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人間,壯士空老邊關。
不聞春風折柳,只見大漠孤煙。
時光便如同這天空的白雲,悠悠來去,在不經意間將人的黑髮染白,當年正值妙齡的少女此時已成了婦人,雄姿英發的少年臉上也有了風霜,而那大漠中的龍門客棧卻沒有變,依然倔強地屹立在無邊無際的黃沙中。
自從當年那一場血戰之後,玉玲瓏留在龍門客棧已有十六年,大漠的風沙在她臉上似乎沒有佔到多少便宜,她看上去仍舊光彩照人,如同黃沙中的一顆明珠,每天都在閃着光。
今天陽光很好,玉玲瓏穿着一身淺粉色的長裙,蓬鬆着頭髮,招呼夥計們接待客人。經過多年風雨,此時她看起來已經是一個地道的老闆娘了。金鐵風沒了一條膀子,已不在前台招呼,只管後面的事。
外面駝鈴聲響起,又是一隊客商到來了,在這十幾年裏,玉玲瓏也不知迎來了多少這樣的客商,送走了多少這樣的駝隊,龍門客棧,彷彿永遠都是這些商人的休息所。
客人約有十七八個,看樣子也只是路過,不想在這裏投宿,那些一早就候在客棧裏的馬賊也打不起精神,因為誰都可以看得出這幫人沒有什麼油水。玉玲瓏也這樣想着,挨個兒招呼着客人,直到最後一個人走進來。
這人頭上戴着個大竹笠,壓得很低,把整張臉都擋住了,玉玲瓏只能看到一個尖削的下巴。這人走到玉玲瓏面前,低聲道:有上房麼?這聲音聽上去又啞又沙,像一把沙子在磨着鍋底,讓人極不舒服。
玉玲瓏笑道:有啊。不知客官打哪兒來,要住幾天呀?這些年來,她已完全適應了龍門這地方的人情風土。那人並不回答,只是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將手中的一個長條形的木盒往桌上一扔,道:有酒麼?玉玲瓏向櫃枱揚揚手:黑子,上酒。
看來他並不是和這隊客商一路的,想必只是和這些人臨時走在一起,這下子馬賊的眼睛都亮起來,他們只聽這人將盒子扔在桌子上的聲音就知道,這個盒子絕對不輕,一個頭目向身邊兩個正在擲骰子的人遞了個眼色,那兩人會意,突然一人大叫一聲,道:唉,你這小子豬油蒙了心!敢拿這種灌鉛的骰子騙你老爺!説着當胸一拳把另一個滿臉大麻子的人打得轉了出去,那麻子被打得轉了幾個圈子,撞上了那客人的桌子,麻子忙用手一扶那盒子,賠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了。説完向那頭目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這是信號,表明這個盒子裏裝得決不是平常之物。
那頭目看着麻子,也輕輕點了點頭。這麻子會意,突然抱起那個木頭盒子,轉身就跑。那頭目等幾個人也跳起來,大叫道:那小子站住,大白天的敢搶人東西,往哪裏跑?幾個人這樣一擁而上,反而將大門堵住了。而那個麻子早已跑得很遠了。
那頭目轉回臉,看了一下那客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客人竟還是紋絲不動,彷彿那不是自己的東西一樣。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連頭都沒有抬過。那頭目倒沒了底,他慢慢走到前,輕道:老兄,這地方,財不露白,你認倒黴吧。那客人淡淡地道:不妨事,他會送回來。頭目怔了一下,冷笑道:財入賊手,肉入虎口,還想得回來?兄台,破財免災,嘴上就不要找台階了吧。那客人不答,又低頭喝起酒來。
事實上,這個人從進到龍門客棧裏來,就沒有正眼瞧過一個人。同樣,也沒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那個大竹笠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那頭目臉上帶着冷笑,伸出手,慢慢去掀這客人的竹笠
突然間砰地一聲大震,大門被猛得撞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那頭目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屋子裏所有人也都看向此人。
這人不是別個,竟是方才偷盒子的大麻子。此時看他那張麻子臉一會兒漲得通紅,一會兒又嚇得慘白,雙手哆哆嗦嗦地捧着那個盒子,像是捧着閻王爺的招魂帖似的,放下擔心,捧着又燒手。
他戰戰兢兢地來到那客人身邊,顫抖着雙手,將盒子輕輕地放在原位,忙不迭地拱手道:小小人有眼不不識有眼無珠得罪得罪看他的樣子,恨不得能跪下來舔那人的腳後跟。
那客人依舊不理,只是在慢條斯理地喝他的酒。
麻子臉上恐懼之色更重,突然一伸手,從懷裏拔出一柄刀子,眾人都道他要和這人拼命,心裏正要喝彩,卻見那麻子將刀尖對着自己的一隻眼,想要捅,卻又下不去手,咬牙切齒地試了幾次,都不敢下刀子。
那客人見了,冷哼一聲,一拍桌子,砰的一聲,桌上一根筷子飛了起來,正點在麻子握刀的手肘上,那麻子小臂一緊,一刀子下去,那隻眼睛立時被刺瞎,鮮血奪眶而出,流了滿臉。
麻子大聲慘叫,扔下刀子,卻還是睜着一隻眼向那客人看,那客人冷冷地擠出一個字:滾!麻子如獲大赦,喜道:謝謝謝捂着一隻瞎眼奪門而逃。
客棧裏的人此時才明白那麻子為什麼會如此害怕,原來這客人的東西是不能輕易動的,不然就要付出一隻眼睛的代價。這人到底是誰?這盒子裏到底有什麼?
