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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節

    推開通往頂樓的門,一陣風吹入陰暗且滿是灰塵的樓梯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乾燥泥土色的天空;高樓大廈的身影彷佛陷進烏雲中。我打工的拉麪店和偵探事務所就在這棟只有五層樓高的建築,雖然只有五層樓高,風景還是差滿多的;和從地面上看到的模樣以及在學校屋頂上看到的景色都有所不同。

    「鳴海,別呆站着。快點去看花盆的情況。」

    話聲剛落,我就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向狹窄的屋頂踏出一步,環顧沒有任何東西的光禿水泥地後回頭詢問:

    「到底在哪裏啊?」

    愛麗絲身旁夾着小熊布偶,穿着水藍色的睡衣、肩膀上披着黑色的毛線披肩,正以這樣一個奇妙的模樣指着樓梯間的天花板。

    「就在這上面。這裏的光照最好。」

    「咦……?」

    位於樓梯間的外牆部分上釘着以ㄇ字型扒釘排成的爬梯,爬上狹窄的水泥屋頂,只見上頭擺滿了細長的塑膠盆。塑膠盆中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植物的莖和葉錯綜纏繞,長滿晶瑩剔透的火紅果實——是草莓。

    「長出來了、長出來了!已經可以吃了。」

    我彎着腰透過兩腿之間看向門口並向愛麗絲報告,而她則遞了個鐵盆到我面前。

    「那你就把它們摘下來吧,順便整理整理剩下的根莖葉。你不是號稱園藝社員嗎?」

    一不知是否因為明老闆照顧得好,可以算是大豐收。全部加起來應該有將近一百顆吧?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採收,一邊詢問站在腳邊的愛麗絲。

    「喂,不是説今天是發薪日嗎?為什麼還要採草莓?」

    這個身着睡衣的小個子女孩,就是我那自稱偵探的老闆。今天一放學我就來到NEET偵探事務所,她説要發給我身為偵探助手的第一份薪水,所以我才跟着爬上屋頂。

    「什麼為什麼?那些草莓就是你的薪水。」

    我差點從狹窄的屋頂上摔下去。上半身倒吊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抓住水泥磚角才沒掉下去。

    「小心點!如果鋼盆掉下來,好不容易採到的草莓就毀了!」

    眼前頭下腳上的愛麗絲正在生氣。拜託妳也擔心我一下吧?

    收割完所有閃爍着紅寶石光芒的第一份酬勞,我爬下屋頂的地面;愛麗絲則盯着裝滿草莓的鋼盆露出一臉陶醉。

    「光想着這些就是你的薪水,就讓人感到更加甜美。今年應該如何吃它們呢?無論如何,你先將它們的蒂給摘下吧!」

    「喂,等等!這是妳要吃的嗎?」

    「因為你看起來對這些草莓不是很滿意啊。」

    「不是這個問題吧……」

    差點就認真了,問題是我並不想拿草莓當作酬勞啊!

    「妳不是有現金收入嗎?為什麼給我草莓?」

    「真是的!眼前滿是足以和數以萬計繁星匹敵的美麗生命果實,你居然只想要冷冰冰的貨幣?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無法以金錢購買的啊!」

    「草莓就可以用金錢購買啊!」

    愛麗絲從布偶身上拿出一個咖啡色信封,啪地一聲貼在我臉上,順手將我手中的鋼盆搶走。

    「恭喜你,如此一來你就成了受僱員工,即使離開學校也不必成為尼特族了。暫時是這樣。」

    什麼跟什麼嘛!直接乖乖交出來不就好了?我坐在門邊的樓梯上,數起信封內的金額。這份薪水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多,拿這麼多錢,真的可以嗎?突然覺得時薪才七百圓的拉麪店打工實在沒有意義。

    「不要太在意,因為我賺得比你更多。」

    愛麗絲蹲到我身旁。

    「不過是個尼特族……」

    「我不是經常跟你説嗎?當尼特族和自己當老闆並不矛盾,因為它的定義就是如此。」

    「為什麼要下這麼複雜的定義呢?」

    由於愛麗絲從近距離直視着我,使我的心跳得好快,不好意思只好將視線轉向水泥地。

    「……尼特族這個詞源自英國,你知道嗎?」

    愛麗絲開始輕聲解説,我則點頭回應。

    「1999年,隸屬於英國內閣的消除社會孤立小組調查報告中首次出現這個詞,當時的提案目的在於『給予16至18歲不受教育、不受僱用、不受職業訓練者一個新機會』。大致上的流程就是精算出符合該項的國民總數並分析其原因、推演出解決的方案。你懂嗎?首先必須算出人數。因此不須考慮未滿18歲、並未受聘僱卻有收入者,此種極少數案例,應該説根本也無法估算吧。如果#席德.維瑟斯(旁字:SidVicius)(注:英國龐克搖滾樂團『SexPistols』的貝斯手)再晚四個半世紀出生,大概也會是個尼特族。」

    我和愛麗絲一同遙望着大概也會連接到英國的陰暗天空,而我則短暫冥想着早在我們出生以前就死去的那位龐克搖滾樂手。

    「這個詞彙的定義傳到日本後有了些許的變質,但本質卻是相同的。就如同舊約聖經但以理書中所述,我們都是『#被數算(旁字:彌尼)、#被數算(旁字:彌尼)、#被量秤(旁字:提客勒)和#被分裂(旁字:烏法珥新)』的,先被分類後人們才被迫去推測其理由。然而我們並非基於某種理由而被分類,所以這個名詞也不過是貼在書架上的標籤,並未擁有字面意義以外的魔力,不過是如此……」

    愛麗絲站了起來,右手捧着裝有草莓的鋼盆,左手抱着小熊布偶。有如冬天結冰河川般長長的黑髮沿着肩膀滑落,温柔的微笑綻放在雪白的肌膚上。

    「所以我才會選擇這個詞彙——用以定義自我的#四字母聖言(旁字:Tetragramation),一個讓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可依靠並站立的國名。在空虛中鋪上一層土,使其成為能夠栽種幼苗的基石。」

    愛麗絲再次緊盯着我的臉,我馬上意會到她是在等我的回應。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對不起,根本聽不懂妳在説什麼。」

    愛麗絲再次露出微笑並走下樓梯,任由一頭烏黑的長髮舞動。

    「不懂也沒關係,這也是你會待在我身邊的原因之一。你大概根本無法想象,不過你的愚昧和神經大條曾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力量。」

    嗯……這到底算是在誇獎我還是在消遣我啊?

    「當然是兩者皆是。」

    「我知道啦!」

    將草莓拿到一樓的拉麪店,明老闆幫我們作了些草莓果醬。

    「這品種比較酸,所以適合作果醬。」

    明老闆一邊説着一邊將鍋子加熱。先在摘除花萼的草莓上撒上大量砂糖,利用滲透壓讓果汁流出,最後只須再稍微加温。聽説重點就在不要攪拌、留下顆粒。

    明老闆是我打工這家「花丸拉麪店」的年輕女店長,身着挖背背心胸纏白色繃帶,這副打扮與其説是廚師還不如説是黑道大姊頭。話雖如此,她製作甜點的功力卻是職業級的。其實早已到了營業時間,身旁還有一鍋滾燙的麪湯正在沸騰;拉麪店的廚房卻瀰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這樣沒問題嗎?客人會跑掉吧?

    「老闆,我想吃剛煮好的。」

    愛麗絲坐在位於廚房後面高出一階的走廊上,一邊説話還一邊不停晃動雙腳。這傢伙其實是個繭居族,像今天這樣跟到拉麪店來其實是很稀奇的。原來她這麼期待這些草莓喔?

