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真人見他這赤焰神功已煉到收發由心的上乘境界,大為惕凜,運劍封閉門户。他手中長劍乍動,已有一大片精芒湧出,封住敵人掌勢。
這兩人一上來就各施絕藝,互逞神通,委實是武林罕見的一場拚鬥,其間的兇險可怕,稍差一點的人,已無法看得出。
朱宗潛心中叫一聲:“天助我也!”定睛細看武瞻的武功家數,他對此人的“赤焰神功”,並不十分注意。
因為他自問左手之劍,足可封閉門户,不致受到侵害,只須查明他那柄鎖龍鈎的招式路數,即可設想出破敵制勝之法。
看了一陣,但覺這武瞻的鈎法,奇特異常,有別闢蹊徑之妙。不過若是用雷霆刀對付他,加上心中怨毒仇恨之氣,形成一股堅凝強大的氣勢,當可得手取勝。
這是因為他查看武瞻功力雖是深厚絕倫,看來更在自己之上,但他鎖龍鈎的奧妙,全是憑仗左掌的赤焰神功,硬是迫住了敵方的反擊而成的。
因此,假使他的雷霆刀一擊之威,強過了對方的赤焰神功的話,自然可以立斃敵人,贏得勝利了。
任何人看到這兒,定要暫時放開此事,把心思用在今晚整個局勢上。可是朱宗潛以過人的才智,深心中感到好像有點不妥。
這武瞻是何許人物,焉有如此就被容易擊敗的?是以他苦苦根究下去,毫不放鬆。
但見戰場中,雙方已攻拆了五十招以上,韓真人一柄長劍雖是銀光寒芒,滿天飛□,但還未曾佔到上風。
武瞻在這一戰中,已充份的顯示出他的成就,舉世罕有匹儔。
韓真人久攻不下,竟也不敢浮燥冒險進迫,仍然那麼沉穩小心地出手。他們的一招一式,無不是功力十足。
時間尺寸,俱拿捏得恰到好處,教人瞧了打心裏頭感到舒服流暢,既無阻滯,亦無絲毫空疏迂闊,正如初寫黃庭,妙到毫巔。
只瞧得雙方上上下下之人,無不瞪眼如鈴,難以分心旁顧。事實上,武功越高之人,就越是瞧得入迷。
這兩位絕代高手,看看又鬥了五十招以上。武瞻突然間連攻三招,迫得韓真人退了兩步,他卻趁機躍出戰圈。
韓真人壓劍不發,兩道目光卻凝注對方,毫不旁瞬。慎重之態,流露無遺,武瞻先向他抱拳為禮,接着轉面望住霜夫人,大聲道:“天地廣大,宇宙無垠,武林門派再多,亦可以淵藏海納,並存於世。貴宮誠然有獨霸天下之威之勢,但何必定要趕盡殺絕,使別人走投無路?如若霜夫人肯考慮此言,在下自然有所報答。”
朱宗潛心頭大震,忖道:“此人貴為皇親,掌握着東廠這股力量,權傾天下。本身又是絕世高手,居然毫不驕悍,竟能見風轉舵,當眾求和,這等心機城府,歷史上的無數梟雄,也是比不上他,唉!此人實在太可怕了。”
那霜夫人並沒有立刻拒絕,可見得武瞻出手之後,所炫示的功力,已使她觀感改變,不敢不小心應付。
北陣方面之人,無不焦灼地等候霜夫人的回答。要知這些人俱是東廠高手,正享有富貴尊榮。
要他們脱離東廠,尚且不肯,何況對方那些穿了黑衣的高手們,個個似是不由自主,受制於冰宮,同時生活清苦,難有享受可言。因是之故,如若對方肯和,那是上上大吉。
假如不肯言和,則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奮爭到底,全力支持武瞻。
他們單單是為個人看想,已決無投降歸順之心。
換作朱宗潛這一方俠義道中的高手們,自然無不生出更進一步,擊潰冰宮,設法解救那些武林前輩高手之心了。
朱宗潛立時就察覺己方與武瞻這一派不同之處,並且明白武瞻求和之意,不但能保存實力,同時更加讓己方先打頭陣,他好從中取利,看情勢行事。
他劍眉一挑,仰天大笑道:“武瞻!你擁有無限權勢,以及一身絕世藝業,竟然昧於大勢,作此求和之舉!須知時機稍縱即逝,目下咱們如若不能聯為一氣,同心合力擊敗冰宮的話,你縱然能求和於一時,但終不免於淪入冰宮之中,為奴作僕。”
武瞻道:“朱大俠此言有何根據,可資證明?”
朱宗潛道:“當然有啦,你不合顯示出一身驚世造詣,竟可與兩大異人爭雄鬥勝,年事又輕。因此冰宮除非是退出武林則已,如若不肯退出,不全力收你為奴僕才是怪事。換言之,你和我目前已成為冰宮必取之人。咱們合則可望反敗為勝,分則必遭淪為奴僕之恨!你想想看,可是如此?”
霜夫人接口道:“説不定我答應永不找他的麻煩,朱宗潛你這番話豈不是白説了。”
朱宗潛冷笑一聲道:“人家領袖羣雄,縱橫天下多年,又不是三歲小孩,焉有輕信一個小女子之言?況且即是有心相信,無如你還不是冰宮中地位最高之人,這等諾言,又豈能作準?”
霜夫人怒道:“你敢小覷於我?”朱宗潛向她露齒一笑,擺手道:“別生氣,我只是愛講老實話而已,試看雪女為例,從她適才斥責兩大異人前輩的口氣態度看來,以前一定也大有權力,決計不在你之下,但她的權力倒底是得之於別人,亦很容易失去。哼!説不定那一天你做錯了什麼事,立刻貶為婢僕。那時候你就□到真正痛苦的滋味了。”
霜夫人被他説得一愣,怒容消失。事實上,朱宗潛那瀟□俊逸的笑容,以及尊貴威嚴的氣度,實在使她很難繼績對他生氣。
她忽然掠瞥了雪女一眼,深為了解她為何對朱宗潛另眼相看,全無辦法對付於他之故了。
韓真人突然微一振腕,長劍“嗡嗡”作響,澀聲道:“武施主,你如若不敢與貧道決戰,分出勝敗,那就投降歸順,好換朱大俠上來。”
武瞻被他這麼一迫,不得不應道:“韓真人如此看得起在下,只好遵命再行請教。”
心中卻迅快想道:“這老道大有迫我不能罷手之意,這是十分可怪之事。”
朱宗潛也想到這一點,忖道:“是了,韓真人目下神志清明,是以他深知除非迫得武瞻與我合力對抗冰宮,否則必將被冰宮逐個擊敗。啊!耙情他竟是暗中幫助我們,也希望冰宮被我們擊敗,這樣説來,他和金羅尊者兩位前輩,竟是時常有清明的時候了,例如那一天他出手幫助歐大先生,以玄功打通我的經脈穴道。其時他自然也在神志清明之時,一看眾人之中,獨有他武當派之人行將失敗,便忍不住出手暗助,自然或者他也是有意保全我的性命,以便有人對抗冰宮,免得武當派馬上就成為冰宮的對象。”
他一下子想了許多,但見武瞻、韓真人已經再度動手拚鬥,這一次如若霜夫人不出聲阻止,定須分出勝敗,方能罷手了。
他們這回相搏,顯得比早先還要小心,招數更加拿捏得緊密謹慎,乍看還不及早先那般精采刺激。
霜夫人忽然説道:“朱宗潛,你剛才對武瞻所説的話,實在十分可笑。”
朱宗活不敢忽視她任何一句話,虎目含威,凝視着她,道:“有何可笑?”
霜夫人道:“你以為冰宮須得分化你們,施以逐個擊破之計,始能得勝,是也不是?但我告訴你,我們早已準備妥當,足以擊潰你們聯手之勢,這才發動攻擊。如若不然,早在你這數日全力療傷之時,我們就大可以發動攻勢了,對不對?”