那頭目也被方才的情形嚇住了,一步步向後退去。那客人仍不抬頭,只是淡淡道:想走?那頭目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道:走走又如何?那客人道:走的話,每人留下一隻眼睛。那頭目臉上的肉抽動幾下,咬牙道:我們不留又怎樣?
他的話只到此為止,一道耀眼奪目的青光閃過,他的臉上突然就多了朵花,血花。血花隨着慘叫聲迸出,他的一雙眼睛都已被刺瞎。而那客人彷彿根本就沒離開過椅子,那道青光就是從那盒子裏發出的,可沒有一個人能看清楚那是什麼兵器。
他用那仍舊平靜如死水般的聲音道:不留一隻,就留一雙。那頭目慘叫道:上,上,媽的給我做了他。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動,所有人都已被這人可怕的招法嚇呆了。此時金鐵風也來到玉玲瓏身邊,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他們已隱約猜出這人是誰了。
這人刺瞎了頭目的雙眼,竟還不肯罷休,對那頭目身後幾人道:我的話你們沒聽到?那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恐懼之色,但真要自己下手毀招子,他們還沒這個狠勁,正在猶豫,這客人又是一聲冷笑,左手已撫在那盒子上,幾個人後退幾步,像看怪物一般盯着這人的手,他們知道只要這隻手再一動,就不知誰又要成為瞎子了。
眼看他又要出手傷人之時,突然從客棧外傳來一陣輕咳之聲。
咳嗽很輕,卻很厲害,像是一個重病的人發出的。那咳嗽的人遠在數百步外,但是這陣咳嗽卻使得客棧裏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客人方要發作,聽到這咳嗽聲,那像拉滿了的弓一般的身子突然僵住,隨後又慢慢放鬆,最後那股殺氣終於平息下去,他慢慢收回手,又抄起了酒壺,卻發現壺裏已空了。
他抬眼看了看玉玲瓏,晃了晃酒壺,玉玲瓏又取了一壺酒放在他桌上,雙手一抱,悠然道:這位客官好快的手哇客人倒了一杯,淡淡道:老闆娘好定的心哪!
那些馬賊見這客人不再出手,如獲至寶一般,擁着那瞎眼的頭目一溜煙地向外走,走到門外,他們看到了這個咳嗽的人。
這人大約四十來歲,面色慘白,盡是病容,一身青衣黑帽,帽子上還插着一支紅翎,腰間掛着一柄刀,竟然是個捕快。
馬賊們怔住了。捕快並沒有什麼稀奇,稀奇的是在這地方看到捕快。就如同在大海里看到魚不奇怪,但在沙漠裏看到魚就奇怪了。
捕快走近了,馬賊們暗暗將刀緊緊握在手中,但誰都沒有敢出手,這個捕快一邊咳嗽一邊走來,那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他的手並沒有握着刀柄,但他身上竟有一種比方才那客人還可怕的東西。
沙漠裏最可怕的是狼羣,但此時馬賊們寧可面對着狼羣進行一場肉搏,也不想與他面對片刻。
六月的陽光很好,但幾個馬賊身上竟然一陣陣發寒,當這個捕快走過去時,一個馬賊突然看到他的後脖子上露出一隻刺青的龍爪。
那捕快沒有理會這些人,他一步一咳地走進了龍門客棧。
金鐵風與玉玲瓏當然早就看到了他,二人心裏都是一驚,龍門客棧在這地方開了二十年,從沒有一個公門人來過,因為方圓數百里之內,無人不知龍門客棧的大名,龍門客棧中不但藏龍卧虎,而且與邊關的官老爺們也有點交情,那些一般的公人是不敢來這裏的。
而這個滿面病容的捕快會是誰呢?
