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在坐騎鞍旁一具柔軟革囊裏伸手一摸,摸出了一個小絲囊,説小,也有半個巴掌大,鼓鼓的,她回身遞向美場主:“這一袋珠子,算我賞你的,咱們都是女人,送給你恰好。”
一袋珠子,“肅王府”格格拿出手的,可想而知,一定是價值連城的好珠子。
兩匹好馬換一袋價值連城的明珠,是佔便宜,大便宜,不是吃虧。
當然,美場主並沒有打算佔便宜,就算有便宜,也是人家換來的,應得的。
胡麗姬沒接,道:“這——”
俊公子哥兒道:“你獻馬給我,我要了,我賞你一袋珠子,你不受。”
胡麗姬忙道:“草民不敢,恭敬不如從命,草民接領了。”
她恭恭敬敬,出雙手接過。
一個會做人,一個知道體恤,皆大歡喜。
就在這時候,一個弟兄飛奔而至,急急説道:“稟場主,行宮‘查緝營’的統帶老爺來了。”
胡麗姬顯然已聽馬榮祥稟報過了,抬眼望向俊公子哥兒。
俊公子哥兒臉色一冷:“你這兒有能説話,辦事的地方麼?”
胡麗姬道:“請格格駕臨待客大廳。”
俊公子哥兒道:“紀明,你跟去,叫白文亮大廳等我。”
白淨秀氣的忙應一聲,把兩匹坐騎的繮繩都交給了濃眉大眼,跟着那名弟兄走了。
俊公子哥兒又道:“我這兩匹馬,拴在這兒不要緊吧。”
胡麗姬道:“格格放心,自有雷頭兒他們照顧,請格格把三匹坐騎也交給他們,他們會一併照料。”
俊公子哥兒道:“紀亮,聽見了沒有。”
濃眉大眼的恭應聲中,拾起三匹坐騎的繮繩交給了伸手來接的查英。
俊公子哥兒這才道:“咱們走吧。”
他、李豪、胡麗姬、馬榮祥,還有紀亮,一起走了,只有雷超、查英沒走,他們倆留下照料馬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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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待客大廳了,也看見站在待客大廳前的人了,馮逸奇,四個“查緝營”的黑衣漢,解玉珍、紀明,還有就是一個穿戴整齊的官兒。
這個官兒五十上下年紀,身材瘦削,面貌清癯,還算不惹人討厭,他一見俊公子哥兒來到,忙趨前打下了扦,高聲道:“行宮‘查緝營’白文亮,見過格格。”
就這麼一下,馮逸奇臉色馬上白了。
因為,就這麼一下,已證明俊公子哥兒確是“肅親王府”的和碩格格無誤。
馮逸奇帶着四名黑衣漢,也跟着打下扦去。
解玉珍她也施下了禮。
俊公子哥兒看也沒看馮逸奇,目光倒是掃瞭解玉珍一下,最後落在那位統帶老爺身上:“白文亮,你認得我吧。”
白文亮誠惶誠恐:“卑職該死,卑職管束部屬無方,馮逸奇他是有眼無珠,卑職一定嚴加懲處,卑職一定嚴加懲處。”
俊公子哥兒冷然道:“那就都跟我進來吧。”
説都跟她進去,事實上並沒有都跟他進去,馮逸奇帶來的那四個“查緝營”的弟兄,留在外頭了。
本來嘛,別看他們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金蘭牧場”的這些人,誰都得買他們的帳,可是這時候他們就遠不如“金蘭牧場”的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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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廳,俊公子哥兒高高上坐,紀明、紀亮雙雙侍立身後,這時候該他們倆神氣了。
俊公子哥兒讓胡麗姬、馬榮祥、李豪坐,他説得好:“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可是隻有胡麗姬陪坐在下首,馬榮祥跟李豪都站在胡麗姬旁邊。
坐定,白文亮再趨前打扦:“卑職白文亮,恭請格格安。”
當然,馮逸奇跟解玉珍也跟着施禮。
俊公子哥兒道:“不用這麼多禮了,起來站着回話。”
白文亮恭應聲中站起,馮逸奇跟解玉珍也跟着站起。
俊公子哥兒道:“白文亮,你這個好部屬不認識我,我不跟他計較,不知者無罪嘛,可是他蠻橫霸道,打了‘肅王府’的人,我卻要追根究底,不然那會慣了他的下次。”
白文亮恭應道:“是!”