朱宗潛道:“不錯,因此之故,我早先才會一上場就出了全力,擊斃你們那個煉有奇功絕技之人,使你減卻許多分勝算,你不是一直拿他來對付我的嗎?現在既已喪命,你自然難有取勝之望了。”
霜夫人冷冷一笑,道:“朱宗潛,你未免太自負了,我冰宮高手如雲,即使沒有更出奇的人物對付你,但以眼下這些人手,也足夠擊敗你們有餘了。”
她的目光投向北陣,略一顧視,便收回眼光,又道:“武瞻手下之人,本來都相當傑出高明。但酒色繁華之為物,雖然不能毀去他們的功力,卻足以使他們再無寸進。以是之故,這一羣人當中,除了一個陸宣忠可堪出手之外,其餘諸人,根本無須放在眼內。”
朱宗潛道:“你別忘了我也有不少人手。”
霜夫人道:“你的人手暫時不必顧慮,因為那些人當中,終究缺乏了一個出類拔萃,驚世駭俗的超級高手。在目前來説,我讓金羅尊者對付你,我親自對付春夢小姐,雪姊對付令狐老人,這等局面,已穩操了勝算。”
朱宗潛放聲一笑,道:“那麼你就不妨試試看。”
霜夫人斜睨他一眼,説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依你看來,武瞻還可以支持多久?”
朱宗潛見她如此鎮靜從容,當真是一派勝算在握的樣子,心下甚是狐疑,也就不肯魯莽出手了。
他道:“現在還看不出來,恐怕還須酣鬥一兩百招之後,方能測度。”
霜夫人道:“錯了,韓真人已漸漸加強攻勢,武瞻能再支持三二十招,就很不錯啦!”
朱宗潛虎目一閃,迅快掠視戰圈,但見武膾的赤焰神功威力未減,右手鎖龍鈎吞吐自如,那有絲毫敗象?
他立刻意味到霜夫人分明是暗暗延宕時間,然而此舉動機何在?莫非想等韓真人取勝之後,好騰出他來應付別的局勢?
這個想法馬上就自行否定了,因為,一則照當前形勢來看,冰宮人馬只多不少,只強不弱,何須騰出人手,方敢發動攻勢,況且韓真人取勝不易,得勝之後,勢必大耗真元而不堪再戰了,方轉念間,霜夫人突然格格笑道:“朱宗潛,這武瞻的赤焰神功真不壞,以韓真人的造詣,居然也不易取勝。但我如一出手,他立時落敗,你信不信?”
朱宗潛微微笑道:“言多必失,我勸你還是少講幾句的好。”
他這話大是含有深意,只不過對方一定不會明白而已。
原來霜夫人之言一出,朱宗潛立時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是霜夫人在延宕時間,乃是無可置疑的事實。否則她不會連這等秘密之言都説出來。正因她為求一定能延宕時間,才會找出這種定必使對方動容的話來説。
第二件,從她這話的內容中,朱宗潛可就知道這冰宮的主人,竟就是三天異人之一的白衣客甄虛無。這名字起得不錯,因為本來就沒有甄虛無這個人,實際上她就是冰宮聖母,是雪女、霜夫人她們的師父。
朱宗潛記起春夢小姐説過,那三大異人中的白衣客甄虛無,恰能剋制她的武功。她既是武瞻的師妹,則霜夫人誇稱可以舉手間擊敗武瞻,定是由於武功相剋之故。由此便很自然地猜出白衣客甄虛無與冰宮之間的關係了。
但這都不使他感到嚴重,反而是霜夫人延宕時間的用心,令他十分不安,甚至有點震懼。
要知,假使霜夫人此舉,不是含有絕大作用的話,焉會用盡心機來拖延時間?既然有莫大作用,則可知必是用來對付他朱宗潛無疑,這教他焉得不惕然而驚?
他其中忽然聽到春夢小姐的千里傳聲道:“你須得當機立斷,看來她必有絕大陰謀以對付你呢!”
朱宗潛心中苦笑一聲,忖道:“我何嘗不知,但如何才能察破她的陰謀?卻是大傷腦筋而又不易如願之事。”
他靈活的腦子拚命的工作,速度比平日加快了許多倍。但他前前後後想過,都找不到絲毫線索或跡象。
這真是朱宗潛出道以來,所碰上的最苦惱最緊急的一大關頭。他幾乎想用千里傳聲之法,同雪女詢問。但他終於忍住了,迅即決定改守為攻,希望能有所獲。
他淡淡一笑,似是一點也不知道危機緊迫,説道:“既然你有一舉擊敗武瞻的力量,何故還不出手?”
他只停歇了一下,又道:“我可不相信世間有人能輕易贏得了他,因此之故,你如若上前出手,我擔保沒有旁人敢出手打擾。”
霜夫人冷冷道:“我才不曾往陷阱裏跳呢,武瞻他明明博識許多家派的秘藝絕招,卻不施展,苦苦以赤焰神功支撐局面,哼!哼!他就是希望我親自出手。”
朱宗潛道:“實不相瞞,我也是這樣猜想,所以想把你騙得出手,你既然不肯與他動手,那麼我只好找你麻煩了。”
他們説話之時,越移越近,這刻相距不過一丈左右。朱宗潛話聲甫落,刀劍上的森寒之氣,已潮湧而去,籠罩住對方身形。
這刻只要她稍有動作,朱宗潛立時生出感應,刀劍隨之發出,有電掣雷擊之威。霜夫人當然懂得,是以真不敢輕舉妄動。
金羅尊者洪聲道:“朱大俠若要出手,老衲當得奉陪。”
朱宗潛道:“尊者如若認為霜夫人足以當得晚輩全力一擊的話,不妨過來插手,使晚輩不得不出全力向她施以一擊。”
他雖然在説話,但氣勢有增無滅,刀劍上森寒凌厲之氣,也越見強大。
霜夫人驚道:“尊者不要動。”
金羅尊者道:“霜夫人不可心慌意亂,以你的功力造詣,定可抵擋得住他一擊之勢,決計不會有送命之虞。”
春夢小姐提高聲音道:“雖然不致送了性命,但受傷卻是免不了的啦!朱宗潛,你放心出手奮擊,此女一除,天下可有一陣子的太平,別的人有我和師叔兩人接着。”
她和令狐老人已移挪上去,押住陣腳。
霜夫人面色發青,顯然心中甚是驚駭。但見她玉腕一振,玉鐲相碰,發出一連串戛玉腕響,甚是好聽。
朱宗潛也長嘯一聲,高亢入雲,激烈昂揚,憑空增了無限氣勢。
此時,南陣中突然奔出一個蒙面黑衣人,動作迅快無比,逾於鬼魅,霎時已到了霜夫人身後,“鏘”一聲,長劍業已出鞘。
此人的出陣,事前毫無朕兆,復又迅逾閃電。因此之故,春夢小姐和令狐老人都來不及上前阻截。
但這都無關重要,問題是朱宗潛察覺敵陣有人奔出,自應立即出手,發動那全力的一擊才對。
這樣來援之人,縱然武功能強勝朱宗潛十倍,也只好眼睜睜的瞧着霜夫人捱過這一擊,方始有法子插手。
故此朱宗潛這刻竟沒有發動攻勢,使春夢小姐不但大感驚訝,且也大為惋惜時機已逝,不易再有這等機會。
那蒙面黑衣人這一亮劍,已見出他功力深厚,劍術高絕一時,朱宗潛只淡淡望他一眼,隨即向霜夫人道:“你不必看急,假如我有心傷你,相信當時任何人都來不及馳援,你可要聽聽我為何不願傷你之故嗎?”
霜夫人面色一變,道:“諒你也講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雖是這樣説法,但她並不下令出手,可見得她還是想聽一聽的。
朱宗潛忖道:“早先是你使用延宕手法,現在輪到我要拖延時間了。”
他虎目一轉,但見雪女和春夢小姐都相距甚近,實是不便説出輕佻挑逗之言,當下回頭向春夢小姐道:“請你過來一下。”
春夢小姐移步上來之時,他已趁機以傳聲之法,向她説道:“有煩你轉請令師叔出手,對付這個蒙面之人。”
春夢小姐何等精乖,一聽而知,朱宗潛竟是不敢與那蒙面人動手,連忙奔到他身邊,這樣假使對方出手的話,她還可以代他抵擋一陣。
她佔到了位置之後,面色一沉,冷冷道:“朱宗潛,我先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咱們兩人之間,雖是認識,卻説不上是朋友。其次,在今晚的形勢下,我們固然是並肩作戰,但我卻不必聽你的命令。”
霜夫人大感興趣地聽着,雪女也不例外,都向朱宗潛面上望去,瞧他會有什麼表情?又如何作答?
