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梅默然點首,身形微閃,已進入室內,古若梅冷冷一笑,也起身向室內走去。
夜幕業已深垂,外面的人,自然沒法瞧到竹林中的動靜,所以這師徒二人的行動,不致被敵人察覺。
少頃之後,火光一閃,木屋內已亮起燈光,但古若梅卻已由後門悄然而出,隱身在木屋一角的陰影中,凝神傾聽着。
以古若梅功力之高,微一凝神之下,對周圍箭遠內的一切動靜,自然是瞭如指掌。
她已默察到,這竹林周圍,至少有五十名以上的敵人在窺伺着,當她俏臉上掠過一絲輕微冷笑時,竹林正前面已傳來低微的悄語聲:“奇怪?”
“什麼事啊?”
前者語聲頗為尖鋭,後者卻有若破鑼。
那兩人,儘管顯然是以極近距離,在低聲交談着,但在古若梅聽來,卻有如近在耳邊。
那尖鋭語聲道:“他們竟然敢燃燈?”
那破鑼似的語聲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天黑了,當然要燃燈呀。”
那尖鋭語聲道:“我不是這意思,老王,你想想看,據咱們上頭所説,他們的功力,高得不得了,所以才一再嚴令不許輕舉妄動……”
那破鑼似的浯聲截口笑道:“這與他們燃燈,有啥關係?”
“當然有關係,”那尖鋭語聲接道:“試想,如果真如咱們上頭所説,他們應該早已察覺到咱們,既已察覺到被強敵包圍,還要燃燈,豈非是不可思議!”
那破鑼似的語聲道:“這叫做令人莫測高深呀!”
那尖鋭語聲道:“你的意思,是説他們是故意如此做的?”
“我這判斷,大有可能。”
那尖鋭語聲的人,似乎心頭一驚道:“那麼,咱們的談話,是否會被他們聽去?”
那破鑼似的語聲説道:“不會吧!距離這麼遠,咱們的談話,又如此低,在此種情形之下,誰要能聽到咱們的談話,那他就成了大羅神仙啦!”
那尖鋭語聲道:“這可不一定,你老兄沒瞧到那位黑衣怪客的身手,今天天亮之前,我是親眼瞧到的……”
那破鑼似的語聲截口笑道:“我雖然沒親眼看到,卻也聽説過,像那位黑衣怪客所表現的那幾手,咱們這位即將趕來的令主,也照樣可以做到……”
聽到這裏,古若梅美目中,異彩連閃,唇角卻出現一道滿含嘲弄意味的弧線,同時,也將放在身邊的一個長方形布包解開,現出一具外貌不揚,也看不出是甚質料的古琴,並徐徐地坐了下去。
那尖鋭語聲忽然“哦”地一聲道:“對了,那位黑衣怪客,是否真在這竹林之中?”
那破鑼似的語聲道:“管他在不在,咱們只管聽命行事就是……”
忽然,一陣“叮叮咚咚”的琴音,劃破夜空,清幽之極,也悦耳已極。
那尖鋭語聲“咦”地一聲道:“這琴聲多美!”
那破鑼似的語聲道:“不錯!委實美妙得很。”
接着,又低聲笑道:“莫非他們效法諸葛亮擺‘空城計,,想以一曲琴音將咱們嚇退?”
那尖鋭語聲也低聲笑道:“有此可能,咦!不對,這琴音並非來自竹林中。”
那破鑼似的語聲道:“唔!委實奇怪,我也聽不出它來自何處?”
接着,似乎是苦笑了一聲道:“莫非是九天仙樂不成?”
那尖鋭語聲忽然打了個呵欠道:“啊!好睏!我真想躺下來,舒舒服服地睡它一覺。”
破鑼語音道:“對了,我也是的。”
“不好!”那尖鋭語聲接道:“莫非是這琴音在作怪……”
説到這裏,那語聲已經是有氣無力,並接連打了幾個呵欠。
同時,那有若九天仙樂似的琴音,也嘎然而止。
這時,周幼梅已恍然出現在古若梅身前,低聲笑道:“師父,您這一手真妙,四周呵欠連傳,都快睡倒啦!”
古若梅淡淡地一笑道:“還有強敵沒來,不過,看情形,今宵也許不需我出手。”
周幼梅欣然而喜道:“師父,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對付他們?”
“唔……”
“師父,您真好!”
古若梅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這是好玩的,我不過是要你藉機歷練一番而已。”
“我知道。”周幼梅含笑接道:“師父,我要幾時才能使用這個?”
説着,朝古若梅手中的那具古琴指了指。
古若梅笑了笑道:“丫頭,你還早得很哩!……”
接着,又以真氣傳音指示了一陣之後,周幼梅才滿臉興奮地離去。
周幼梅進入木屋不久,竹林正前面,傳來“啪”的一聲脆響,緊接着,一個陰沉語聲低聲怒叱:“該死的蠢才!”
那破鑼似的語聲,含含糊糊地道:“人家正好睡嘛……”
另一個急促語聲説道:“稟令主,大事不好……”
那陰沉語聲怒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那急促語聲結結巴巴地答道:“稟令主,咱們設在這竹林周圍的暗樁,都睡着了。”
那陰沉語聲的人,顯然是愣了一愣,才沉聲問道:“有無傷亡?”
那急促語聲道:“回令主,傷亡倒沒發現。”
那陰沉語聲道:“去周圍巡視一圈,快!”
“是!”
這時,另一個蒼勁語聲接道:“令主,這事情可邪門得很!”
那陰沉語聲冷笑道:“事情並不邪門,只是咱們低估了敵人的力量。”
那蒼勁語聲道:“難道那小子,真是咱們上頭那對頭的傳人?”
“絕對錯不了!”那陰沉語聲道:“方兄,請將李香主弄醒,問問經過情形。”
“是!”
“噼啪”兩聲脆響過處,那位“李香主”醒了過來,拉着破鑼似的嗓音,怒喝道:“媽的……”
“李香主”僅僅罵了這麼兩個字,就被兩記更重的耳光止住了,這回,他也算是真的清醒了。
“方兄”問完了經過情形之後,那位奉命去周圍巡視的人也完成任務回來,向“令主”恭聲稟報着:“稟令主,並無傷亡,但卻是一個個睡得像死豬一樣。”
那陰沉語聲接道:“好,你退過一旁。”
接着,才顯然是向着“李香主”問道:“李香主,現在你身上,是否還有甚異樣感覺?”