俊公子哥兒道:“不要説是京裏,就連普天之下都算上,還沒人敢打我‘肅王府’的人,你這個好部屬的膽子,可是真不小啊!”
白文亮兩腿一曲,又跪下了,他一跪下,馮逸奇,解玉珍自是也忙跟着跪下。
只聽白文亮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卑職一定嚴加懲處,一定嚴加懲處。”
俊公子哥兒道:“你嚴加懲處,那是你‘查緝營’的事,可是我心痛我的人,眼下就咽不下這口氣去,你説怎麼辦?”
白文亮道:“這——任憑格格降罪,任憑格格降罪。”
俊公子哥兒道:“那就這樣,你這個好部屬打了我的人一馬鞭,我就叫我的人打你這個好部屬十馬鞭。”
白文亮恭應一聲,扭過頭來喝馮逸奇:“聽見沒有,還不快謝謝格格恩典。”
馮逸奇白着臉忙道:“謝謝格格恩典,謝謝格格恩典。”
白文亮道:“叫人送根馬鞭進來。”
俊公子哥兒道:“不忙,等我辦完了正事再説。”
白文亮恭應了一聲,沒有説話,他不會有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俊公子哥兒又道:“白文亮,你這個好部屬,為‘漠南’解家這個女兒,告這個馬驃子始亂終棄,跑到‘金蘭牧場’來拿人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白文亮道:“回格格的話,卑職聽馮逸奇稟報了。”
俊公子哥兒道:“那麼,所謂始亂終棄,是怎麼一回事呢?”
白文亮道:“這個——馮逸奇沒有明白稟報。”
俊公子哥兒道:“馮逸奇,你説。”
馮逸奇沒想到俊公子哥兒會點上他,嚇了一跳,忙道:“回格格的話,據解玉珍説,是在兩個人來‘熱河’的半路上,把人給了李豪,可是到了‘熱河’以後,李豪又不要她了。”
俊公子哥兒道:“解玉珍,是這樣麼?”
解玉珍道:“是。”
俊公子哥兒道:“你要知道,你是把你的家聲,你的名節都賠進去了。”
解玉珍道:“民女知道。”
俊公子哥兒道:“我再告訴你一聲,誣告可是有罪的。”
解玉珍道:“民女知道,民女沒有誣告他。”
“好!”俊公子哥兒一點頭,轉望胡麗姬:“胡場主,這件事我本來是打算自己辦的,既然你也是個女人,那就麻煩你了,找個地方,帶解家這個女兒去,看看她還是不是姑娘家了。”
在場的人聽得都一怔,誰都沒想到俊公子哥兒會出這麼一招。
定過神來,胡麗姬答應聲中站了起來。
解玉珍忙道:“不,格格——”
“不!”俊公子哥兒道:“不這樣我怎麼知道是他始亂終棄,還是你誣告呢?”
解玉珍道:“可是——”
俊公子哥兒道:“可是什麼,都是女人,怕什麼?”
解玉珍急得臉色都變了:
“要是格格非這樣不可,民女就不告了。”
俊公子哥兒一聲冷笑道:“半路上把人給了個男人,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現在面對個女人你卻怕這怕那了,只怕由不得你。
紀明、紀亮,押着她跟胡場主走。”
紀明、紀亮兩個也沒有料到,這種差事會落到他們頭上,雙雙一怔,還沒有答應。
解玉珍突然爬伏在地,哭了:“格格恕罪,民女不敢了,李豪沒有始亂終棄,是民女誣告他——”
俊公子哥兒“呃!”地一聲道:“他沒有始亂終棄,是你誣告他?”
解玉珍哭着道:“民女不顧天倫的阻攔,跑出來找他,跟他一起遠來‘熱河’,哪知道他對民女沒有一點情義,竟然不要民女,民女恨他,所以想誣攀他。”
俊公子哥兒目光流轉,道:“馮逸奇,你聽見了麼?”