不管是誰,既然開的是客棧,就是與人打交道的買賣,有人進門,總要上去招呼的,於是玉玲瓏就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喲,這位差官她的話還沒説完,那捕快突然一抬頭,目光中射出兩道寒光,直視玉玲瓏:走開,京城刑堂捕快,奉命緝拿殺人逃犯邱殘月,餘者不問,拒捕者死,幫兇者連坐。
説完,他的目光就盯在那愛刺人眼睛的客人身上。
玉玲瓏心裏一動,又與金鐵風對視一眼,都暗道:果然是他。怪不得方才那麻子拿了他的盒子會嚇成那樣,原來那裏面裝的就是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子母劍。
子母劍邱殘月,在江湖之中可是大名鼎鼎,此人行事亦正亦邪,脾氣喜怒無常,手中一柄子母追魂劍神出鬼沒,據説從沒有人見過這柄劍的樣子,見過的人都下了地獄。另外他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誰有意動了他的劍,就要留下眼睛,不留眼睛的就留下一條命。
當然有人懷疑過這句話,南海劍仙與聞名遐邇的木劍蕭離,就因為不信這句話而一個變成了瞎子,另一個沒了性命。
從那以後,邱殘月的名字在江湖中叫得更響亮了。而現在,一個小小的捕快就敢來動邱殘月,看來是不要命了。
那捕快叫了這一聲以後,客棧裏的客人都閃到了一邊,中間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沒有人説話,大家都想看這齣好戲。那個叫邱殘月的如此厲害,真不知青光一閃之下,這捕快還能不能叫出第二聲。
玉玲瓏與金鐵風並肩站在櫃枱邊,臉上滿不在乎,他們已看出這捕快不是一般人,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各式各樣的人他們都打過交道,店裏發生這點兒事在他們來説就像吹進來一些沙子似的,司空見慣了。
忽聽一聲呼喝:來啦,肉包子,熱騰騰的只見小黑子端了一盤包子出來,他一探頭,正看到那捕快,臉色立時變了,如同見了鬼一般,全身都抖動起來,手裏的盤子也端不住了,向地上掉去。
金鐵風眼疾手快,獨臂一伸,將盤子連底接住,送回到他手裏,喝道:你他孃的,熱暈了頭是不是?小黑子話也不説,端着盤子一轉身,縮了回去。卻又隔着門簾向金鐵風招手:掌櫃的,你來!金鐵風不知何事,跟了進去。小黑子湊近他的耳邊,説着什麼。
那捕快並沒有注意這邊,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邱殘月,邱殘月自打那捕快一進屋子,他就靜了下來,靜得像是一尊石像,連那隻執杯的手都放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他的手離那個盒子有一尺來遠,但屋子裏的人都不懷疑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劍拔出來,擊殺那捕快於當場。
奇怪的是,邱殘月一直沒動,直到那捕快拉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後,他才輕輕嘆息了一聲。既像是呼氣,又像是在吸氣。好像他極力才能穩定住心神一般。
那捕快一屁股猛坐下來,他還是在咳嗽,有時甚至全身都因為咳嗽而縮成一團,看樣子邱殘月只要一伸手,就能將他立斃劍下。但邱殘月卻沒有出手,他連頭也沒有抬過。
等到捕快咳嗽稍稍止住了一些,他才用一塊髒乎乎的手帕擦了擦嘴,又將手帕放回懷裏,抓起桌子上的酒壺,先灌了一通,才抬頭看着邱殘月,豪笑道:你想不到吧,老子還是追來了。你以為請得動黑雲寨三位頭領,就可以擋住我?邱殘月左手一緊,道:你殺了他們?做捕快的就可以隨便殺人麼?那捕快道:你已是死犯,幫兇者連坐。
