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童曈剛走到宿舍樓的底下就覺得胸口悶悶的,非常難受,她蹲了一會兒,便劇烈地嘔吐起來。她頭重腳輕地走進宿舍,許欣怡跟她説話,她胡亂地應了幾聲,就一頭栽倒在牀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許欣怡使勁地拍着她的枕頭説:“大姐,快醒醒呀,約好是早上出發的,只等你一個人了!”
童曈説:“只等我一個人?”
許欣怡又拍了拍她的枕頭,説:“説好了要去的,別人全都安排好了,你不會這樣浪費我的青春,毀壞我的信譽吧?”
她胡亂地問:“我的電話響了沒?”
許欣怡搖了搖頭,不跟她多説,而是將她一把拽起。童曈拗不過她,只好簡單地洗漱了一下,跟着她出了門。路上,兩個人為誰來背裝零食的小包展開了討論,最後的結果是童曈穿着七分牛仔褲,看上去更適合搭配小包。
學校的大門口停了一輛白色巴士。許欣怡低聲説:“你看,車上已經坐滿人了,我們遲到了。”
童曈揹着包跟在許欣怡後面,像她的貼身保姆。
車上的空位已經不多,許欣怡和童曈的座位已近車尾。許欣怡一邊坐上座位一邊跟旁邊的人打招呼。她笑着跟一個古銅膚色、帶着酒窩、看上去很親切的人説:“丁禾,你也帶了‘家屬’過來啊?”
童曈這時注意到了陳丁禾旁邊的“家屬”——他靠窗坐着,低頭抱着胳膊,正在閉目養神,藍色的帽檐遮住了半邊臉。陳丁禾連忙用肩膀碰了碰他,説:“喂,你怎麼就打瞌睡了?”
那位“家屬”這才睜開眼睛抬起頭來:“怎麼車還沒開?”
陸希臣!確定這個人是陸希臣後,童曈連忙在他背後的位子坐好。他似乎沒有看到童曈,瞥了瞥窗外後又繼續打起盹來。
許欣怡只瞧了陸希臣一眼便兩眼發光。她側過頭,主動和他打招呼:“咦,我怎麼以前在影評社沒見過你?”
陸希臣淡淡地應了她一句:“我很少去。”
一路上,大家除了討論今天户外活動相關的事情,還聊到了影評社的一些話題。許欣怡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陸希臣。這時,廣播裏説車會繞路去青陽山,因為通往南郊的橋還在修,所以坐車的時間會比預計的長。
童曈在許欣怡耳朵邊上小聲説:“欣怡,記得我和你説過的那個主編嗎?”
許欣怡只顧着和他們聊天,沒理睬她。童曈扯了扯許欣怡的衣角,又重複了一遍。許欣怡終於不耐煩了:“童曈,你怎麼神經兮兮的?上車這麼久了你都不出聲,一開口就提什麼主編,你不是天天抱怨那個人嗎?”
陳丁禾跳起來問:“什麼主編?”
陸希臣淡淡地説:“她説的那位主編就是我。童曈,你有沒有禮貌啊,見了面也不打招呼。”
許欣怡怔住了,她瞪大眼睛看了看童曈,又看了看陸希臣,開心地説:“你就是陸希臣呀!”看到童曈對她眨了眨眼睛,許欣怡又責怪道,“你這是什麼眼神啊!連熟人都沒看見。”
童曈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説:“他也裝不認識我呢。”
陳丁禾大笑起來:“哦,你就是他的新助理?真有意思。”
陸希臣懶洋洋地抬起頭:“先前確實沒看見。後來看你縮在角落裏不敢出聲,我想,每次你看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畏縮,怕你不自在,也就裝成沒看見了。”
“你真自大,誰畏縮了?”童曈反駁。
陳丁禾笑了起來:“你們倆還真吵得起來。難怪上回希臣説,新來的助理讓他頭疼,把他害慘了。我以為是個脾氣不好的男人婆呢,原來就是你,看上去不像啊!”
