆上,露着半個腦袋向橋上望了望,覷着空,一溜煙般繞了過去。

    李慕凡走在武成後頭,依着葫蘆畫瓢,也繞過去了。

    進了那家民房,果然,這一家是據橋頭,佔地利,扼來往行人所必經,賣吃喝的,店面不大,只擺下五六張長方桌,看樣子像剛打掃好,桌子上,長板凳上,還濕濕的,可就是瞧不見人,想必往後頭忙去了。

    兩個人也不敢叫喚,只有坐下來等了。

    過了一會兒,步履響動,由後面走出一個身穿棉襖褲,白了鬍子的瘦老頭兒,他嘴裏鼻子裏直冒熱氣兒,一邊還可着手,也難怪,天冷,再加上了年紀……

    “喲。”瘦老頭兒一眼瞥見他倆個,脱口一聲輕呼,怔住了,顯然,他為這突如其來的早客嚇了一跳。

    武成快,邊忙站起,一抬手,輕叱説道:“別大驚小怪,爺們是出來辦案的,有什麼吃的沒有,拿出來爺們吃了好趕路。”

    那年頭,百姓畏官如虎,瘦老頭一聽是辦案的,立即慌了手腳,又躬身又哈腰,戰戰兢兢地道:“是,是,差爺,二位爺要吃點什麼……”

    武成截口説道:“你這兒有什麼?”

    那瘦老頭道:“有醬肉,有芝麻醬燒餅,還有……”

    武成道:“行了,行了,切盤醬肉,拿幾個燒餅來,快,快。”

    瘦老頭連聲答應着道:“兩位爺,餅是昨兒個剩的,剛烤上……”

    武成道:“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不涼就行,要快點兒。”

    瘦老頭這才答應着,顫巍巍地轉回了後頭。

    武成坐了下來,剛坐下,他又站了起來,道:”李大俠,凡事不得不提防一二,您先坐着,我進去瞧瞧去。”轉身向後行去。

    李慕凡忙道:“武朋友,別太難為人。”/

    武成回身應道:“您放心,只要沒毛病,我絕不會難為個可憐老人……”順手從櫃上撈起一個空茶杯,窘迫一笑道:“順便找他要杯酒喝去。”

    轉身走了進去。

    李慕凡忍不住笑了。

    男人家十有八九好酒貪杯,都能喝幾盅,何況走南闖北,吃鏢行飯的,更要會喝點兒。

    轉眼之間,武成出來了,笑嘻嘻地端着一杯酒,邊走邊砸嘴唇,品着滋味説道:“不錯,燒刀子,味挺烈的。”

    瘦老頭一手端着燒餅,一手端着醬肉跟在後頭。

    武成走過來坐了下來,向着放下燒餅醬肉的瘦老頭一擺手,和氣地道:“老人家,你忙去吧,要我會招呼。”

    瘦老頭巴不得躲遠點兒,答應一聲走了。

    武成摸了摸燒餅,道:“不算涼,湊合了,李大俠,吃吧。”

    他老實不客氣地先動手吃了起來。

    李慕凡不大餓,可是不好不吃點,他一邊往燒餅裏夾肉,一邊説道:“武朋友,有什麼主意過橋。”

    武成嘴裏嚼着燒餅,搖頭説道:“李大俠,我也在想,還沒想出主意來……”抓起茶杯遞了過來,道:“來,李大俠,您也喝兩口……”

    李慕凡搖頭説道:“大清早空着肚子喝酒……”

    武成道:“這麼大冷天,喝兩口酒暖和,來,來,喝兩口酒。”

    他一番盛情好意,李慕凡怎好不喝,接過茶杯正要就唇,外邊刮進來一股掌風,那是一個人,一個身材頎長,頭戴寬沿大帽的人,他進門便輕喝説道:“朋友,別獨享。”

    話落,他又到了李慕凡身邊,一攤手,要那個茶杯。

    李慕凡怔了一怔,心想那有這種人,莫不是……

    抬眼一看,他看見了擋在帽沿下的那張臉,心裏一跳,忙道:“你是……”

    武成霍地站了起來,瞪眼説道:“你這個人是……”

    那人抬手按上武成肩頭,把武成接了下去,含笑説道:“朋友,你坐下,聽我説……”

    武成兩眼直翻只聽那人搶了先,道:“聽説朋友是‘三英鏢局’裏的保鏢朋友。”

    武成一點頭,笑道:“不錯,怎麼樣,咦,你怎麼知道?”

    那人笑了笑,道;“在‘高碑店’,我住在李大俠的隔壁,無意中聽見了,而且我由‘高碑店’一路跟到了這兒,還好我聽見了,還好我跟來了……”

    武成低叫説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李……,李爺,這個人莫非是……”

    那人搖頭截口説道:“武朋友,你放心,我不是鷹爪,我請教,武朋友你進‘三英鏢局’,吃鏢行飯有多久了。”

    武成道:“有好幾年了,怎麼樣,你問這……”

    那人笑道:“那就怪了,怎麼不但我不認識你,而且也沒見過你。”

    武成臉色一變,道:“你是誰,我憑什麼要認識你……”

    那人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訴武朋友,‘三英鏢局’三位當家的裏面,有位羅老英雄,我就是羅老英雄的兒子,叫羅曉陽。”

    武成猛然一震,往起一竄,叫道:“你是羅……李大俠,別聽他的,這個人不知是什麼來路,竟敢冒充我們羅少鏢頭……”