    「剛煮好的果醬好吃嗎?」

    「大概是任憑你找遍所有詞彙都無法形容的好味道。」

    結果確實如同她所説。沒想到她居然將果醬淋在温過的優格上吃,草莓的汁液擴散在純白無暇的白色平面上,看起來非常漂亮。

    「原來温的也這麼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現在終於知道我不得不敞開自己的城門,在這兒等待的理由了吧?」

    愛麗絲的挑食習慣是超乎想象的,但她似乎還滿喜歡吃甜甜軟軟的東西——例如明老闆做的冰淇淋等等。

    「這應該就算鳴海的薪水了吧?真是幫了我個大忙,原本這個月手頭有點緊。」

    明老闆在我正要將優格送入口中時説這些話,害我手裏的湯匙差點滑掉。連妳也一樣嗎籲

    「請妳確實付我薪水!我可是很認真工作的!」

    「知道了知道了,待會兒會幫你放到瓶子裏頭。」

    拜託不要再提果醬的話題了!

    不過,明老闆還真的幫我把果醬裝入瓶中。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裝韓國泡菜用的大口空瓶,另外一個則是裝過筍乾的小瓶子。

    「這些沒辦法放很久,要儘快吃掉喔。」

    「為什麼有兩瓶?」

    「小瓶當然是給彩夏的啊。」

    愛麗絲從旁補充。

    我將到手的瓶子直接放到大腿上。

    雖然很想看看愛麗絲和明老闆的表情,但一看到她們的手指映入眼簾,我就馬上將視線轉回自己腳邊。

    「你拿去給她吧!這樣不就有藉口把她帶來了?」

    明老闆以一種事不關己的口氣説道,她可能沒有發現我有稍稍地點頭吧。

    彩夏。

    一個過去曾經在這家拉麪店打工,也曾經是我朋友的女孩。她從學校的屋頂跳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現在卻又回來了。

    如果説這就是所謂的奇蹟——

    神也太愛開玩笑了吧?

    而此時愛麗絲卻拉住我的衣袖。

    「……怎麼了?」

    「跟你説過,那已經不算奇蹟了。」

    我呆看着那少女的臉龐並納悶地搖了搖頭。

    「因為她已經醒來了,所以那隻不過是現實。這就是任何人都無法發現奇蹟的原因,你也只能選擇接受。」

    我將視線轉向放在腿上的瓶子,卻不去正視愛麗絲。鴿血紅色的果醬在日光燈照射下晃動閃耀。這就是現實。

    拉麪店的門開了。一位常客走了進來,聞到店裏甜膩的氣味立刻皺起眉頭。客人點了碗鹽味拉麪,而我則將瓶子放在走廊後站了起來。

    第二節

    彩夏從一年級的第三學期開始休學到下一學年度的四月,幾乎整整三個月的課程都缺席,當然也沒達到升級必須的最低出席日數。

    因此她能夠直接回到我們二年四班其實算是特例。我不曉得醫生、學校以及彩夏的雙親之間達成了什麼共識,還覺得直接讓她留級説不定比較好。

    領薪水的隔天,我將裝着果醬的瓶子放進書包,到學校時還差點遲到。上課的預備鍾明明已經響過了,教室內還是吵吵鬧鬧。班上的女孩們就聚集在離我相隔不到三個位子的座位,黑壓壓的人牆中不時露出金屬枴杖的銀色部分。光看到這東西,心情就會有些沮喪。

    「彩夏,妳頭髮長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樣長了吧?」「妳真的有剃光頭嗎?」

    「嗯,我有之前剃光頭的照片,妳們想看嗎?」

    「哇啊!這是誰啊?」「妳去探病時明明就看過了。」

    「聽説身體不健康頭髮會長得比較快。」

    「不是太色才長得快嗎?」「應該是相反吧?」「啊,彩夏,藤島來了。」

    糟糕,被發現了。我一邊嘀咕着上課鐘怎麼還不響,一邊裝作沒聽到並將書包放到書桌上。

    就在這時,人牆忽然分成兩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羣正中央。她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不同,關於「ANGEL.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樣。

    説不定真是騙人的,至少對於彩夏而言那是騙人的。因為——

    「呃……藤島同學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圍的女生立刻開玩笑説為什麼要用這麼禮貌的口氣,整個教室裏也忽然呈現一種看我會作何反應的狀態。別説其他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我嘆了口氣,拿出裝有果醬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着紅寶石色的果醬。

    「……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闆説要送給妳。」

    「抱歉……請問明老闆是誰?」

    我吞了一口彷佛有餿掉果醬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學校已經過了一週又幾天,我完全沒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麪店」的事。因為這樣的問法讓我很難説明,我回答時也有些沒好氣。

    「是打工地方的拉麪店老闆。」

    「是藤島同學打工的地方嗎?」

    彩夏以前也在那裏打工啦……很想對她説卻説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課鐘聲終於響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講話這麼客氣還很有禮貌地稱呼什麼同學,感覺的確不太舒服。」

    下課時間拖我一起去上廁所的同學這麼對我説,我只是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被一個和記憶中相同的臉龐以那樣的態度詢問,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過她叫我時也有加『同學』,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那只是因為以前根本沒有女生要和你説話而已吧!」

    「不過筱崎她卻記得音樂教室的位置,為什麼會這樣?」「據説這種生活習慣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記。」「她還記得我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維之詞。」

    關於這種症狀,其實我也曾看過相關的報導,稍微調查過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謂的失憶症。有時會忘記導致失憶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時只會失去部分的記憶。雖然時間久了有可能恢復記憶,但也有可能無法恢復。據説會開這樣的特例讓她回到我們班上課,就是為了當作復健。也就是説,若能和失去記憶前所接觸的人們一同生活,恢復記憶的可能性或許比較大。而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每天見面時可能會以較不自然的方式交談。

    沒辦法,這一切都是為了彩夏。只要能讓她恢復記憶就好。我不斷對自己這麼説,但還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過只要筱崎在,教室裏的氣氛就會和緩許多,這點倒是都沒變。」「但是她跟不上課業進度耶?」「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筱崎還要差,該怎麼辦?」「你去拜她為師吧!」「最好留級重讀。」「從一年級開始唸吧!」「應該回小學重讀比較好。」

    一邊出神一邊聽着同學們對話,我覺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這件事,那應該是因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東西的關係吧?我和彩夏一同度過盯夏天,發生在我倆之間、令人回想起來會發笑或哭泣的事情。

    為了喚回彩夏的記憶,我是否只能和從前一樣,和她在同一個教室裏交談、在同一個花圃裏湊近額頭翻動泥土和種子,痴痴地等待她恢復記憶呢?

    「那就帶她去那間拉麪店啊!」

    放學後突然被班上的女生們這麼一説,害我十分訝異。

    「彩夏不是也想謝謝人家送妳果醬嗎?」

    彩夏有點遲疑,但卻被周圍的氣氛給影響而默默地點了頭。為什麼我們班上有這麼多雞婆存在呢……?