邱殘月臉上的肉在顫動,他的目光變得呆滯了許多,那捕快從懷裏取出一張海捕公文,在邱殘月面前一晃,道:你是刑部通緝的要犯,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邱殘月冷笑道:你一路追來,能不死已是奇蹟,還能抓我歸案?那捕快一字字道:抓你是我的職責所在,在我手上,你要敢不聽話,我會讓你看到你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話剛説完,那捕快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張桌子突然平平塌了下去,捕快拔刀在手,刀尖斜指身側,邱殘月靜靜地坐在原地,沒有回答,但胸膛卻突然劇烈起伏起來。
龍門客棧突然靜了下來,連人的輕微呼吸聲都能聽到。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肅殺之氣升起,這股殺氣越來越強烈,不要説金玉二人,連那些普通客人都感覺到了。人們越站越遠,有幾個人已悄悄地跑到了門外。
客棧裏的夥計卻站在一邊看熱鬧,有兩人甚至還打起了賭,賭他們兩個誰勝誰輸,玉玲瓏冷眼旁觀,她看得出來,這兩人早就交過手,邱殘月應是吃了苦頭,所以才要朋友幫忙擋住那捕快,可現在看來,那捕快也受了傷,勝負倒不分明。
刀在手中,卻沒有一絲顫動;劍在匣內,卻已經呼之欲出。兩人之間的殺氣越來越濃,濃得不可化解。驀地一聲輕叱,刀尖直起,便欲刺出,而邱殘月的左手也已經搭在盒子上,眼見這一場龍虎鬥便要上演,卻突然冒出一聲怪叫,在兩人中間猛地冒出一個鬼臉來。
這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鬼臉,對着那捕快的一面畫的是咬牙怒目的鐘馗,對着邱殘月的另一面畫的是呵呵傻笑的豬八戒,這鬼臉戴在一個人的頭上,正在搖頭晃腦。那捕快嚇了一跳,單刀揮出,刺了過去。
忽聽一聲嬌喝,幾片柳葉形的刀片飛來,將刀打得一歪,一人像閃電般躥了過來,一把摟起了中間那戴鬼臉之人,那刀片正是玉玲瓏發出的,而救人的人卻是邱殘月。
邱殘月面對着玉玲瓏,相思柳葉發出之時,他心神一分,以為有人要助捕快關夢龍,劍光不由一頓,可那捕快卻沒有看到後邊,相思柳葉也只是將他的刀擊得歪了歪,他心思要快得多,猛然躍起,一刀斫下。
只聽轟然聲響,然後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二人相對而立,相距不過五尺,邱殘月的劍抵在那捕快左肩頭,而捕快的那柄刀正指在邱殘月咽喉上。
兩個人都定住不動了,只有四隻眼睛在相互對視。噗的一聲,被刀氣割裂的斗笠從邱殘月頭上落下來,分為兩半,露出了他的臉。
所有人都怔住了,每雙眼睛都盯着邱殘月,盯着他的臉。
這張臉竟是如此的多情。
他的年紀已不輕,眼角已有了輕微的皺紋,但那直挺的鼻子,緊抿着如一彎殘月的嘴唇,加上稍顯尖削的下頷,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要小。
説他多情是因為那雙眼。這雙眼其實更適合長在女人的臉上。它不大不小,黑白分明,目光流轉之間,一股傷入骨髓的憂鬱讓人怦然心動,這雙眼看上去總透着一種矇矓,如同在薄霧中看到兩塊晶瑩的水晶一般。
客棧裏突然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出聲。這種沉靜彷彿很長,其實只不過一剎那,就被一聲笑劃破了。
這笑聲來自邱殘月的懷裏。他將那戴鬼臉的人攬在懷中,那人伸手從臉上將鬼臉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白裏透紅、珠光玉潤的小臉。方才差點兒丟掉性命的舉動對於這個女孩兒來説竟沒有絲毫的影響。
玉玲瓏又驚又氣,喝道:鑲兒,你不要命了!説着從邱殘月懷中將女孩拉過來,沒想到那女孩子竟然十分乖滑,一個旋身就避了開去,對玉玲瓏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玉玲瓏搖了搖頭,看上去對這女孩子也沒有什麼辦法。
夥計阿木走過來,對那孩子説道:鑲玉,來。
原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兒就是金鐵風與玉玲瓏的獨生女兒,大名喚做金鑲玉的。她今年已有十五歲,生得一副美人坯子,腦子裏從沒有害怕的念頭,四五歲時就一個人跑到沙漠裏抓毒蛇蜥蜴,七歲時就用刀子將一個摸她臉蛋的客人的鼻子割下一半,活脱脱是個小女魔頭。玉玲瓏總説這孩子有一副毒蛇性子,但金鐵風卻是十分喜歡,説自己的接班人就應當這樣子,如果像大小姐那樣專攻琴棋書畫、女紅針黹,身形如柳,弱不禁風,那他的龍門客棧也算是開到了頭,以後總要改姓的。