    李慕凡微一搖頭,淡然説道:“不,武朋友,羅少鏢頭我見過一次,沒有錯,眼前這位正是玉面諸葛。”

    羅曉陽笑道:“還好李大俠見過我,要不然……”

    武成翻身便要往門外衝。

    羅曉陽眼明手快,翻腕抓住了他的胳膊,要了武成的命,正好是傷處刀上,疼得他。“哎晴”一聲,轉回身來一掌迎向羅曉陽手腕,底下出腿還要踢桌子。

    真是,他也不看看眼前這兩位都是什麼人。

    也許他情急心驚之餘,全忘了。

    羅曉陽冷哼一聲,右腕猛地往前一帶,嚇得武成連忙收拿,他怎麼敢往自己的傷處砍。

    桌下,李慕凡伸出了腿,武成一腳踢在他的腿上,像踢在鐵椿上,“哎啃”一聲,立時賦牙咧嘴,矮了半截。http://210.29.4.4/book/club

    http://210.29.4.4/book/club羅曉陽淡淡一笑,道:“別説是李大俠了,就是我你也不是對手,未免太不自量了……”

    武成眼見跑不掉了,一張嘴,便要喊叫,如今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是打算驚動橋上那些官家好手。

    但是羅曉陽比他快,左手飛起一指,正點在他那喉結上,武成叫喊沒出口,兩眼一翻,氣一閉,往下便倒。

    羅曉陽沒讓他倒下去,把他放在了長板凳上,讓他爬在桌子上,乍看像是喝多了酒似的。

    然後,羅曉陽摘下大帽,露出了他那張英俟的臉,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去,望了望李慕凡,含笑説道:“李大俠,這位在查緝營吃糧拿俸……”

    李慕凡道:“如今我明白了,謝謝少鏢頭,這該是我第二次欠你的情了。”

    羅曉陽微微一笑,道:“是的,如果可能,我希望還有第三次。”

    這位豪邁,灑脱,而且也頗風趣。

    李慕凡笑子,沒多説什麼。

    本來是,對這種人物何用多説;放在心裏就是。

    羅曉陽遲疑了一下,又道:“李大俠,月華帶着小風,出京找你去了。”

    李慕凡臉上一熱,心裏一震,忙道:“怎麼?少鏢頭,沈姑娘她……”

    羅曉陽點了點頭。

    李慕凡忙道:“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羅曉陽道:“算算總有半個多月了。”

    李慕凡驚聲説道:“半個月了,沈姑娘她,她上那兒去找我了?”

    羅曉陽淡淡地把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李慕凡心中微松,道:“那還好,總算是有驚無險,碰上了‘渤海”刀……”

    神情猛然一緊,急道:“少鏢頭,你剛才説,岑泰讓沈姑娘上那兒暫住?”

    羅曉陽道:“上他的拜弟,‘快手刀’趙玉書的家去了。”

    李慕凡臉色大變,默然不語。

    羅曉陽微愕説道:“李大俠,怎麼了,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李慕凡發笑説道:“少鏢頭,恐怕很麻煩……”一接着他把他在“十里鋪”懲治趙玉書生的獨子趙奎的事説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話,羅曉陽神情震動,臉色也變,旋即,他搖頭説道:“李大俠,趙玉書他不會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李慕凡道:“少鏢頭,趙奎是他的獨子,平日極為溺愛,要不然不會養成趙奎那種……”

    羅曉陽突一搖頭道:“沒關係,李大俠現在可不可以往‘山東’走走。”

    李慕凡搖頭説道:“不行,少鏢頭,我非得進京見一個人不可。”

    羅曉陽道:“李大俠,什麼事讓你非冒險不可。”

    李慕凡遲疑了一下,他認為不該瞞這位義薄雲天的俠少,也沒有這個必要,當即就把原因説了一遍。

    聽畢,羅曉陽怔在那兒,半晌始道:“原來李大俠你……李大俠,你這個人令人難懂,官家祝你為賊為盜,到處緝拿,不惜懸賞萬兩,如今李大俠你卻為官家東奔西跑,冒險犯難,流血流汗……”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少鏢頭,受人點滴,報以湧泉,我輩輕死重一諾,當年我欠了田孟嘗的人情債,怎好不賣他個面子,他這一推薦我不要緊,卻落得個家破人亡,我則被重重拌截……”

    “李大俠,田孟嘗我久仰,他家破人亡這句話……”

    李慕凡又把“樂圃山莊”事概略地説了一遍。

    羅曉陽星目一睜,道:“這麼説,李大俠對田孟嘗的被害,仍然懷疑……”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是的,少鏢頭,有跡像顯示田孟嘗沒有死。”

    羅曉陽道:“李大俠,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李慕凡想了想道:“約摸半個月前。”

    羅曉陽星目一亮,道:“半個且前,李大俠,我在‘河南’碰見侍衞營的人,他們押着一輛套蓬車,走的是條小路,行動很匆忙,也很鬼崇,只不知道不是不田……”

    李慕凡神情一震,道:“少鏢頭地在什麼地方碰見那輛蓬車的。”

    羅曉陽道:“在‘密林’附近。”

    李慕凡雙眉一揚,道:“‘密林’附近,‘密林’離‘登封’不過百十里路程……算算他們該早已抵京了,好,我要趁這機會把這件事查個清楚。”

    羅曉陽道:“李大俠要怎麼個查法?”