    「藤島,你就去吧!」「我也想去説,我想吃美女老闆娘做的冰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闆娘用繃帶纏住的胸部。」

    很好,看誰要跟我一起去,不然還滿尷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着,但同學們好像誤會成別的意思,結果還是沒有人跟來,就只剩下我和彩夏兩人而已。

    園藝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虧彩夏還記得如何澆水、施肥,甚至就連每項工具放在哪裏都記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來園藝社幫忙的小百合老師感慨萬分地説:

    「和藤島同學不同,真是可靠。」

    並不想被一個穿着襯衫和緊身裙搬泥土的人這麼説……但卻無法做任何反駁。因為光靠我自己根本無法整理好這片花圃,還好有她幫忙。

    也就是説,這樣其實跟之前沒什麼兩樣?我一邊沖洗着鏟子上的泥土,一邊想着這些事。

    當然,還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沒有戴M中園藝社的臂章——那個印着MGC圖形、由我製作交給彩夏,在她從屋頂跳下去前兩天交給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還給她的,卻到目前為止都沒機會交給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裏。雖説那枚臂章裏隱藏了許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來,交還給她也沒什麼意義。

    「請問……我突然去拜訪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吧?藤島同學去那間拉麪店應該還有工作吧?」

    彩夏看來有些不安,我猛力搖頭否認。

    「不會造成困擾啦。」

    「可是……」

    這樣根本不算是恢復正常。繼續保持現狀一點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麪店」,彩夏卻顧慮許多,這樣根本不對吧!

    「我現在要帶彩夏過去了。」

    走出校門時我先打了個電話給明老闆,抵達「花丸拉麪店」時雖然才下午五點,店裏卻是熱鬧非凡。其實説熱鬧也不過就是間只有五個櫃枱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之前還借給彩夏五萬圓的説……」

    「你這傢伙,騙誰啊!」阿哲學長被明老闆隔着櫃枱揍了一拳。這個人不分季節一年到頭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壯碩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從我就讀的高中輟學,而且還曾經是拳擊手;現在卻變成沒路用廢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應該是兩萬圓才對。」

    彩夏信以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過那麼多錢啊?」

    「哦,妳真的相信啊?我記得好像還要再多一點。」

    「那……那……三萬左右嗎?」

    「再喊高一點!」

    什麼叫再喊高一點!端着餐食的我一瞬間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麪倒在阿哲學長頭上。

    「怎麼會這樣……我花了那麼多心思教妳如何防範手榴彈,居然全都不記得了。」

    坐在阿哲學長隔壁那個摘下軍帽猛抓頭、外表宛如小學生的傢伙就是少校。雖然他也算是大學生,但卻留級留個不停,也是個沒路用廢人軍武宅。

    「你説的那些,我應該本來就不記得吧……」彩夏看起來快哭了。「那應該怎麼防範呢?」

    喂,不要問!一如我的預期,少校一臉興奮地從揹包中拿出實物(是實物嗎?)手榴彈,開始講解:

    「手榴彈這種東西其實沒啥爆炸威力。會造成傷害的其實是飛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個厚重的東西把它壓蓋住就行了,例如人體。藤島中將,麻煩你過來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請你別拔插梢啊!」

    「別擔心,我把它控制在實物的三分之一。」

    「什麼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時間。」「毫無意義嘛!」「你們倆給我滾出去!」

    明老闆邊吼邊跳過櫃枱,不知為什麼連我也差點和少校一同被轟出店外。

    「妳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今年聖誕節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的飯店住一晚嗎?我都已經訂好了。」

    站在彩夏身邊的宏哥若無其事地握着她的手,並在她耳邊呢喃。他身穿着黑色網狀襯衫,打扮狂野不羈,敞開的胸前掛着亮晶晶的白金項鍊;看似高級酒店的牛郎,但實際上只是個靠女人養的沒路用廢人小白臉。

    「這、這……對不起。」

    雙手被握住的彩夏羞得滿臉通紅,有點困擾似的皺起眉頭不停偷瞄我。

    「妳連我們倆在交往的事都忘了嗎?」

    「是……是嗎?」

    宏哥居然趁人家喪失記憶捏造事實,讓我無奈到沒辦法插話。

    第三節

    「妳看,我還有照片耶……」宏哥邊説邊取出手機:「這是我們一起去北海道時的照片。」

    「坐在旁邊的女生不是我耶。」

    「啊,對不起。這張這張,在池袋的旅館。」

    「這女生和剛才好像是不同人。」

    「耶?奇怪……難道是這張?」

    「你怎麼會和兩個女生一起洗澡呢?」

    宏哥啪的一聲闔上手機蓋,故意耍帥喝了一口啤酒,又憂鬱地嘆了口氣。最好被女人捅一刀啦,你這性罪犯!

    我回到廚房一邊洗碗,一邊環顧大夥的臉孔。這些人就是經常聚集在「花丸拉麪店」後巷的尼特族,而將我帶領到此地的——讓我和夥伴們相遇的那個人,就是彩夏。

    而她本人現在卻坐在「花丸拉麪店」的角落,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一邊挺直腰桿,一邊小口喝着已經沒有氣泡的可樂。

    我低着頭,眼中只有水槽裏滿是洗碗精泡沫的大碗公。

    「喂,鳴海。」

    「……咦?啊,什麼事?」被明老闆點名,我連忙抬起頭來。

    「把圍裙交給彩夏,跟她換班。」

    換班?我一時間無法理解明老闆所説的話,一邊讓流水繼續沖洗着我的手,一邊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看。

    「反正快點照我的話做就是了。彩夏,妳進廚房來。反正客人也只有這些傢伙,別在意。」

    「什……什……什麼?」

    彩夏也和我一樣感到無比困惑,但我大概能瞭解明老闆的意思。我脱下圍裙拿給彩夏並從櫃枱旁的出口鑽到座位上,彩夏則取代我進入廚房,她的表情似乎比剛剛更尷尬五倍以上,只好看看業務用的爐灶又看看洗碗槽裏堆積如山的碗盤。

    明老闆邊望着正在沸騰中的熱湯邊説:

    「鳴海,你可以點東西吃。」

    然後指向彩夏。看着呆站在廚房內不知所措的彩夏,我想了一下後回答:

    「……大碗沾面。」

    彩夏瞪大了眼睛,隨後轉頭望向明老闆。

    「那個……一大沾面。」

    「知道了!一大沾面。」

    明老闆拿起兩團面丟入熱水中,並喊了一聲:「盤子!」彩夏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從後面的櫃子拿出四角型盤子,擺上了叉燒肉、豆芽菜以及筍乾。接着迅速在明老闆堆成小山一樣的麪條上撒上海苔細片。直到這時候她才突然發覺不對,茫然地望着明老闆。

    原本吃東西像豬一樣大聲的阿哲學長等人也在不知不覺中安靜了下來,只聽見面湯沸騰的聲音以及抽風機的噪音。這時明老闆才終於和彩夏四目交會,並對着她微笑。

    「快點端過去,不然會冷掉。」

    彩夏用有些不熟練的動作,將放着沾面的盤子以及沾醬的碗擺在我面前,並以帶有些許淚光的職業微笑説:

    「……讓您久等了。」

    我不自覺地將視線轉向別處。雖然拿起了免洗筷,但總感覺胸口被一股熱流給堵住,連一口也吃不下去。

    彩夏回來了。回到——「花丸拉麪店」了。

    雖然可能無法讓一切都恢復原狀,但她還是……

    大家一起吃着明老闆端出來的冰淇淋,雖然話不像剛剛那麼多,但感覺氣氛稍微緩和了些。就在這時,位於廚房左後方的門發出了小小的咿軋聲。離門最近的雖是坐在廚房圓椅上正用湯匙攪拌着藍莓醬和香草冰淇淋的彩夏,但第一個發現異狀的卻是明老闆。