那知這一來,已墮入了春夢小姐的彀中。她一隻手放在背後,向令狐老人作個手勢,表達出要他出戰之意。
令狐老人一頓血杖,放聲大笑道:“老夫適才雖是略有不利,但以金羅尊者的名望身份,也不算奇怪和丟人之事。”
朱宗潛本待説話,聽他開口,便暫時吞回肚中。
令狐老人又道:“老夫想那冰宮之中,果然藏龍卧虎,異人甚多,這一位老兄氣勢洶洶,好像不把別人放在眼中,老夫甚願出手一試,瞧瞧他到底可有玩藝兒?”
説到末後,已移步上前,向蒙面人行去。
霜夫人眉頭一皺,道:“老鬼,你想找死,還不容易嗎?”
令狐老人大怒道:“憑他也能贏得老夫嗎?”
霜夫人冷冷道:“我雖然不是説他,但既然你把話纏在他身上,我不妨告訴你,他也有取你性命的本事。”
令狐老人厲聲道:“既然如此,何不命他上來一試?”
他那種咄咄迫人,傲氣沖天之態,實在使人受不了,霜夫人雙眉一挑,眼露煞氣,冷冷道:“好!就讓你試一試。”
但見霜夫人玉腕一舉,腕上的玉鐲脆響一聲,那個蒙面黑衣人長劍一揮,直向令狐老人撲去。此人劍法之奇詭,氣勢之凌厲,在場之人,幾乎都是平生僅見。
令狐老人雖是性烈自傲之人,此時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舉杖疾架,一面側躍數步。
那蒙面人迅即跟蹤撲到,令狐老人揮杖猛掃,口中喝道:“你報上姓名來!”
他這一杖,威猛之極,即便是高如金羅尊者這等人物,亦不敢硬擋,非略略後退不可,但那蒙面人竟是有進無退,身形貼着杖圈之內,採取近身肉搏的打法。
令狐老人被他迫得面上沁出汗珠,運拐如風,一面連連後退,以便騰出地方,發揮血拐的威力。
要知,他手中的血拐乃是長兵器,擅於遠攻。如若被敵人欺入拐圈之中,他便有力難使,非得棄拐不可。
他雖是尚有“地後劍”在背上,但這敵手劍術如此精妙,武功絕不下於金羅尊者之流,這教他如何改使寶劍?那豈不是等如班門弄斧,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嗎?
這刻他突然恨起朱宗潛來,只因他原是寶刀,寶劍,雙手施為,仗着刀劍的鋒快,補修為之不足。
但眼下“天王刀”已落在朱宗潛手中,這小子居然毫無交還之意。這都還不要緊,最要命的是,目下他的血拐大有失效之可能,如是落到這等地步,有寶刀在手,尚可繼續拚上一場。現在寶刀已失。連帶的也失去再拚下去的機會了。
不管他心中發生什麼情緒,他都不敢稍有怠慢,一支血拐,舞出千重血紅耀眼的拐影,苦苦支撐,不讓敵人攻入拐圈之內。
春夢小姐倒抽一口冷氣,忖道:“此人劍術卓絕一代,細論起來,竟不下於兩大異人,朱宗潛真是精乖,竟把如此強大難當的敵手,讓給師叔應付。”
但她終是聰穎之極的人,心念一轉,又想道:“不對,朱宗潛是什麼人物,他既敢面對金羅尊者,又焉有不敢對付與金羅尊者功力相符之人,這一定是另有原因,才使他向我求援。啊!必定是他很忌憚這個蒙面人,並非由於武功,而是由於別的原因。”
霎時之間,她已猜出一個大概,不禁吃了一驚,忖道:“冰宮神通如此廣大,竟能將這等人物,也收在麾下。朱宗潛縱是與我們合作無間,只怕也是敗多勝少了。”
方轉念間,那邊的武瞻已支持不住,連退三步之後,猛然間揮出一鈎,神奇無比,竟把韓真人迫得側躍開去。
緊接着武瞻使出無數神妙招數。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每一招一式,俱是各家各派的絕招。
以他們這等蓋世高手,識得別的家派的絕招,不足為奇,但每一家派的心法不同,各有奧妙,是以外人縱然學去了形式,卻無從發揮神髓威力。
武瞻驚人之處,就在於每一招出手,都是形神俱妙,皆臻上乘。即使是各家派的高手來施展,也末必能達到這等神奇精妙的地步。
以啞仙韓昌這等人物,見了武瞻這般驚人造詣,每當他出手發招之時,也禁不住連連澀聲喝采。
可見得武瞻施展這些各門派心法絕藝之時,何等精采高明瞭!
他抖露出他一身武功另一面的成就,固然足以驚世駭俗,另一方面也證明霜夫人之言不訛,那武瞻一直以本門武功苦鬥,目的竟是想誘她入阱。
朱宗潛放眼一瞧,這兩對高手拚鬥,勝負都得在三兩百招之後,才分得出來,當即鬆了一口大氣。
適才波譎雲詭般的變幻局勢,的確險險使他無法應付,現在雖説總算是對付下來。但另一個極辣手而又萬分重要的難題,突然湧現,極待他設法解決。
他曉得,如若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則不必等到冰宮聖母親自出手,他就先□慘敗的痛苦了。
因此,他的腦筋動得十分迅快,突然間,他恍然大悟,心知若能解決這個蒙面人的困難,其實也就等於解決了冰宮中所有被禁制了心神的高手。
他務必設法破解這等神奇隱秘的禁制,使冰宮所有高手,恢復自主的心靈意志,他的困難固然得以解決,冰宮的勢力,也從此冰消瓦解,不能再遺害中原武林。
此舉尚有一個連帶的好處,那就是冰宮麾下這些高手們,一旦破去心志的禁制,讓他們回返中原安居,則武瞻領導下的東廠,莫説還有他朱宗潛在作梗,即使沒有,亦將無法席捲天下,肆意橫行。
這真是一舉數得之事,問題就出在如何方能破解冰宮方面對這些高手們的心神禁制罷了。
他隱隱約約感到有一條可行之路,但一時之間,卻無法細想。也似是全無頭緒,不知從何想起。
他念頭之轉動:不過是彈指工夫,霜夫人已冷冷道:“朱宗潛,依你看來,令狐烈可是我這名手下的對手?”
朱宗潛眼睛並不轉望,淡淡道:“縱然不是對手,我看也並非就此輸定了。”
霜夫人發出諷刺的笑聲,道:“啊!你竟不敢轉眼查看,這是什麼緣故?莫非你早已知道此人是誰?知道你一看之下,就將因而失去了苦鬥的勇氣嗎?想想看,以才智武功震動天下武林的彗星朱宗潛,居然也有生怕自己失去鬥志,束手無策的一天!嘿………嘿………”
朱宗潛虎目中陡然射出威□,沉聲道:“霜夫人,你莫要迫人太甚,須知我朱宗潛也有些神出鬼沒的手段。假如我一心一意要取你性命的話,你不妨大膽猜猜看,看我須得多久時間,便可得手遂願?”
他話聲十分自信有力,使人一聽而知,並非虛聲恫嚇。
霜夫人道:“多久呢?一年?抑是十年?”
朱宗潛抬頭望望天色,厲聲道:“天色破曉之前,我敢以人頭打賭,你信不信?”