那位“李香主”,似乎是試行運氣之後,才苦笑着答道:“回令主,別的倒沒什麼,只是真氣不能凝聚,渾身乏力。”
那蒼勁語聲的人,似乎是吃了一驚道:“令主,武林中,競有如此厲害的琴音?”
那陰沉語聲的人,自語似地接道:“難道咱們找錯了對象?”
那蒼勁語聲道:“令主此話怎講?”
那陰沉語聲道:“根據李香主所描述的情形,那該是屬於道家的‘魔魔天韻’……”
那蒼勁語聲道:“何謂‘魔魔天韻’?”
那陰沉語聲道:“‘天韻’二字毋須解釋,所謂‘魔魔’,就是‘魔中之魔’,換句話説,就是魔道的剋星。”
那蒼勁語聲道:“令主,‘魔魔天韻’與佛門的‘天龍禪唱’,是哪一種厲害?”
那陰沉語聲道:“這可難下斷語,須視使用者本身的修為而定。”
那蒼勁語聲道:“令主,您方才説咱們找錯了對象,是……”
那陰沉語聲接道:“有此可能,因為咱們想象中的敵人,也是本門中人,而本門中,並無‘魔魔天韻’這一種神功。”
那蒼勁語聲道:“那麼,咱們該怎麼辦?”
那陰沉語聲道:“方兄陪我去裏面走一遭,見機而行……”
那兩人的對話,並不太低,因而連靜立木屋門口的周幼梅在凝神傾聽之下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周幼梅耳中聽到乃師以真氣傳音説道:“那兩個就快進來了,記好,照我方才所吩咐的,妥為應付……”
周幼梅方自默然點了點頭,一陣“沙沙”腳步聲,已由遠而近。
接着,兩道人影,昂然直*木屋前,一直到由門口透出燈光照射處,也就是距大門約三丈處,才並肩停了下來。
濛濛燈光下,隱身於室內暗影中的周幼梅,已能清楚地看出,那是兩個顯然都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人。
左邊一個,身材瘦高,年紀約在三至四旬之間,因其戴着人皮面具,不能做正確的估計。
右邊的一個,身材矮胖,由那一頭華髮推測,年紀當在五旬以上。
周幼梅方自目光一瞥之間,那高個子已目凝冷電,凝注室內揚聲説道:“本令主專程拜訪,那位在柳莊主別府中出現過的黑衣少俠,敬請現身一見。”
周幼梅冷冷一笑道:“閣下先報姓名來歷。”
高個子一蹙眉峯道:“這個,本令主非常抱歉……”
周幼梅截口接道:“閣下連個姓名來歷都不肯説出,我知道你是什麼組織的令主?”
高個子笑道:“尊駕昨宵,也好像並沒報過姓名來歷?”
周幼梅反問道:“昨宵,閣下也在場?”
高個子搖了搖頭,道:“不!但有我的手下在場。”
周幼梅冷然接道:“不錯,昨宵,我沒報過姓名來歷,但那時情況不同,我並沒專程去拜訪誰,也沒率着一批酒囊飯袋,去將柳莊主的別府包圍……”
高個子截口笑道:“尊駕別得理不饒人了,咱們之間,可能有某種誤會。”
“誤會?”周幼梅由暗影中緩步而出,傲然當門而立,冷笑一聲道:“你説得多輕鬆!”
高個子淡淡地一笑道:“真是見面勝似聞名,尊駕堂堂一表,不愧是人中之龍!”
“少來這一套!”周幼梅冷笑着接道:“我已經出來了,閣下如何一個‘拜訪’法?”
“以尊駕功力之深,當已聽到本令主方才與這位方兄的談話了?”
周幼梅冷然點首道:“不錯!”
高個子道:“那麼,尊駕當明白,方才本令主所説,咱們之間可能出於誤會的話,決非信口開河。”
周幼梅“唔”一聲道:“我姑妄信之。”
高個子神色一整道:“現在,本令主敬謹請教尊駕尊姓大名?”
“梅小民。”
“梅小民?那麼,令師是?……”
周幼梅接道:“家師佛門弟子,姓氏不用已久。”
高個子注目接道:“據本令主調查所悉,這兒住的是一位俗家人。”
“不錯。”周幼梅點首接道:“那是家慈,老人家是帶髮修行,也算是半個佛門弟子。”
高個子接問道:“令堂也會武功?”
周幼梅笑道:“閣下既然調查得那麼清楚,又何必多此一問?”
高個子訕然一笑道:“閣下,你也該知道,江湖上很多身懷絕藝的奇人,是不肯輕易炫耀的。”
周幼梅冷然一哂道:“那就由你怎麼想吧!”
高個子笑了笑道:“如果本令主請教令堂的尊姓大名,當是不會獲得答覆的了?”
周幼梅淡淡地一笑道:“你並不太糊塗。”
高個子注目問道:“梅少俠,本令主能否請見令堂一面?”
“很抱歉!”周幼梅笑道:“家慈已經安寢。”
高個子苦笑道:“如此説來,咱們之間的誤會,可沒法消除了。”
周幼梅冷笑道:“我正等着你劃道。”
高個子精目中寒芒一閃道:“梅少俠如此咄咄*人,以為本令主是怕了你?”
周幼梅披唇一哂,道:“怕不怕,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高個子冷然接道:“高明當面,本令主自不會放棄拜領絕藝的機會,但師出無名,打起來也不夠勁,所以,在咱們放手一搏之前,本令主還得先問幾句話。”
微頓話鋒,才注目接問道:“閣下同林志強是何淵源?”
周幼梅笑了笑,道:“還不是‘翡翠船’的淵源?……”
高個子截口問道:“翡翠船?”
“不錯!”周幼梅正容接道:“人家都説林志強跟‘翡翠船’有關,才引起江湖三大中人,爭相追逐,區區見獵心喜,橫裏插上一手,又有何不可?”
高個子愣了愣道:“有道理,只是,梅少俠年紀輕輕,卻為何要戴上人皮面具?”
周幼梅是背光而立,高個子居然能瞧出她是戴着人皮面具,高個子這一份目力之佳,所顯示的精湛功力,不由使周幼梅心頭一懍,但她表面上,卻神態自若地,微微一笑道:“咱們彼此彼此,是嗎?”
高個子微一沉吟道:“少俠,你的答話,都是不着邊際,本令主上命在身,卻不能不弄個明白……”
周幼梅截口笑道:“那與我不相干啊!”
高個子神色一整道:“看來,本令主是非得拜領高招不可了。”
周幼梅披了披嘴唇道:“我正等着哩!”