    李慕幾道:“該不難,田孟嘗向軍機大臣張英薦了我,隨後他那‘樂圃山莊’就遭此慘禍,下手的是‘七狼’、“八虎’,但很顯然地這是鰲拜那一夥奸妄授意,我從這兒查該不會錯。”

    羅曉陽道:“李大俠,內城禁衞森嚴……”

    李慕凡道:“多謝少鏢頭,固然當初推薦我的是田孟嘗,我為還他一筆人情責,可是如今田孟嘗等於因我受禍,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羅曉陽微微一嘆道:“李大俠的確是位令人敬佩飲服的江湖俠義,蓋世奇男,月華她是對的,她沒有看錯人……”

    李慕凡臉上一熱,道:“少縹頭,江湖險惡,沈姑娘該不會有什麼歷練,她實在不該……”

    羅曉陽搖頭嘆道:“説來説去都怪我那俠大伯父,他不該……唉!天下父母心,李大俠該明白,我那大伯父也是為月華好。”

    李慕凡微一點頭,道:“少鏢頭,我知道,扣在李慕凡頭上的那兩字賊盜誤人,對沈老英雄,我很感歉疚。”

    羅曉陽搖頭説道:“那敢不必,只要李大俠不怪他老人家,我這個做侄兒的,已經很感知足了。”

    李慕凡道:”少鏢頭這是什麼話,蒙兩次……”目光忽地一凝,接問道:“少縹頭,李慕凡是鏢局行的大對頭,鏢局裏的人一旦提起李慕凡,沒有不切齒痛恨的,而少鏢頭你……”

    羅曉陽淡然一笑,截口説道:“李大俠,月華她也是鏢局行裏的人。”

    李慕凡一怔,旋即微現激動地道:“謝謝你,少縹頭,在‘三英鏢局’,少鏢頭放了我,隨後少鏢頭又跟在沈姑娘出京入江湖,如今又對我二次施援手,我還想知道個原因。”

    羅曉陽垂下目光,工面上泛起一絲笑意,那笑意有點勉強,也有點悽慘,黯淡淡地道:“李大俠,月華是我的妹妹。”

    李慕凡伸手握上了羅曉陽的一隻手,道:“少鏢頭,李慕凡不是糊塗人,我自知欠你良多,你的超人胸襟,也讓我心折,少鏢頭,面對你,我只感到羞……”

    羅曉陽突然一笑説道:“李大俠,不談這個了,當前的要務是眼前事,你不能不進京一趟,是不是?”

    李慕凡收回了手,點點頭説道:“是的,少鏢頭。”

    羅曉陽道:“在京裏有多久的耽誤。”

    李慕凡搖頭説道:“難説了,少鏢頭,假如很順利,那就不會有多久的耽擱,要不然的話,恐怕……”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那好。”羅曉陽點點頭説道;“這樣吧,李大俠只管放心辦事,我暫時不回京了,反正沒有事,由我到山東跑一趟好了。”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怎麼,少鏢頭要……”

    羅曉陽含笑説道:“是的,只有這一個辦法,難道李大俠還有別的法子。”

    李慕凡苦笑搖頭,道:“少鏢頭,這該是第三次了。”

    羅曉陽笑道:“正是我希望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臨了,李大俠,別忘了,月華是我的妹妹,我關心她不下放在何人。”

    李慕凡激動地深深看了羅曉陽一眼,沒有説話。

    羅曉陽則一笑又遭:“行了,這件事談妥説定了,接下來該是李大俠怎麼過‘蘆溝橋’,怎麼進‘北京城’的事了。”

    李慕凡搖頭説道:“少鏢頭,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過‘蘆溝橋’,恐怕很難,除非我會水,能橫渡‘永定河’……”

    羅曉陽笑道:“那怎麼行,‘永定河’眼看着就要結冰,河水冰涼澈骨,就是會水的人,怕一下去就凍僵了。”

    李慕凡搖頭説道:“我要再有一張人皮面具,也許容易一點……”

    羅曉陽兩眼一亮,探懷摸出一物放在桌上,含笑説道:“大概勉強合用。”

    那正是一張摺疊着的人皮面具。

    李慕凡一喜,伸手抓了過來,但忽地他抬眼凝目,道:“少鏢頭,保鏢的達官,怎麼也有這種玩意兒?”

    羅曉陽窘笑説道:“我是為了玩兒,多年前千方百計找來的……”

    李慕凡把面具往臉上一戴,正合用,剎時像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長眉細目白淨臉的中年漢子。

    羅曉陽笑道:“妙,敢情是為李大俠預備的。”

    李慕凡笑道:“有這樣東西,那就……”

    羅曉陽搖頭説道:“我想還能更容易一點,最好能根本不讓他們盤問,多少那是個麻煩,李大俠,恐怕你又得欠我一次情了。”

    李慕凡微愕説道:“怎麼,少鏢頭,這話……”

    羅曉陽抬手一指爬在桌上的武成,笑道:“其實,真要説起來;幫忙的該是他,我只是在旁邊搖旗吶喊,給人增加真實感而已,謝謝他觸動了我的靈機……”

    站起來走到武成身邊,彎腰探手,在武成腰懷一陣摸索,李慕凡明白了,兩眼異采剛閃,羅曉陽翻腕而起,“叭”地一聲,一物丟在桌上,那是塊‘查緝營’的腰牌。

    李慕凡伸手拿了起來,羅曉陽一旁笑道:“橋上那些是“侍衞營’的,‘查緝營’裏,他們認不得那麼多人,正好連蒙帶騙地混進去。”

    李慕凡笑着站了起來,道:“那麼,我不多耽擱。”

    羅曉陽道:“我也該走了,李大俠,他怎麼辦?”