他那凌厲的氣勢,不僅是在刀劍上才能發出,連言語之間,亦大有森寒威煞之氣,能使人心驚膽寒。
霜夫人雖然認為自己穩操勝算,可是朱宗潛這麼聲勢洶洶的一迫問,她竟然感到一陣驚懼。
當真不敢立即回答“不信”二字,生怕迫得他馬上施展最可怕的毒辣手段。
但她也不能在眾人面前,點頭承認。然而朱宗潛仍然咄咄迫人地瞪視着她,又使她不能緘默不語。
她皺一皺眉頭,卻由此而流露出她的軟弱,只聽她説道:“朱宗潛,就算你有這等本事吧,但你也不妨瞧瞧我的手段。”
話聲中,玉鐲響了一聲,金羅尊者一晃身,已插在他們當中。
朱宗潛那股殺氣,忽然消盡,向他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咱們遲早也得拚上一場,這真是使晚輩感到十分不安之事。”
金羅尊者並不動手,也不回答。
朱宗潛心知對方發號施令之人,只有霜夫人一個而已,當下忖道:“我只要擒下了她,奪下她的玉鐲,今日這一場大戰即可結束。”
這又是説時容易做時難之事,誰不知擒賊擒王的道理?
朱宗潛似乎胸中另有妙計,當下向霜夫人道:“你麾下高手實力太強,我已費盡心力,才勉強保持得這等局面。”
他停歇一下,突然間雙肩一聳,冷冷道:“但現在我已有了轉機啦!”
霜夫人哼了一聲,道:“你聽到有人趕來的聲音,是也不是?”
朱宗潛道:“原來你和雪女一樣,都有潛視遠聽之能,我還未聽到援兵的聲息呢!”
霜夫人道:“縱然你的人通通趕到,但我卻不把他們放在心上。”
朱宗潛頷首道:“你麾下尚有高手多人,足可以抵住我的朋友們。”
説話之間,六七條人影迅快奔來,當先的一個,便是趕去召援的銅面凶神佟長白。
在他後面的是武當派歐大先生、畢玄通真人、一影大師、歐陽慎言、楊元化、馮天保、盛啓、杜七姨等。
他們極快的撲奔過來,佟長白手搖釘錘,獰聲呼嘯。
對面陣中的人剛要移動,朱宗潛已大喝道:“諸位請留步,如無事情賜告,請勿過來。”
佟長白猛可煞住腳步,雙手一張,攔住身後諸人。
畢玄通真人行前一步,拍拍他的臂膀,道:“貧道有要事向朱大俠説。”
佟長白垂下長臂,道:“好!你快去。”
畢玄通趕上前去,霎時已到了朱宗潛身邊,稽首道:“恕貧道等來遲,有累朱大俠久等了。”
朱宗潛道:“畢長老好説了,這一位就是少林寺前輩異人金羅尊者。在下把他交給你了。”
畢玄通道:“朱大俠放心。”猛一抬手,嗆□□長劍出鞘。
當朱宗潛説出把金羅尊者交給他之時,霜夫人、雪女以及春夢小姐方自感到奇怪,忽見他抬手掣劍這一下動作,顯示出深湛無比的功力,頓時都感一怔。
畢玄通稽首作禮,道:“貧道請尊者不吝指教。”
霜夫人突然接口道:“奇怪?這畢文通雖是武當派長老身份,但以我所知,他們的武功造詣,都不過是平常而已,那知其中竟出得有像他這般高手?”
人傳畢玄通前此送藥途中,被沈千機、安順以及白骨抓羅岡等人攔截之事,武林中已是人盡皆知。
也傳説這畢玄通真人劍術精湛,甚是高強。但如若與啞仙韓昌相提並論,自然還差一籌。
這霜夫人只瞧過他伸手撤劍這個動作,就如此的推崇高估他的造詣,這份眼力也實在十分驚人。
朱宗潛笑道:“你如想開開眼界,何妨讓金羅尊者出手,且看畢長老能抵擋幾個回合?”
他現在已發動攻勢,但卻使對方感覺不出來。
霜夫人沉吟一下,道:“好吧!”
金羅尊者禪杖一橫,人人但覺他突然生出氣吞河嶽之勢。因此與他敵對之人,根本不必動手,便已察知他實是神勇蓋世,難以匹敵。
朱宗潛揮手道:“咱們退開一旁觀戰如何?”
這話自是向霜夫人、雪女二人而言,她們果然如言往旁閃開。
朱宗潛畢步行去,一面説道:“我們要不要賭上一睹?”
霜夫人冷冷道:“朱宗潛,你敢是以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得被你迷住嗎?”
朱宗潛聳聳肩,道:“假如你真心想知道答案,我才告訴你。”
説話之時,金羅尊者已揮杖出擊。但畢玄通亦在同時之間,運劍疾攻。他長劍一發,劍氣潮湧而出,竟能抵消了對方杖上的如山勁力。
這自然是他武當派無上心法“三陽功”的妙用,金羅尊者微微驚噫一聲,掄杖再攻。
畢玄通馭劍應戰,顯示出竟有一拚的實力,兩位絕代高手,霎時鬥在一起,情況激烈兇險異常。
朱宗潛向霜夫人迫近一點,又道:“讓我告訴你我心中的想法。”一言未畢,背後風聲颯然,一條人影掠過,疾撲雪女。
此人正是智慧絕世的春夢小姐,她一看而知,朱宗潛想向霜夫人動手,當即迅快向前纏住雪女。
朱宗潛激賞地忖道:“有這末一個搭檔,實在是太妙了。”
當下又再迫兩步,虎自含威,凝視着距他只有三四尺遠的霜夫人,堅決地道:“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你擊敗,不管是生擒也好,殺死也好。”
此時他刀劍上的凌厲殺氣已湧出去,霜夫人頓時曉得,自己已陷入極兇險的境地,只要一動,對方立時生出感應出手,在這等情況之下出的手,威力可比平時全力一擊,更為強大得多。
她如若想避免這一擊的話,只有俯首投降之一途。
饒她天性何等冷靜,這刻也不由得心寒膽怯,面色大變。
朱宗潛趁她心神震湯之時,突然間又迫近一點,右手“天王刀”閃耀出奪目的寒光,堪堪抵住她胸口的要害。
這時,霜夫人縱想出手反抗,也全然無法可施了。
要知,朱宗潛乃是利用自己特有的氣勢,抓住對方心神波湯的空隙,再加上“天王刀”
天然有剋制那些煉就禁制心靈功夫之人,幾種難得又難得的條件湊在一起,方能一下子就把霜夫人制住。
任誰也想不到形勢突然變成如此,以霜夫人的地位,加上她一身冰宮絕藝,即使實在打不過朱宗潛,那也是一兩百招以後之事,焉會在一個照面之間,便受制於他?
不過,此時激鬥中之人,尚未發覺,朱宗潛胸中湧起強烈的殺機,刷一聲,把左手芙蓉劍插在地上,騰出手來,疾然向她抓去。五指帶着潛力勁氣,鋭利異常。
他這一抓,隨時隨地可以變化為極毒辣的掌勢,右手的天王刀更是輕輕一送,即可要了對方性命。
霜夫人身在局中,自然感覺出他底強烈的殺機,因此之故,她連動也不敢動,生怕朱宗潛微有誤會,立施殺手,登時當場斃命。
朱宗潛五指如鈎,閃電般拿住她右臂,勁道一發,霜夫人微吭一聲,半邊身子完全麻木,再也無法運勁出手了。
朱宗潛這才收起寶刀,朗聲大喝道:“冰宮之人速速住手,霜夫人已落在我手中,如若有違吾言,立時取她性命。”
這幾句話以內力迫出,響亮震耳,人人盡皆聽見。
金羅尊者和韓真人首先躍出圈外,只有那個使劍的蒙面人,仍然兇毒地迫攻令狐老人。
此人劍法精妙無雙,兇毒得使人難以置信。以令狐老人這等頑強暴戾之人,也泛起心膽俱寒之感。
雪女也躍退數步,口中清叱數聲,似是説話,又像是念咒。但總之她聲音甫歇,那蒙面劍客才收劍躍退。
令狐老人這時才舒一口氣,面上泛現懊喪的表情。
他本以為自己近年的修為大有精進,足可以凌駕於二大異人之上。誰知,眼下高手輩出,而那二大異人也有精進,仍然勝過了他。
朱宗潛發出命令,要雪女率了金羅尊者和韓真人退回陣中,只留下那個蒙面黑衣劍客在場。
這才向霜夫人道:“你仔細聽着,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因此,我心中實是不忍殺害你。然而你手段高強而毒辣,又有異人前輩相助。迫得我幾乎無法應付,況且你心腸冷硬,對殺死我們這些人之事,視為微不足道。”
他一口氣説到此處,故意停歇一下,讓她有時間思索回味。
畢玄通趁這個空隙,向那武瞻打量,武瞻也凝神查看武當派這位如此高明突出的人物。
朱宗潛又道:“但縱然如此,我仍然不想加害於你。假如你想得到與我們再拚的機會,我只有一個條件,對你而言,損失甚微,但你卻可以安然無事,繼續領導你麾下高手,與我們相爭。”
他把食指放鬆,霜夫人頓時能夠説話。她冷冷道:“你有什麼條件?”