    「彩夏,似乎有人躲在門後,妳幫那傢伙開個門吧。」

    「咦?」

    彩夏將冰淇淋杯放下並站了起來,怯怯地將門推開。屋內的熱氣伴隨着拉麪味從開啓的門縫突然冒出,燻得門外黑暗中的不明人士皺起眉後退好幾步。不用想也知道,那個不明人士當然就是——身穿小熊圖案睡衣、套着白色長襪的尼特族偵探。

    愛麗絲的眼裏帶有幾分警戒,並將一半的身體藏在門後抬頭望着彩夏。彩夏幾乎一直背對着我們,但不難想象她臉上一定滿是好奇的神情。

    「哇、哇啊……」

    聽到彩夏不經意發出的嘆息聲,愛麗絲的頭髮就像受到驚嚇的野貓一樣顫了一下。

    「哇啊!哇啊!」

    完全不給愛麗絲逃脱的時間,彩夏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抱住並將頭埋進她烏黑的長髮。愛麗絲則是在彩夏的懷中不停地掙扎及吼叫。

    「老闆,妳看見沒?這和她第一次遇見我時幾乎是一樣的反應,真是令人無言!即使喪失記憶也一樣,就算她投胎轉世七千次也一定會做同樣的事情。彩夏,妳不要用力掐我的脖子!我可不是抱枕!」

    「請……請問這女孩是誰啊?是明老闆的小孩嗎?」

    彩夏拎着愛麗絲的後頸部將她拖回廚房,眼裏透露出興奮之情不停地問。原來她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這樣啊!原來如此……記得愛麗絲好像有提過。

    「我怎麼可能生出這麼難搞的小鬼?」

    一邊説着明老闆一邊將愛麗絲的椅子和冰淇淋拿給她。但彩夏卻把愛麗絲抱在自己的腿上:「來~啊~~」還一直想要用湯匙喂她吃冰淇淋。

    「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只要攪拌好我就會自己吃了!」

    攪拌也可以自己來吧……?

    由於明老闆將椅子收起來了,愛麗絲只好板着一張臉,繼續乖乖坐在彩夏腿上。

    最後一個打開門進來店裏的客人,是個身穿黑色無袖汗衫、外披一件大紅外套,眼神有如野狼般兇猛的少年,他就是黑道老大第四代。

    「……搞什麼,一堆人擠在一起。」

    第四代環顧店內後唸了一句,我則是整個人啞口無言。連第四代都來了?

    「怎麼?園藝社的,你已經被開除了?」

    看到廚房裏的彩夏以及沒穿圍裙的我,第四代聳了聳肩。

    「耶……啊……不是。」

    第四代完全不理會吞吞吐吐的我,接着將某樣東西丟給彩夏:

    「喂,這個給妳。」

    「咦?耶?」

    彩夏接到東西后在愛麗絲面前攤了開來。那是一條用美麗繡線繡上奇特花紋的三角巾,怎麼看都是手工制的。別看第四代的外表如此,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裁縫專家。

    「妳的出院賀禮。不知是非洲還是哪裏的護身符,綁在受傷的地方會比較快康復。不過這是什麼東西?妳這支枴杖是裝飾品嗎?根本就沒在用。」

    第四代將放在彩夏剛坐過座位上的枴杖挪到旁邊,自己坐了上去。

    「啊……是、是啊……腳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以防萬一。」

    「第四代好細心喔!也幫我弄個容易出現或然率變動(注:柏青哥術語,指增加中大獎機率的一種系統變動)的護身符吧?」阿哲學長話一説完,第四代立刻瞪了過去。

    「少囉唆,我沒有幫你做任何東西的理由。」

    「那幫彩夏做就有理由嗎?」

    「因為她是我兄弟的朋友。老闆,也給我來點冰淇淋吧?」

    彩夏一臉茫然地看看手上的刺繡又看看第四代的臉,懷裏的愛麗絲忽然開口:

    「他是雛村家第四代的壯一郎。妳和他以前就互稱對方小雛和小彩,我看以後也繼續叫他小雛雛好了。」

    「……小雛雛?」彩夏驚訝地瞪大眼睛。

    「愛麗絲,少亂説。」

    看到第四代發出兇狠的聲音,阿哲學長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拉麪店也瞬間充滿了笑聲。就連明老闆都開始稱呼第四代小雛雛,害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免不了捱了第四代一拳,但那些都無關緊要了。

    因為,彩夏她終於開口笑了。

    第四節

    由於明老闆叫我送彩夏回去,所以那天我和她在關店前就先離開了。話雖如此,時間還是拖到滿晚的,走在和繁華地區反方向的街道上,周圍一片黑暗。

    「謝謝你,藤島同學。」

    彩夏站在我前方大約兩公尺的地方回頭道謝,讓我幾乎快要無法呼吸——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和彩夏第一次帶我來「花丸拉麪店」時一模一樣。雖然現在我和彩夏的立場完全相反,但聽到彩夏對我説:「剛才好愉快喔!大家都很有趣。」卻令我覺得好像我才是被她帶去見大家的,心情實在高興不起來。

    「請你再帶我去吧!」

    「……彩夏,妳以前就是在那兒打工的。」

    話一説完,站在我前方三公尺之遙的彩夏,臉上的微笑忽然變得很僵硬。

    「彩夏,妳比我還早認識那些朋友。愛麗絲自己一個人不會洗澡,聽説都是彩夏和她一起洗澡,還幫她洗頭。」

    「是喔……?」彩夏一邊轉過身來一邊倒退走,令人替她覺得危險;不過她臉上的表情倒是顯得安心許多。

    「太好了,原來我以前跟她感情很好啊。」

    彩夏害羞地透露,原來她覺得愛一麗絲很可愛才會情不自禁抱住她。雖然愛麗絲看起來不是很樂意,其實心裏應該也是滿高興的吧?

    所以不需要我帶妳去,妳也可以像以前一樣自己去那間拉麪店,就算我被開除也沒關係。心裏面雖然這麼想着,卻無法説出口。

    「所以説,那樣的表現是正確的對吧?」

    彩夏突然停下腳步如此問我。

    「……什麼?」

    「那樣的表現感覺就像從前的我,應該可以吧?」

    明明是五月,卻有一股寒意讓我的雙腳抖個不停。

    對了,沒錯……彩夏就是這樣的人。她遠比我堅強,明明總是獨自一人,卻假裝沒那回事並融入班級之中,和誰都能夠相處得很好,還拉了我一把——

    所以她現在只是「假裝是彩夏」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看着她就會感到莫名的悲傷,大概是因為我看穿了她演技背後真實面貌的關係吧。

    即使如此,我們卻再度沉默地繼續前進。

    總有一天,時間會讓傷口痊癒——我是這麼相信的。只要繼續過着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彩夏一定能想起所有的事。我衷心地祈禱奇蹟的發生。

    過了橋在公車站道別時,我忽然想起跳樓前一天的彩夏,於是不顧正在向我揮手的她轉身奔跑離去。

    隔天放學後,彩夏忽然説想整理温室。

    「之前應該是園藝社在使用的吧?居然放着這麼好的温室不用,實在太可惜了。」

    我正在教室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書包,對於這問題實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將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彩夏完全不記得了,雖然這是廢話……

    温室位在校舍後方,是一間不像公立學校會有的大型玻璃温室。彩夏也不記得她曾經在這裏栽種那些藍色的變種罌粟花——那是製作毒品的原料,而成品正是去年冬天把這座城市搞得天翻地覆的「ANGEL.FIXJ

    記得愛麗絲説過,彩夏因為得知自己栽培的是毒品原料,心裏有罪惡感才會選擇跳樓。

    製毒集團瓦解了,其中的成員大多已經死亡或變成廢人。因此原料的供給來源到目前為止尚未查明,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原來在學校的中庭曾種植過藍色的花朵,還號稱擁有讓人看見天使的魔力。

