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面有一張牀,牀上放着枕頭被褥。右面有一張桌子三四張凳子。
桌子上還放着茶壺、茶杯,不過桌子不遠的牆壁之上赫然有一道門户。
門户已打開,光芒正是從門內透出。杜笑天一個箭步竄到門邊。
牆壁之後還有牆壁,入暗門就是一條三尺寬闊的甬道,杜笑天並不覺希奇。
因為在聚寶齋他已見過這樣的複壁,這樣的甬道。
他不禁躊躇,一時也不知進去還是不進去的好。看情形,這間房顯然是史雙河的寢室。
在他的寢室怎會有這樣的複壁,這樣的甬道?是他自己建造還是本來就有?這複壁之內的甬道,到底通往什麼地方?那個地方到底用來做什麼?
他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杜笑天一腦子都是問題。
──相信史雙河不會那麼快就回來。杜笑天決定進去!
也只有進去才可以解決問題。
他只希望這條甬道不是像聚寶齋書齋之內那條甬道那樣,遍佈殺人的機關,一進去就將他射成刺猾。
時間並不多,杜笑天明白,是以一下了決定,他就竄入去,這無疑就是拼命。
他並非不怕死,只是這樣甬道,甬道之內傳出來的那種“霎霎”的聲響,對於他的誘惑實在太大。
何況他幹了十年捕快,不是第一次冒險犯難了。
“噗”的身形落下,那剎那之間,他的整顆心幾乎都在收縮。
沒有亂箭飛刀向他射來,這條甬道也許真的並不同聚寶齋書齋內那條甬道;也許史雙河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將機關再次開放。
如果是這樣,史雙河一定會很快就回來,杜笑天無暇思索,飛步向前去。
他的行動並沒有遭受任何阻截,甬道之內也沒有其它的人。
甬道並不長,盡頭是一道石階,斜往下伸展。
杜笑天走下石階,進入一個地牢。怎麼這設計與聚寶齋書齋內那條暗道如此相似?
杜笑天好不奇怪。
還有更加奇怪的事情!
地牢相當的寬敞,這並不奇怪。
杜笑天見過遠比這個寬敞的地牢,奇怪的是這個地牢的陳設。
杜笑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陳設,地牢的四壁簡直就像是夜空。
深藍的夜空,頂壁也一樣,正中嵌着一盞燈。燈嵌在壁內,外面隔着一輪通明的水晶。
燈光透過水晶射出來,柔和瑰麗,就像是一輪明月。
有這一盞燈,整個地牢就像浴在月色之中。杜笑天現在就像置身在月夜之下,恐怖的月夜之下!
深藍的夜空之中,沒有云,一片都沒有。
一大羣吸血蛾圍繞着那一輪明月,飛舞在夜空之下。
碧綠的翅膀,血紅的眼晴,翅膀上血紅的眼狀花紋,在月色中特別鮮明,卻並不美麗,只顯得恐怖。
杜笑天只覺得自己簡直就像進入了魔鬼的世界。
一輪明月之下是一張青苔一樣顏色的桌子,就像是一塊長滿了青苔的石頭,大石頭。
桌面並不平,凹凹凸凸的一如石頭的表面,凹下的地方不少都盛着薄薄的一層血紅色的液體。
那種液體就像是鮮血一樣。是什麼鮮血?杜笑天走了過去。
一接近他就聽到了一陣“吱吱”的輕微聲響,是什麼聲響?
杜笑天走到桌前,探手蘸向那些血。
他的手才一接近,“霎霎霎”的一陣亂響,桌子的附近突然多出了二三十隻吸血蛾!
那二三十隻吸血蛾本來伏在桌面上,現在大半都被杜笑大驚得飛起。
杜笑天嚇了一跳,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凝神再望向那張桌子。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桌面上赫然還伏着好幾只吸血蛾。
那些吸血蛾的眼晴鮮紅如鮮血,碧綠如碧玉。
桌子上卻是長滿了青苔的石頭一樣,凹陷的地方則盛着血紅的液體,那些吸血蛾伏在上面,一個不留神,的確容易疏忽過去。
杜笑天再望清楚,就發覺那幾只吸血蛾,都在將口中那條吸管吐進血紅的液體中。
那種血紅的液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杜笑天忍不住用手指蘸去。着指是清涼的感覺,就像是將指頭浸在水中。
杜笑天將手舉起,那種血紅的液體已染紅他的手指,竟象是顏料一樣。
他再將手指移到鼻端,入鼻是一種怪異的惡臭。
杜笑天全無判斷,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莫非是那些吸血蛾的飲料,如果是,那些吸血蛾的飲料又是什麼?
杜笑天心念方動,鼻子又嗅到另外的一種氣味。那種氣味其實一直藴斥着整個地牢。
杜笑天卻是到現在才覺察。
他的注意力以前一直集中在那張滿布青苔的石頭一樣的桌子之上,一心想嗅一下那種血紅的液體,到底是什麼氣味,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甚至在未以手指蘸上那種血紅的液體之前,他已經嗅到那種怪異的惡臭。
事實他已不是第一次接觸那種血紅的液體。對於藴斥在整個地牢的那種氣味他反而沒有感覺。
這也是一種心理作用,現在他突然察覺。
旋即他察覺地牢的四壁之下堆放着不少花葉,葉子已枯萎。
花亦大都已凋殘,不過仍然分辨得出是黃色。這難道就是種在後院那些花樹的花葉?
杜笑天這才覺察那種氣味其實就是那種花香。這難道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
他張目四顧,整個地牢連一塊骨頭都沒有,也沒有任何動物的屍骸。
他這種想法無疑是大有可能。
那些花葉如果不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還有什麼理由堆放在地牢裏面?