朱宗潛壓低了聲音,只讓她一個人聽見,道:“我要你送那蒙面黑衣人和沈千機兩人給我。”
霜夫人一怔,道:“什麼沈千機?”
朱宗潛冷冷道:“就是黑龍頭沈千機,他現下身上兀自負傷,就在你陣中,他雖是蒙起面孔,但卻瞞不過我雙目,你答應不答應?”
霜夫人以為他真的認出,被他唬住,便不再抵賴,卻迅即應道:“不錯,你殺了我吧!”
朱宗潛雙眉一挑,殺機森寒迫人,冷冷道:“你以為我真不敢下手?”
霜夫人見了他的威勢,竟也不由得流露出畏怖之色,放軟了聲音,道:“我知道你敢下手,但我沒有辦法。”
朱宗潛真沒想到,她竟會現出如此軟弱的神態,怔了一下,才道:“哦!我明白了,那□真是厲害不過的腳色,大概是早已跟你談好條件,不准你施術禁制他的心神,因此,他此刻是你冰宮陣中唯一神智清明如常之人。”
説到此處,但見霜夫人又點頭又搖頭,立時又道:“啊!原來他的條件還包括得有別的人,這也就是説,你陣中竟不止他一個神智清明瞭,怪不得你沒有法子答應我,因為他的同黨可以助他逃走。”
他説話的過程中,不時向那蒙面劍客投以一瞥。
此舉可以使旁人以為他正向霜夫人追問這蒙面人的事情。即使狡猾如沈千機,一時也難測破竟已牽涉到他身上。
朱宗潛只沉吟一下,道:“沈千機雖然神志清明如常,不似旁人那般無條件服從你的命令。但你眼下高手如雲,大可以把他擒下,交換你的性命,我朱宗潛明人不做暗事,今晚如若殺死了你,或是重重的傷了你,這指揮大權,自然落在雪女手中。我當然寧願與她打交道的,你不妨想一想。”
霜夫人面色一變,但覺對方這一擊,已中了自己要害。
她與雪女明爭暗鬥,已非一日,現下好不容易把她擊垮,豈能這麼輕易就讓她再次得勢?
女孩子的妒嫉天性,能使她們做出千奇百怪之事,古往今來。其例甚多。
朱宗潛打出這張王牌,果然收到奇效,但見霜夫人露出屈服的神情,道:“好吧!我試一試,如不成功,可不能怪我。”
朱宗潛道:“我已替你預作安排,特地要金羅尊者和韓真人退回去,以便能夠迅即向他出手攻擊,你但須發出命令,便沒有責任了。”
霜夫人嘆了一口氣,道:“你真是個可怕的敵手。”
朱宗潛傲然忖道:“你這次屈服了,以後休想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他再鬆開中指,霜夫人的手臂頓時可以移動。她舉手一搖,腕間玉鐲錚琮作響,節奏顯明,使人感到她能利用這玉鐲相碰之聲,説出心中之言一般。
敵陣方面,突然大起騷動,原來雪女忽然下令,金羅尊者和韓真人都齊齊向一個蒙面黑衣人撲下。
這兩位絕代高手,聯手合擊之勢,何等厲害?天下自是難有抵擋得住之人。
那蒙面黑衣人身側雖有兩人作出意欲迎敵之態,但旋又改變了主意,刷地向兩旁閃開。
剩下當中的一個,電掣般撤出長刀,舞出一片光華,封閉敵方攻來之勢。
金羅尊者和韓真人不難在一擊之間,取他性命。但雪女下令是“生擒此人”,因此他們交錯換位,快得使人難以置信,而這麼一來,他們所發的招數,也大生變化,端的極盡奧妙奇幻之能事,讓人泛起“歎為觀止”之感。
那蒙面黑衣人在這千艱萬難的局勢之下,驀地攻出一刀,逕向那兩大異人兵器威力銜接之處猛衝。
這一刀有霹靂橫飛,雷霆萬鈞之勢,極是迅猛凌厲。
見過朱宗潛出手之人,無不認出這一招就是“雷霆刀”。
但聽錚錚連聲,金羅尊者和韓真人聯手之勢,已被他一刀決湯之威,現出空隙。只見這蒙面人身隨刀走,刷地衝出戰圈,落向一丈以外。
在場之人,無不驚駭失色,但覺那蒙面人實是罕見的高手,而這一記突圍手法,更是神妙無匹,令人難以置信。
然而這蒙面人衝出了重圍之後,竟沒有立刻遁逃。
金羅尊者禪杖一揮,“砰”一聲,把他掃出七八尺之遠,摔倒在地,竟爬不起身。
眾人這時才知道。那人雖是衝破兩大異人聯手之勢,但全身功力,業已耗盡,一時不能行動,以此無法再度招架了。
朱宗潛厲聲道:“長白兄,趕緊拿下那□,但小心別弄死了他。”
佟長白應聲奔出,左臂一伸,已把那蒙面人扶起,奔回己陣。
朱宗潛又道:“霜夫人,煩你下令,教這一位蒙面劍客棄劍斂手,讓我派人過去帶走他。”
霜夫人玉手一搖,琮琮兩聲脆響過處,但見那蒙面劍客丟棄了手中長劍,朱宗潛立刻請楊元化上前,先點住他的穴道,這才扛走。
他等楊元化、佟長白兩入走得沒了影兒,這才一鬆手,放開霜夫人。這時,天邊已露出曙色,草地四周插着的火炬,火勢已大見減弱。
朱宗潛過去跟畢玄通真人輕語數言,畢玄通立刻招呼歐大先生、一影大師等眾人,迅即撤退。
他們這一批人馬行蹤難測,誰也猜不出朱宗潛葫蘆中賣的是什麼藥,不免感到十分忌憚。
武瞻説道:“久仰朱大俠英名,今日有緣拜識,並承你鼎力相助,實是感激不盡。”
朱宗潛哼了一聲,道:“這叫做唇亡齒寒,迫得我不能坐視而已,若以尊駕的野心與作為而言,我豈能拔刀相助?”
這話説得十分鋒利,全然不留餘地。
武瞻雖是十分深沉之人,也幾乎罩不住而出言反擊。
但霜夫人的動作,使他們都轉移了注意力,但見她把雪女及兩大異人招在一旁,低聲商議。
形勢又陡然緊張起來,假如霜夫人這一次全力進攻,自是慘烈萬分的一場大戰,勝負之數,誰也不能預測。
説不定一場大戰下來,三敗俱傷,所有的高手,全都同歸於盡。
武瞻目射奇光,把令狐老人和春夢小姐召到身邊。
春夢小姐説道:“朱大俠,我們來個攻守同盟,聯手禦敵如何?”
朱宗潛冷冷一哂道:“不行,我怕有些人想不開,到了緊要關頭,在背後給我一刀。”
令狐老人勃然大怒,厲聲道:“胡説!真真是滿口胡説。”
如若不是經這一役,令狐老人已對朱宗潛衷心佩服的話,這刻就決不止於斥他胡説了。
朱宗潛道:“我這話有根有據,春夢小姐想必不會否認,但這閒話以後再説,以我看來,冰宮人馬即將撤退,不須多慮。”
武瞻濃眉一皺,緩緩道:“但願如此。”
不過他皺眉之故,分明不是為了冰宮之事。
朱宗潛心中有數,曉得此人才智非同小可,已察覺自己説的那句,“背後給我一刀”之言,大有文章。
大凡智慧太高之人,總是喜歡給自己出難題,再絞腦汁設法。
朱宗潛目下正是如此,否則他大可以不露一點口風,除非春夢小姐出賣他,透露秘密,否則武瞻絕對想不到朱宗潛乃是金枝玉棄之身,與他有莫大的仇恨。
現在他必須想法子掩飾,使武瞻把方向弄錯才行。
他心念一轉,計如潮湧,當即微徵一笑,道:“武兄對令師妹想必管束得很嚴吧?”
