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到新年正是改元的時候。按本朝慣例,這種時候大赦是免不了的。不過新君卻十分煩惱:這些關在牢中的強盜一旦困獸出籠般一股腦兒地放出來,不知會惹出什麼樣的亂子。做了皇帝,凡事自然都會多拐幾個彎思量思量,當新君想到這些作奸犯科的禽獸在牢中掰着手指算計先帝的陽壽,盼着先帝早死好待大赦逃出生天,這雷霆大怒更是不打一處來。
總不能讓萬民看着朕小氣,沒辦法,赦是要赦的。不過卿要看緊了這些歹徒,實在不行,隨便找個罪名,給朕把這些人都弄回牢裏要緊。
刑部正堂賀佳觀將皇帝的話一字不改地轉述給侍郎周用。周用自然是跪聆聖諭,最後皺眉道:隨便找個罪名這個麼聽聽就算啦,囚徒上萬人,咱們管得過來麼?賀佳觀着惱的卻另有其事。
督州地界有一片小小的水域,人稱青池,地產富庶,士民安居。當地有三樣特產,稱為胭脂米、白銀魚、翡翠茶,都是舉世聞名的佳品。可惜青池水域與國內三條大江均不通來往,四周羣山環抱,為將這三樣產物運出,須繞開險山,馬馱騾扛,總要多走上三四百里山路。這一路上羣山綿延,加之官府督管不便,而強人輩出,青池富商不堪其擾,多僱鏢局押送貨物,與江湖上各門各派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這一帶百年來黑白兩道勢力糾纏不清,江湖各門派在此相互制衡,朝廷對此睜隻眼閉隻眼,青池像一潭死水似的,倒有自己的規矩和安逸。
就在四年前,這青池地界卻突然冒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名叫方白帝,原籍出身、門派經歷均無從查證。他背山臨水,在青池中修築一座水寨,號稱十萬裏水色山莊。
當時有人嘲道:青池水域狹小,方白帝空口白牙説大話,竟將十萬裏三個字平白無故冠在山莊頭上,只怕是個自大的狂人。不料方白帝水寨修成之後,便在青池南北的山間峽谷中購置地產,招募工匠民夫,只花了兩年時間,便在青池南北各開鑿了一條運河,溝通離、別兩條大江,使從青池至中原他地的路程驟然縮短,青池出產自他的運河運出,可少走一月路程,新米、新茶自不用説,那白銀魚從水路運出,到中原各地都還是鮮活的,只這一項,青池的收益一年間便可多出近十萬貫。加之運河上的船隻都有水色山莊的哨船護航,一路太平,所以就算走運河支付給水色山莊的費用不菲,對商家來説也是大大划算。山路自然是沒有人走了,青池地界的鏢局、強盜跟着喝起了西北風,而離別兩江間突然多了一條運河,更是大大顛覆了兩江水運格局。中原水路上的黑白兩道都將方白帝的水色山莊看作眼中釘,頓時將督州攪得天翻地覆,山莊周圍從年頭到年尾,打打殺殺就沒有停歇的時候,結局無不是那些江湖人物慘敗而逃,莫説撼動水色山莊,就連方白帝的人影也未見到。十萬裏水色山莊聲勢日強,識時務的門派俱欣然與之結盟,方白帝儼然已是督州的領袖人物。好吹捧的人不免要説,兩條運河溝通離、別兩條大江,山莊所轄地界遲早要擴展到離、別水域,那不就是十萬裏水路了麼?這個名字果然起得有先見之明。
自青池運河修成之日起,朝廷便對這個方白帝深以為患。要知開鑿這兩條運河,一路上共要穿鑿山間隧道三座,僱傭民夫總在五萬人以上,不要説方白帝此人運籌之術了得,就從這項工程花費的銀兩上來看,此人也是富可敵國。待方白帝氣候漸成,朝廷雖不甘坐視其在督州稱霸,力圖剷除,卻無據處他有罪,只得敦促賀佳觀蒐羅水色山莊罪證。賀佳觀派去水色山莊的官差雖不少,卻被一一識破,連個能近方白帝左右的機會都沒有。賀佳觀見多識廣,這案子雖進展緩慢,他也不是很在意,直到撒下去的坐探回報,非但他們從未見過方白帝人影,連運河工地上,雖時常聽説方白帝在此監管工程,卻也從未有人確實見過方白帝其人,只有方白帝的一個姬妾來往走動,賀佳觀才覺蹊蹺。
神龍見首不見尾啊,若非方白帝是憑空臆造出來唬人的,就是此人身份特別,不可輕易露面賀佳觀此時與周用説及這件事,更是頭痛如裂,坐在那裏不住呻吟,要説打打殺殺,咱們衙門裏有的是人,怕的就是這種捕風捉影的差事。
周用想了想,道:依卑職看,還是派去的人太過扎眼,要方白帝現身着實不易。刑部有身份的捕頭,要麼是名門大派出身,要麼是盛名在外。方白帝在江湖上人面甚廣,哪有不察覺的道理?若要再派人去,一定要找兩個新面孔的無名小輩。
你説的有道理。賀佳觀道,可是刑部裏的捕快吃皇糧都在二三十年以上,哪裏去找新面孔?
周用攤開名冊來,指了兩個名字給賀佳觀看,笑道:這兩個人是剛從地方調來的捕役,還未報到。其一雖有些名氣,可是卻在西南邊疆成名,中原江湖的人都不認得;另外一個更是聞所未聞,不是新面孔麼?
鐵還三?段行洲?賀佳觀捻鬚皺眉細想,最後喜道,什麼其中一個有些名氣?這兩個人我都是聞所未聞。就是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