    李慕凡望了武成一眼,道:“少鏢頭有什麼高見?”

    羅曉陽道:“李大俠不能帶他走,第一,他多少是個累贅。假如李大俠對他們説他是李慕凡,怕會引起他們眼紅,時而動手搶奪,那麼咱們這騙局非被當場拆穿不可,乾脆交給我好了。”

    李慕凡道;“那就麻煩少鏢頭了。”

    “別生氣。”羅曉陽笑道:“我也懶得帶他多久的……”

    伸手拿起那隻茶杯,一翻腕,那杯酒成一線地酒在了地上羅曉陽他淡然一笑,道:“這位差爺的功勞與賞格全沒了,李大俠,我不跟你客氣了,請把錢給人家留下。”

    李慕凡倏然失笑,摸出幾塊銀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好在少鏢頭沒喝一口。”

    羅曉陽也自失笑,道:“李大俠還有什麼事?”

    李慕凡一時沒想那麼多,搖頭説道:“少鏢頭,我沒有什麼事……”

    羅曉陽微微一笑,道:“難道李大俠就讓我空着肚子去見月華。”

    李慕凡臉上猛然一紅,窘笑説道;“是我疏忽了請少鏢頭帶幾句話,請沈姑娘多保重自己,別惦念我,一待京裏事了,我會趕去……”

    羅曉陽笑道:“李大俠,夠了,太多,我記不住了。”

    李慕凡搖頭苦笑,道:“少鏡頭,真會取笑……”

    “請記住,李大俠。”羅曉陽忽地笑容一斂,道。“進‘北京’後,也請李大俠在家父面前報個平安,最好別讓我那位大伯知道,假如李大俠難進內城,也許家父可以幫個忙。”

    李慕凡激動地道:“謝謝少鏢頭,話我一定帶到。”

    羅曉陽道:“還有、李大俠京裏的事辦完後,不必再遠跑‘山東’了,請在京裏等;我自會接月華回來,但假如時間過得太久,我還沒按月華回來,那就得請李大快趕快去一趟了。”

    李慕凡心中一震,道;“那如何我早一點去。”

    羅曉陽道:“怕只怕路上錯過……”

    李慕凡道:“少鏢頭,你我都會寧願錯過的。”

    羅曉陽一怔,旋即揚眉點頭,道:“不錯,那麼,李大俠,就這麼説定了。”

    李慕凡道:“少鏢頭,還有件事,下次再見面,請改改稱呼,這三個字聽來讓我不舒服,尤其出自少鏢頭……”

    羅曉陽一笑説道:“李大俠,那等下回見面時再説吧,還有什麼事麼?”

    李慕凡道:“我沒事,少鏢頭。”

    羅曉陽道:“那麼,如今請李大俠衝出去,別太快,‘查緝營’的人沒有那麼高絕的身法,還有,最好邊跑邊嚷李慕凡。”

    李慕凡凝目説道:“少鏢頭有意扮演一次飛賊大盜。”

    羅曉陽道:“我認為那是我的榮幸,一輩子也忘不了,還可以光門楣,更可以向後世子孫誇耀。”

    李慕凡激動道:“少鏢頭,你過放厚愛了。”一拱手,接道:“少鏢頭,就此拜別,請珍重,並祝一程順風。”

    羅曉陽忙拱起雙手,道:“李大俠,我也以同樣的話奉贈。”

    話落,兩人互想深注一眼,李慕凡轉身撲了出去,那隻包着幾件衣裳的行囊也不要。

    羅曉陽伸手抄起武成,閃身跟了出去。

    李慕凡一出門便揚臂大叫:“李慕凡,李慕凡……”

    羅曉陽追了他兩三丈,然後掉頭往來路奔去,他盡展身法,蹤跳如飛,奔馳若電。

    這一來立即驚動橋上的那幾個,叱喝聲中,紛紛撲過來,其中一名首先追上李慕凡喝問道:“李慕凡在那兒?”

    李慕凡抬手向羅曉陽一指,道:“那不是麼,他就是。”

    是像,不是李慕凡他跑個什麼勁兒。

    那漢子沒問第二句,騰身追去。

    那另幾個也帶着一陣疾風,由李慕凡身邊掠了過去。

    李慕凡沒有怠慢,轉身便住橋上走。

    那幾個跑在最後的一個機靈,突然停下來喝道:“站住。”

    李慕凡忙見了下來,那漢子目光炯炯,打量了李慕凡一眼,冷然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慕凡摸出腰牌,一攤手道:“我是‘查緝營’的。”

    那漢子道:“嗅,原來你是……李慕凡帶着的那個人是……”

    李慕凡道:“是我一個弟兄,我跑得快一步……”

    那漢子沒等他説完,一擺手,道:“你走吧。”

    轉身向那一夥追去。

    李慕凡笑了,但同時他也為羅曉陽揪心,凝目遠望,羅曉陽已變成了一個黑點,那些人在後狂追,還能看見整個身影,他心中微松,轉身往橋上行去……

    他步履快捷,“蘆溝橋”轉眼間已走了一大半。

    而,突然,橋那頭民房裏竄出了剛換下班不久的那八九個。

    李慕凡心裏登時一跳,但他不得不便着頭皮過去。

    到了“蘆溝橋”的這一頭,一名身材魁偉的中年壯漢追了上來,深深打量了李慕凡一眼,道:“喂,剛才是怎麼回事兒?”

