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戈踩着樊猛的屍體走出了正廳,走進了雨裏,走進雷電裏。他渾身都在劇痛,渾身都在顫抖,筋疲力盡,心力交瘁,搖搖欲墜。然而他知道還有一個敵人。
淮北七虎的老大鐘虎威慢慢放下了他親弟弟鍾虎雄開始發冷的身體,死死地盯着吳戈。他們本來是來劫那筆軍餉的。路過吳村時,聽説有寶貝,指望着順手牽羊發點閒財。萬萬沒有想到淮北七虎橫行一世,竟會在一個小小的村莊裏,七兄弟被傷得只剩下他一個,這個村童甚至殺死了他的親弟弟。
大雨益發地猛烈,閃電一道道把整個院子映得雪亮,雷聲如巨石滾過天穹,有的又如炮聲炸響轟鳴。雨水順着兩人的臉頰頭髮匯成一道道溪流,令吳戈幾乎不能睜開眼睛。吳戈這時甚至已經沒有力氣站立了,他心裏一片空白,心裏只想着快些結束,他想,你就過來殺了我吧。
鍾虎威緩緩地抽出他的刀,指向吳戈道,亮兵刃。
他的聲音從雷雨聲中傳來,卻低沉得如同來自地下。吳戈一個踉蹌,下意識地俯身拾起了一把刀。
然而刀柄一入手,他卻覺得異樣地熟悉竟然是老捕快的刀,他一向豔羨不已而且原本就要屬於他的刀。這刀原來被隨意地扔在祠堂裏,經過方才的打鬥,這時就滾落在吳戈的身邊。
吳戈用刀拄在地上,待立穩了身子,也緩緩舉起刀來。
此刀長三尺七寸,與一般的刀相比,不但較長,刀刃也窄。刀打造得非常簡單,可以説是簡陋,沒有任何裝飾,刀柄上細細纏着的絲繩被雨水一浸,一道道纏裹的紋路變得異常清晰,就象一根根跳動的血管熨燙着吳戈的手心。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也沒有力量再做任何騰挪,只有靜靜地等待敵人出招。但心頭忽然安靜了。
他聽不見雷聲了,也聽不見雨聲。他看見鍾虎威因怒罵而張闔着的嘴和鼻孔,額上暴起的青筋,耳中卻聽不見一絲他的怒吼聲。一切都闃靜了。只有敵人和自己粗粗的呼吸和一聲聲心跳。
他這時也已看不見周圍的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沒有閃電,沒有火光,沒有屍體,沒有祠堂,沒有玉枕,沒有一切。只有敵人。他只看見敵人舉刀一步步逼來。
他盯住了對方的腳步,這是橫斜九宮的步法,前陰步後陽步,兩虛一實。剎那間鍾虎威已逼到他身前五尺,他連對手的每一根眉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吳戈十二歲第一次打獵時就遇上了一匹狼。當時他冒冒失夫地衝過去一叉,沒有叉中狼,狼卻一扭腰撲倒了他,兩爪搭上了他的雙肩,張口就咬向他的咽喉。當時吳戈已經傻了,他聞到了狼口中呼出的腥氣,狼的舌頭已經舔上了他的喉結,就在狼的利齒咬合的一瞬間,蠻巴亥的利箭穿透了惡狼的眼睛。此時吳戈在這一瞬,看到敵人逼到咫尺的面孔,彷彿又看到了那惡狼帶血的利齒,又聞到了那狼口裏腥腥的死亡的呼吸。
鍾虎威的刀已揮出。吳戈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的刀就是蠻巴亥的箭。
他看到對手晃過兩個虛步後,左腳踏向一個實步。就在對方腳還未落地之際,吳戈躍起,使出了那招過頂劈魯陽揮戈。
就在這一瞬間,他早已虛脱的身體如同忽然飛昇了,所有的意識也消失了,所有殘存的力量都在這一刀。他聽見老捕快在遠方淡淡地説道,
在那個時候,那一刀一定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