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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過門初歇,台下已是一片轟雷似的叫好聲,鐵錚起立拱手道:“多謝各位爺們捧場,小的方來貴寶地,但知道天子腳下都是行家法眼,不到之處,還望多多包涵,現在由咱們金蓮花姑娘出來孝敬各位幾段兒小曲!”

    説完一挑簾子,玉妙容已經像一隻花蝴蝶似的飛了出來,那明若秋水的眸子向四下一掃,坐着的、站着的,百來個人,都成了百來只呆鵝,大家都為她的豔麗震住了!

    玉妙容含笑淺淺一禮,走到木台前面,鐵錚已經調好弦子,拉起第二段過門,等到拉上正調,玉妙容才輕啓朱唇,慢吐清音,在胡琴的襯托下,唱完了第一首小曲。

    曲罷琴頓,她背過身來休息時,台下才進起第二度的采聲,比第一次更為熱烈,簡直跟瘋了似的!

    鐵錚含笑再調第二曲,這次他起得極低,棚子立刻靜了下來,玉妙容微微一怔,但還是和着琴音唱下去,慢慢地越來越高,玉妙容也在不知不覺間把嗓門提高起來,一時響遏行雲,震得棚頂上的灰直往下掉,卻沒有一個人有知覺的。

    每個人都為她的歌喉與鐵錚的琴技引進了忘我的境界,琴音轉急,這是鐵錚特選的一曲快調,中間有一段急串,像連珠串似的,必須一氣呵成。

    正因為玉妙容有了高深的武功底子,才能順利地應付下來,不僅吐語如珠,字字清楚,而且中間毫無間斷,倒是那些聽的人,憋住了一口氣,也捨不得吐出來,個個張大了嘴,漲紅了臉,卻仍是呆呆地一動都不動。

    好容易一曲才罷,玉妙容淺淺一彎腰,到後面去了。鐵錚也拱拱手,挾着胡琴來到後台,才聽見前面的吁氣聲。

    那是台下聽眾硬憋住的一口氣,現在才吐出來。

    然後棚子裏的話聲才開始像一鍋開水似的沸了起來,七嘴八舌都是在談論着方才的那段曲子,而金蓮花三個字也出現得最多,“這妞兒真不賴,聽曲兒到現在,她算是頂拔尖兒的了!”

    “可不是嗎,水仙花算是好的了,但一比就差了大截!”

    “水仙花的嗓子圓潤,聽起來沉膩膩的,另外有股子勁兒,可是金蓮花的嗓子清麗拔俗,當歌女實在太埋沒了!”

    “水仙花唱得倒不比她差,但是缺了把好胡琴襯托,我認為鐵二胡的胡琴才是真高!”

    這傢伙倒是行家。

    “就算兩個人唱得差不多吧,金蓮花的模樣兒可比水仙花中看多了,她那對眼睛簡直吊人魂似的!”這是個色鬼。

    玉妙容聽着那亂七八糟的批評,臉上現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斜睨着鐵錚笑道:“鐵大哥,我還行嗎?”

    鐵錚笑道:“行!太行了,説句老實話,我真沒想到你唱得這樣好,跟你練習時簡直是兩個人!”

    玉妙容哼了一聲道:“鐵大哥!你別損我了,不是我唱得好,而是你的二胡拉得好,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覺間被你帶了上去的,身入曲裏,我根本忘了自己在唱曲。”

    “但是沒了你的歌喉也不行,如果拉條叫驢上台,我把胡琴拉出花來,它一開口仍是會把人嚇跑了!”

    玉妙容也撐不住笑了起來:“好啊!鐵大哥,我為了你拋頭露面,犧牲色相,你還繞彎兒罵我!”

    鐵錚笑道:“天地良心,這麼算是罵你嗎,你唱得令大家讚不絕口,當然不是叫驢了!

    憑良心説,我真是佩服你,我的二胡也是被你帶上去的,否則我也拉不到這麼好,麼二配二四,兩下子湊合着,才是至尊寶!”

    玉妙容一怔道:“這是什麼意思?”

    鐵錚笑了道:“這是推牌九的術語,也就是你們千金小姐玩兒的牙牌,賭錢時麼二二四配對叫至尊!拆開了就是雜牌,一個大錢都不值了!”

    玉妙容笑了一下道:“居然有人能夠聽出你胡琴的高處來,可見天橋的客人中頗不乏雅士!”