    李慕凡道:“李慕凡躲在橋那頭……”

    九個人一起色變,那壯漢脱口驚呼:“李慕凡,他也到了。”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那幾位追去了。”

    那壯漢道:“怎麼個情形,快説。”

    李慕凡道:“李慕凡躲在橋頭那賣小吃的民家裏,想過‘蘆溝橋’,可巧被我識破了,誰知道這傢伙不愧機警,他先發制人,動手製住了我一個弟兄,我快一步跑了出來,他也跟出來追我,我一嚷嚷把他嚇跑了……”

    那壯漢聽得連連色變,李慕凡話説到了這兒,他一揮手,急喝説道:“去五個,幫忙去,快。”

    五名“侍衞營”的高手,應聲如飛掠去。

    如今,這兒,加上那壯漢還剩了四個,那壯漢咬牙切齒地道:“好大膽,他好大的膽……”抬眼望向李慕凡,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慕凡道:“我是‘查緝營’的。”隨手出示了腰牌。

    那壯漢“哦’她一聲道:“原業是‘查緝營’的自己人,自己人,我是‘侍衞營’的龐領班。”

    李慕凡知道該怎麼做,他一躬身,道:“見過龐領班。”

    壯當臉上浮起一絲笑色,擺手説道:“自己人,別客氣,別客氣……”微微一頓,接問道:“你跟那位弟兄怎會在橋那頭……”

    李慕凡道:“回龐領班的話,我跟那位弟兄奉命回營多調幾個人手,趕了一夜路,又冷又餓,所以偷了個懶,進去吃了點東西,誰知李慕凡他早就坐在了那兒,想必是見龐領班在這兒把守,一時沒敢過橋……”

    這一捧,把龐領班捧樂了,他笑道:“當然,當然,要不然他早過去了,瞧着吧,有我這一班弟兄把守‘蘆溝橋’一天,李慕凡除非繞道,不然他就別想過去,兄弟,他沒吃好吧,屋裏有熱茶,也有包子……”

    李慕凡忙道:“多謝龐領班,如今沒心情吃喝了,也不敢再耽誤,萬一上面查問下來,關於我這,也有包子……”

    壯漢哈哈笑道;“好,好,你放心,沒説的,瞞上不瞞下吃咱們這碗飯的,還不就是那回事兒,到時候我替你老弟兜着點就是……”

    李慕凡連忙聲道謝,一躬身道:“那麼,龐領班,我走了。”

    壯漢擺手説道:“好,好,既有公事在身,我不敢再留你,老弟,到京城這一路上全是‘侍衞營’的人,你老弟需要什麼,只消把龐領班三個字抬出去,招呼一聲就行了,你請吧,請吧。”

    客氣,的確是夠客氣的。

    這就是人情世故,誰不愛聽那順耳稱心好聽話,誰又不愛戴那頂能令人飄飄然的高帽子。

    有時候,有些事就是這樣一句話説得好,幹什麼都順順利利,要不然嘛,到處碰壁還算事小。

    果然,李慕凡憑着一塊“查緝營”的腰牌,跟“龐領班”這三個字,由“蘆溝橋”經“宛平”一直到“北京城”外,都是通行無阻,絲毫沒被留難。

    可是,寵偉的“北京城”已近在眼前,兒處城門由步軍把守,另外還有兩個“七狼”、“八虎”、“九龍”的手下在一旁臨視,幫忙,要混過這一關,恐怕不像這一路那麼容易。

    假如在這大白天裏進不了城,要想在夜晚那種城牆上遍佈“七狼”、“八虎”、“九龍”等高手,五步一格,十步一卡的情形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那就更難了。

    有句俗話説:“運氣來的時候,推都推不走。”

    眼前就是這樣,李慕凡他就推不走那已然來臨的運氣。

    他站在官道旁,眼望着那不算太遠處,行人進出,備受檢查盤問的城門口,正在皺眉發愁,一眼瞥見官道旁十幾丈外一處樹林後轉出了個人。

    那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身上到處是油污,肩上挑了付擔子,兩頭掛着簍筐,手裏還提着一隻大木桶。

    簍筐,木桶,全是空的,不算太重,可是由聆他胖,走起路來不免一擺一幌的,同時,肩上有付挑子,手裏還提着一隻大木桶,説不出有多麼不方便。

    這不算稀罕,本來是,樹森後轉出個人,挑着挑子提着桶,這有什麼瘋子不是少見多怪麼。

    其實,理雖如此,事實卻不然,稀罕的是那個矮胖中年漢子的裝束打扮,還有那大木桶上漆的寫三個字:“侍衞營。”

    誰能説這不稀罕。

    任何人一看都能明白,這位是“侍衞營”裏的火頭軍,火夫,他幹什麼,該是送吃喝來的,那樹林後必然埋伏着一幫,預備跟城門的那一夥在為呼應。

    這就是推不走的運氣。

    李慕凡忙追了上去,含笑招呼説道:“這位,讓我來幫個忙。”

    伸手便去接那隻木桶。

    矮胖中年漢子一怔,抬眼凝注,道:“你是……”