    所以彩夏才能像現在一樣,無憂無慮地露出笑容並説想再次使用那間温室。

    我無法判斷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雖然我很希望她能回想起我是誰,但是……

    「……知道了,我去借鑰匙。」

    這間温室從去年年底就荒廢至今無人照料,目前似乎被當作倉庫使用,裏面擺放着幾張課桌椅和黑板。

    「真是的,為什麼弄成這樣呢!」

    彩夏環顧雜亂不堪的温室內,獨自生着悶氣。生氣的方式也和以前沒什麼差別。

    「不過也滿懷念的,這裏擺着桌子和黑板。」

    一同前來的小百合老師忽然這麼説道。

    「懷念?可是這不是最近……」

    「嗯,其實以前園藝委員會還存在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是我剛到任不久時的事了。當時根本沒幾個人認真照顧植物,整理花圃倒還好,温室就真的很難照顧。」

    小百合老師抬頭遙望着透明的天花板。

    「結果這裏成了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所以我就想辦法改變。和留連在此的學生們聊過之後,才發現大家似乎都跟不上課業進度,所以我決定在這兒偷偷幫他們做課後輔導。我念大學的時候當過家教,所以幾乎每一科都能教——」

    「不可以在温室裏做這種事情!」

    彩夏拍了一下桌子並環顧整個室內。

    「明明就是很好的温室。而且還有裝灑水器、恆温裝置跟自動開關的天窗!」

    「對、對不起……不過妳看這裏還有空調不是嗎?讓人待起來很舒服……」

    小百合老師不以為意地説道。不過她還真有勇氣若無其事地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大概是因為不良少年都滿喜歡她的,而且人又長得挺漂亮。

    「我也覺得滿有趣的,不過當時發生了一些事……」

    説着説着,小百合老師的表情忽然沮喪了起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啊,對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曾聽彩夏説園藝委員會已經廢除了,但我卻不知道理由。當時小百合老師應該差不多二十六、七歲左右吧?也就是説,一直到最近四、五年前都還有園藝委員會存在才對。

    「但為什麼一定要在温室裏上課呢?」彩夏鼓着腮幫子問道。

    「因為是偷偷補習,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教室。況且妳不覺得滿是花朵的教室很令人嚮往嗎?」

    聽到小百合老師這麼回答,彩夏喃喃地説道:

    「那樣的教室感覺應該是不錯……」

    「筱崎同學也想試試看嗎?」

    「什麼……?」

    「妳的學分不夠,應該也很需要課後輔導吧?」

    小百合老師的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話説回來,為什麼連我都得在「滿是花朵的教室」裏上課呢?

    「因為藤島同學第三學期幾乎都請假,成績也很爛不是?」

    「嗚……」被老師一針見血地戳破,我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我們將隨處棄置的桌椅留下三組,其餘全都搬到校舍的樓梯後方;黑板也移到教職員辦公室旁的倉庫內。據説之前的温室輔導課有用到黑板,但現在只有兩名學生所以不需要。

    開始上課的那天,我們在周圍牆邊的櫃子上擺滿盆花,好讓人無法從外面一窺究竟。雖然只有放學後的短短兩小時,但卻是小百合老師一對一的個別指導。老師明明就是教國文的,感覺上反而比較會教英文和數學。

    「以前教的人數更多,現在只要教兩個人還真輕鬆!」老師一副陶醉在回憶中的樣子,看來她會幫我們補習有一半是出自個人興趣。

    和彩夏比鄰而坐、看着同一份講義時,不知為什麼就會有心癢癢的奇怪感覺。對於彩夏而言,現在的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是個可以坐在她旁邊的人嗎?

    不過——這麼説來,在她喪失記憶之前不也是相同的狀況嗎?

    對我而言,彩夏到底是什麼人呢?

    對彩夏而言,我又是什麼人呢?

    直到最後還是沒有清楚的結論。即使如此—

    「藤島同學,聽説你上次小考考得很差啊?」

    「藤島同學的記憶力好像不太好吧?這題老師上次才剛教過……啊,就跟你説不是這樣……」

    喂喂,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老師和彩夏一起教我念書了?

    算了,反正她們兩個看起來還挺快樂的。

    自從那次以後,彩夏再也不肯主動在「花丸拉麪店」出現。雖然多少令人感到寂寞,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明老闆也不再叫我帶她過來了。

    我看還是等彩夏主動想去拉麪店時比較好。

    我每天都去温室報到,坐在一個努力將自己的行為舉止裝得和彩夏一模一樣的陌生人旁,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而努力唸書。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勤勉的一段日子吧。僅管她只是坐在我身邊,我們也沒有共同的話題;卻有一種純粹愉悦的感覺,就像那被空調吹得搖搖擺擺的花朵一樣輕飄飄的。

    「由我來教藤島同學一些有的沒有的,感覺好像也很奇怪呢!」

    彩夏邊説邊笑着,隨後便開始告訴我不同種的植物有不同的澆水法、不同的修剪方式、温度的控制方法等,甚至連花語都告訴了我。

    「這麼大一片花圃荒廢成這樣,該種些什麼好呢?選擇好多喔!」

    對不起,荒廢成這樣是因為我沒有把它照顧好。不過,幸好彩夏沒有連園藝的知識都給忘掉。在學校要看到彩夏非偽裝出的笑容,也只有待在花圃和温室的時候。

    我心裏想着:就這樣一邊參加園藝社活動,一邊在課業方面追上其他同學;彩夏是否就能一一拾回我們過去的種種?

    當然,這種如同飄在浮雲上泡茶的清閒日子不可能持續太久。

    第五節

    五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三,一到了放學時間校內廣播立刻響起,擴音器傳出女生的聲音:

    『二年四班藤島同學,請立刻前來學生會辦公室。重複一次,二年四班藤島同學,請立刻前來學生會辦公室。』

    整間教室突然騷動了起來——真是一羣喜歡大驚小怪的人。

    「剛剛那個應該是學生會長吧?」「藤島,你幹了什麼好事?」「是不是在電腦教室畫色情圖片的事被發現了?」

    「我早就沒在畫了!」不對,問題是你們為什麼知道!?

    「隨便啦,你最好趕快過去,聽説她生起氣來很恐怖。」

    「沒錯沒錯。還有要記得叫她的時候要加個『小姐』,要叫她燻子小姐。」

    「她的嘴唇下有一顆好色痣是她的弱點,遇到危險時記得攻擊那兒。」

    我連學生會長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班上的同學還教了我一堆唬爛的話,然後將我趕出去走廊上。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學生會找我有什麼事呢?