    鐵錚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天橋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但也是卧虎藏龍之地,顧曲周郎,頗有雅士!只要玩意兒好,連混混兒都會規規矩矩的!”

    正説着,尤二混進來了,滿臉堆笑道:“鐵爺!金姑娘,高!真高!剛才我捧盤子轉了一圈兒,您知道收了多少?足足有幾十兩,連吝嗇的錢刮皮都破天荒的給了塊碎銀子,叫水仙花知道不氣破肚子才怪,自從她掛牌以來,那老王八旦一共才施過十枚小錢兒。”

    鐵錚笑道:“二混!別忙着收銀子,叫你注意的事兒!”

    尤二混道:“錯不了,這邊兒是我出頭兒,總不能跑到對面兒去,所以我叫斜眼土蛋宋四去張羅着,您放心好了,水仙花這會兒已經上場子了,可是人只去了一兩成,那還是抽個空子,等這邊兒一響動,至少還會回來一半。”

    鐵錚道:“我不是跟對門爭客人!”

    尤二混笑道:“知道,錯不了,等金姑娘再上場,那邊兒還剩下幾個就曉得了,準保全盯得住,一個不漏!”

    鐵錚點了頭道:“那就好,咱們也上了吧。”

    他再次捧了胡琴出場,一看,人更多了,棚子裏擠得滿滿的不説,連棚子外面都圍了一大圈兒!

    鐵錚笑了一笑,先用胡琴拉了一曲流水過門,然後曲調一轉,折成緩緩而憂傷的昭君怨,那又是一段重頭曲子,聽眾忍不住先鼓掌叫好起來,布簾一掀,玉妙容再度出場,就像是夏夜池塘裏投下一塊大石子,把滿塘鼓譟的蛙鳴,一下子鎮了下來,然後順着琴音,開口啓唇,唱出第一句!雖然只是“王昭君”三個字,卻最具功夫,因為這一句不僅要氣足,而且還要音亮。

    玉妙容就憑這三個字,已經牽動了所有的人,也不知她如何運氣的,一個君字拖到聽眾已換了四口氣,她仍是餘音嫋嫋,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慢慢地飄落下來,而鐵錚的胡琴更絕,一弓拉到底,以極技巧的手法再回上去,運勁之柔與輕,聽不出間斷,足足費了一盅茶時間,才把那首句唱完。

    台下立刻轟雷似叫起好來,那一聲好也叫得非常技巧,眾口同聲,如春雷驟發,隨即霍然而頓住,又迴繞到鴉雀無聲,靜靜地聽下去,敍事已畢,接下去陽關三唱,一疊比一疊急,然而聲聲清晰入耳,更難得的是玉妙容把感情也溶入曲中,字字血淚,唱到最後一句——

    “一曲琵琶痛斷腸”不禁她自己淚流滿面,台下也是一片唏噓之聲,為着那不幸的美人同聲嘆息!

    一曲已罷,玉妙容掩面入幕,台下還像呆了似的坐着沒動。

    良久之後,尤二混才捧了個盤子拱手道:“謝謝各位捧場,今兒到此為止,明兒請早!”

    叮叮噹噹,都是銀塊擲進盤裏的聲音,以及尤二混連聲的謝賞,等他捧着盤子進來,朝鐵錚笑着道:“爺!不得了,自有天橋以來,從沒有像今兒這樣轟動過,這下半場銀子收了二百多兩,居然還有個五兩重的金錠子!”

    鐵錚一怔道:“是那位豪客?”

    尤二混道:“是個穿長衫的公子哥兒,白淨面皮,不過三十來歲,他是後半場從對面過來的!”

    鐵錚拿起金錠一看,上面居然有兩個指印,肌紋清楚如畫,顯見此人內力之深,忙道:

    “快盯着那個人!”

    尤二混道:“不勞您呀咐,歪脖兒李已經跟下去了!”

    鐵錚道:“多派兩個人,替換着跟蹤,別叫人看出來了,一定要摸準他的落腳處!”

    尤二混不知道鐵錚何以會如此緊張,連忙道:“爺那漢子氣派不凡,多半是那個大宅院裏的公子哥兒!”

    鐵錚怒道:“叫你去,少嚕囌!”

    尤二混忙答應着去了,玉妙容道:“脱手五兩金子,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用不着這麼急呀!”