高個子眉梢一揚,冷笑聲中,已亮出一把有若一泓秋水的長劍。
“好劍!”周幼梅抿唇一哂道:“只是以閣下的身份,還要舞刀弄劍的,不嫌太俗氣了一點?”
高個子一愣道:“依尊駕之見呢?”
周幼梅漫應道:“咱們應該出點別出心裁的花樣才對……”
高個子搖頭截口接道:“不!尊駕也帶着寶劍,本令主不想出什麼花樣,還是在劍法上拜領高招吧!”
周幼梅問道:“是想由劍法上,查出我的來歷?”
高個子正容笑道:“不錯!”
周幼梅冷冷笑道:“這如意算盤,恐怕打不通!”
“錚”地一聲,清越龍吟過處,周幼梅已亮出肩頭寶劍,臉色一沉道:“閣下,在動手之前,我鄭重警告你,你必須嚴格約束手下,如想趁機妄圖進入室內者,可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説完緩步而出,卓立高個子身前丈遠處,沉聲説道:“請!”
高個子一挑雙眉道:“恭敬不如從命,本令主有僭了!”
“了”字尾音未落,人已進步欺身,寒閃電掣勁風刺耳中,已“刷、刷、刷”,攻出了三劍。
這三劍,其實應該説是三招,但在高個子手中使來,快如電光石火,一氣呵成,在旁人瞧來,那高個子好像僅僅攻出一劍似地。
一串金鐵交鳴聲中,周幼梅被迫退三步,但她口中卻朗聲笑道:“好劍法!
怪不得你狂的……”
高個子長劍揮灑,絕招綿綿而出,一面卻訝問道:“梅少俠,你這是什麼劍法?”
原來古若梅因避仇而不願泄漏本來身份,自然也不願泄漏本門武功,因而除了嚴命乃徒不得違背之外,更特別研創出一套類似“亂披風劍法”和“醉八仙掌法”的劍法和掌法,以收困擾敵人之效。
古若梅這一套別出心裁的劍法和掌法,雖然是脱脱於原來普通的“亂披風劍法”和“醉八仙掌法”,但經她去蕪存菁,並精心改進之後,已比原來的“亂披風劍法”和“醉八仙掌法”不知要高明瞭多少倍,尤其是在她本人手中使來,更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妙。
但眼前施展這套劍法的,是她的徒弟,使將起來,自然要遜色多多。
何況眼前這位強敵,已由其對話中,確定就是他們本門中的叛徒的手下,身手也比周幼梅只強不差。
周幼梅以其次要的武功,來對付那身手可能還要高過她的強敵,其一經交手,就被迫退三步,也就難怪了。
那高個子問話當中,又“刷、刷、刷”地攻出了三記絕招。
這回,周幼梅可沒再被迫退。
她本冰雪聰明,起手三招被迫退三步之後,心頭一急之下,急出了靈感來,竟將本門劍法,化整為零地雜在那奇特的“亂披風劍法”中使出,因而也輕鬆地接下了對方的第二次三招搶攻。
她那劍法,外表看來,東一下,西一下地,好像雜亂無章,也像是手忙腳亂,不可開交,但每一招一式,都是恰到好處,尤其是她將本門劍法,化整為零地雜在其中施展之後,更有畫龍點睛之妙,令人莫測高深。
周幼梅一見自己的應急辦法,居然有此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由心神大定,朗聲笑道:“閣下貴為令主,連我這最最普通的劍法都看不出來,不嫌太過孤陋寡聞了嗎!”
高個子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你這經過改良的‘亂披風劍法’,能在本令主手下再撐過百招!”
周幼梅呵呵大笑道:“經過改良的‘亂披風劍法’?閣下這名字,可取得真夠新鮮……”
高個子一愣道:“難道你這劍法,還另有名稱?”
“不錯”周幼梅一本正經地接道:“這劍法名為‘縱橫捭閹蕩羣魔’……”
高個子怒叱一聲:“你敢消遣本令主!”
“刷、刷、刷”一連三劍,居然又將周幼梅迫退三步。
周幼梅呵呵大笑道:“令主大人,非常抱歉,如果這劍法名稱,冒犯了你的忌諱,可得請多多包涵……”她只顧消遣對方,無形中,腳下又被迫退兩步。
高個子冷笑一聲道:“嘴皮硬,不算本事。”
周幼梅笑道:“閣下也並不見得怎麼高明啊!”
高個子怒喝一聲:“你再接我這連環三絕招!”
話聲中,精虹暴長,有若游龍天驕似地,將周幼梅圈入一片綿密的劍幕之中。
一陣金鐵交鳴與火星四濺中,傳出高個子的呵呵狂笑道:“閣下終於現出原形來啦!”
原來高個子方才所使的連環三絕招,委實太過神奇,迫得周幼梅不自覺地施展出本門劍法來對抗,才勉強撐住,也因而泄了底。
既然泄了底,也就無甚顧忌了,周幼梅一橫心,怒叱一聲:“匹夫!你也接我三招試試!”
“鏘”的一串金鐵交鳴聲中,兩人的身形,都已騰射而起,以快得目不暇接的速度,凌空對拆三招之後,才一觸而分,同時被震落地面。
兩人足尖一點地面,又同時振劍飛撲,霎時之間,殺得難解難分。
劍氣沖霄,罡風激盪中,傳出高個子的怒喝道:“方兄,你還待著幹嗎?”
那位“方兄”,似乎被這武林中難得一見的精彩惡鬥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聞言之後才如夢初醒地一愣道:“令主之意,是……”
高個子沉聲接道:“先進入室內,將那姓林的小子抓出來!”
“是!”
“發出信號,縮小包圍,不許一人漏網!”
“遵命!”
緊接着,一聲清嘯過處,竹林四周,傳出一串震天殺聲。
那位“方兄”,手挽劍花,大喝一聲,騰身向木屋大門飛撲。
木屋內,平靜如水,燈光如晝,不見一絲反應。
但當那位“方兄”的身形射入門內時,室內突然傳出一聲清叱:“狂徒找死!”
隨着這清叱聲,一聲慘號,那位“方兄”那本來以劍護身,向前激射的身形,競像是受到重大反震之力,突然以更勁疾之勢,倒射而回,“叭”地一聲,直挺挺地躺在地面,顯然已報銷了。
周幼梅的功力,本來略遜於那高個子,這時,她正被高個子的瘋狂攻勢,迫得改取守勢。
高個子目睹同伴一招斃命,心頭一懍,手上劍招,也極為自然地為之一滯。
周幼梅把握住這難得的一瞬,“刷、刷、刷”,一連三劍,爭回了主動,並將對方迫退三步。
就這當口,一聲沉喝,劃空傳來:“住手!”
