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江雪大叫一聲,鄭世捷心想她一定是做噩夢了,騰出一隻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別怕,只是夢而已。”
江雪睜開惺忪的睡眼,想要抬頭,才發現頭底下軟綿綿的,原來有人在她睡覺時,給她塞了個枕頭。
她身上還搭着他的西服,屬於他的獨特的味道在鼻端縈繞。
一瞬間,她內心的某個角落變得柔軟起來,她甚至想起剛才那個夢境,如果真的和他……不!絕對不可能!他倆都不是一路人。她立即推翻自己的想法。
她舉起靠枕,抬眼問他:“你是怕我撞到頭,所以給我拿了靠枕?”
他清亮明澈的眼睛望向她,“怎麼?感動了?”
她“切”了一聲,“幼稚!舉手之勞就想感動別人?”同時將西服遞還給他,完全一副毫不領情的樣子。
“其實,”他穿上西服,略停頓一下,繼續説,“我是怕你把我的車窗撞壞,你也知道,我這輛車價格不菲。”
“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她邊説邊轉身把靠枕放到後座,這才發現弟弟江林竟然不在了,便問:“我弟弟江林呢?”
“他臨時有事,提前走了。”鄭世捷輕描淡寫地回答,仿若江林的離開跟他毫無關聯。
她聽後也沒有往深處想,只是點一下頭,“哦。”她轉頭看下車窗外,問他,“怎麼還沒到飯店?這都過多長時間了?你這價格不菲的汽車怎麼跑起來比烏龜還慢啊?”她説的時候特意強調了“價格不菲”。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極輕地笑了笑,“剛才不是呼呼大睡嗎?現在才感到餓了?”
她沒好氣地回他一句:“廢話!讓你一天不吃飯你試試看!”
“我試過。”他的聲音倏忽變得低沉,“可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根本不想吃飯,也感覺不到餓,因為巨大的傷痛早已經吞噬了飢餓感。”
江雪聞言轉過頭看他。
車內光線昏暗不明,柔和地勾勒出他側臉完美的線條,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濃黑的眉毛下是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睛,眼底如同一汪深潭,看不到底。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側頭看她,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他輕聲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那是哪一天嗎?”
“我對別人的隱私沒興趣。”她淡淡地説。
他卻自顧自地説:“那天,是我爺爺過世的時候。”
她着實一驚,壓根沒想到他會真的説起自己的私事。
“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患了癌症去世了。母親離開後不久,父親很快便娶了我的繼母。父親娶我繼母的時候,她已經有身孕三個月了。可想而知,我母親在被病魔折磨的期間,他卻在外頭尋花問柳。估計這也是母親病情日益加劇的原因吧。”説到這裏,他若有似無地輕輕嘆了口氣,“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對我父親一向就有成見。後來,繼母陸續生下弟弟和妹妹,父親更是無暇顧及我。所以,從小我就是和爺爺在一起,只有爺爺最疼我。我在成長的過程中雖然沒有享受到父愛、母愛,但是爺爺卻傾注了全部心血在我身上,教我讀書、做人,讓我接受最好的教育。可以説,在這個世界上,和我最親的人就是爺爺。可是……這麼親的人卻離我而去了。爺爺去世之後,我覺得彷彿失去了全世界,腦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該何去何從。”
鄭世捷靜靜地訴説着他的過往,江雪聽得入迷,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身世,一瞬間彷彿理解了他。是不是正因為缺乏父愛、母愛,他的爺爺才會對他萬般寵溺,從而造就了他霸道蠻橫的性格呢?
“還有……那幅《水墨山河》是爺爺留給我的,是他的至愛。這就是為什麼我這麼在乎這幅畫的原因。因為,對我來説,它不單單是一幅畫,更是一種情感寄託。”他悠悠地説道。
“對不起……弄丟了你的珍寶。”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原本,她覺得他為了一副畫發律師函,找美術館的麻煩,太過於小題大做。可是,當她知道這幅畫的由來後,頓時理解了他的所作所為。
“沒關係,我也因此得到了別的珍寶。”他轉過頭,深邃的眼睛看向她。
江雪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連帶心臟都漏跳了半拍。他口中的“珍寶”不會説的是她吧?
不過,她很快拂掉這個想法,肯定是她自作多情了。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駛到了一座高層建築樓下。
這次的用餐地點是一家位於二十七層的居家式酒店,酒店內佈置得很温馨,燈罩是橘紅色的,桌布是白底紫色小碎花的田園風,一進屋就讓人感受到家庭般的温暖。
老闆是一位長相很面善、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和鄭世捷很熟。鄭世捷一到,他就殷勤地迎上去,“鄭總,歡迎大駕光臨。”
鄭世捷朝他點點頭,“老王,給我安排那間觀景最好的房間。”
“給您留着呢,我這就帶您過去。”説着,老王便領着鄭世捷和江雪朝那個房間走去。
房間很寬敞,剛進門就看到一張洋紅色的布藝沙發,沙發前放着小茶几,茶几上擺有瓜子、糖果等小零食。
屋子裏邊擺着一張圓形餐桌,桌布是淡雅的米色,和沙發熱情的紅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間屋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餐桌旁邊那面偌大的玻璃幕落地窗。這裏視野開闊,近觀可以欣賞下面流動的車燈匯成的街景,遠看可以將這座城市的繁華夜景盡收眼底。
他們在餐桌前坐下,點完餐之後,老王就退了出去。
江雪偏頭看向窗外,底下就是車水馬龍的街頭,一排排橘黃色路燈連成一條光的長河。放眼望去,被燈火點亮的高樓大廈層層疊疊,錯落有致,顯得整座城市五彩繽紛。這就是所謂的萬丈紅塵皆在腳下吧。
她禁不住感嘆:“這裏真是很特別。”然後問他:“你是怎麼找到這些特別的就餐地點的?上次的那傢什麼私房菜位置就很偏僻,這家店更是深藏不露,藏在這麼高的地方。”
他不易察覺地揚起唇角説:“因為我的愛好就是吃啊!吃遍天下美食是我的一大心願。”
她細細打量他,他身材修長勻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壓根看不到一點“吃貨”的影子,“可是你這身材着實不跟你的胃口成正比,真是可惜啊!你得向這家店的老闆看齊。”
“我的身材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微微挑了挑眉頭,臉上浮現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是一瞬間,記憶撲面而來——那個醉酒的夜晚,那個頭痛欲裂的早晨,那個突然闖入視野的男人矯健的身軀……想到這裏,她的臉上已經染上一層紅暈。
她垂下濃密的眼睫,問他:“那天晚上……真的沒發生什麼吧?”