可這孩子單單就怕了一個人,這人就是阿木。金鑲玉只要一到了阿木身邊,管保乖得像個泥娃娃,大氣也不敢出。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大家都明白,阿木平時雖然不多説半個字,臉也總是陰沉得像一潭死水,但對金鑲玉卻是最好的,好得就像是對他的親女兒一樣。
現在阿木在叫她,金鑲玉雖然不情願,但也沒有説什麼,撅着嘴走了過去,眼睛卻始終瞟着邱殘月。
邱殘月緩緩閉上了眼睛,手一鬆,將手中的子母劍向地上一插,道:你動手吧。那捕快道:你要我殺你?邱殘月道:我決不讓你帶我回京城,你若一定要帶,就帶我的頭。
那捕快哼了一聲,突然手一顫,以刀尖封了邱殘月身上幾處大穴,道: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邱殘月冷笑:從此地到京城,最少也要十天路程,我若絕食,七天便死。
那捕快怔住了,這招他倒沒想到。正進退兩難之時,忽聽一聲冷笑:你想死,我成全!那捕快猛一抬頭,就見一道烏光向邱殘月頭頂猛斬下來!那捕快當然不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身前,刀背向上一迎,只聽嗡然一聲,刀停在半空,再看那道烏光,竟然是一隻手,阿木的手。
阿木帶了金鑲玉,卻並沒有離開,他悄悄繞到二人身邊,由於行動十分笨拙,沒人注意到他,但他的手卻是出奇地快,出奇地準,手腕一翻便將刀握在手中。只聽啪的一聲,那柄鋼刀已變成了兩段。血,從斷刀上流了下來,可阿木竟然像是抓住了一個蘿蔔一樣,沒有一絲痛苦之色。
説話的不是阿木,而是屋頂上的人,那人臉色如炭,身形如電,正是小黑子,他一個細胸巧翻雲從屋樑上飛下來,落在那捕快面前,兩臂一伸,將那捕快的雙手牢牢箍住,又聽兩聲急響,鐵琴先生彈出兩顆算珠,正打在那捕快的後背。
在這三大高手的夾擊之下,沒有幾個人能討得了好去。只一個照面,那捕快便不能動了,就像邱殘月一樣僵在當地。
只聽小黑子一陣冷笑:關夢龍,你想不到也有今天吧。鐵琴先生一抖算盤,道:山不轉水轉,十幾年來關大捕頭一向可好?
關夢龍仔細看了看他們三人,冷哼道:白金龍、唐知、鐵琴先生,原來這十幾年來你們一直龜縮在龍門客棧,做別人的狗,怪不得你們的牙越來越利了。阿木眼睛一寒,反手一掌打在關夢龍臉上,關夢龍毫無懼色,吐了一口帶血的口水,道:你一直是這樣咬人的麼?
阿木還要打,卻被鐵琴先生擋住了,因為金鐵風已走過來。他早看出他不是常人,卻沒想到他是北京刑部大堂最有名的鐵血捕頭,關夢龍。
他名氣大,是因為功勞大,他曾經一個人獨闖躍龍潭,當着神龍九劍的面,將藏在那裏的巨犯花毒蜂繩之以法。這一役使他威名遠震,從一個普通捕快一躍成為副總捕頭。
對於這個人,金鐵風和玉玲瓏都是知道的,他們更明白得罪了他就等於得罪了整個刑部捕房,就算將他殺了,可是以關夢龍的精明,又如何不會設下眼線?遲早刑部總會知道的。
龍門客棧在這條道上狂了二十多年,一向是黑白通吃,自然有它的道理,對於官面上一向是不輕易得罪的,甚至平時還曾悉心打點過,唯一一次傷筋動骨便是在十六年前救玉玲瓏那次,死了不少夥計,金鐵風也沒了一條胳膊。眼下對於關夢龍,他們也不想將他作弄得太苦。
金鐵風來到關夢龍面前,笑道:關大捕頭,我這三個夥計得罪之處,還請你寬宏大量,只要你不動他們,我金鐵風決不碰你一指頭。關夢龍冷哼道:我要抓人,他們憑什麼插手,莫不是你們蛇鼠一窩?邱殘月請得動黑雲寨當家,也就請得動你們龍門客棧。
金鐵風道:你們之間的事,龍門客棧一無所知,他是犯人,你是官人,你抓他就像貓抓老鼠一樣天經地義,我不想插手其中,可我這三個夥計似乎和你有點兒過節兒。小黑子道:當家的,我們三個之所以無處容身,逃來這裏,一切都是這關某所賜。關夢龍目光一掃,道:白金龍身為武當弟子,卻不守清規,天蕩山下姦殺良家女子;唐知心狠手毒,半途劫殺山東巡撫馬仲玉全家;鐵琴先生貪財,劫過八萬兩的賑災餉銀。你三人都是身帶重案,一逃十幾年,以為就能銷案了麼?