惡鬥中的周幼梅與高個子二人,聞聲各自虛晃一招,縱出戰圈,但那些由竹林四周蜂湧而來的人,卻仍然是一個勁地向前衝。
那暗中語聲怒喝道:“誰敢再進一步,那姓方的,就是榜樣!”
語聲如天鼓齊鳴,震人耳鼓。
但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那位“方兄”的下場,因而愣得一愣之後,又繼續向前衝。
暗中語聲怒喝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
緊接着,“咚”地一聲琴音過處,那些蜂湧前衝的人,竟像是如受雷擊似地,一齊呆立當地,一個個有若泄了氣的皮球,連手中的刀劍,也不自覺地掉落地面。
而且,功力高如那高個子,也不由地為之打了一個寒噤。
那暗中語聲沉聲説道:“老身已皈依我佛,不願多造殺孽,那位高個子,你吩咐他們,通通滾回去!”
“是!”高個子恭應一聲,轉身揮手大喝道:“通通退下!”
暗中語聲接道:“將那具屍體也帶走,你暫時留下。”
“是!”
高個子目送他的手下人,垂頭喪氣地離去之後,才目注木屋,恭身問道:
“前輩能否請現身一見?”
暗中語聲道:“無此必要。”
“那麼,”高個子接口探問道:“敬請前輩賜示名號?”
暗中語聲冷笑道:“你該已猜想到,我就是你奉命搜尋的古若梅。”
高個子神態更恭謹了,肅容“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古師伯。”
古若梅的語聲笑道:“叫得真夠親切,可是你不曾想到,如果我這位‘古師伯’的功力差一點,現在還能活着同你説話嗎?”
高個子連忙接道:“古師伯請莫誤會,弟子奉命搜尋的,可不是您老人家。”
“我且姑妄信之。”古若梅的語聲接道:“那麼,你所奉命搜尋,不許有一人漏網的,又是什麼人?”
高個子正容答道:“那是家師的一個朋友,由家師處,竊取武功秘笈潛逃,所以……”
古若梅的語聲接問道:“你姓什名誰?這令主是何職稱?”
高個子道:“弟子吳化文,關於職位,家師曾有嚴命,在未公開活動之前不許向外……”
古若梅截口道:“那你就不必為難了!”
吳化文諂笑道:“古師伯不是外人,弟子當……”
古若梅的語聲再度截口道:“你是百里源、還是公冶如玉的徒弟?”
“回師伯,”吳化文恭聲答道:“弟子是兩位老人家所合傳。”
古若梅的語聲沉聲喝道:“記好:我與你師父,師門情誼早已斷絕,由現在起,不許再稱我師伯。”
吳化文誠懇地接道:“師……”
“住口!站在江湖禮數上,你尊我一聲前輩,也就夠了!”
“是廠吳化文恭聲接道:“古前輩,家師兩位老人家,都很想念您,也時常提起您。”
古若梅語聲冷笑道:“只想念和提起我一個人?”
吳化文連忙接道:“是……不是……兩位老人家,也很想念邵師伯……”
“是了”古若梅的語聲冷冷地一笑道:“他們是應該想念我的,只要我古若梅和邵友梅夫婦一天不死,他們會寢食難安。”
吳化文苦笑道:“古……前輩,您誤會了……”
古若梅的語聲沉喝道:“少廢話!”
一頓話鋒,才幽幽地一嘆道:“古若梅夫婦,一個遁跡荒山,一個皈依我佛,早已心灰意冷,不再過問江湖中事,這點,你是否信得過?”
吳化文恭應道:“弟子自然信得過。”
“那麼”古若梅的語聲接道:“煩請轉告令師:如果他們還有一點同門之誼,就該讓我夫婦安心終老林泉,莫再‘想念’我們了!”
吳化文點首恭諾道:“弟子記下了。”
沉寂少頃之後,古若梅的語聲才長嘆一聲道:“好!你走吧!”
吳化文恭聲應“是”,朝着木屋恭敬地一禮,並向周幼梅微微點首之後,才倒退三步,轉身疾馳而去。
周幼梅目送吳化文的背影,消失於竹林外的沉沉夜色之中後,才轉身走向室內,一面並蹙眉問道:“師父,您不該把那姓吳的放走了的。”
古若梅幽幽地一嘆道:“該來的,終歸要來,殺一個吳化文,解決不了問題,而且,我也不忍下手。”
周幼梅自行拉過一張椅子,倚坐乃師身邊,嬌聲問道:“師父,今後,咱們怎麼辦?”
古若梅忍不住笑道:“丫頭,穿着男人衣服,説話卻是嗲聲嗲氣的,羞也不羞?”
周幼梅索性不依地撒起嬌來:“師父,在您面前,有甚要緊嘛!”
周幼梅沉思少頃之後,才一整神色道:“小梅,現在你去休息,明天,咱們該暫時分手了!”
“分手?”周幼梅截口訝道:“師父要去哪兒?”
古若梅笑道:“傻丫頭!看你急成這樣子,你又不是不曾離開過我。”
周幼梅道:“可是,現在情況不同啊!”
佔若梅道:“正因為情況不同,不得不暫時分手。”
周幼梅注目問道:“師父,您要去哪兒?”
古若梅沉思着接道:“明天,我同林公子去巫山,你前往赴金大俠的約會,也許他們正需要你協助哩!”
周幼梅道:“咱們幾時見面?”
古若梅道:“這個,明天我會告訴你的。”
周幼梅蹙眉接問道:“師父,明天咱們離開時,能逃過人家耳目嗎?”
“這些,你不用擔心,為師自有道理。”古若梅揮手接道:“你還是早點去歇息吧。”
“不!”周幼梅接道:“師父,方才那故事,還沒説完呢。”
“什麼故事啊?”
“就是那有關本門的故事……”
古若梅截口道:“那些,以後再談。”
周幼梅又撒起嬌來,道:“不嘛!師父,您不説完,今晚我睡覺也睡不好的,而且,現在時間還不到二更哩!”
古若梅只好苦笑道:“你這丫頭,真會磨人。”
一頓話鋒,才注目問道:“方才,我説到什麼地方了?”