    學生會辦公室(正式名稱是「學生會總務執行部辦公室」)位於北校舍三樓,看來是以書櫃將房間隔成兩半使用。另外一半是學生會監察委員辦公室。

    「啊,會長現在人在監察委員辦公室那邊。」

    一名正在辦公室入口旁影印東西的學生會幹部如此説道。稍微偷瞄了一下內部的狀況,大桌子上因堆滿了廣告傳單和文具品而雜亂不堪,簡直就像野戰醫院。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監察委員辦公室卻整理得乾乾淨淨,和隔壁辦公室的慘狀有着天壤之別。當我敲門後,前來幫我開門的是一個戴着眼鏡、長得有點像兔子的女生。看她的臂章得知是三年級的,但一眼就看得出她並不是學生會長。因為在另一側長桌邊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留長髮、眼神兇狠的三年級女生。她那眼神的犀利程度和明老闆或第四代又有所不同——比較像是別無選擇的急迫樣貌。

    長髮女生先開口了:「你就是二年四班的藤島同學嗎?」

    「……啊,是、是的,我就是。因為被叫來……」

    戴着眼鏡的女生在一旁補充:

    「對不起,讓你專程跑一趟。因為小燻説一定要請你過來——」

    「香坂,請妳閉嘴。」學生會長阻止她繼續説下去,名叫香坂的三年級女生露出不悦的表情後安靜了下來。

    燻子……我想起來了。沒錯,她應該是叫做羽矢野燻子。就在去年的十一月,我剛轉學過來不久的時候選上學生會長的。

    「你參加了電腦社和園藝社,對吧?」

    感覺有點帶刺的問法。我納悶地點了點頭,心想:我做過什麼會讓學生會長生氣的事嗎?接着由燻子學姊口中説出的話語,讓我確信我的不祥預感是對的。

    「是嗎?下次的學生會全體會議時,這兩個社團都預定要廢社。」

    「不是説過還沒確定嗎?」香坂學姊插了嘴。

    「……廢社?這是為什麼呢?明明就還有兩名社員在。」

    「意思就是下次全體會議將要修改規定,一個社團至少要有六名社員。目的就是廢掉像你們這種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卻還浪費預算的小社團,讓一些真正有在運作的社團能有更充足的預算。」

    「小燻,好歹也説得婉轉一點吧!」

    「香坂,請妳閉嘴。這原本不就是監察委員先提出的嗎?反正——」

    「請、請等一下好嗎?園藝社還有在活動啊!」

    「整個第三學期不都將花圃和花盆棄置不理?把枯萎的花拿去處理的可是學生會喔。」

    「啊……」

    完全無法反駁。自從發生「ANGEL.FIX」事件之後,彩夏就一直住院,我自己也幾乎都沒來學校;春假期間也因為處理玫歐的事情,根本就把園藝社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重新開始社團活動也是這陣子的事情。

    「教師辦公室內部也有意見,希望將花圃和温室拆除。又沒有人使用温室卻一直插着電,這樣很浪費。」

    不,那裏是我和彩夏和小百合老師用來補習的地方——差點就説溜了嘴,我馬上將嘴給閉上。因為老師是偷偷私下指導我們倆的,這件事可不能公開。

    「還有,園藝社應該也需要不少時間做整理吧?雖然全體會議月底才召開,但希望你們從現在就開始清理。」

    「不……不能這樣吧!?」我不知不覺中向學生會長逼近。「難道説……難道説都沒有其他辦法嗎?不是説還沒確定嗎?彩夏好不容易才剛回來,正打算和我一起——」

    我將激動的聲音吞進肚裏,就連自己都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説些什麼了。香坂學姊接着我的話説下去:

    「就是説嘛,小燻妳這樣太殘忍了!現在根本就還不知道全體會議時會不會通過修改規章的決議耶。」

    「香坂,請妳閉嘴!」

    這句話已經説過三遍了,整整説過三遍了耶!

    「不可能不通過的,社長會議時幾乎所有人都贊成。」

    「社長會議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由社員人數多的社團來控制的,大家當然都贊成啊!居然忽視當事者的意見!」

    「那也是沒辦法的呀!這可是總務部為了聽取意見所召開的會議,哪有可能連那種填填申請表就能成立的人頭社團的意見都聽?」

    「小燻,妳有去探視過規模較小的文化性社團嗎?從來沒有吧?因為我是監察委員,所以全都有巡視過!花藝社、茶道社、攝影社大概都只有四、五個人而已,但他們都很努力!」

    我被當作空氣般置之不理,眼睜睜看着兩人在眼前吵了起來。這讓我感到手足無措,就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燻子學姊忽然發現不對,用手摀住一香坂學姊的嘴巴並尷尬地咳了一聲。

    「總、總之……廢社是已經決定了的,因為覺得到時候才和你們説不太好,今天才會請你過來。修正案是一定會提出的,所以花圃和温室的整理就麻煩你們了!」

    燻子學姊話一説完便走出監察委員辦公室。門砰地一聲關上,我整個人縮了起來。

    「啊……這個……對不起喔。」

    香坂學姊嘆了一口氣坐下,順便也推了張椅子給我。只不過聽了一些燻子學姊的言談而已,我卻整個人疲憊到不行,於是不加思索地就坐了下去。

    園藝社要廢社了?那是我和彩夏的最後一片樂土啊。

    「她説的是真的,那的確是監委提出的意見。由於今年希望將社團支出透明化,進行了許多調查,結果竟然冒出許多令人感到奇怪的不明預算。」

    原來香坂學姊也是監委的一員,結果這件事被執行部門的負責人拿來大作文章、胡亂要求,難怪都沒有人敢前去阻止。

    「不……這種事倒是無所謂。」

    要有六名社員,才能讓社團存續。

    「……我把醜話説在前面,為了防止幽靈社員的出現,學生會可能定期巡視並請各社團提出活動報告。」

    「只不過是高中社團,何必做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小燻好像很有決心要做好。」

    那叫我們該怎麼辦是好?今年春天,我們的社團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一名新成員加入。廢話,都沒有在活動怎麼可能有人加入?説不定就連有這社團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一點是,教師辦公室方面對修訂規章這件事大表贊同……」

    感覺上淨是壞消息,一點好消息也沒有。

    「要廢社……嗎?」

    當天的課後輔導時,我提起了在學生會辦公室的談話內容。彩夏聽到這件事差點哭了出來,小百合老師也皺起眉頭嘆氣。

    「這件事在教職員會議上也有被討論過,真的很可惜……」

    彩夏緊抓住小百合老師説: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如果廢社了,那就沒有人能整理花圃和温室了!」

    「聽説連花圃和温室都要拆除,因為很花錢……」

    「怎麼這樣……我和藤島同學好不容易才……」

    彩夏沒有繼續説下去,温室內瀰漫着一股凝重的氣氛。

    由於已經沒有心情繼續唸書了,原本想撒個謊説今天的打工時間比較早必須先走,然後去和尼特族的其中一人商量,説不定就能夠想出解決方法。

    「藤島同學,你知道我們學校其實是禁止學生在外打工的嗎?」小百合老師露出僵硬的笑容。慘了!原來有這個規定啊?

    「啊唔……這……那個……」

    「我倒是沒關係啦,記得千萬不要被生活輔導組的老師發現喔。你在哪裏打工?該不會是在市中心吧?電動遊樂場或卡拉0K可不行喔!」

    「是拉麪店。」

    在拉麪店打工似乎是沒關係。老師將便條紙貼在我襯衫胸前的口袋,並用曬衣用的夾子夾緊,隨後叮嚀一句:「這是今天作業的範圍。」

    「回家之前都不可以拿下來喔!」

    「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樣回到家脱制服時就會看到啦!然後就會記得要寫作業,不是嗎?我高中的時候也常常這樣做。」

    問題是……有夠丟臉的,況且我待會兒還會去「花丸拉麪店」……但看到小百合老師有如百分百純天然蜂蜜的笑容,實在很難説不要。

    當我拿起書包正要走出温室時,忽然看見彩夏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她是怎麼了?