馮逸奇忙道:“格格高明,卑職難及萬一。”
俊公子哥兒道:“不是你難及我萬一,是你恨李豪奪走了解玉珍的一顆心,你想依仗權勢,公報私仇吧。”
馮逸奇道:“這——”
“這”什麼,沒了後話。
俊公子哥兒道:“這什麼?幸虧是我來‘金蘭牧場’買馬,趕巧碰上了,不然李豪豈不是冤枉任你抓走了。
他要是拒捕,罪就更大,還有天理麼,這叫百姓又如何信賴王法?”
馮逸奇不住磕頭:“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俊公子哥兒道:
“白文亮,你都聽見了,你説該怎麼辦?”
白文亮忙道:
“請格格降罪,請格格降罪。”
俊公子哥兒雙眉微揚:“那就這樣,回去以後,你怎麼辦他,那是你‘查緝營’的事,我不過問。
可是現在在我這兒,他兩罪並一,我要讓紀亮抽他廿馬鞭,解玉珍同罪領罰,也要捱上十馬鞭。”
這番話,嚇壞了“漠南”解家的解玉珍,馮逸奇是個男人,挨廿馬鞭雖然夠受,可是還勉強受得了,而解玉珍一個姑娘家,那裏捱得起十馬鞭。
解玉珍痛哭斜倒:“格格——”
李豪忽然上前欠身:“草民斗膽,解玉珍情有可原,草民敢替她求個情,請格格收回成命,免她十鞭之苦。”
在場的人都一怔,沒有不看李豪的,尤其是解玉珍,更是忙抬頭,淚眼模糊的叫:“李豪——”
俊公子哥兒道:
“怎麼説,你認為她情有可原?”
李豪道:
“是的。”
俊公子哥兒異樣目光深深看了李豪一眼:“你倒是挺憐香惜玉的,不怕她有所誤會,再對你糾纏不捨麼?”
解玉珍忙道:“格格,民女不敢了,民女不敢了。”
俊公子哥兒一點頭:“好吧,你是被告,你是正主兒,既然你給她講情,衝你,我免她十鞭之苦——”
解玉珍忙磕頭:“謝謝格格恩典,謝謝格格恩典——”
俊公子哥兒道:“別謝我,要謝你該謝謝人家李豪。”
解玉珍還真聽話,轉過去又衝李豪磕頭:“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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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沒見過這種陣仗,既不便扶,也不便阻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俊公子哥兒又道:“也用不着這樣,你害人家,人家寬懷大度不記仇,反倒給你講情,只要你從今後別再糾纏人家,就夠了。”
解玉珍連忙答應,這才不再給李豪磕,又轉往上跪。
李豪道:“至於這位馮班領,格格要罰他打格格的人,草民不敢置疑,可是也請格格免去因為他對草民公報私仇罰他。”
大家又看李豪了,馮逸奇轉過臉來,眼瞪的更大。
俊公子哥兒道:“馮逸奇你也給講情。”
李豪道:“草民以為,馮班領也情有可原,事由解姑娘起,草民都不計較她了,又何必計較馮班領。”
俊公子哥兒沉吟了一下,微點頭:“這倒也是,就算我讓你感動了,可是罰不能全免,多少總得要罰,你把那一鞭找回來就算了。”
這更出大傢伙的意料,尤其是馮逸奇,更是如逢大恕,忙磕頭:“謝格格恩典,謝格格恩典。”
俊公子哥兒道:“我剛説過,要謝別謝我——”
馮逸奇轉身就向李豪:“李兄——”
這回李豪防着了,也知道該怎麼辦了,立即道:“馮班領,吃公家飯,掌權勢,護民禍民全在一念之間,只你能想明白,往後拿捏得住,那就勝似謝誰千百倍了。”
馮逸奇沒再磕頭,抬頭望李豪,肅然道:“多謝李兄,馮逸奇敬謹受教。”
這,使得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
俊公子哥兒道:“好了,沒事兒了,紀亮,你過去抽馮逸奇一馬鞭,讓白文亮帶他們走吧。”
這回沒人張羅拿馬鞭,紀亮也沒要,他就在俊公子哥兒身後一欠身道:“回主子的話,奴才也發了善心,想做好人,這一鞭,奴才不想抽他了。”
在場眾人再動容,馮逸奇猛然抬頭望紀亮。
俊公子哥兒搖了頭:“不行,我説過,罰總是要罰,你可以不抽你那一鞭,但是你得替我抽他一鞭。”
紀亮道:
“那,那這一鞭您讓紀明替您抽吧。”
別看他長得濃眉大眼,發起火來一臉嚇人的兇狠像,可是一旦不忍,他的心腸還真軟。
俊公子哥兒皺眉道:
“沒出息的東西,好吧,拿馬鞭來。”
馬榮祥立即往外傳話,“查緝營”的一名弟兄飛步進來了,至前雙手呈上一根馬鞭。
俊公子哥兒道:“紀明。”
紀明答應一聲,上前接過馬鞭,看樣子有點勉強。
“查緝營”那名弟兄又退出去了。
俊公子哥兒道:
“抽啊!還等什麼?”