周幼梅接道:“方才,您説到公冶如玉已成為師祖有實無名的如夫人,我説:‘那簡直是作孽。’您説:‘作孽的還在後頭哩!’……剛説到這裏,就被吳化文那批人打斷了。”
古若梅笑道:“你倒記得真夠清楚……”
周幼梅搖着乃師手臂,央求着説道:“師父,您快點説吧!”
古若梅沉思少頃之後,才幽幽地一嘆道:“公冶如玉成為你師祖的如夫人之後,立即暗中與百里源狼狽為奸,把持本門中的大小事宜,並‘挾天子以令諸侯’,將所有同門,都沒放在眼中。”
周幼梅忍不住接問道:“難道師祖他老人家,就睜着眼睛不管?”
“管?”古若梅苦笑道:“太阿倒持,他還能管得了嗎?”
周幼梅眼睛睜得大大的,訝然問道:“那是為了什麼呢?”
古若梅輕輕一嘆道:“俗語説得好:色不迷人人自迷,你師祖在公冶如玉的狐媚手段之下,連心肝五臟,也恨不得奉獻出來,至於那‘翡翠船’中的武學,自然是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的了。”
周幼梅道:“縱然如此,也不至於管不了呀!”
古若梅笑了笑道:“丫頭,你太年輕了,有關男女之間的事,還在一知半解中。”
周幼梅方自“俊”臉一紅,古若梅又神色一整説道:“起初,你師祖是溺愛過分,明知公冶如玉飛揚跋扈,為所欲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制止,以後,當他老人家也覺得太不像話,而要加以制止時,卻已經是無能為力了。”
周幼梅蹙眉問道:“難道説,公冶如玉夫婦的武功,還高過了師祖不成?”
“那倒不是,”古若梅接道:“只是,那一對人面獸心的東西,已在你師祖的飲食中下了慢性毒藥,以致你師祖的功力,於不自覺中,已減低了一半……”
周幼梅忍不住一挫銀牙道:“這一對狗彘不如的東西,有朝一日,犯在我手中,我……”
古若梅截口一嘆道:“孩子,以目前的情況而論,除非你能另有奇遇,否則,你這願望恐怕沒法完成。”
“是的。”周幼梅喟然一嘆道:“目前,我連他們的徒弟都打不過,還能談其他!”
古若梅神色一整道:“話也不能這麼説,有道是:天道好還,報應不爽,邪惡勢力是不能久存的,所以,我們也不用灰心,只要能找到你師公,好好將你們這一對加以培植,事情還大有可為。”説着,向那躺在牀上,好夢方酣的林志強指了指。
周幼梅訕然一笑道:“師父,他目前還遠不如我哩……”
古若梅笑道:“我敢保證,他今後必然是後來居上,而且成就必能遠超於你。”
周幼梅禁不住芳心竊喜,但表面上,卻故裝漫不經意地岔開話題道:“師父,話題越扯越遠了哩!”
“是你自己要打岔嘛!”古若梅笑了笑道:“方才,我説到哪兒了?”
周幼梅道:“已説到師祖中了慢性毒藥,功力減低一半……”
古若梅截口一嘆道:“對了,方才,我還遺漏了一點沒説明,那就是其餘四位同門,也同樣的受了暗算,不過,他們所服毒藥性質不同,分量也不太重而已。”
周幼梅接問道:“那是我的四位師叔?”
“是的。”
“他們的結果如何呢?”
古若梅沉思着接道:“當時,他們四位,自己還不知道已中暗算,是公冶如玉夫婦,因挾持你師祖的目的已達,大權在握,已不必顧忌了,才自動宣佈,要他們四位宣誓效命,才給予解藥,否則,即行處死。”
接着,輕嘆着反問道:“你想,他們四位,會甘心接受嗎?”
周幼梅苦笑道:“如果換我,我也不會接受。”
古若梅道:“不接受,就得死,拼的結果:你那四位師叔,是二死二傷,那帶傷逃走的二位,至今生死下落不明。”
周幼梅道:“當時,師祖不在場?”
“在場。”古若梅接説道:“當時,如非你師祖出手,你那負傷的兩位師叔,還逃不了命。”
周幼梅道:“事後,那公冶如玉夫婦,豈非要遷怒於師祖?”
古若梅點點頭,説道:“那是必然的,但你師祖雖已將自己的武功傾囊相授,卻並未交出‘翡翠船’來,那一對狗男女,為了要獲得‘翡翠船’,當不致對你師祖有更進一步的不利行動。”
周幼梅接問道:“師父,師祖他老人家,是否還健在?”
古若梅説道:“只要他老人家不交出‘翡翠船’,當不致有生命危險,但真實情況,目前,恐怕只有那一對狗男女才知道。”
周幼梅忍不住一嘆道:“但願那‘翡翠船’還沒落入那一對狗男女手中。”
“但願如此,”古若梅神色一整道:“小梅,有一件事,你必須記好:你那兩位中毒帶傷而逃的師叔,可能仍然健在,以後行道江湖時,要多多注意。”
周幼梅恭應道:“徒兒記下了。”
接着,又注目接道:“只是徒兒並未見過那兩位師叔……”
古若梅截口道:“如果他們二位仍然健在,也不會以本來面目出現,所以,見未見過,都無關緊要,只要記住他們的姓氏和特徵就行了,這些,以後,我再詳細地告訴你。”
周幼梅點了點頭後,又接問道:“師父,當時您和師公又是怎麼失散的?”
古若梅長嘆一聲説道:“這事情,又得從頭説起。當你師祖被公冶如玉迷惑得神魂顛倒時,我與你師公,曾暗地向你師祖提出警告,但忠言逆耳,換來的,卻是一頓訓叱,不久,這消息傳人公冶如玉耳中,於是假傳聖旨命令我與你師公出外行道,並且,半年之內,不許回來!”
頓住話鋒,微一沉思之後,才輕輕一嘆道:“當時,我與你師公,是分別被派住兩個不同的地區,想不到這一分離,竟幾乎成了永訣,一直到今天,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生死下落。”
周幼梅接口問道:“師父是於行道途中,遭受暗算的嗎?”
古若梅道:“是的,而且不止一次,如非我命不該絕,早就身遭慘死屍接着,又一挫銀牙道:“當時,我還不知道暗算我的敵人是誰,也不知道本門中已出了空前浩劫,以後當我明白事實真象時,才感到自己已陷入孤立無援,隨時隨地,都有殺身之禍的危險。”
周幼梅注目接問道:“當時,您也不知道師公的遭遇?”