武瞻一怔,道:“這話怎説?”
朱宗潛只笑一笑,不再説話。
武瞻忖道:“原來他怕的是由於傳説師妹與他很親近,我可能忽然出手暗算於他,這樣説來,他與師妹交往之時,當必想到我的壓力存在,才會有此想法。由此可知春夢心中有我………”
這個想法,使他既高興又煩惱,高興的自然是春夢小姐芳心中有他。
煩惱的卻是朱宗潛之介入,要知,假如朱宗潛不使春夢小姐感到芳心撩亂的話,她怎會讓他知道還有一個師兄。
霜夫人突然高聲道:“朱宗潛、武瞻,你們目下聯手之勢已成,盡避內部矛盾不少,但當我冰宮一施壓力之時,你們仍然得聯合在一起。”
朱宗潛搶先應道:“就算你講得很對,便又如何?”
事實上,他和武瞻他們,都從她的分析之中,察覺她的才智,實在罕有匹儔,因此心中都不敢對她輕視。
霜夫人道:“你承認就好辦啦!那麼我就説下去了,我打算與你們約定時間地點,作一次勝敗存亡之鬥。”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們當然曉得這是無法避免之事,因為我冰宮不但要征服天下武林,並且還要把你們幾位頂尖高手,收為臣僕。用你們來控制中原武林,以遂我冰宮歷代以來的大心願。”
朱宗潛覺得這兒是一個大關鍵,不敢怠慢,立刻插口道:“慢着,你冰宮歷代的大心願是什麼?”
霜夫人冷冷道:“此事定要辦到,所以現在可以向你們先講出來。那就是我冰宮將使中土億萬之人,共奉一教,我冰宮聖母自然是天下共仰的教主。”
這話連雄才自傲的武瞻,也給駭出一身大汗。
因為冰宮這個野心,比起爭奪江山還要大得多,這豈是武林之人所敢想像的?此言若是被朝廷得知,登時便得亂成一團。
朱宗潛更為震恐,因為他以俠義之心來衡量這件事,比之武瞻單是從切身利害關係,自是大為不同。
這宗教之為物,最易引起糾紛禍亂,尤其是要獨霸天下,自然得引起暴亂流血之事。
這件事,無疑要引起大流血慘案,朱宗潛焉能不驚,霜夫人一看,這兩個目下已是代表中原武林的領袖人物,全都變了顏色,當然大為驕傲高興,仰天一笑,道:“這話你們還聽得進吧?怎麼樣?如何約一個時間地點呢?”
武瞻強自鎮定,哈哈一笑,道:“冰宮的霸業雄圖,果然宏鉅之極,一般之人,只怕連夢寐中也不敢想及。不過,你説到本人和朱宗潛大俠在受迫之下,定會聯手以抗一節,也未免太自負了。”
霜夫人以咄咄迫人的態度説道:“是他不肯與你聯合?抑是你不肯?”
武瞻道:“兩者皆有可能。”
霜夫人道:“你這話的意思,旨在試探可有別的可行之路而已,老實説,我冰宮並不把中土英雄放在眼中,不然的話,我先跟你們其中之一,先訂互不侵犯之約,施展逐個擊破之計,豈愁大事不成?”
武瞻黯然無語,朱宗潛縱聲一笑,道:“霜夫人且莫張狂,須知中土地域廣博,人才如□河沙數,難以計算,你今日揚言要征服中原之學,殊為不智,關於我和武兄是否聯合對抗之事,毋庸你多費心思了,咱們還是來談一談約期拚鬥之事吧!以你之意,訂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比較合適?”
霜夫人傲然道:“我冰宮定要在千百中原英雄之前,揚名樹威,方能鎮懾人心,永不敢叛,你們自己挑個時間,總要來得及通知天下武林為準。”
武、朱兩人對望一眼,但感茲事非同小可,誰也不敢像處理別的事一般的大膽。
朱宗潛首先道:“霜夫人假如當真不把中原豪傑放在眼中,我這就過去與武兄商議一下。”
霜夫人點點頭,此時旭日東昇,朝陽遍地。草間露珠在陽光之下閃耀,空氣清新已極。
她道:“我冰宮正如東昇之朝陽,光被大地,方興未艾。你們如是識時務之人,及早投降,也未始不是途徑之一。”
朱宗潛微微一笑,逕自走到武瞻那邊,壓低聲音,道:“兄弟自忖難與冰宮為敵,武兄的看法如何?”
武瞻道:“假如朱大俠也覺着難以措手,區區當然也無能與抗了,不過,她此舉表面上説得冠冕堂皇,宣稱定要在天下英雄之前,擊敗咱們。但骨子裏恐怕另有文章,大概要等冰宮聖母趕到之故。”
朱宗潛沉思了一下,轉眼向春夢小姐望去,道:“小姐才智絕世,對此有何高見?”
春夢小姐道:“朱大俠過獎了,以我看來,那冰宮聖母早已抵達中原,相信是另有圖謀,須要一點時間才辦得妥。我們除非現在就有力量擊垮對方,不然的話,時間越拖延得久,對我們就更不利。”
朱宗潛瞿然道:“小姐此言,真是不亞迷津指渡,撥雲見天。在下一心計算自己所需的時間和種種細節,竟忽略了對方亦可趁這一段時間,搖動了咱們的根本。”
他停頓一下,又道:“在下這一方的根本,便是數大門派幫會。其中銀衣幫已無還手之力,這是因為歐陽謙少幫主已落在他們手中之故,現在最可慮的是少林和武當兩派,假如冰宮聖母只是單獨一人行事,則她將以何法打擊少林、武當?唔!是了,她一定先對付這兩派的掌門人,然後就輪到武兄你們了。”
武瞻淡淡一笑,卻掩抑不住得意之情,道:“區區這一邊沒有根本可供她侵犯。”
朱宗潛冷冷一笑,道:“武兄此言差矣,以在下看來,冰宮入侵中原,武林俠義道雖是首當其衝,但尚非是他們的心腹大患,其間尚有緩衝餘地,但冰宮的野心目的,朝廷斷然不能相容,可以説與武兄的衝突最是尖鋭激烈,全無轉圜餘地。”
武瞻嘿嘿而笑,並不接口。
朱宗潛心知尚未使他動心,當下又道:“天下之間,一切勢利權威,其來有自,必定有一個根源。因此冰宮方面,亦不難尋出武兄的根本所在,加以侵擾。”
武瞻面上仍然毫不在乎,但眼中已露出警惕的神情。
朱宗潛心知不如單刀直入的揭破,實是不足使他驚心動魄,便道:“武兄文武雙全,領袖羣倫,當知自古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故事,在歷史上屢見不鮮。武瞻果然失去矜持之力,皺眉道:“朱大俠設法指出種種可能性,不知有何用意?”
朱宗潛道:“當然有啦!在下想倚靠武兄這一方人馬之力,在約定期間,全力牽制冰宮。除了武兄親自出馬,無人能辦得到。”
春夢小姐接口道:“這件事對你竟是如此重要嗎?”
朱宗潛道:“咱們也採用暗中削減對方實力之計,另一方面,由在下去設法阻止冰宮聖母於這段期間之內,收取奴僕為冰宮出力。這一來,冰宮勢力有減無增,咱們或可尚有一拚之力。”
武瞻斷然應承,道:“好!就這麼辦,區區自必盡力在暗中對付冰宮這些人馬,以免朱大俠有分心後顧之虞,但日後冰宮目標轉向朝廷的話,朱大俠須得拔刀相助,則區區亦可無後顧之憂。”
朱宗潛道:“就這麼辦,但萬一事機緊迫,在下非迫得擅入某些禁地之時,如何防可免去自己人的盤查耽誤?”