被陳丁禾一説,童曈和陸希臣兩個人都不出聲了。這個圈子可真小!不過再吵下去的話,只怕要給人家添笑料了。於是童曈將耳機塞上,也閉上了眼睛。
車窗外出現了一大片樹林,大家轉移了注意力,都扭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坐車到青陽山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據説這座山的山頂在凌晨時分會升起一層潮氣,就像山峯飄着一團雲霧,因此得名“青陽雲霧”。山中有青翠的竹林,還有蜿蜒的小溪從竹林中穿過。據説,沿着它拐過一座山,便可見一條几丈長的瀑布。
下了車,走了一段山路之後,大隊伍就亂了,都分成了三五個人一組。
陳丁禾、陸希臣、許欣怡、童曈四個人踏着小溪邊上的石頭一路往前走,速度非常慢。許欣怡一直不停地向陸希臣打聽校刊的事情,以此和他套近乎。即使她是和陳丁禾講話,也總是能引到陸希臣身上來,讓他不得不説上幾句。
走了一會兒,許欣怡和陸希臣便落在了後面,童曈和陳丁禾走在了前面。童曈正想着許欣怡為什麼沒有和陳丁禾走在一起,便回頭去看他們——那兩個人正興致勃勃地拍竹子的照片。順着溪水拐彎時,陳丁禾提醒童曈:“別看他們,這裏很滑,小心摔倒。”
童曈被他一説,差點臉紅:“哦……好的,謝謝。”
陳丁禾接着説:“無論在哪裏,希臣總是很受女生歡迎。他在高中時就經常收到貼了大頭貼、噴上香水的情書。現在他的抽屜裏可能還有一大堆女孩子的照片。哪像我,呵呵。”説完,陳丁禾回頭看了後面的兩個人一眼,笑了笑。
童曈突然覺得陸希臣極其讓人厭惡,她隨口説:“不會吧,我覺得你比他好。”
陳丁禾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點害羞了。
路越來越窄,跨過了幾塊褐色的大石頭之後,陸希臣和許欣怡遠遠地落在了童曈和陳丁禾的後面。
陳丁禾問童曈:“聽許欣怡説,你很喜歡黑澤明的電影?”
童曈説:“其實我只看了他的幾部片子,我不大懂欣賞。我喜歡《羅生門》和《七武士》……覺得很有震撼力。”
陳丁禾説:“之前讀《蛤蟆的油》時,我也很佩服他。”
兩個人聊着,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半山腰的一座舊廟前。
廟的整體已經有些傾斜,木製的門廊和屋檐褪了大半的色,看上去千瘡百孔。只有門前鏤空了花紋的香爐,還殘留着當年的一點盛況。廟裏的香火的確不旺。
門院內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樹幹很粗,要七八個人才抱得過來。之前有人説,默唸心願在這棵樹下走三圈,就可以心想事成。
童曈看到許欣怡正嘻嘻哈哈地圍着樹走。陸希臣在一旁默默注視着,眼裏甚至有了笑意。
緣分這種東西很怪,有人一見就吵,有人便一見投緣。
童曈往許願池走。池子離樹十步遠,池底雕了白色的鶴,還有厚厚的一層硬幣在水中閃閃發光。據説投硬幣入池,硬幣若可以浮起來,便可以夢想成真,有緣人還可以看到鶴在水裏動。
陳丁禾端着相機去了廟的後院。童曈看了一會兒,覺得悶,便找人換了十個硬幣。她站到池子邊,心裏什麼願望也沒有許,只管往裏面投硬幣。第一個沉下去了,第二個也失敗了,但投到第三個硬幣時它竟浮了起來!她的心在狂跳,腦袋裏開始蒐集願望——“第一,我要……我要什麼來着?”這時,一個硬幣突然砸了過來,碰到了她的硬幣,兩個硬幣於是一起沉了下去!她抬頭一看,陸希臣就站在她身旁。他和自己肩並着肩——這麼近的距離讓童曈很不適應。
“幫個忙,閃開一點!”童曈不客氣地説。
“你能投,我就不能投嗎?”陸希臣揚了揚手上的硬幣,然後走開了。
“大男人還像女孩子一樣信這個,真是沒覺悟!”童曈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無所謂,我是幫許欣怡投。”不到三個小時,他已經和她親密如一家了。
“你們在説什麼?”這時,許欣怡笑嘻嘻地往池子這邊走,還帶了六七個人圍過來。大家都盯着水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投着硬幣。他們也不再説話,只是專注地盯着水面。
因為不想讓陸希臣搗鬼,童曈等他投了兩個之後,才接着投自己的硬幣。拋出的硬幣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銀色的弧線,然後打了一個圈,緊挨着另一個硬幣,竟穩穩地浮在了水面上。有人笑道:“這就叫心心相印,不知道童曈和誰這麼有緣啊?”
童曈看着這兩個硬幣直髮愣。旁邊的硬幣是誰的呢?她悄悄地環視着圍在許願池邊上的陌生面孔,然後,她看到了一個人——是陸希臣。他隔着人羣看着她,目光有些疑惑,嘴唇翕動,卻什麼話也沒説。這時,有人好玩似的撒起硬幣來,水面被打得嘩嘩響。那兩個硬幣便隨着所有的硬幣沉了下去。
許欣怡説:“希臣,把硬幣都投了吧。”
陸希臣撒完手中的硬幣之後,搖了搖頭:“唉,真沒意思。”
4.