“是的。”古若梅心有餘恨地接道:“當時,我一方面為本門的不幸而悲哀,又心懸你師公的安全,還得隨時提防那一對狗男女的暗算……此刻回想起,我真不知那一段日子,是怎樣捱過來的。”
周幼梅道:“師父,您當時沒找過師公?”
古若梅道:“當然找過,當我改裝易容,趕到你師公行道的地方時,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也曾在你師公行道的鄰近地區暗訪過將近一年之久,也沒獲得一點消息。
最後,我又潛返本門,想由那一對狗男女的手下口中獲得一點線索,但這些,都等於白費。
之後,我懷着沉重的心情,在江湖上流浪了五年,才遇上你,也才在這兒定居下來。”
周幼梅注目接問道:“師父,這些年來,您還經常外出,目的就是為了尋訪師公的下落嗎?”
“是的。”古若梅點着一嘆道:“總算皇天有眼,今天,我已獲得了你師公的消息……”
周幼梅截口笑道:“對了,師父,我還沒向您恭喜哩!”
古若梅佯嗔地道:“丫頭討打!”
周幼梅嬌笑道:“這本來是天大的喜事嘛!”
古若梅笑了笑之後,又正容揮手道:“快去歇息,説不定還有敵人會來哩!”
周幼梅也正容接問道:“師父,您呢?”
古若梅道:“我,調息一會兒就行……”
第二天天亮之後,周幼梅替林志強解開睡穴,併除掉傷口處的包紮,果然,僅僅過一夜工夫,林志強身上的外傷,已完全痊癒,而且也沒留一絲疤痕。
三人共進早點時,古若梅將昨宵所發生的事,以及向周幼梅所説的一切,又擇要向林志強説了一遍。
林志強於感慨萬千中,當然也禁不住對未來有着美麗的憧憬。
不過,此刻的林志強,卻還不知道目前這位“梅小民”,事實上就是他的未婚妻周幼梅。
古若梅於説完往事,又對今後行蹤略為商討之後,立即各自帶了一個小行囊,相偕向荊州城趕去。
當然,公冶如玉的手下人,必然在暗中監視和跟蹤,但一則因古若梅功力太高,二則是大白天,那些跟蹤監視的人,自然不敢迫近,而只能遠遠地暗中注意着,這情形,也自然逃不過古若梅的耳目,但她卻故裝毫無察覺地坦然奔向荊州城。
他們三位,沿着官道,直奔荊州城,在碼頭上,僱了一艘中型樓船,言明直放“洞庭湖”後,立即解纜揚帆,順流東下。
這艘中型樓船離岸不久,碼頭邊又駛出一艘烏篷小船,以半里距離,遙遙地跟了下去。
順風順水,中午稍過後,已到達“石首”縣境的“新廠”。
説來也真令人費解,時間那麼早,這艘中型樓船,竟在“新廠”停靠下來,而且也並無一人登過岸。
那艘追蹤而下的烏篷小船,也在離樓船三丈外靠岸,讓一位灰衫文士匆匆登岸之後,又立即解纜向下遊駛去,那情形,就像是順便送一個人登岸似的。
一直到薄暮時分,古若梅所乘的中型樓船,才繼續他們的航程。
同在荊州一樣,他們那樓船離岸不久,碼頭上也駛出一艘小船,不過,這回不是烏篷小船,而是一艘小型漁船。
漁船乘夜作業,那自然是很平常的事嘛!
當然,中型樓船中的古若梅等人,也明知道這一艘小漁船,決不是平常的漁船,但他們卻故意裝聾作啞,根本不予理會。
那艘小漁船上的人,也顯然是隻在跟蹤,而並未採取任何行動,始終以箭遠距離,遙遙地跟着。
由“新廠”入“洞庭湖”的水路,首先是一段約莫二十里的廣闊江面,然後才進入一段狹窄的水域。
當這一段寬闊的水程過了一半時候,古若梅首先向林志強和周幼梅二人説道:“林公子、小民,再前行十里,就進入咱們預定登陸的地點了,現在,你們先行準備好。”
周幼梅眉峯一蹙道:“師父咱們為何要走這些冤枉路,於脆將那些跟蹤的人宰掉,不就得了?”
古若梅神色一整道:“你以為跟蹤的,就只有一艘小船?”
周幼梅一愣道:“難道師父還另有發現?”
古若梅點點頭道:“不錯,陸路上,也有兩批人馬,在不即不離地跟着,咱們能同時一舉將其消滅嗎?”
接着,又正容説道:“咱們此行目的是避仇,所以才不得不故意走這段冤枉路,以使敵人摸不準咱們的去向,小民、林公子,你們兩人必須記好:在咱們羽翼未豐之前,應儘量避免與敵人發生衝突!”
林志強、周幼梅二人,同時正容恭喏着。
古若梅向窗外探望了一下之後,目光一掠林志強等二人道:“快到了,將東西背起來。”
接着,三人都背上一個用油布層層密封的包裹,蛇行着由艙面上爬到船頭,沿着船舷,悄然落人江中。
時當黑夜,那些跟蹤的人,距離又遠,也根本沒防備到對方會來上這一手,因而這三位算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進人江中。
這三位。都有上乘的水上功夫,入水之後,立即潛入水面下,向右岸潛游過去。
前文中已説過,這段水域,江面較窄,由江心到右岸,也不過裏許水程,因而不到袋煙工夫,這三位已到達右岸,進入一片高可及人的雜草叢中。
首先由古若梅凝神微一默察之後,才點點頭道:“這附近三里範圍之內,絕無行人,咱們趕快換過衣衫,立即趕路……”
接着,三人分別進入較隱蔽的雜草中,將身上濕衣脱下,包上石頭扔入江中,開始改裝易容。
不久,古若梅變成了一位白髮蒼蒼,短鬚如戟的精悍老者,林志強則成了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商人,至於周幼梅,則仍然躲在草叢中不肯出來,只是低聲説道:“師父、林少俠,你們二位先走。”
傻不楞登的林志強,一面向周幼梅藏身的草叢中走去,一面笑道:“梅兄弟,我來幫你易容……”
“不!不!”周幼梅一迭聲地阻止道:“我還沒穿好衣服……”
古若梅也連忙接道:“林公子,別管他了,咱們先走。”
林志強只好折了回來,並訕然一笑道:“又不是大姑娘,沒穿衣服,也不要緊嘛!”
古若梅心中暗笑道:“真是一個傻小子……”
但她口中卻向周幼梅低聲吩咐道:“小民,你得多加小心!”
周幼梅恭應道:“徒兒記下了。”
古若梅向林志強揮揮手道:“走吧!”