    鐵錚輕嘆道:“你自己看吧,恐怕那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他拿起金錠遞過去,金錠的底部卻鈐有一個方記,原是鑄造銀樓的表記,可是那方印卻鐫着“天殺”兩個字!

    玉妙容一怔道:“他是天殺門的?”

    鐵錚道:“天殺門殺死了我那個朋友後,手裏也放了這麼一錠金塊,這樣的金錠一共出現了五次,被殺的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想一定是天殺門主親自下的手!”

    “那個人是天殺門主嗎?”

    “不知道,但至少一定是天殺門中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但願尤二混能盯得住!”

    等了半個時辰,尤二混回來了,先笑笑道:“爺!水仙花氣瘋了,沒等終場就摔碎了琴師的胡琴,因為最後的兩個客人也溜到這兒來了!”

    鐵錚道:“別提這些不相干的事,追的人呢?”

    尤二混苦笑道:“歪脖兒李,跟了一截,交給了毒蛇裘老好,等小白蛇劉成綴過去時,發現裘老好躺在先農壇的窪地裏,喉頭上被搠了個大窟窿!”

    鐵錚憤然道:“什麼!他們殺人了!”

    尤二混道:“裘老好的命丟了,連在什麼地方被殺的都不知道,裘老好的脖子上開了那麼大的洞,地上卻沒見一點血,可見是被移屍到那兒去的!”

    鐵錚的臉上罩上了一層寒霜,霍地起立道:“屍體呢?”

    尤二混道:“還在原地擱着,等您去瞧瞧!”

    鐵錚道:“奸!帶點香燭紙錢去,裘老好家裏有什麼人?”

    “只有一個十八歲的妹子,在八大胡同當清倌人!”

    鐵錚道:“尤二,你真能混,連手下的弟兄都照頤不了!”

    尤二混苦笑道:“這不能怨小的,裘老好每個月也能分個百十兩銀子,可是這小子好賭,欠了一屁股債,把他妹子硬給賣了三千兩,您是知道的,小的在這個地盤上能混到的也有限,記着您的吩咐,沒敢做歹事兒……”

    鐵錚道:“別説了,立刻去替他的妹子贖身,找個妥當人家嫁了,一切都算我的!”

    他整整衣服,玉妙容也洗去了臉上的脂粉,換了身衣服,由尤二混套着車,一逕向先農壇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裘老好是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生得高頭大馬,身手看樣子也很矯捷,可是他死狀十分安寧,毫無驚色,似乎到死時都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

    鐵錚先把帶來的香燭點上,拜了一拜,然後才仔細去檢查傷口,沉聲道:“妙容,這是冰魄神珠造成的!”

    玉妙容也低下身子,伸出手指在創口處試探了一下道:“不錯!穿喉閉脈而不見血,的確是冰魄神珠的徵象,只是大小不對,我家的冰魄神珠沒這麼大!”

    她取出一顆冰魄神珠比了一比,果然小了一圈,玉家的冰魄神珠傳自天池老人,只有雀卵大小,而這個傷口卻有桂圓大小,雖然大小不對,但玉妙容卻皺眉道:“奇怪了,照理説冰魄神珠的製法是我外公的秘傳,除了爹之外,連娘都不知道,這一顆是怎麼製出的?”

    鐵錚道:“可不可能流落出去,被人仿製呢?”

    “不可能,這東西打在人身上就自動滑失……”

    “可是你們用得並不謹慎,像那個小丫頭玉芹!”

    “玉芹用的是從我這兒分出去的,而且連我都不會制,完全是爹制好了給我的,別人就是拿了去,也無法剖開研究,因為外殼一破,裏面的藥物就會化成一股寒氣,我私下剖了很多次,都得不到結果!”

    “你外婆會不會製法呢?”

    “不會,世上只有外公與爹懂得製法!”

    鐵錚道:“我相信他們兩人不會把製法泄漏出去的,從這個線索去追查很渺茫,我們另闢方向吧!”

    説着把屍體翻了過來,但見裘老好的背下居然壓着另一錠金錠,與方才那一錠完全一樣,另外則附了一張字條:『黑燕子,只有五天了,趕快離開直隸,否則即將以背信之罪昭告天下,並急速停止對本門之探究;赤金十兩,供收殮之資,以後別派人送死!』

    鐵錚冷笑一聲,把兩錠金子都遞給了尤二混道:“給他買副好棺材,把歌攤收了!”