    李慕凡含笑説道:“自己人,我是‘查緝營’的剛從‘蘆溝橋’龐領班那兒來,一路上受貴營的弟兄照顧,真讓人心裏不安。”

    矮胖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原來老弟是……怎麼,由蘆溝橋來。”

    李慕凡點頭説道:“是啊,我是被調派在‘高碑店’的,回來有點公事,你老兄是來送吃的給貴營的……”

    矮胖中年漢子轉身向樹林一呶嘴,道:“樹林子裏這一班,有什麼法子,公事,又不能回去吃喝,只好頓頓送來了。”

    李慕凡搖頭説道:“這還算好哩,像我們,被調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更別談歇息了,一天到晚得到處查,搜,連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像貴營,大冷天的,只苦你老兄了。”

    矮胖中年漢子搖頭一笑道:“有什麼法子,吃的是這種糧,拿的是這種俸,天生的做飯命,苦就苦點兒吧,怎麼説也是給官家當差,出去也能唬唬人……怎麼樣,外頭有什麼動靜麼?”

    李慕凡道:“老兄,你不是要回城去麼,正巧我也要回營,咱們邊走邊談,來,讓我提着桶。”/矮胖中年漢子樂得有人幫忙,忙道:“那我謝謝了。”

    隨即把桶交在李慕凡手裏。

    李慕凡忙道:“真是,自己人,於什麼客氣。”

    兩個人就這麼有説有笑地到了城門口,守城的是一名跨刀武官,一十六名執槍步軍,一見矮胖中年漢子來到,那名跨刀武官像見了出巡回京的大員,連忙喲喝正在檢查,盤問的百姓讓開。

    而那矮胖中年漢子也老實不客氣地將簍筐東幌西擺,去“碰”散那些擋道的面姓,嘴裏還直説:“讓開,讓開。”

    那名跨刀武官躬身哈腰,陪笑遞上詔媚:“您辛苦。”

    矮胖中年漢子大刺刺地從鼻子裏嗯了一聲,根本正眼沒看了一下,連“侍衞營”的火夫都這麼神氣,那些專門辦案拿人,負責內城安全的,就可想而知了。

    有矮胖漢子作伴,兩個人又是有説有笑的,誰敢盤問誰敢檢查,別看那名武官對百姓神氣,對“侍衞營”的,他就沒那個膽,再説,剛才也是瞧着他出城的。

    李慕凡跟矮胖沒子談笑着往裏走,突然,一名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由城門邊兒邁步走了過來,目光一凝,望着李慕凡道:“你是?”

    李慕凡還沒有開口,矮胖漢子代他説了話:“自己人,自己人。”

    那長袍漢子並不太好説話,道:“自己人本營的。”

    矮胖漢子道:“不,這位弟兄是‘查緝營’的,剛由龐領班那兒來。”

    那長袍漢子“哦”地一聲道:“有腰牌沒有?”

    李慕凡不等矮胖漢子開口,翻腕遞出腰牌,含笑説道:“請看看。”

    長袍漢子沒接,瞥了李慕凡手中腰牌一眼,一點頭笑道:“行了,二位都請吧。”

    放是,李慕凡跟矮胖漢子走了。

    放是,李慕凡就這麼進了“北京城”。

    守內城九門的,是“禁衞軍”,還有不知被誰調派出來的宮廷高手,一個個腰裏跨刀,服飾齊全,既威武又神氣,本來嘛,御前帶刀,有同四品,當然神。

    一些個不怎麼樣的官兒,不在“侍衞營”的人眼裏,而如今,這“侍衞營’”,又不在這些大內侍衞眼裏了!

    一近“正陽門”矮胖漢子便沒敢再肆無忌憚地談笑,閉嘴,整着胖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這一關要説闖,是最難問的,但若説是矇騙,卻是最容易混進去的,原因何在,因為這些大內侍衞老爺們,素來難得出“紫禁城”一步,他們認得誰。

    再説,前面一關都放行了,到這一關還有什麼問題。

    李慕凡就是針對這一點,咬牙橫心,陪着矮胖漢子往前走,他要試試看,碰碰運氣。

    一近“正陽門”十步內,矮胖漢子立即哈腰低下了頭。

    李慕凡明白,這是規矩,也連忙照樣哈腰低頭。

    木桶上的那三個字,就是招牌,守門的那幾位,連問都沒有問,李慕凡跟矮胖漢子只一穿過“正陽門”,就算進人內城了,墓地,背後響起了一聲沉喝:“你倆個,站住。”

    矮胖漢子一哆嗦,連忙停步,放下簍筐回身哈下了腰。

    當然,李慕凡也跟着照做,他看見眼前不遠處,有一雙略呈外八字,登着靴子的腳。

    隨聽身前那人喝道:“把頭抬起來了。”

    矮胖漢子恭謹答應一聲抬起了頭。

    李慕凡也抬起了頭,這回他看清楚了那個人,帽子下是張方臉,兩眼目光很夠犀利,高高的鼻子,唇上還留着兩撇小鬍子,看年紀差不多有卅多近四十。

    只聽他説道:“你剛才是一個人出城的。”

    矮胖漢子忙道;“回您,是的。”

    那待衞道:“怎麼回城的時候多了一個人。”

    矮胖漢子忙道:“回您,這位弟兄是‘查緝營’的,在城外碰上,正巧做個伴兒……”

    那名侍衞哦地一聲,目光掃向李慕凡,道:“你是‘查緝營’的。”

    李慕凡應道:“回您,是的。”

    雙手遞上那塊腰牌。

    那侍衞沒接,望子那塊牌子一眼,道:“據我所知,‘查緝營’都被調在‘長辛店’,“高碑店’一帶外圍,正是忙的時候,你回來幹什麼。”

    李慕凡不慌不忙地道:“回您,我是奉命回來多調派幾個人手的。”

    那侍衞“哦”地一聲,道:“怎麼人手嫌不夠。”

    李慕凡道:“回您,是的,那一帶照顧不過來。”

    那侍衞道:“你奉命向那兒調派人手。”

    李慕凡道:“回您,自然是由本營調派。”

    那侍衞突然一聲冷笑説道:“你該是弄清楚再往裏走,我告訴你,他們不知道我知道,整個‘查緝營’全被派出去了,你還向那兒調人手?”