當古若梅與林志強二人,進入官道,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後,周幼梅才由草叢中站了起來。
怪不得她要乃師和林志強先走,原來她已恢復了女兒家的裝束,不過,她此刻裝扮成是一位青布衣裙的中年村婦而已。
她,低首自己檢視了一遍之後,也背起行囊,進入官道,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
第三天,申牌時分,地點是長江北岸的“宜昌”。
“宜昌”,位居三峽之口,為人蜀之咽喉,川中貨物出入,均以此為轉運之所,因而商賈雲集,市面也相當繁榮。
“會賓樓”,是“宜昌”城中,首屈一指的酒樓。
這時,華燈初上,“會賓樓”正開始上賓,説得上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兩位商賈裝束的錦袍長髯老者,並肩昂然步上“會賓樓”門前的台階。
但他們二位剛剛步上台階,一旁突然閃出一個鶉衣百結的中年花子,迎着二人兜頭一揖道:“老爺子,請可憐可憐我吧……”
左邊的錦袍老者,一蹙濃眉,探懷取出一塊碎銀,投向中年花子的破碗中,沉聲説道:“年紀輕輕的,怎能不上進,拿去,做點小本生意……”
這當口,那中年花子卻是故裝滿面羞容地默然垂首,但他口中卻以真氣傳音説道:“金大俠,樓上已有不少可疑人物……”
原來這兩位商賈裝束的錦袍老者竟是“九指神駝”金石堅,和“雲夢釣叟”
週一民二人所喬裝。
中年花子傳音完畢之後,才低聲靦腆地一笑道:“多謝老爺子的厚賜和教訓!
小的當永銘心底……”
金石堅卻於微微一愣之後,才與週一民相偕進入酒樓。
在店小二的殷勤接待下,兩人在二樓上揀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點過酒菜之後,才漫不經意地向全樓打量着。
這“會賓樓”的二樓,面積可相當大,估計足可容納三百人以上,也就是説,大得可以擺下三十桌以上的全席。
但目前,因時間還早,僅僅上了個五成的座,約莫已有一百四五十人。
這兩位,交換過會心的一瞥之後,週一民目注窗外的街頭夜景,口中卻以真氣傳音聲説道:“那位少俠,還沒來。”
金石堅也裝作瀏覽街頭夜景,一面傳音答道:“這可不一定,如果他改裝易容,混在……啊!不!他的紙條上已寫明,會以當晚的本來面目相見的,這事情,委實有點奇怪……”
原來周幼梅前宵在柳伯倫別府靜樓前,以紙條通知金石堅,就是請他們在這兒相見。
週一民眉峯一蹙道:“可能他因目前情況不同,而臨時改變主意,改了裝?
或者是咱們來得太早?”
金石堅忽然急聲説道:“上官玄來了……”
週一民傳音接道:“我已看到,冷無垢也來了!”
金石堅傳音苦笑道:“看情形,如果那位少俠爽約不來,今宵,咱們這兩副老骨頭,就會擱在這兒。”
週一民方自苦笑一聲,店小二已送上酒菜,並分別替兩人斟滿一杯酒後,才哈腰退出。
金石堅一舉酒杯,笑了笑,道:“閒話少説,喝酒吧!”
他端起酒杯之後,才發覺杯底,竟壓着一個小小的紙團兒。
兩人對幹了一杯之後,金石堅才漫不經意地將紙團打開,紙條上寫着如下的右軍狂草:“二位已落了單,今宵除非能與在下合作,否則,勢難出此酒樓,柳伯倫敬上。”
金石堅冷冷一笑,將紙條向週一民身前一推道:“周兄你瞧。”
週一民瞧過紙條之後,一嘆,傳音説道:“尊意如何?”
金石堅笑了笑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周兄,咱們都是入土半截的人了,今宵,真要是將這把老骨頭擱在這兒,也該給年輕的一代,起點示範作用。”
“對!對!”週一民一挑雙眉,傳音接道:“小弟唯金兄馬首是瞻……”
説到這裏,上官玄已偕同冷無垢二人,緩步走了過來,上官玄並向他們二人含笑點首説道:“二位好高的興致!”
金石堅漫應道:“閣下的興致也不差呀!”
上官玄傲立二入座位前,目光向二人一掃道:“二位中,哪一位是金大俠?”
金石堅冷然接道:“區區就是金石堅。”
冷無垢接問道:“那麼,這一位該是周大俠了?”
週一民傲然點首道:“不錯。”
上官玄哈哈一笑道:“金大俠的功力,是越來越精進了,連背上的駝峯也消失了哩!”
金石堅冷冷一笑道:“多承誇獎!”
接着,目注週一民,敞聲笑道:“周兄,咱們也別再小家子氣了,還是現出本來面目吧……”
話聲中,已抬手揭下頭臉上的偽裝,同時全身骨節一陣爆響,已恢復他那駝峯高聳的本來面目。
自然,週一民也除下了頭臉上的偽裝。
上官玄笑道:“二位豪氣不減當年,不愧是俠義道中的領袖人物……”
這時,冷無垢卻淡淡地一笑道:“二位,是否可以賜個座兒?”
週一民搶先冷笑道:“不敢高攀!”
冷無垢臉色一沉道:“周大俠,冷無垢提醒你一聲,今宵,可沒有人給你們撐腰!”
週一民雙眉一軒,怒聲喝道:“冷無垢,週一民可不是給人嚇大的……”
話聲中,人已霍地站起。
上官玄連忙雙手連搖地道:“周大俠莫動無名火,有話好説,有話好説。”
週一民冷笑一聲道:“有屁快放!”
上官玄訕然一笑道:“周大俠何必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哩,咱們立場可能有所不同,但同為武林一脈,坐下來談,總比舞刀弄劍,要容易解決嘛!”
金石堅接口一笑道:“我倒想不起來,咱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有!有!”上官玄徑自拉過一張椅子,在一旁坐下,才正容接道:“而且,那全是為二位好……”
只聽一個清朗語聲接道:“這年頭,要想混吃騙喝,可真不容易。”
這突如其來的兩句話,顯然是有所為而發。
正在僵持中的四位,一齊循聲注目,只見就在隔鄰的一個本來空着的座位上,不知幾時,竟出現一個年輕叫化,正大馬金刀地坐着。
年輕叫化似乎根本沒覺察到有人向他注目,依然自顧自地長嘆一聲道:“貴為江湖三大的首領,上酒樓還得向人家打秋風,真是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冷無垢方自精目中寒芒一閃,店小二已氣急敗壞地趕了過來,向着年輕叫化大聲叱道:“你這死叫化,怎麼跑到樓上來了?”