    尤二混道:“鐵爺!裘老好不能白死!”

    鐵錚道:“我知道,報仇的事由我來!”

    尤二混憤然道:“鐵爺!我手下廿幾個弟兄論本事不行,但沒一個怕死的,我一定要討回公道來!”

    鐵錚苦笑道:“怎麼討,連個影子都沒摸着;我跟金姑娘就是為了掏他們的底,才跟水仙花打對台!”

    尤二混道:“那就請金姑娘幫幫忙,再唱幾天,這傢伙一定會再來的,有好幾個人都認識他!”

    鐵錚道:“以前你們見過他沒有?”

    “出入水仙花棚子裏的幾個人我們都見過,這傢伙好像是第一次來!”

    鐵錚搖頭道:“不!他絕不是第一次來,只是每次來的形相都不同,你們沒有注意,下次他再來,換了副形狀,即使對了面,你們還是不認識!”

    尤二混想了一下道:“他是從水仙花那邊過來的,可見他跟水仙花一定有勾結,我們可以在水仙花身上着手!”

    鐵錚一振神道:“對!我幾乎忘了這條線索了,水仙花住在那兒,跟什麼人在一起呢?”

    尤二混道:“剛來的時候是住客棧,後來據説跟和相府裏一個管家搭上了,在帽兒衚衕賃了個小四合院兒。”

    鐵錚想想道:“好!找個人帶我去,還有,先把那兩錠金子給我,我還有點用處,你忙着把裘老好的後事料理一下,先把他妹子贖出來。”

    他從身邊取了一疊銀票,數出了四千兩交給了尤二混,尤二混道:“這事兒讓哥兒們辦去,我帶鐵爺上帽兒衚衕去,那個地方我最熟!”

    鐵錚道:“尤二!去是可以,你可得沉點氣,別莽撞,我跟你一樣心急着報仇,但總得把事情敲定!”

    尤二混道:“鐵爺,您放心!我雖然有不怕死的決心,但是還得稱稱自己的份量,不會怔着拿雞蛋去碰石頭!”

    鐵錚道:“我知道你是個慎重的人,現在你把事情交代一下就走吧,裘老好的死不必驚動地方報官了,江湖人的事,我們以江湖的方法去了結。”

    説完他們又上了車,尤二混把事情交付給手下的弟兄後,一逕趕車來到帽兒衚衕,在一家小四合院前停車。

    鐵錚道:“尤二,送帖子進去!”

    尤二混道:“咱們又不是官宦人家,還遞什麼帖子!”

    鐵錚道:“聽我的沒錯;把這個拜匣拿進去!”

    他把一個拜匣交給尤二混,上去敲了一下門,裏面出來個老蒼頭,卻是為水仙花操弦子的蔡老頭兒。

    見了尤二混,不禁一怔道:“尤爺!是那陣風把您給吹來的!請進!請進!”

    尤二混把拜匣一遞,道:“老蔡!別客氣,我是帶着金姑娘來拜會水仙花兒的,她在吧?”

    蔡老兒道:“在!在!這怎麼敢當呢?”

    尤二混笑道:“行客拜坐客,金姑娘新來乍到,這是應該的,你把拜盒拿進去回應一聲!”

    蔡老兒道:“拜帖當不起,老漢進去叫她出來就是!”

    尤二混笑道:“盒子請你拿進去,水仙花兒今兒個心裏不太自在,禮數上又缺了她更會不高興。”

    蔡老兒笑道:“水仙的氣量是小了一點,其實金姑娘的玩藝是高明,那位操琴的鐵二爺更是了不起,老漢要不是分不開身,自己都想過去聽聽呢。”

    他打開拜盒,只見一張大紅拜帖上壓着兩個赤金錠了,不由一怔道:“這可更擔受不起了!”

    尤二混道:“你拿進去再説,這又不是送給你的!”

    蔡老兒拿着進去了。

    鐵錚道:“這個老頭兒是一直跟水仙花在一起的嗎?”

    尤二混道:“不是!水仙花是他的徒弟!”

    鐵錚一笑道:“這傢伙如果也是個江湖人,那就是條修練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了,扮龍像龍,扮虎像虎!”

    尤二混道:“鐵爺!你認識他嗎?”

    鐵錚道:“不敢説,但我要試試看,能不能揪出他的尾巴來,在我黑燕子面前,要想裝蒜也不是件容易事兒!”