武瞻遲疑了一下,打懷中取出一件小小的物事,乃是用黃□包着。
他道:“這是一面令符,朱大俠持有此物,縱是深宮禁地,亦可出入自如。必要時尚可調動禁衞軍佈防攻敵。”
朱宗潛接過手中,突然心情激動,幾乎想出言嘲笑他的不智。但他終於壓制抑下此念,回身走開幾步。
霜夫人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朱宗潛道:“我和他談不攏,但我卻可以與你單獨約定時地,作那生死存亡的決戰。”
霜夫人淡淡一笑道:“這倒是一宗奇事。”
武瞻揚聲道:“這又何奇之有,本人亦同意與貴宮單獨訂約。”
霜夫人點點頭,向朱宗潛道:“那麼我們訂於八月十五日,就在這洛陽見面。”
朱宗潛道:“好!在下屆時定必在此候教。”
霜夫人轉眼向武瞻道:“本宮約你們於今年中秋節,在九朝都會之地見面,場地望你準備一下,最好是在郊外空曠之所,可以容納天下英雄觀看。”
武瞻口中答應了,霜夫人立時率眾而退,竟把昏迷中的計多端,丟棄在草地上,並不帶走。
朱宗潛一縱身,已到了計多端身邊,嘿嘿冷笑道:“這位曹洛大人,於兄弟有深仇大恨,是以冰宮特地送給我。”
武瞻道:“曹大人文武全才,實是有用之人。際此共禦外侮之際,咱們多一個人才,就多一分力量。”
此人口才甚佳,一開口就是大道理,把腳步站得穩穩的。亦不致激起對方怒火,以致鬧成僵局。
朱宗潛朗聲道:“嘗聞大丈夫立身處世,須得恩怨分明。如若但求目的,不擇手段,於人格有損,於事實未必有補,武兄你説是也不是?”
武瞻道:“為私怨而礙公事,焉能認定乃是合理之舉?朱大俠如若替我着想,目前自然不能下手對付曹大人。”
朱宗潛雙眉一皺,道:“照武兄這等講法,假如沈千機這一幫無恥之輩,也來出力對付冰宮的話,兄弟仍然非得容忍不可了。因為以你的道理來説,不能因私廢公,兄弟只好一切容忍啦?”
武瞻道:“沈千機之事,又大不相同,曹大人已是兄弟之人,假如兄弟坐視他受害,則其他的人,心中作何想法,不問可知。”
朱宗潛目的就是迫他這句話當眾説出,他何嘗不知東廠方面,決不容許他帶走計多端?
但放走一個計多端不要緊,假如連沈千機也投靠東廠,形勢又大不相同了。
他遲疑了一下,才道:“好吧!咱們一言為定,武兄可不得收留或暗助沈千機,兄弟也暫時不動曹大人。一切等咱們對付過冰宮之後再説。但兄弟還得聲明一句,我可不是懼怕武兄人多勢眾才答應的,完全是為了公事,不得不暫忘私怨。再者,那霜夫人才華出眾,只看她分別的咱們兩人之時,雖是同一地點,同一時間,但她卻用兩種講法,表面上似是時地均不相同。這等急智,相當驚人。因此他們棄下曹洛而去,目的也是想咱們先鬥上一場,但咱們豈能讓她稱心如願?”
説罷,大步走開,向春夢小姐揮揮手,逕自離開了此地。
回到手中,羣雄皆在。他先去探視那個蒙面劍客,赫然是他的師父冷麪劍客卓蒙,這刻昏迷未醒,朱宗潛也不敢解開他的穴道,又走到鄰房去瞧那被擒之人。
大夥兒早已告訴他,驗過此人真面目,果是沈千機。
因此他在房中只瞧了瞧,瞧定他雖然有點內傷,穴道受制而失去知覺之外,決計死不了,這才放心。
在大廳中,羣雄盡集,商談大事。
朱宗潛把其後的情形,一一述説過,佟長白首先道:“小朱,你有一手很不漂亮,若是咱們,早就一錘砸死計多端了,打死了再説,諒那武瞻也沒奈何。”
朱宗潛道:“這麼一來,我目的雖達,但卻顯得武瞻重義而我不仁了,不行,我得設法使別人皆知武瞻實是虎狼之性的人,才可放手對付他。”
佟長白不服道:“然則沈千機呢?你説目的是迫他講明不能收容沈千機,但沈千機分明已被咱們拿下了,何須再考慮到他?”
朱宗潛微笑搖頭,道:“我與此人仇深似海,自無縱釋之理。但天下之事,有時為形勢所迫,卻又不能暫時留他活口,以此人的心計、手段,咱們一有疏失,被他逃走了,也不是奇怪之事。”
佟長白牛眼一瞪,道:“假如是咱的仇人的話,就算暫時不能下手殺他,也當廢去他一身武功。”
他深知朱宗潛謀略過人,極有決斷,既然不能立下殺手,必有重大原因,所以並不迫問這一節。
朱宗潛道:“沈千機數十載修為,武功高強,如若廢去他一身武功,與殺死他何殊?”
佟長白聳聳肩,道:“好吧!你總是很有道理。”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交給朱宗潛,道:“這是從沈千機身上搜得之物,記得你説過這回事,所以還給你。”
朱宗潛一瞧,敢情是雪女的那面銅鏡,當下接了過來。
佟長白咕噥道:“若不是你的東西,咱決不交出來。”
朱宗潛隨口道:“這面小鏡子,何須如此重視?”
佟長白道:“咱也説不出來,總之,此鏡在咱手中之時,好像能使咱心平氣和得多。”
朱宗潛點點頭,道:“那麼待我想法子要了來送給你,目下還不能送給你。”
武當畢玄通真人突然插口道:“朱大俠可否把此鏡賜觀片刻?”
朱宗潛遞過去,道:“道長即管觀看。”
畢玄通拿了鏡子,反覆審視,最後還給朱宗潛,道:“此鏡形式別具風格,不類中土匠人所制。但鏡身的銅質,卻是從中土運去無疑。”
他停歇一下,眼見在座所有高手,都露出感到興趣之色,當下又道:“此銅稱為紫晶銅,以我中國之大,也僅有落日谷中出產得有,為數極微,是以天下罕有得知之人,貧道由於一點淵源,幼時見過幾件紫晶銅製造的小器皿,是以認得出來。”
朱宗潛道:“這紫晶銅產量如此微小,只不知可還有別的妙用沒有?”
畢玄通道:“朱大俠言不輕發,發必有中,實在使人佩服。不錯,這紫晶銅有一宗鎮魄定心的妙處,出家之人,如若佩載此銅製作的飾物,於入定靜修的功夫,有莫大的好處。”
朱宗潛面上露出興奮歡喜之色,道:“原來如此,那太好了!據在下所知,落日谷中,有一座埋春庵,道長可知道嗎?”
畢玄通訝道:“貧道只道世上無人得知埋春庵之名,誰知朱大俠果有非常之能,淵知博聞,居然曉得了。”
他一方面對此十分驚訝,一方面又因朱宗潛異常興奮的態度而覺得奇怪,接着説道:
“貧道有一位表姑,就是埋春庵主,姓梁,道號大忍。家母曾往埋春庵探她數次,蒙表姑贈以鼎盤等物數件,貧道自小把玩。是以十分內行,一看便知。”
朱宗潛道:“只不知這些以紫晶銅所制的物事,如今可還珍藏於故居嗎?”
畢玄通道:“貧道髻齡之時,椿萱見背,又無兄弟姊妹,是以寄居玄門,其後真心皈依,不復還俗,家業故居,早已風流雲散,這些供玩之物,更是不在話下。”
他言詞之中,大是黯然。
眾人聽到他身世如此淒涼,都泛起同情之心,許多人輕輕嘆息起來。
朱宗潛歉然道:“在下不合提起往事,使道長心中不安,實在很對不起。”
畢玄通擺擺手,道:“這等小事,朱大俠何足掛齒?”