年輕叫化笑道:“小二哥,你這話真夠意思,我是用兩條腿走上來的呀!”
店小二手口並用地推着年輕叫化道:“快下去!快下去……”
但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卻有如蜻蜓撼石柱似地,那年輕叫化,端坐如故,含笑着問道:“怎麼?難道你們這兒不是酒樓?”
店小二急道:“就是因為是酒樓,你叫化才不能上來。”
“為什麼?”年輕叫化接着一拍自己的額角,“哦”了一聲道:“我想通了,你是狗眼看人低,怕我叫化爺爺沒有錢,是不是?”
店小二仍在一個勁地推着,一面結結巴巴地説道:“不!
不!有錢也不賣給你……”
“你敢!”年輕叫化截口一聲清叱,“砰”地一震,將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錠子摔在桌上,扭頭目注店小二冷笑道:“叫化爺爺有的是銀子,快!揀最好的,給小爺送上來!”
這回,可使店小二愣住了,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上官玄向店小二揮揮手道:“小二哥,你只管下去,讓我來伺候他。”
店小二仍然是一副進退兩難的尷尬相,年輕叫化卻咧嘴一笑道:“對!慣於受人伺候的人,伺候起人來,一定要周到一點……”
啊!好整齊潔白的一口牙齒!可惜是長在一個叫化子口中,實在太委屈它了。
上官玄冷冷地一笑道:“年輕人,何苦跟一個下人過不去!”
年輕叫化笑道:“這叫作殺雞嚇猢猻呀!”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這位大爺,要伺候就乘早,只要伺候得我叫化爺爺舒服,這十兩銀子,吃剩下來,全都賞給你……”
上官玄冷笑-聲:“放心,我一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話沒説完,右掌一揚,一縷勁風,帶着“嘶嘶”鋭嘯,射向年輕叫化的前胸。
上官玄的“白骨陰風掌”。號稱武林一絕,目前,他是化掌力為指風施展,更顯得指風如箭,陰寒急勁之極。
同時,他一上手就施展出他那拿手武功,也足見他有一招斃敵的雄心。
但那年輕叫化,既不還手,也不閃避,僅僅是上身一仰,以毫髮之差,避過那既陰寒又急勁的指風,同時,口中還輕蔑地笑道:“當心!別傷了自己的手下……”
這情形,哪還把上官玄看在眼中。
憑上官玄的身份和功力,在施展拿手功夫的情況之下,不但不曾傷着對方,而且連對方的身形也沒*開,這情形,儘管他心中暗懍而提高了警覺,但面子上,可實在掛不住。
因此,也顧不得他那指風將那些改裝易容分坐一旁的手下人嚇得紛紛閃避時,所造成的混亂,趁着目不暇接之間,改指為掌,電疾地向年輕叫化那向後一仰的身軀兜胸下擊,口中並大喝一聲:“小狗躺下!”
以上官玄的身手,變招之速,與掌力之雄渾,自是不在話下。
何況那年輕叫化,身形虛仰,以常情而論,除了硬接或捱上一掌之外,似已別無他途可循,因而使得一旁的金石堅與週一民二人也不由為之捏上一把冷汗,口中並同時脱口驚呼:“少俠當心!”
但他們卻是白擔了一場虛驚,話聲未落,眼前一花,那年輕叫化,已夷然無損地端坐原地,而那兩度出手迫擊的上官玄,卻已有若泥塑木雕似地,呆立當場。
看官們請莫誤會,上官玄並非穴道被制,而是被年輕叫化那種出神入化的身手,震驚得呆住了。
年輕叫化也不管上官玄的反應,更不理會旁觀人的那種張口結舌的神情,只是側目冷冷一笑道:“上官玄,方才這兩招不算,小爺端坐這兒,再讓你十招,只要你能*得我離開這條板凳,這兒的事,可以撒手不管,讓你們為所欲為。”
上官玄臉色鐵青,一時之間,不但沒采取進一步的行動,連話也答不上來,只是身軀不斷輕微顫抖。
是的,年輕叫化身手之高明,使他懍駭已極,而那幾句話,更足以使他氣炸肚皮,此情此景,他除了氣得發抖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年輕叫化側目一笑道:“上官神君,怎麼樣啊?”
這時的上官玄,臉色猙獰得有如厲鬼,一襲長衫,也無風自鼓,顯然地,他是在下不了台的情況之下,已豁了出去,準備做孤注一擲了。
一旁的冷無垢,連忙跨前一步,以手肘碰了碰上官玄,並急聲傳音道:“上官兄,不可魯莽……”
那年輕叫化仰首悠悠地説道:“兩位一齊上,也一樣。”
上官玄這才冷笑一聲道:“小狗,話可是你自己説的!”
年輕叫化敞聲笑道:“不是我説的,難道你還有種説這種豪語?”
冷無垢又連忙向上官玄附耳説了幾句什麼,只見上官玄一挑雙眉説道:“我情願自請處分,也不能嚥下這口氣!”
“自請處分?”年輕叫化呵呵大笑道:“上官玄,你枉為江湖三大中實力最雄厚的首領,還有誰能管得着你呢?居然要自請處分?”
接着,又淡淡地一笑道:“小爺説一不二,二位只管一齊上,有什麼不敢泄漏的壓箱底的本事,也只管掏出來,貴上處,由小爺代為招呼一聲,不予處分就是……”
這時,柳伯倫也以本來面目緩步而出,向着一臉尷尬神色的上官玄、冷無垢二人抱拳一拱道:“上官神君、冷莊主,請稍安勿躁,容柳某人先向這位少俠説幾句話如何?”
不等這二位開口,立即轉向年輕叫化,正容問道:“如果柳某老眼未花,這位少俠,該是前宵在敝別府中出現過的黑衣少俠了?”
年輕叫化點首笑道:“不錯啊!柳莊主真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原來這年輕叫化,就是周幼梅另一化身。
柳伯倫抱拳一揖道:“少俠,上官神君與冷莊主不知是少俠俠駕光臨,方才冒犯虎威,敬請多多包涵。”
“好説,好説。”周幼梅一整神色道:“前宵,我當眾交待,不許任何人走向羣俠撤退的路上,如今時限已過,我不加深究,但你們三位,卻必須老老實實答我一問。”
一頓話鋒,才目光深注地接問道:“你們的貴上,是不是公冶如玉與百里源那一對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