    沒有多久,一個二十四五、花枝綽約的少婦跟在蔡老兒後面出來,老遠就叫道:“喲!

    尤爺!這可怎麼敢當,我正想給您請安呢,倒勞您的駕先來了,這位是金姑娘吧,金姑娘,聽了你唱的曲子,我真慚愧死了,所以我把師父的胡琴都給砸了,準備明兒個跟你一塊兒共棚子,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何必分兩處呢,來!進去坐!”

    她牽着玉妙容的手,一個勁兒往裏拖,顯得十分親熱,到了堂屋裏,居然收拾得很乾淨,而且還有個小丫頭出來倒茶,水仙花指着那一對金錠道:“金姑娘,這個奴家可不敢當了,你不是罵人吧?”

    鐵錚道:“水姑娘,你應該認識這金錠,送出來是不準退回的!”

    水仙花怔了一怔道:“這位是?”

    鐵錚道:“我就是給金蓮花操琴的鐵二胡!”

    水仙花喲了一聲道:“您就是鐵師父呀,那真是太失敬了,説句不怕金家妹子見外的話,她的曲子好,只是天賦的本錢足,但您的琴可真是沒話説,我師父拉了四十年的胡琴,跟您一比呀,可真是天上地下了!”

    鐵錚冷哼一聲道:“好説!好説!水姑娘,我姓鐵的並不是指着拉胡琴過日子,今天冒昧登門,但鐵某自信沒跑錯地方,更沒找錯人,能不能借一步説話?”

    水仙花怔了一怔道:“鐵師父!您要説些什麼呀?”

    鐵錚淡淡地道:“水姑娘,鐵某眼睛看人很少有錯,令師可能非吾道中人,因此我希望我們的談話不要把他也扯在裏面,尤兄弟,你陪老爺子到外面坐着去吧!”

    尤二混遲疑了一下,沒有動作,鐵錚將眼一瞪,尤二混才拉着那老頭道:“走吧,咱們外頭坐去,老大爺,你是個明白人,水姑娘不是真指着這個混飯吃,鐵爺跟金姑娘也不是來跟你們搶地盤,他們另外有話要談!”

    老頭子一臉遲疑,但被尤二混一拉就走了,顯然他也知道一點兒,因此非常識趣地走了。

    水仙花眼看着他們兩人出去後,神色有點慌亂,勉強地陪笑道:“鐵師父,您説些什麼呀?”

    鐵錚道:“水姑娘,既然你也是在外面跑跑的,就應該放玲瓏一點,再要跟我裝糊塗,就不夠意思了,我姓鐵的不願意欺負一個女人,可是到了必要時,我也做得出的!”

    説話時他的臉上已騰出了一片殺氣,抓起拜匣裏的一對金錠,輕輕一-,就成了兩個圓餅,又排在桌上道:“水姑娘,我來找的是這兩錠金子的主兒!”

    水仙花的臉色變了道:“鐵爺!假如您認識這位主兒,就知道絕不是我,我也是聽命差遣,您逼我有什麼用!”

    鐵錚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是誰,卻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更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他,所以特地來請教一下!”

    水仙花更是緊張道:“鐵爺!説實在話,我也不知道,像我這樣身分的人,也不可能知道!”

    鐵錚道:“這倒可能,至少有一個問題,你可以答覆我,如果我要找這個主兒,該問誰去?”

    水仙花苦笑道:“鐵爺!我能説嗎?説了出來,我能活下去嗎?您是個大英雄、大豪傑,死在您手裏,只是一刀之苦,但如果我説了出來,那個罪可就難受了!”

    鐵錚原本是想耍狠的,可是聽了她這番話,倒是無法狠下去了,頓了一頓才道:“水姑娘!這麼説我倒是不便相強了。可是今天這個主兒殺了尤二混的一個弟兄裘老好,尤二混他們雖然不是什麼知名人物,卻是很夠義氣的,現在他們都紅了眼,要為裘老好報仇,你最好躲着點!”

    水仙花怔了一怔道:“今天又死了人?”

    鐵錚道:“是的!第二錠金子就是從裘老好的手裏起出來的,他們也認準了人是從你那兒出去的,如果他們找上了你,我也攔不住,因為他們等於是幫我的忙,我黑燕子為了這點虛名,有些事還有點顧忌,尤二混他們可就不講究這些了,我只能壓一天,你趕快設法離開吧!”