第二天早上的陽光格外耀眼,給房間的書櫃鍍了一層看上去很舒服的黃色。童曈起牀,照例喝着牛奶,然後看書。她聽到許欣怡在和陸希臣通電話,許欣怡發出了陣陣笑聲,聲音時高時低。她牀上的維尼小熊被擠了下來。童曈撿起熊,扔回到許欣怡的牀上。許欣怡轉過身,把手放在嘴唇上,嚴厲地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許欣怡繼續背過去講電話:“昨天爬山,沒看到山頂的雲霧呢。如果下次有機會可以看到就好了,我想拍幾張照片的。哦,要清早才看得到啊?我起牀一向都非常早……”
接完電話,許欣怡一直坐在那裏傻笑。
童曈問:“你們打算再去一次那個地方?”
“那當然。”許欣怡一臉的憧憬,接着説,“童曈,你好像和陳丁禾很聊得來呢,你和他説話的時候,你的神采都不一樣,希臣也這麼説。”
聽到陸希臣的名字,童曈立刻覺得火大,她反駁道:“關他什麼事!”
“好了,我要請你吃大餐。這回我可遇到合適的人了!他根本不像你説的那樣討厭啊,我覺得他對人彬彬有禮,長得又帥並且很有學識。聽你的描述,我還以為他是個十足的惡魔呢。”許欣怡一邊説着,一邊開始換衣服。
童曈不以為然地説:“他的壞,以後你就知道了。”
不過她心裏也暗自期待,也許陸希臣和許欣怡在一起的話,會對她的室友——也就是自己,友好一點。
誰知,她又想錯了。
童曈再去校刊辦公室上班時,陸希臣指着稿紙對她説:“你自己看,又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他對她説教了一番,又説:“拿去改!嗯,就到下班時間了,差點忘了,等會兒你別走,我有東西給你。”
童曈把電腦文檔保存好,然後撥電話告訴許欣怡,她要晚點才能過去吃飯。
六點半之後,辦公室的人全走光了。這個時候的校園靜悄悄的,窗子把外面的風景剪成了一張暗色調的畫。陸希臣開始播放音樂,是空靈的《愛爾蘭玫瑰》。童曈關上電腦後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她慢吞吞地洗了很久。出來時,她竟看到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從陸希臣的辦公室裏跑了出來,兩個人差點撞上——是小凡。
童曈有些疑惑地想,陸希臣莫非和小凡……
此時,房間裏的音樂停了,陸希臣端了一杯咖啡走了出來。
童曈説:“我剛剛看到小凡,她來……”
陸希臣抿了一口咖啡,含糊不清地打斷童曈:“她忘了東西。”
童曈總覺得哪裏不對。
陸希臣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丟了一句:“八卦的人最討厭。”説着他把咖啡一口喝盡,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白色信封。打開信封,童曈看到裏面有三張照片,都是呈綠色調的一個留着蘑菇頭女生的半身照:一張是她站在許願池邊上,一手投幣,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角,看上去有幾分緊張和躊躇;另外兩張照片上是她站在許願樹下低着頭,發着呆。陸希臣倚在門邊,説:“丁禾的照片一向拍得不錯。因為這兩天許欣怡沒來影評社,所以他讓我交給你。”
童曈瞅了一眼照片,説:“替我謝謝他吧。”
陸希臣緊接着説:“好吧,我問你,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
“我聽許欣怡説過,你和那個畫畫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
陸希臣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到她心裏去一樣:“是嗎?”
童曈把頭低下去,眼睛看着他領口的琥珀墜子,它正泛着黃色的甜潤的光——她突然覺得肚子很餓,便不耐煩地説道:“你什麼意思?”
陸希臣回答:“丁禾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你可以考慮一下。”
這時,童曈的手機收到了新短信。
她一邊按着鍵一邊問陸希臣:“是他讓你來説媒了?”
“不,他沒讓我特意説什麼。昨天他給我照片時跟我説,你人很好,他很喜歡你。我想,你應該對他印象也不錯。不然那天也不會老跟在他後面。”
“我跟在他後面?我的事用不着你來操心!”
“女孩子家要温柔一點!丁禾以為我們在同一個辦公室,關係應該不差。”
童曈覺得陸希臣的話聽上去有點怪:“這麼説,我們實際上關係很差?”
“這話要看你自己怎麼想。你對我有很強的戒備心,老在防備我找你麻煩。不錯,我對你是稍微嚴格了一點,但從沒有想過要故意為難你。從某個角度來説,你不覺得我是在幫助你嗎?”
許欣怡發來短信問童曈,她約了陸希臣,問她要不要一起來。童曈回了一個“不”字,然後抬頭對陸希臣説:“你在幫我?我可沒看出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説的。丁禾的事,你就不用多説了。”
陸希臣説:“你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童曈想反問“你對許欣怡有沒有好感”時,許欣怡又發了幾條短信來問她陸希臣是否已出門。童曈覺得有點混亂,她將照片往電腦桌的抽屜裏一塞,對陸希臣説:“我有説我喜歡丁禾嗎?你多管閒事幹什麼!”
然後,她一個人衝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