紀明皺眉猶豫,道:
“主子,你幹嗎單挑奴才做惡人哪!”
胡麗姬、馬榮祥想笑,但是沒笑。
俊公子哥兒霍地站了起來,叱道:“你們這兩個東西,一個賽一個沒出息,拿來給我。”
紀明剛雙手遞鞭,俊公子哥兒一把拖了過去,隨手揚鞭在馮逸奇身上抽了一下,把馬鞭往地下一扔,道:“白文亮,把他們帶走。”
白文亮如逢大赦,忙道:“謝格格恩典,卑職告退。”
他帶領馮逸奇、解玉珍,站起來,低着頭往外退,可是退了三步他又停住了:“請格格示下,還要在‘承德’待多久,駐駕何處,卑職好帶人護衞。”
俊公子哥兒一搖手,道:“我不喜歡這一套,否則我不只帶這兩個人,也早一路驚動地方了,你不要打擾我,全當我沒來就行了。”
白文亮遲疑了一下,道:“是,卑職遵命。”
他帶着馮逸奇,解玉珍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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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公子哥兒望着白文亮帶着馮逸奇,解玉珍退出大廳,轉望胡麗姬道:“胡場主,我要走了。”
胡麗姬道:“敢請格格留駕盤桓兩天,容草民略盡該盡之誼。”
對這些皇族親貴,不能説盡地主之誼,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俊公子哥兒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出來太久了,該回去了,要是等我阿瑪跟哥哥派人找我,那就給地方惹大麻煩了。”
還是真的,不要説派人找了,只下一道找人的令諭,交待一聲,各地方那是真能亂得丟下別的事,忙翻了天。
胡麗姬道:“格格既然這麼説,草民就不敢再留。”
一頓向馬榮祥:“馬總管,叫他們把格格的坐騎跟馬匹帶過來。”
馬榮祥應一聲,向俊公子哥兒欠身一禮,往外行去。
俊公子哥兒道:“胡場主,臨走之前跟你打個商量,把李豪借給我一陣子。讓他跟我到京裏去馴那兩匹馬去,等兩匹馬馴好了,我再放他回來。”
誰也沒想到她會有這一着。
李豪一怔,但話是對場主説的,他沒便開口。
胡麗姬也一怔,道:“格格有所不知,李兄弟跟牧場其他的弟兄不一樣,他是幾經情商,才勉為其難答應在牧場待一年的,所以,恐怕格格要問他自己的意思。”
她不愧精明,經驗跟歷練也都夠,巧妙的把這個不好做主的難題,推給了李豪。
其實,她説的也是實情。
俊公子哥兒道:“本來我是想問李豪,可是你總是場主,現在既然這樣,那我就問他自己——”
話鋒一頓,她轉眼望李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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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並沒有在意什麼,他等的也就是這一刻,他不等俊公子哥兒問就説:“格格原諒,草民不能從命。”
胡麗姬神色微一鬆,顯然她也不願李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