    水仙花的瞼色變得很難看,哺喃地道:“這怎麼辦呢?這麼一來,叫我怎麼在這兒耽下去呢?”

    鐵錚冷冷地道:“你還打算耽下去?”

    水仙花眼眶一紅,泫然欲泣道:“鐵爺!您是清楚的,我們這種人,去留能由我們自主嗎?”

    鐵錚想了一下道:“我想你可以走了,因為我們在你對面唱開了對台戲,就證明你這個地方巳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那個主兒在我那邊留了一塊金錠,又殺了裘老好留下了第二塊,明白地告訴我們你那邊可以收攤了!”

    水仙花擦擦眼淚道:“也許是的,可是我沒得到一點通知,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鐵錚笑笑道:“那也很明白,他留給我們來收拾,因為他量定你不敢泄漏秘密,但也知道我們不會放鬆,有人替他料理殘局,他又何必多費手腳呢!”

    水仙花的臉上湧起了一陣怒色,咬咬牙道:“不錯!是這樣的,我賣了幾年的命,離鄉背井,摒棄了父母,不顧廉恥在天橋犧牲色相,卻換來這種下場!”

    鐵錚冷笑道:“你早就該考慮到這種後果的!”

    水仙花將牙一咬道:“鐵大俠!但他們沒有考慮到另一種後果,一個女人可以不要命,卻不甘受人騙,你要找的人就是這屋子的主人,他姓馬,叫馬行空!”

    鐵錚皺皺眉道:“馬行空,沒聽説過有這個號!”

    水仙花道:“他説是和相府裏的總管,可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幹些什麼,從來也沒見他到和相府去管過事!”

    “你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不知道,只曉得他是幹着一種很秘密的工作,在我這屋裏就殺了好幾個人,出手又狠又殘,簡直沒一點人性,我是在天津衞被他們騙出來的,在京師跟他住了半年,就給我找了個地方,要我在天橋賣藝;經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棚子裏來接頭,來人都是寫張條子叫我出局,條子都附了那麼一塊金錠,我接到條子回來交給他,到時候他去赴局,我只知道金錠上有天殺兩個字為記”

    “其他的事情呢,你一點都不知道?”

    水仙花苦笑道:“上那兒知道去,有人找上門來,他就把我支開了,有時來的人好好地走了,有時來的人永遠都走不了,只在地下留一灘血跟一蓬頭髮,他叫我收拾,我嘔心得都快吐了出來,有時他不回家,我一個人住在這屋子裏,陰風慘慘的,嚇得我都快要發瘋了!”

    鐵錚臉上泛起了同情之色,輕聲問道:“以前你幹嗎的?”

    水仙花低下頭:“我是旗人,父親犯了罪,充革到邊疆去了,我被抄家後發官在天津衞當營妓,他把我贖了出來,也替我的父親行了人情赦了回來,回到天津衞的老家,照説我對他應該感恩圖報,可是這傢伙簡直不是人,作賤人起來,比禽獸都不如,鐵爺!您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

    她起身往後走去,鐵錚在後面跟着,玉妙容緊隨着,水仙花道:“金姑娘,你最好不要來,那地方不適合你!”

    玉妙容道:“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水仙花嘆了一聲:“金姑娘,我説的是好話,你看了也許會三天都睡不着覺!”

    玉妙客堅持要跟着,水仙花又嘆了口氣,帶着他們來到後面,推開一間屋子,卻是間空房,只放着一個燭台與一些打火用具,她拿起火石,把蠟燭點上了,拿起燭台,地面的木板立刻自動移開了,露出一個地道的入口,有石級通下去。

    水仙花舉着燭台,邊行邊道:“這屋子是他買下來的,地窖也是他設計的,這兒是他睡覺的地方!”

    玉妙容但覺撲鼻一股腥臭之氣,定睛一看,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郡地窖中放着幾口棺木,每具棺木都是敞開的,裏面都有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髏,地窖的四周則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蠍子與娛蚣,被昏黃的燭光一照,益發顯得陰森怖人,連鐵錚都忍不住皺皺眉頭,不想再下去了。

    水仙花似乎也不願意往下走,站在一半的地方,手指着道:“他喜歡睡在這兒,要我也陪着,到了下面,更把我的衣服脱光了,看看這些蛇蟲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在那個時候,他才跟我親熱,天知道那是個怎麼樣的滋味!”