小黑子急道:放你媽的屁,我又怎會鐵琴先生一擋他的話頭,道:就算這些事都是我們做的,你關大捕頭又能如何?我們要殺你,就當踩死一隻螞蟻,只是因為當家的給你面子,你才有機會説話。關夢龍面不改色,哈哈一笑:老子從當上捕快那天起,就沒想過要善終,死在哪裏都一樣,天下的黃土埋天下的人,姓關的要是怕死,也不敢來這龍門客棧。
阿木臉上的肉一顫,眼睛一翻,他的手又已抬起。此時已近黃昏,從窗子透過來的夕陽中看去,他的手已變了顏色,變成了一種不祥的青灰色。這一掌要是下去,關夢龍的臉只怕也要變得和這隻手一樣顏色了。
金鐵風眼睛一翻,瞪了阿木一眼,道:你帶鑲兒到後邊去。阿木看着金鐵風,放下手掌,拉起金鑲玉,不情願地向後走去。
金鑲玉雙眼一直沒離開過邱殘月,此時跟在阿木身後,還向邱殘月回頭看去,撲哧笑出聲來。她的眼珠在轉,天知道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太陽落下去了,大漠上又變得漆黑一片,方才熱得幾乎能蒸得熟雞蛋,此時卻冷得能將酒凍成冰。龍門客棧的燈籠已升起來,與天上的繁星相比,這方圓幾十裏僅有的一點燈光,實在微不足道,但就是這一點微弱的燈光,就能給人以温暖的感覺,這又是萬千星光所比不上的。
金鐵風關上門,來到燈下,看着玉玲瓏緊緊鎖着的雙眉,輕輕嘆息了一聲。玉玲瓏道:你也在為難?金鐵風道:世上最難惹的人,一是官,二是賊,現在都來了,不為難才怪。
玉玲瓏道:那我們怎麼辦?總不能關他們一輩子。金鐵風道:邱殘月是黑道上極有名的人物,與眾多黑道高手都有關係,若交給關夢龍帶走,那些人會認為是咱們與官府有勾結。可關夢龍也不是好送的菩薩,若放走了邱殘月,説不定他就會拿龍門客棧開刀,況且阿木他們幾個人已在他面前露了相,難保他不打龍門客棧的主意。玉玲瓏道:如此,真是進退兩難。
金鐵風走到窗子邊,聽着靜夜裏的風聲,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道:你我相知十幾年,大風大浪也不知經過多少,這點兒小事還難不倒咱們龍門客棧。玉玲瓏道:你有辦法?金鐵風笑道:我他只説出一個字,突然門被敲響了,聲音很急,還有人輕聲在叫:當家的,當家的金鐵風臉色一變,一手拉開屋門,小黑子站在門口,一臉焦急之色:當家的,不好了,邱殘月不見了。
金鐵風眉峯一揚,道:什麼時候?小黑子道:不清楚,可是送飯的時候還在。玉玲瓏道:那最少也有兩個時辰了,這段時間他的屋裏有沒有人去過?小黑子搖搖頭:沒有人。玉玲瓏不再問什麼了,她絕對相信小黑子的話,是她派小黑子在屋子外面看守的,他説沒人進去,那就算一隻老鼠也沒進去過。
這時,客棧裏的夥計們也都趕了過來,大家圍在一起,看着金鐵風。
鐵琴先生沉吟道:邱殘月的穴道被關夢龍封了七八處,沒道理能自己解開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關夢龍連他的氣海穴都封了,就算他內力高到可怕,也不能自行撞開穴道。
金鐵風一直在沉思,這時才道:逃便逃了吧,哼,請神容易送神難,就算他不逃,我還想送他走哩。玉玲瓏道:不錯,現在不妨也把那姓關的放了,他們之間的事,咱們龍門客棧不再插手了。
小黑子急道:當家的,不能放關夢龍金鐵風一瞪眼:那你説怎麼辦?殺了他?小黑子不吭氣了。金鐵風甩了他一眼:阿木,去把姓關的放出來玉玲瓏突然間像想起了什麼,叫道:鑲兒呢?快去找鑲兒
片刻以後,大家都回到金鐵風的屋子裏,從每個人驚慌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沒有找到金鑲玉。夥計們把龍門客棧幾乎要翻過來了,每個能躲人的地方都找了個底朝天,可就是沒找到這兩人。
玉玲瓏呆坐在椅子上,眼淚已止不住流了下來。金鐵風臉色鐵青,屋子裏靜得能聽得見人心跳。
就在這時,一個小夥計跑進來,遞給金鐵風一張字條,道:當家的,這是在屋檐下發現的。另外還有這個。連着紙條遞過來的,還有一把小小的匕首。金鐵風在燈下打開字條,上面的字僅有寥寥幾個:想要你女兒,京城。他的手微微有些發顫,這個細小的動作沒有躲過玉玲瓏的眼睛,她搶過紙條,看了看,道:邱殘月把鑲兒搶走了?金鐵風肯定地道:很有可能。看來有人要對付龍門客棧了。玉玲瓏站到他身邊,輕輕道:京城?曹少欽?金鐵風道:絕對是他。玉玲瓏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口中喃喃道:十六年了,十六年前