    「呃……彩夏要一起來嗎?」

    「我也可以跟去嗎!?」

    彩夏興高采烈地站起來。什麼嘛,如果她想去根本不需要我帶啊——

    不,這應該是做不到的。我回想起剛認識彩夏不久時的自己,就是因為有彩夏陪……就是因為有彩夏帶着我去,我才能融入「花丸拉麪店」的光芒裏。對於獨自前去的人而言,那間店實在是太過陽光、太過温暖了點。

    「真是的,你們兩個真的都那麼討厭唸書嗎?」

    小百合老師半開玩笑地説完後,就和我們一起走出了温室。道別時還在我耳邊小聲提醒:

    「你要儘量多陪陪筱崎同學喔。」

    儘量……嗎?我想其實彩夏大概只是很想見到明老闆和愛麗絲,而並非想和我獨處。

    不過,只要彩夏能恢復以往的樣子,只要能夠喚醒她以前的記憶——

    第六節

    一抵達拉麪店,我立刻進入廚房將身上的外套脱下、穿上圍裙。這時明老闆看到我胸前有東西,納悶地詢問:「那是什麼?」

    低頭一看,我忽然想起口袋內用曬衣夾子夾着的便條紙。

    「咦……耶……這、這是作業。因為怕忘記……」

    我滿臉通紅地將便條紙拿掉並塞進口袋。我居然輕易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真意外。

    「你是小學生嗎?」明老闆一臉無奈。説得真好,那個人真的很像國小的老師。我笑了笑矇混過去,接着開始準備切葱。

    至於彩夏呢,明老闆則請她外送到愛麗絲家。她拿着拖盤興高采烈地走出廚房後門,卻過了三十分鐘還沒回來。出門前曾看到明老闆似乎向她交代了什麼,説不定是順便幫愛麗絲吃飯或洗衣服吧?

    我站在廚房裏,一邊喀喀喀地切着高麗菜,一邊偷瞄旁邊緊盯着熱湯的明老闆。説不定這個人也是為了彩夏着想,為了能讓她能早點恢復記憶,才像之前那樣一點一點交代她工作。

    「不知道彩夏能不能早點回來當我的店員呢?比起鳴海,她實在是好用一百倍。」

    「原來是為了這種理由!」

    結果又不經意地脱口而出。好啦,反正我就是遲鈍……

    即使沒了園藝社,只要這間「花丸拉麪店」還在……腦海中忽然浮現這種想法,我馬上搖了搖頭。對彩夏而言,在這裏有明老闆和愛麗絲;但就算她想起了這件事情,對我的記憶可能依舊埋沒在深海里……

    所以對我們倆而言,園藝社似乎是不能沒有的存在吧?

    但是它卻即將——消失了。

    我一邊想着這些事,一邊將青菜屑壓入塑膠密閉容器中,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就在這時打開店門並探出一顆頭——是名令人訝異的顧客。「歡迎光臨」明老闆露出接待客人的微笑,我則是整個人呆掉,站在她旁邊一動也不動。

    「啊,對不起,我不是來吃麪的客人……」香坂學姊不停揮手,接着將因為店內熱氣而起霧的眼鏡摘下,稍稍擦拭後再戴上。

    「啊,藤島同學,你果然在這兒。」她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學……姊?為什麼會來?」

    「這個嘛……」香坂學姊顯得有些忐忑不安,不停地環顧店內。

    「妳就進來吧!一直站在那兒也不是辦法。」

    明老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香坂學姊輕輕點了點頭後走進店內。

    「來吧,算我請的。妳有話要和鳴海説吧?坐吧沒關係。」

    擺在香坂學姊面前的是用前陣子摘的草莓做成的冰淇淋。只要是第一次光顧的年輕客人,明老闆一定都會招待他們。

    「啊,不、不好意思……」

    坐在我面前的香坂學姊,就像是一隻躲在巢穴中的兔子般縮成一團。

    「藤島同學,真的很對不起,還跑到你打工的地方來。因、因為……」

    「妳不如先吃一口看看吧?不然會融化了。」

    由於香坂學姊的行為舉止非常怪異,所以我只好推薦她嚐嚐冰淇淋。

    「啊……嗯。哇啊……好好吃喔!」

    真不愧是明老闆的冰淇淋,好像有魔法一樣。當她快吃完時,似乎也已經冷靜下來了。

    「請問有什麼事呢?跟剛才説的事有關嗎?」

    是不是有關園藝社的緊急事件呢?

    「是有事想拜託……藤島同學。」

    「拜託我?」

    「嗯,説不定這樣一來能夠拯救園藝社。」

    一聽到這句話,我立刻將身體靠上櫃台:「是、是真的嗎!?」

    「有個畢業生,以前曾做過監委的學長,是那個叫什麼……是穿黑T恤那個幫派的人。」

    黑T恤幫派?啊……她説的應該是平坂幫,也就是由第四代領軍、率領一羣城市米蟲們的少年黑道幫派。理所當然的,當中成員可能也會有我們學校的畢業生。如此説來——

    「他跟我説曾聽過藤島同學的事,還説你是幫裏幹部最信賴的人。」

    哇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不自覺地用手摀住了臉。

    雖然我不是平坂幫的成員,但卻曾因為某些緣故而和他們的幫主第四代舉酒交杯、結為義兄弟,也因此常被一羣比我大很多歲的人以大哥稱呼。

    「聽説只要拜託藤島同學就能調查任何事情?」

    「不不不,那些話其實都是騙人的!」

    傳言真是恐怖……明老闆忽然從旁補了一句:

    「也就是説,她是事務所的委託人吧?」

    直到此時我才忽然恍悟,看了明老闆一眼後將視線轉回看似有些懼怕的香坂學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還來不及説話,明老闆早已拿起店裏的電話:

    「……愛麗絲嗎?有個委託人喔。我馬上讓鳴海帶她過去,妳趕快叫彩夏回來。什麼?那種事叫鳴海做就好了。彩夏比較好?廢話,我也這麼覺得啊!」

    原來不論對哪個僱主而言,彩夏都比我好用啊……不對!彩夏要替代我!?

    看到掛上電話的明老闆側臉,我終於領悟了。啊啊,原來這人從剛才就想把我趕走,好讓彩夏能有機會回來當店員。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啦!

    「學姊,我帶妳上去吧。」

    我一邊脱下圍裙,一邊對着香坂學姊説。

    「耶?什麼上面?那個……」

    「總之,妳就是有事情需要人幫忙調查,對吧?」

    香坂學姊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點了點頭。

    「那麼我有個適合的人選。」

    第七節

    走上拉麪店後的緊急逃生梯時,正好和彩夏擦肩而過。哇,彩夏的頭髮濕濕的,還有洗髮精的香味。想説怎麼那麼久還不回來,原來是在幫愛麗絲洗澡。

    「那個……藤島同學,那個女孩才剛擦過頭髮而已,請妳幫她吹乾好不好——」

    彩夏和站在我身後的香坂學姊四目相對,兩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也懶得解釋,所以並沒有多説些什麼。

    「啊,嗯,我知道了。」

    我真的必須做這些事嗎?那傢伙很討厭吹風機,老是在吹頭髮過程中亂動。我一邊想着這些事情,一邊催促香坂學姊趕快爬上逃生梯來到三樓。

    第一次造訪NEET偵探事務所的人,都會因為終年開放的冷氣而不停打哆嗦,接着會因為卧室內三面牆上的機械、螢幕及纜線而心生懼怕,最後會因為看到坐在牀鋪上的嬌小睡衣少女而感到驚訝,香坂學姊也不例外。再看到我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熟練地從冰箱拿出一罐Dr.Pepper交給愛一麗絲,接着順手拿起吹風機開始幫她吹頭髮,大概所有人都會呆站着説不出話。

    「呃、嗯……學姊,這傢伙就是愛麗絲。是個偵探。」

    「我不是普通偵探,是尼特族偵探。端坐在這僅僅十七平方公尺的要塞裏,全世界都將在我掌上起舞。鳴海!不要把熱風吹到我臉上!彩夏幫我吹頭髮時都很小心!」

    這傢伙的要求還真多……還不是因為妳一邊喝着Dr.Pepper,所以我才很難移動!