    玉妙容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水仙花一嘆道:“這種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可是我怎敢違抗,他説我若敢把這兒的情形説出去,他就把我抽上一頓鞭子扔在這兒,我見過一次,這些蛇蟲都是喝血的,平時不侵犯人,一旦聞見了血腥,就像發瘋似的上來,把人啃成一灘白骨,前面那具屍骨就是屋裏的一個丫頭,被他丟進來活生生吃掉的,而且還當着我的面”

    玉妙容實在聽不下去了,顫聲道:“鐵大哥!上去吧!”

    鐵錚來到上面,水仙花也上來了,把燭台放間原位,又將入口掩上了木板,看見玉妙容還在乾嘔,嘆了一聲道:“金姑娘,我叫你別下來的,你只是看看就受不了,我卻整整過了一年多!”

    鐵錚沉思片刻道:“水姑娘,你把他的秘密都説出來了,打算怎麼辦呢?”

    水仙花一嘆道:“沒怎麼辦,只好在這兒等着,你們來前一個時辰,有個老頭兒來找他,他説黑燕子找來了,暫時避一避,提了口箱子就走了,我想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但是我不敢離開,因為我的父母家人還在天津衞,假如我背叛了他,他會殺害我全家人的!”

    鐵錚低頭不語,水仙花道:“鐵大俠,我只是個可憐的薄命女子,現在我把知道的都説了,請您向尤爺他們解釋一下,別來找我的麻煩了,如果不是為了我的父母家人,我早就自尋了斷了!”

    鐵錚點點頭道:“好吧!我保證沒人會來麻煩你了,但是不敢保證馬行空不回來!”

    水仙花道:“他回來我就説什麼都沒泄漏,師父是個局外人,根本不知道什麼,另外還有個小丫頭是我的人,也不會説出去的,不過從他口中,我聽出他對您鐵爺似乎很畏忌,您就行個俠把這惡魔除了吧!”

    鐵錚道:“好!我來到京師的目的就是要除去這一批殺人的兇手,只是找不到主兇而已!”

    水仙花道:“只要您不再在天橋跟我唱對台,我還能在這一行上先混着,假如有消息,我會通知您的!”

    鐵錚點點頭:“我們不再唱了,但尤二混的弟兄們還是在天橋,有頭緒告訴任何一個人就行了,好!不打擾了!”

    他轉身告辭,水仙花也不挽留,送到門口時,忽然問道:“鐵爺!您説被殺的是裘老好?”

    “不錯!裘老好的外號叫花蛇,其實卻是個大好人!”

    水仙花道:“照説幹他那種事兒的,不會隨便殺人惹上嫌疑的,而且他們殺的都是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人,犯不着對這種小角色下手,他殺了裘老好,一定有着特別的理由,我記得裘老好有個妹子在八大胡同掛班子。”

    “是有這麼回事,她的花名叫小珍珠,還是個清倌人!”

    水仙花道:“對了!我記得他們有幾次接頭都在小珍珠那兒,裘老好愛賭錢,常上他妹子那兒去要錢,也許對馬行空的行蹤較為熟悉,您不妨在這上面追追看。”

    鐵錚眼睛一亮道:“對!水姑娘,你提的這個線索太有價值了,謝謝你,我們走了!”

    水仙花把鐵錚捏成餅的兩個金錠又遞了回來,而且還附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誠懇地道:

    “對裘老好的死,我是十分的抱歉,這個給他買點紙錢,等開弔的時候,我再磕頭去,他的死雖然與我無關,但我總是感到很內咎!”

    鐵錚很自然地接過金塊與銀票道:“我代裘老好謝謝你,開弔你不必去了,那樣反而會引起他弟兄們的激動!”

    來到大門口,招呼了尤二混,鐵錚問道:“二混,有沒有派人去通知裘老好的妹子?”

    尤二混道:“還沒有,我想自己去,她妹妹對弟兄們並不太歡迎,老認為是大夥兒把她哥哥帶壞了,只有對我還客氣一點,因為我還時常管管裘老好。”

    鐵錚道:“好!我們這就丟!”

    尤二混請他們坐上車子問道:“鐵爺!您問出什麼了?”

    玉妙容道:“問到太多了,那傢伙叫馬行空!”