    話落,跨步,探手便抓。

    李慕凡心頭連震,忙道:“您這位……”

    那侍衞喝道:“李慕凡,你好大的膽。”

    他這裏一動,其他幾名侍衞腰刀出鞘,閃身撲了過來,不愧宮廷高手,瞧那身打扮,身手居然仍那麼快,那麼俐落。

    眼看混進內城之計已成泡影,李慕凡將心一橫,上身未動,飛起一腳踢向那名侍衞下盤。

    那名侍衞還真沒提防,被李慕凡一腳踢個正着,一條腿硬生生地被踢斷了,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李慕凡沒敢怠慢,轉身便跑。

    他快,大內侍衞也不慢,叱喝聲中,兩柄腰刀已然遞到,指的全是身後重穴要害。

    李慕凡一咬牙,探手腰際,抖手掣出軟劍,回身一掃,格開了兩柄腰刀,騰身竄上附近屋面,飛馳而去。

    後面,“正陽門”方面大亂,耳聽有人叫道:“他果然是李慕凡,快追,快……”

    果然是,敢情剛才是施詐。

    李慕凡恨得牙癢癢的,卻沒工夫再理會那麼許多,身後叱喝聲中,內城牆上也掠下了宮廷高手。

    他明白,如果不趕快想辦法拋掉他們,掩蔽身形,一旦驚動了外城那一關,再加上街上巡七的,他就是插翅也難逃脱了。

    心念及此,躍身跳下屋面,恰好,這地方行人稀少,他一閃身,撲進一條小衚衕裏,緊貼在一户民宅的大門裏。

    衚衕上空衣袂飄風聲陣陣,衚衕口也傳來了追捕人的聲,還好,上面的沒下來,衚衕口的沒進來,那些嚷嚷喲喝轉眼向遠處去了。

    李慕凡鬆了一口氣,這才抬眼打量藏身的所在,仔細一看,他不由一怔,敢情這不是別處,卻是“北京城”裏的温柔鄉銷金窟,夜晚裏最熱鬧的“八大胡同”。

    怪不得這時候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不聞人聲。

    他明白,那些人是過去了,可是一旦發現追錯了方向的時候,他們就會回過頭來往這兒找。

    他想到了一個去處,可是由這兒到那兒不算近,想平安地走完這段路怕不容易。

    他有了主意,抬手摘下人皮面具,正打算脱衣裳,遠遠地又傳來人聲,突然,回頭了,剛才沒查這衚衕,如今回了頭,那是非查不可。

    匆忙中他沒有別的選擇,騰身竄起,半空中一擰腰,他越牆進人了那家民宅。

    巧事讓他碰上了……

    他落身處是個小天井,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在端着一盆熱水踏上廊檐,要進人堂屋,一見半空裏掉下個大男人,手一鬆,瞪眼便要驚叫。

    李慕凡飛身過去一指點上那小丫頭昏穴,小丫頭沒能叫出來,被他放倒了,可是他沒辦法兼顧那盛滿了熱水的洗臉盆,“砰”然一聲,盆破水濺濺了他一身。

    糟,李慕凡剛皺眉,只聽堂屋那東廂心裏響起了一個嬌滴滴,軟棉棉,鼻音很重的嬌情話聲:“小英呀!怎麼了,掉了,是不是?唉!什麼事都得我,你這個死丫頭,不用你了,進來。”

    李慕凡能答應麼?當然不能,他略一猶豫,挾起那個小丫頭進了堂屋。在堂屋裏,他把小丫頭輕輕地放在椅子上,然後閃身貼向了東廂房門邊。

    適時——

    “小英,進來呀!你聾了,死丫頭……”

    這女人好口德,定然是個不正經的潑辣貨。

    叫半天沒人答慶,她當然火兒了,只聽東廂房裏一陣息索響,步履兩聲,棉布簾猛然掀開,走出了個人。

    她,聰體豐腴,身材十分美好,一頭烏雲蓬鬆着,下身穿着件翠綠色褲子,上身是翠綠色的小襖,可是釦子沒扣,袒露着雪白的酥胸,還有一角猩紅的兜肚。

    她沒留意門邊牆上貼着個人,可是李慕凡看見了她的半邊臉,一怔,脱口説道:“是你……”

    那女的嚇得一哆嗦,霍然轉過了身,滿臉驚恐,美目圓睜着,“哎喲”一聲,手掩上了小嘴兒。

    她,赫然竟會是晏二的年輕嬌妻,姘徒弟楊春的媚娘。

    她很夠大膽,很夠鎮定,本來嘛,男人見多了,她怕那一個,兩眼直楞地望着李慕凡,只説不出話來,到底她還是受了驚恐,那不為別的,只因為眼前不是別個男人,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很出我意料,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你,還認得我麼?我該怎麼稱呼你,是晏夫人,還是楊夫人。”