他眼底的笑意更盛,反問:“那你是希望發生還是沒有發生?”
她有些惱怒,卻發作不得,只好微微抿着唇,默不作聲。
看着她窘迫着急的表情,他嘴角的笑意彷彿加深了幾分,“其實,那個夜晚什麼都沒有發生,是吳阿姨幫你換的睡衣。”
江雪抬起頭,烏黑的眼眸在燈光的映照下猶如一顆上好的黑寶石,“真的嗎?”同時,長久盤亙在心頭的巨石總算落了地。
他看着她眼睛裏自己的倒影,沉聲道:“如果發生那樣的事情,我會經過你的同意,不會讓你不明不白地獻身的。”
“可是……”她輕輕咬着下嘴唇,彷彿難以啓齒。
“可是什麼?”他揚眉問。
“你還不是讓我不明不白地獻出了……初吻?”終於説出口了,雖然之前她説過了,但現在説起來還是感到丟臉。閨蜜趙嬈還曾因她至今還保留初吻嘲笑過她,説像她這麼大的女人少説也得談過三次戀愛,可她的感情卻是一段空白史,説出去也不怕別人笑掉大牙的。
但是,在江雪看來,初吻是要獻給最值得自己珍惜的男人的,她只是奉行寧缺毋濫的原則罷了。
孰料鄭世捷突然捉住她垂在桌上的手,輕聲説:“我會負責的。”
她陡然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神情看上去稀鬆平常,好似在説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是眼眸中卻透着幾分真誠。
他輕輕握着她的手,他的體温彷彿透過掌心傳達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跳也漸漸加速,臉上也開始升温。
他的目光開始變得熾烈,牢牢地鎖着她的臉,她的眼,她的唇……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想抽回手,孰料他握得更緊。
這時,傳來敲門聲,原來他們點的菜已經備齊了。
他眉心微蹙,沉聲説道:“進來。”
趁着這個機會,江雪不着痕跡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中抽回。
美食當前,又已經被飢餓困擾了良久,依照江雪以前的性子,本應當不顧淑女形象,風捲殘雲,狼吞虎嚥。但是此時此刻,她卻吃得心不在焉,鄭世捷那句“我會負責的”一直在腦海中晃悠。
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怕對上那雙目光灼灼的眼睛。
一陣莫名的煩躁纏繞着她,彷彿房間也變得悶熱起來,她只盼着能儘快吃完飯,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她悶頭喝下一大碗湯,已經感覺有六分飽。
鄭世捷放下筷子,略略皺眉,“怎麼光喝湯不吃菜?”
“喝湯美容養顏。”她垂着頭回答。
他拿起筷子,不由分説夾了一些菜到她的碗裏,“你太瘦了,得好好補補。”
她這才抬起頭,看他一眼,“現在的男人不都是以瘦為美嗎?如果我吃胖了,嫁不出去怎麼辦?”
他微扯唇角,一個極淡的笑容在唇邊漾開,“嫁不出去,我負責。”
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再度被激起一片片漣漪,短短時間內,他已經説了兩次“我負責”,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最後一道水果沙拉上來時,江雪只吃了一塊獼猴桃,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的盡頭,視線投向窗外的繁華夜景。
整座城市已經被霓虹燈點亮,透過玻璃幕牆望過去,就如同璀璨的星光一樣,煞是好看。
但是她卻無心欣賞,腦海中翻來覆去迴響着那句話:“我負責”。
不多時,鄭世捷也走過來,站在了她的身後。
江雪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努力轉移注意力,對他説:“今天的事情,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弟弟。”
“謝謝不是光口頭上説説而已,要用實際行動表示。”
他的話音剛落,她就感覺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朝她逼近,混合着淡淡的煙草味和薄荷香。不待她反應,他已經從背後環住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他掌心的温度透過薄薄的衣衫,熨帖着她的肌膚,她的心跳也隨之加速。
她微微一怔,想要掙脱,他卻擁得更緊了,幾乎令她無處可逃。
他垂下頭,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灼熱的呼吸在她頸邊流連。他滾燙的唇輕輕落在她潔白如玉的耳垂、脖頸……
她剛想要説什麼,他已經扳過她的臉,毫不遲疑地吻住她的唇,將她壓在了玻璃窗上。窗外的繁華夜景成為巨幅風景畫,他們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則是畫中最耀眼的亮點。
她漸漸失去抵抗,任由他的吻在她的唇邊、耳後、頸邊遊走。
這個吻綿長而熾烈,等他終於停下來,俯在她肩頭微微喘氣時,江雪的理智也彷彿一下子迴歸大腦,她猛地掙脱他,疾步走到沙發前坐下。
他跟着走過去,和她並排坐着,然後執起她的手,望向她的眼眸,史無前例地認真地説:“要不,我們交往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