她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令她永生難忘的日子,曹少欽,楚夢白,傅人龍,金鐵風的斷臂,那柄彎刀,血色中的龍門客棧
金鐵風並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只是接道:這些年來,曹少欽一直沒有對付我們,是因為他在京城拔不開腿。王振死後,朝中的勢力重新劃分,這曹少欽本來獲罪當貶,但幾經沉浮,又重新手握權柄,當上了東廠督公,把持朝野,弄得烏煙瘴氣。最近曹少欽一力建立東廠權威,吸納了眾多的黑道高手,我聽道上的人講,黑刀銀髮青麪皮這三個煞星,還有千面人屠等人,也被收入東廠,身居要職。曹少欽一旦鼻孔朝天,便要對付龍門客棧了。
鐵琴先生道:只是這次他學乖了,不來明的來暗的。小黑子急道:管它明的暗的,先把鑲兒追回來要緊。我現在就去追。金鐵風輕輕搖手道:不用,我方才看過,槽中最好的兩匹追風馬,都已不見了。其他的三匹馬都被斬斷了脖子,只剩下了駱駝,是無法追上他們的。
小黑子汗都流了出來,道:那怎麼辦?鑲兒在他們手裏,遲一分,險一分。金鐵風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握住了玉玲瓏的手,燈光照在他們臉上,竟是出奇的平靜,二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相視不語,最後同時點了點頭。他們雖然都沒有説話,但心裏所想的不約而同,只是這一去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此時關夢龍也已給帶過來,他冷冷地盯着金鐵風,道:現在知道窩藏罪犯的好處了?金鐵風哼了一聲:關大捕頭,咱們龍門客棧從不求人,沒有你也一樣辦事,只不過不想得罪官面,才不得不做個樣子,你關大捕頭要是給面子,大家都好看,不然的話,也別怪我老和尚搬家吹燈拔蠟燭!關夢龍哈哈大笑。
夜風更冷,寒氣更濃,四人騎乘着四匹駱駝離開了龍門客棧,向東方走去,他們分別是金鐵風、玉玲瓏、關夢龍與鐵琴先生,別人都被留在客棧,由小黑子與阿木暫時代理掌櫃。
曹少欽會把金鑲玉怎樣?他們無法預知前路上的吉凶,只有一點他們心裏都清楚,京城中已設下了可怕的陷阱,而他們就是自投羅網的獵物。
天已亮了,陽光照在大地上,現在正是清晨,陽光還不太毒,落在人臉上並沒有烤炙的感覺,而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金鐵風猜得沒錯,現在邱殘月就騎在一匹快馬上,正趕往京城。他沒了斗笠,卻用一塊白紗矇住了臉,只露出那雙眼睛。此時他正回憶着昨晚的那一幕。
夜色剛剛黑下來,邱殘月閉着眼睛縮在角落裏,屋子裏暗得很,只是從一扇很小的窗子裏透出些光亮,還有外面不住的喧譁之聲。粗豪、野蠻、鐵血,加上辛辣的燒刀子,形成了龍門客棧獨有的氣質。
突然,後牆上的窗子一聲輕響,開了一條小縫,冷風立時灌了進來,隨着冷風颳進來一條小小的黑影,這黑影全無聲息,就像一隻小貓。
邱殘月的眼皮抬了抬,眼睛裏閃出了一絲寒光。
這隻小貓慢慢走過來,站在邱殘月面前,邱殘月張眼望去,看到的是一雙貓也似的眼睛,狡黠、鋭利、兇狠,卻又帶着一絲獨特的風情,如同一把塗着胭脂的刀。
事實上,金鑲玉的人也正是如此。
邱殘月就這樣看着她,不説話,金鑲玉也瞪着貓一樣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邱殘月。屋裏比方才還要靜。
突然,金鑲玉一聲輕笑,輕輕説道:老頭兒,打什麼地方來呀?她雙手一叉腰,還故意扭了兩扭,極力地做出風情的樣子,但由於她年紀還小,看上去十分幼稚。
邱殘月不理她。金鑲玉見他不説話,冷笑一聲,道:你不説我也知道,你是從京城來!邱殘月吃了一驚,猛抬眼盯着她。金鑲玉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撇:這還能難得倒小姑奶奶?她一把脱下邱殘月的靴子,指着道:這是步雲齋的鞋子吧,看樣子還挺新的,是不是剛剛偷來不久呀?步雲齋別無分號,只在京城西街板門巷,老頭兒,我沒説錯吧?