    尤二混道:“這我們知道,馬行空在和邸當總管,但很少在府邸,他管的是帳,而且是和坤私下在外面的帳,為了怕落下形跡,根本不上府裏去,他在京師有着好幾處公館,這兒只是他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已。”

    玉妙容道:“他是不是給你金錠的那個人?”

    尤二混道:“不是,馬行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在女人身上耗的力太多了,腰彎得像個大蝦米,而那個人卻是個年輕俊俏的公子哥兒!”

    玉妙容一怔道:“那女人説的全是謊話?”

    鐵錚笑笑道:“你到現在才發現!”

    玉妙容詫然道:“鐵大哥,難道你早就發現了?”

    鐵錚道:“當然!她起先説怕馬行空對付她不敢説,後來又自動地説了出來,但她所説的內容除了馬行空一個名字外,根本就沒一點新鮮的,連馬行空這個名字我們也是知道的,有那一點算是秘密呢!”

    玉妙容仔細想了一下,不禁驚聲叫道:“可是那地穴……”

    鐵錚點點頭道:“地穴裏的情形是真的,那些白骨是煉腐屍劇毒的,那些毒蟲也是豢養着來配合煉毒之用的,但絕不是像她所説的情形,她下去的時候,我看見那些毒物對她都十分畏懼,紛紛往暗處藏躲!”

    “難道她就是天殺門主?”

    “這個倒不敢確定,但這個女人在天殺門裏必然具有相當的權威,而且她的武功也很高!”

    “一點都看不出她像是練武的樣子呀!”

    “這才是高的地方,證明她已到返璞歸真的境界,從外貌上看你的外公與外婆,他們也不像會武功!”

    玉妙容道:“難道她的武功已經到了我外公的境界了?”

    鐵錚笑笑道:“這個問題你問得太笨了,武功到了無法眼測高低的境界,只有動手才知道了!”

    玉妙容道:“也許她是真的不會武功呢?”

    “不可能,她打開地穴時,拿起一具銅蠟台,那具蠟台是純銅的,總有二三十斤重吧,可是她舉在手中輕飄飄的,像是隻拿着幾兩重的東西!”

    “只要練過幾天武的人,都有這份腕勁兒的!”

    “不錯!可是她的外表看不出一點會武功,她敍述自己也是個弱不經風的薄命女子,那就值得玩味了!”

    玉妙容嘆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經歷的事也算不少了,但仍然這麼一無知覺,看來我是不配作江湖人了!”

    鐵錚笑笑道:“這倒不能怪你,因為你遇見的一批最狡詐的人,是江湖上聞名就使人發抖的兇手集團,在連續幾次接觸中,你還能留下性命,已經值得驕傲了,而且今天你的表現非常成功,還有什麼值得抱怨的呢?”

    玉妙容一怔道:“我表現得很成功!”

    鐵錚笑道:“是的。你完全相信了她的話,使她以為騙過了我們,因此她不會離開了,只要留下來,我們才有機會把天殺門的根刨出來,這不是你的成功之處嗎?”

    玉妙容笑了一笑道:“鐵大哥!你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麼不當場制住她呢?那樣不是更容易追問嗎?”

    鐵錚道:“不行,假如她是天殺門主,敢於孤身接待我們,一定有萬全的準備,未必能製得住她,假如她不是,我們制住地也沒用,天殺門中的人是問不出口供的,他們都有一種最嚴密的滅口方法,像那些天殺星一樣,穴道一被制住就死了,所以我準備留下她來慢慢追索!”

    玉妙容想想道:“那我們就不必再去找小珍珠了,她提供的線索,一定不會有多大價值的!”

    鐵錚笑道:“也許毫無價值,也許有點用處,因為她叫我們去追查,必然有點可查的東西,説不定會安排一個替死鬼,轉移我們的注意,我既然要在水仙花的身上着手,就得讓她安心地耽下去!”

    玉妙容望着鐵錚堅毅的臉,眼中不自而然地流露出深情的光彩,她發現這個男人有着太多令她傾心的地方,不僅是武功、心胸、品德,更有着難以企及的智慧!她感到很慶幸,慶幸着自己能遇上這個男人,因此她反而有點感激天殺門了,假如沒有天殺門這一鬧,鐵錚仍是一頭翱翔長空的黑燕子,自己仍將過着枯燥乏味的閨閣小姐的生活,怎麼樣也無法在兩者之間牽上這麼一條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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