    「藤島同學,原來你……你有這種嗜好!?」

    香坂學姊好不容易才開口,説出來的竟是這種話。妳所謂這種嗜好是哪種嗜好啊?

    「原來你的嗜好是幫別人吹頭髮呀?哇!不是才跟你説過不要把熱風吹到我臉上嗎!」

    「是妳自己要轉過來看這邊的耶!」

    我幾乎是從身後將愛麗絲抱住並用手將她的頭給固定,愛麗絲鼓着腮幫子發出「嗚嗚」的聲音,看見此景的香坂學姊雙手掩面説道:

    「居然和這麼年幼的女孩……」喂!妳好像有點誤會喔!?

    「妳就是委託人吧?趕快説出妳的委託內容吧。」

    當愛麗絲直指着香坂學姊,她還是弄不清楚目前這意外的情況,支支吾吾地好像連要説什麼都忘記了。

    接着從愛麗絲口中説出的話,立刻讓學姊的臉色鐵青了起來。

    「我知道妳是M中三年一班的香坂由佳里,身兼學生會監察委員長,並且是羽矢野燻子的國中同學。」

    接着就和第一次見到我時一樣,愛麗絲將學姊的身高體重、住家地址、電話號碼、家族成員等資料一一念出。

    「妳知道為什麼偵探都要特地列舉委託人的隱私嗎?主要有兩個理由,一個是為了展現自身的能力,另一個就是不希望浪費時間聽對方説明身家背景。」

    香坂學姊開始呈現呆滯狀態,整個人癱在冰冷的地坂上。

    「請妳簡潔地説明委託內容就好。」

    「……其實園藝社……本來就是個奇怪的社團。」

    香坂學姊開始説明。

    「你知道以前有個園藝委員會的存在嗎?」

    我點點頭,過去曾聽彩夏提過。

    「至於園藝委員為什麼廢除……雖然這是我入學前的事,但聽説發生過一個嚴重的事件。」

    「一個叫羽矢野友彥的高中男生死亡那件事?」

    愛麗絲語出驚人,害我差點把吹風機給摔在地上。

    死亡事件?

    香坂學姊也瞪大眼睛:「妳……妳也知道這件事?」

    「請不要小看尼特族偵探。方才妳被監視器拍到時,我就已經確認妳的身分,順便瀏覽過妳近幾年來的相關資料了。」

    即使親眼目睹過這種事很多次,我還是隻能對這傢伙的資料收集能力驚歎不已。咦?她剛才是不是説了羽矢野?

    「那就連那人是燻子的親哥哥這件事也已經……?」

    「我知道,請妳繼續。」

    學生會長的哥哥死亡。因為這事件才導致園藝委員會被廢除嗎?

    在談話繼續前,我似乎聽見香坂學姊吞了一口口水的聲音。

    「據説園藝委員會變成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小燻的哥哥也是園藝委員會的成員,但他有心臟方面的宿疾,也經常請假;偶爾來學校上課,也幾乎都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好像被當作跑腿小弟使喚吧。就在一個天氣非常冷的日子裏,他又被大家逼着去跑腿——結果被人發現倒卧在中庭,雖然送去醫院,但卻在醫院裏過世了。」

    所以園藝委員會才會被廢掉嗎?

    「聽説還有人休學,但事件的來龍去脈卻沒人知道。總之,委員會就這樣沒了,原本花圃和温室也要一併打掉的……」

    但是……?

    到目前為止學校內都還有花朵盛開,這又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園藝社就在那時成立了。」

    我關掉吹風機電源,一邊呆呆地梳着愛麗絲的頭髮,一邊反覆地想着香坂學姊所説的話。園藝社的誕生——到底是為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維持花圃和温室的經費也從那時起列入學生會的社團預算,園藝社也直接承接了園藝委員會的工作——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今天。會讓小燻想要修改規章的原因就是那筆預算,她認為那種硬被列入預算的支出持續到現在很不合理;當然,這應該多少也受到她哥哥那件事的影響。」

    害死他哥哥的園藝委員會——還有園藝社。她大概很恨我們吧?

    若只是在乎預算,那隻需要刪減補助的社團名額就好,應該不至於要廢掉整個社團才對。

    「只不過當年的園藝委員和學生會成員都已經畢業了,在學校內怎麼查都查不到資料。」

    「妳為什麼要查這些東西呢?到底是想知道些什麼?」

    聽到愛麗絲的疑問,香坂學姊沉默了一會兒,接着抬起了頭來。

    「我想知道原因。單就社團經費預算而言,如果沒有正當理由,站在監察委員的立場也無法反對修正規章的提案。加上大型社團都贊成,這樣下去提案一定會通過的。相反的,萬一有正當的理由,我就會想辦法阻止小燻,因為……」

    香坂學姊將目光轉到自己的膝蓋上。

    「那樣的做法真的很奇怪,小燻一定有問題。一旦改了社團規章,一半以上的文化性社團都會消失。但即使社團規模很小,説不定也是某些人的重要依靠。」

    我的手啪地一聲落到愛麗絲的大腿上。

    即使規模很小,也會是某人的——

    「……鳴海?」

    愛麗絲在我胸口附近回過頭,以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望着我。

    「……嗯嗯,對不起。沒什麼事。」

    咚,愛麗絲用她的額頭將我的胸口頂開,接着回頭轉向香坂學姊。

    「妳的委託就只有這些嗎?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資訊而已?」

    「……咦?」

    香坂學姊抬起頭來,她的雙眼看似有些濕潤。或者只是我自己眼睛濕潤的關係吧……

    「我是尼特族偵探,死者的代言人。只要妳提出委託,就算深入地獄最底層的#悲河(旁字:Cocytus)我也會找出事實,但最後得到的也只是死去的言語。或許那可以安慰仍活在世上的人,不過充其量也只能如此而已。不過……」

    愛麗絲冰冷的小手握住我落在她大腿上的手腕。

    「這裏還有鳴海在。他是偵探助手。」

    呼吸哽在喉間,我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能靜靜地看着眼前愛麗絲烏黑的長髮。她剛才……説我是什麼?

    「耳不聰、目不明,愚蠢又神經大條,而且遲鈍得無藥可救。但他還是有一項專長是我所無法做到的。」

    學姊看來已經被愛麗絲的言論唬得一愣一愣,完全聽不懂她所説的話;這點我也是一樣。愛一麗絲做不到而我卻做得到的事?

    「令現實在言語的核心上結晶——和偵探從現實中理出一句句言語不同,或者應該説完全相反。那已經連死去的言語都不是——而是『故事』。是現實和幸福和絕望的雛形。」

    「愛麗絲,妳到底在説什——」

    「只有你可能『從現實的層面改變』羽矢野燻子修訂規章的舉動。我所説的就是這意思。」

    愛麗絲並沒有回頭,只是強而有力地訴説着。

    只有我……

    「香坂由佳里,無論妳以任何方式委託,結果都不會改變。鳴海將為了守護自己所依靠的王國而奮戰。但我還是得再問一遍,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資訊而已?」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我們和香坂學姊之間只有機器風扇和空調的微微轉動聲。最後,學姊再次將頭抬了起來。

    「拜託,請妳幫忙。我想要阻止小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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