邱殘月心裏暗暗吃了一驚,臉上卻不顯出來,淡淡道:小丫頭眼力還行。金鑲玉一臉得意:我厲害的地方還多着哩。邱殘月冷笑。
金鑲玉見他不服,又像變戲法似的由身後一伸手,捧出一個盒子,正是邱殘月的子母劍。邱殘月眼睛一亮,金鑲玉嘻嘻一笑,道:想要不?想要咱們就拉鈎!邱殘月啞着嗓子:條件?金鑲玉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裝出一身的江湖氣讚道:果然是江湖漢子,夠爽快。隨後壓低了聲音道,你答應我,留下來陪我幾天。邱殘月不動聲色,道:做什麼?金鑲玉擺弄着他的劍,淡然道:不做什麼,只想讓你陪着我説説話。説完,偷偷地瞟了邱殘月一眼。
邱殘月似乎沒有看到,冷笑一聲,道:我沒工夫。金鑲玉也冷笑道:我可有工夫,你如果不答應,我會讓你好看。説着她從懷裏取出一片雁毛,扒去邱殘月的襪底,在他的腳底板上來回輕輕搔動。
一股劇烈的麻癢從腳心傳來,可邱殘月又偏偏被封住了穴道,動不得半分,那股難受的滋味可想而知。邱殘月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金鑲玉停止了動作,道:應不應?你不應,我天天來。直到弄得你尿褲子!哼,一個大男人如果尿了褲子,可好看得很哪!邱殘月吐出長長一口氣,道:好,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不能在龍門客棧,官面上正在抓我,你如果想讓我陪你玩兒,咱們可以去京城。
金鑲玉手託着腮,看着窗子外面的暗夜天空,不屑地道:京城?有什麼好玩的?邱殘月低聲道:天子腳下,什麼好玩的都有,像什麼比人還高的會飛的紙鳶,會動的洋畫兒,金黃色的糖葫蘆,噴香的年糕,天下最好的胭脂水粉,最好看最名貴的首飾金鑲玉眼睛越睜越大,最後迫不及待地拉住邱殘月的手,笑嘻嘻地説道:那還等什麼,快走啊!
邱殘月看着金鑲玉那猴急的樣子,卻不回答,金鑲玉見他不説話,有些發急:為什麼不動?邱殘月低聲道:我的穴道未解,先為我解穴。金鑲玉罵道:這時候你怎麼不叫我小丫頭了?我要會解還用你廢話?邱殘月冷笑:那你還是走吧。當我什麼也沒説。金鑲玉罵道:走你個爹呀!我要去京城玩,你是我的僕人,得陪我去!邱殘月冷笑道:好啊,不如你揹我走金鑲玉呸了一聲,突然見到邱殘月那隻赤腳,眼珠兒一轉,立時有了壞主意,她膩到邱殘月懷裏,撒嬌道:你是不是非要讓我為你解穴呀?邱殘月道:哼,可你沒這本
他話沒説完,金鑲玉已用一根尖鋭的銀針猛地刺入他的腳指甲縫裏!這突然而劇烈的疼痛使得邱殘月整個身子都跳了起來,低吼了一聲,金鑲玉像是早知道他會這樣,一隻手已捂住他的嘴。邱殘月被這一針刺得出了一身冷汗,內息急躥,竟然衝破了諸處穴道,身得自由。
金鑲玉在他耳朵邊上一笑:怎麼樣?穴道開了吧。邱殘月抽緊的身子慢慢放鬆,抹一把頭上的汗珠,抄起地上的劍盒。二人一前一後,輕輕溜出來,到了後面,金鑲玉拉了兩匹馬,與邱殘月一同上馬,但又跳下來,一把奪過邱殘月的劍盒,沒等他開口,劍光一閃,再閃,三閃,三顆血淋淋的馬頭已落在沙地上。
隨後她把劍還給邱殘月,嘴邊露出一絲微笑,這下子,父母只剩下了駱駝,斷斷追不上她了。邱殘月的眼睛慢慢收縮,心道:好厲害的小丫頭,心機竟如此周密深沉。看來這一路上,自己還要小心應付才是。
邱殘月拉了馬,輕輕地説道:這就走吧,京城的路還遠着呢。金鑲玉也拉了一匹馬,卻突然盯了邱殘月一眼,眼珠轉了轉,手裏輕搖着繮繩,道:你白天不是跟那捕快説,寧可絕食死掉,也不回京城的嗎?怎麼邱殘月眼神一寒,道:我是從京城逃到這裏的,他們斷斷不會想到我還會回京城去,所以
金鑲玉笑着點點頭,不再問什麼,拉馬前行。邱殘月趁着金鑲玉得意洋洋之際,將手背在身後,手指輕輕一彈,一把小小的匕首帶着張小小的紙條飛射而出,釘在客棧的屋檐上。
他們先牽着馬悄悄地走了一段路,隨後打馬揚鞭,直奔東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