    媚娘那張仍然嬌媚的臉發白,美目一轉,“喲”地一聲,突然笑了,嬌媚橫生,仍是那麼迷人:“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李爺呀,今兒個是什麼風呀,這一陣子李爺那去了真想死人了,李爺,姓晏,姓楊,那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我不姓任何一人兒的姓——”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這也很出我意料……”

    媚娘嬌笑説道:“世上的事兒本來就是那麼加事,十椿有九椿讓人料想不到,你坐着,好久不見了,我給您沏壺茶會,陪您好好聊聊。”

    説着,她扭動腰肢就要往外走。

    李慕凡一抬手,道:“謝謝你,不用了,你坐下。”

    媚娘拋過一個媚眼,“喲”地一聲道:“李爺,您還怕我怎麼樣麼,放心吧,我吃虧上當夠了,苦也苦夠了,如今跟以前不一樣了,是兩個人,兩顆心。”

    嘴裏雖這麼説,她到底走過去坐下了,坐定,一指小丫頭,笑吟吟地道:“李爺,是您……”

    李慕凡道:“我點了她的穴道,不礙事,傷不了她的……”

    “正好。”媚娘道:“這丫頭最喜歡多嘴多舌的,免得她打擾,您請坐呀。”

    李慕凡不客氣地從城了媚娘對面.他剛坐下.媚娘又開了口,美目凝注,風情萬種的道:“李爺,這一陣子那兒去了呀!叫人……”

    李慕凡截口説道:“媚娘,你我談正經的,這是什麼地方?”

    “喲!”媚娘道:“您怎麼裝老實呀,誰不知道這是“八大胡同’呀!”

    李慕凡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

    媚娘道。“您是問這個院子。”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是的.這個院子是……”

    媚娘抬皓腕理了理蓬鬆的烏雲,道:“跟晏二這幾年,就只有這點私房積蓄,為了買這個院子。我把它全用上了。”

    李慕凡道:“在我想像中,你不該還在“北京’。更不該在這兒。”

    媚娘淺淺一笑道:“您以為我該在那兒?李爺,您瞧見了,我就住在這兒,身邊兒也只有這麼一個笨手笨腳的丫頭。”

    李慕凡道;“這意思是……”

    媚娘瞅了她一眼,毫無羞愧之色地道:“哎呀!李爺,您於什麼跟我們裝糊塗呀,這您還不明白麼,我支起舊爐灶,幹起老本行了。”

    李慕凡一怔:“怎麼説,你幹起……”

    別的他不便出口,沒再説下去。

    媚娘卻毫不在意地嬌笑説道:“‘李爺,您以為我是於那一行,吃那碗飯的。

    李慕凡搖頭説道:“這又出了我意料,我以為……”

    “李爺。”媚娘帶着笑截了口,笑得有點勉強,道:“意料歸意料,以為也總是以為事實上我媚娘是天生操皮肉賤業的下賤命,”一輩子跟榮華富貴無緣,受苦受難,擔驚擔怕的時候有我,是我,享榮華,富貴的時候是別人,李爺,你説,有什麼法子?”

    李慕凡凝目説道:“這話我不懂。”

    媚娘似乎不賣風騷不賣俏了,她勉強一笑道,:“李爺,人老珠黃比不上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楊春一腳把我踢開了。”

    李慕凡“哦”了一聲,媚娘接着説道:“李爺呀,説來我也該知足了,楊春他沒怕我抖他的底子,沒殺我,讓我在這“八大胡同’謀生,已經算不錯了。”

    李慕凡揚了揚眉,道:“媚娘,楊春他現在在那兒?”

    媚娘道:“他呀,他如今可抖可神氣了,在內城有座府底、我命薄福淺,沒住三天就被他攆了出來了。”

    李慕凡道:“他如今是……”

    媚娘搖頭説道:“我是個沒讀過書,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女人家,我可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官兒,不過聽説他權勢很大,能管不少人。”

    李慕凡道:“他那府第在內城那個角落?”

    媚娘搖頭説道:“我不知道,李爺,住進去的時候歡天喜地,沒留意那麼多,等到被捧出來的時候,差點兒沒氣死,又沒心情留意那麼多,我只知道它是在內城裏。”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他的確是抖起來了。”

    “李爺,”媚娘眼兒凝注,道:“您這趟回來,不是為找楊春的麼?”

    李慕凡搖頭説道。“我這趟來‘北京’,不是為了找他,至於以後找不找他,還很難説。”

    “很難説?”媚娘詫聲説道:“他害的您……難道您打算放過他不成。”

    李慕凡淡然笑道:“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麼打算。”

    媚娘越發地詫異了,她道:“李爺,您……”

    李慕凡搖頭説道:“不談這些了,晏二呢?”

    媚娘那嬌豔如花的嬌靨上,突然泛起了一片悲悽神色,烏雲螓首低垂,道:“難道您還不知道,他就在您出事兒的那天死了,是楊春逼我害得老爺子他,他……李爺,我懊悔死了,想想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對我是百依百順,好得不得了,我媚娘雖然天生下賤淫蕩,以前可從沒做過缺德虧心事兒,誰知道這回上了楊春的當,被鬼迷了心竅,我懊悔死了,現在懊悔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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