朱宗潛虎目掃過座中人,以鏗鏘有力的聲音説道:“在下斗膽要出一個主意,諸位前輩假如覺得可行,咱們便分派人手,分頭進行。”
他目下已隱隱是正派俠義道的領袖,此言一出,大家肅容靜聽。
朱宗潛徐徐道:“第一件事,咱們得挑派出幾位厲害人物,專心一致去對付那笑裏藏刀安順和曾露蹤跡的僵□黨。這幾個魔頭,雖是不敢正面與咱們為敵,但他們在暗中扯咱們後腿,卻是綽有餘力。是以,咱們定須在這一段日子內,除去後患。”
大家都點頭認為他的看法很對,那樣子是等他調派人手。
朱宗潛尋思片刻,才斷然道:“歐陽幫主、楊前輩、佟長白兄、歐大先生、畢真人、一影大師這六位除外,其餘諸位前輩,即日起全力對付安順、羅岡等魔頭,冰宮那邊有東廠武瞻牽制,不必顧慮。”
這餘下的人,可也不少,都先後答應了。共計有十丈軟河諗七姨、魔鞭盛啓、巫山雲歸奉節、陰陽手馮天保,銀衣幫的兩大高手撲天雕範遜和戳魂刀巴靈等人。
朱宗潛先替他們籌劃商研過如何對付安順等魔頭之法,這些高手們立刻行動。紛紛起座去了。
等這一批人馬走了之後,朱宗潛才道:“咱們剩下的這些人,還得分頭進行幾個計劃。
由於冰宮方面擅長迷魂攝魄的功夫,咱們的人,容或有失手被捕的,所以咱們這一部份計劃,不讓他們知道為妙。”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歐陽幫主和楊元化前輩,負責的是看管家師和沈千機,假如在下等一會施展的手法,能夠收效,則歐陽少幫主脱困之期,已經不遠了。”
歐陽慎言雖是十分沉穩老練之士,但聽到獨生愛子即將有希望脱險,舐犢之情。流露無遺。
朱宗潛又道:“剩下的幾位,馬上就得迅採行動,連同在下,一齊去對付那冰宮聖母。”
一影大師道:“我佛慈悲,聽這口氣,似乎朱大俠已曉得冰宮聖母的下落了。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當世之間,恐怕只有朱大俠方有這等本事了。”
朱宗潛道:“大師萬萬不可先拿一頂高帽送給在下,眼前形勢,只是在下個人臆測,並未有真憑實據,須得試過之後,方知真假,現在我們一道去探看家師。”
他瞧一瞧手中銅鏡,又道:“全得看此寶是否靈驗了,假如有效,我們就得派人趕赴落日谷,採取紫晶銅,以便破去冰宮的迷魂手段。自然還須輔以藥物以及其他的手段,不過據在下所知,那埋春庵主最近已失蹤了,此事與冰宮可能有關連,還須加以訪查。”
畢玄通大驚道:“朱大俠當真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高人。那梁庵主失蹤之事,想必秘密萬分,仍然瞞不過大俠耳目,實是使人驚服不已,貧道但望大俠有營救之力,尤其是此事既與冰宮有關,更是除了朱大俠之外,再無別人可以措手其間了。”
他由衷的發出一連串佩服驚讚之詞,這在一個玄門高士,又是武當派長老身份之人而言,實在罕見。
朱宗潛道:“畢真人謬加誇獎,在下豈敢克當?説到梁庵主的安危,在下與她也有一點點淵源,自然十分關心。”
他停頓一下,起身道:“這許許多多的事故,看上去千頭萬緒,其實總是歸結到冰宮這一條線上,現在讓咱們先去探視家師,作過試驗,方能決定下一步驟。”
眾人都緊隨他身後,走入卓蒙昏卧的房間內。
朱宗潛先把銅鏡放置在他懷中,然後才解開他的穴道。
卓蒙雙目緩緩睜開,流露的盡是茫然之色。
過了好一會,眾人見朱宗潛緘默屹立,便都忍耐等候。
卓矇眼睛開始轉動,在房間每一處都停留一下,似是在觀察自己處身於何處。
他的目光掃掠過眾人之時,全無反應,最後望向朱宗潛。
他突然眼中一亮,面上現在歡喜之色,澀聲道:“潛兒,是你麼?為師目下身在何處?”
朱宗潛跪倒在牀前,抓住老人雙手,虎目中隱隱閃動着淚光。
他自從闖蕩江湖,經歷過許多兇險患難,方知師父昔日在山中之時,待他之情,十分深摯,有逾父子骨肉。
要如以卓蒙身遭如此非常之慘,心中之沉哀憤痛,可想而知,但他數年以來。處處關心愛護朱宗潛,若不是已生出深摯之愛,焉能忘得掉心頭之隱恨?
目下他在神智模糊之時,一見了朱宗潛,登時清醒,可見得朱宗潛在他心中,印象何等深刻了。
以此之故,朱宗潛也懷着對待慈父的心情,望住這個命運坎坷的老人,抑制不住眼中淚水。他柔聲道:“這兒是一座佛寺,潛兒與一些好朋友寄居於此,您老前些時候可是中了沈千機的暗算嗎?”
卓蒙身子一震,突然間,十分激動地大叫一聲,接着用力地搖頭掙扎,好似忽然又陷入噩夢之中。
朱宗潛又驚駭又悲痛,全身微微發抖。
歐大先生終究是老江湖,大聲道:“朱大俠,令師想是忽然記起了什麼傷心痛苦之事。”
朱宗潛猛可醒悟,叫道:“師父!師父!請聽徒兒稟告。”
他已下了決心,是以話聲之中,除了充滿感情之外,復又極是堅強有力,實有令人鎮定下來的力量。
卓蒙果然平靜下來,喘着氣道:“沈千機太可惡了!”
朱宗潛道:“以沈千機的武功,又在負傷的情形之下,焉能反而擒住師父?可見得他一定是使用最卑鄙可恨的詭計,使師父心神震湯,失去了自制之力,沈千機乘隙出手暗算。”
這一番推論,房中之人不必聽卓蒙的回答,全都深信不疑。
佟長白厲吼一聲,四壁為之震動,他忿忿叫道:“待咱去剝了那□的皮,把他碎□萬段。”
佟長白的話,出自衷心,無可置疑。而那沈千機現下就在相隔不速的一個房間內,佟長白如若當真動手,可不難辦到。
朱宗潛搖頭道:“老佟別急,這仇非報不可,但如此一死,太便宜了那□啦!”
他並不正面阻止,只表示有毒辣的手段,果然比勸阻之言,更為有效。
佟長白哼了一聲,道:“既是如此,咱就等着。”
朱宗潛忖道:“師父所遭逢的,一定是十分傷心動情之事,假如我不去提及,他暫時可以忘記。但這股氣積鬱於心,最易失常。假如我單刀直入的觸及這件隱痛之事,他目下雖然震撼心神甚劇,事後卻反而舒服得多,自然此舉須防刺激太甚,致生意外。”
他只考慮了一下,便已橫心決定用壯士斷腕之法,讓師父心情不致長此鬱結。當下道:
“師父,沈千機一定是利用師母,使您心神震湯,遭了暗算?”
卓蒙果然身子一震,雙目發直,面容也因忿恨而現出歪曲之象。喉嚨中不知不覺發出了咆哮之聲。
房中諸人都不敢出聲,但覺這一對師徒,正演出人間罕見的慘事,既奇矣邙又緊張和可怕。
朱宗潛又道:“假如沈千機乃是傷殘師母的肢體,毀壞她的容顏,這等惡毒手段,只不過徒增師父憤恨之心,當時就能取他性命。因此,以弟子推想,沈千機一定佈置了一幕情景,讓師父一看而知,師母失節移情,以致悲憤填膺,心神震動,因而遭了對方暗算,失手被擒。”
這一番推論,誠然是合情合理,可是在此時此地覆述這等恨事無補。於卓蒙有害。眾人都生出這等感覺,因而咸認為朱宗潛或者是神志不清,所以發生錯誤。
卓蒙回想起那些情景,氣得身子不住發抖。
朱宗潛提高了聲音,問道:“師父,你們可是一眼望去,就認出師母?”
卓蒙在他堅強有力的問詢聲中,不覺點點頭。
俠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