──那些吸血蛾吃肉之外,莫非還吃素?
杜笑天舉步想走過去,只要走過去一看,便可以進一步來證實。
如果那些花葉真的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上面一定有吸血蛾在吸噬花葉。
這如果被證實,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不是郭璞,是另有其人──史雙河!
杜笑天對史雙河的疑心這剎那最少重十倍。
他的腳步已舉起,舉起又放下。
史雙河如果要回來,現在正是時候的了,若兩個一碰頭,史雙河一定不會放過他。
是否是史雙河的對手他並不知道,不過這下子,對於史雙河這個人,他突然有了恐怖。
一種強烈的恐怖。他必須儘快離開。
這無疑是一個大發現,如果他被史雙河看見,這不難又變回一個秘密。
有過一次經驗,史雙河一定會從新部署,一定會更加小心。
如果縱然有第二個懷疑到這地方,要再次發現這個秘密,就不會這樣容易的了。
甚至有可能,這個秘密成為永遠秘密。
杜笑天正想轉身,左手的食指突然一痛。
他的目光不由落下,握在他左手之中那隻吸血蛾的吸管已刺入他左手指的皮膚。
他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那隻吸血蛾,抵着那隻吸血蛾的拇指早已移開。
他一痛鬆手,只是鬆開少許,一有了可以掙扎的餘地,那隻吸血蛾又開始掙扎。
杜笑天的手掌隨收緊,冷笑道:“一次的經驗已經足夠,現在就是蛾王落在我的手中,也休想逃走。”
一個聲音即時響起。不是“嘶嘶”的蛾聲,是人聲!陰森森的人聲。
章音從後面傳來,道:“給我看見,你也是一樣!”
杜笑天一驚回頭。
史雙河正站在地牢的入口!
月白的燈光之下,史雙河本來已經蒼白的臉龐更顯得蒼白,蒼白得簡直不像是一個活人。
他臉上的神情與他説話的話聲同樣陰森,渾身上下彷彿籠罩着一層白氣──鬼氣!
他的人彷彿也因此飄忽了起來,飄忽得就像是冥府出來的幽靈。
他的出現根本就已是幽靈一樣。
杜笑天雖然因為手中那隻吸血蛾分心,耳目到底是靈敏過人,以他耳目的靈敏也竟然要到史雙河出現在地牢門口,開口説話才察覺。
史雙河左手的油燈已不在,右手仍提着那個竹籃。
竹籃中盛着花葉,後院那種花樹的花葉,青綠色的葉,鮮黃的花。
淡淡的花香已經在地牢中散開。
繞月飛舞的羣蛾似乎就因為地牢中多了這新鮮的花葉而變得更加活躍。
“霎霎”的聲響逐漸強烈起來。
杜笑天心都亂了。他盯着史雙河,不覺地開聲道:“史雙河……”
史雙河死眉死眼,面無表情,“嗯”一聲道:“什麼事?”
杜笑天滿肚子話,一時間卻又不知道先從哪裏説起。
史雙河也不追問,目光斜落在那個竹籃之上,説道:“我本來準備好好地睡一覺。”
杜笑天隨口道:“這麼早,你就睡覺了。”
史雙河笑道:“早睡身體好。”
杜笑天道:“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白己的身體?”
史雙河道:“不是現在。”
杜笑天道:“何以你不睡。”
史雙河道:“睡不着怎樣睡?”
杜笑天道:“你有什麼心事?”
史雙河道:“什麼心事也沒有。”
杜笑天道:“那麼是什麼原因令你睡不着?”
史雙河道:“我那些寶貝吵得實在太厲害。”
杜笑天道:“你是説那些吸血蛾?”
史雙河道:“正是。”
杜笑天追問道:“是你的寶貝,還是郭璞的寶貝?”
史雙河反問道:“難道你沒有聽清楚我的説話?”
杜笑天閉上嘴巴。他聽得非常清楚。
史雙河繼續他的説話,道:“到現在,你應該知道我才是吸血蛾的主人了。”
杜笑天茫然點頭,忽説道:“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史雙河不假思索,道:“可以。”
杜笑天卻沉默了下去,亦不知從哪裏問起好。
史雙河給他提示,道:“你是否已經知道我那些寶貝為什麼吵得那麼厲害?”
杜笑天道:“為什麼?”
史雙河卻回問道:“依你看,一個人大多數在什麼時候脾氣最不好,最沒有耐性,吵得最厲害?”
杜笑天道:“肚子餓的時候。”
史雙河道:“蛾也是一樣。”
杜笑天道:“你忘記了給他們補充食物。”
史雙河道:“這幾天我實在太忙。”
杜笑天道:“忙着幹什麼?”
史雙河道:“這個問題你可不可以等一會才問我?”
杜笑天道:“為什麼要等一會?”
史雙河道:“我方才要説的還沒有説完。”
杜笑天嘆一口氣,轉回話題道:“你那些寶貝的耐性其實也不錯的了。”
史雙河道:“哦。”
杜笑天道:“換轉是我,相信絕不會等到現在才吵鬧。”
史雙河道:“它們並不是現在才開始吵鬧,只不過這幾天我都是晝伏夜出,回來的時候都是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杜笑天道:“今天卻是例外?”
史雙河道:“只是今天例外。”
杜笑天道:“所以你才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給它們食物。”
史雙河道:“其實我早已在地牢之內存放了足夠的食物,只不過幾天下來,變得不新鮮罷了。”
杜笑天奇怪地道:“它們也會擇飲擇食。”
史雙河道:“與人一樣。”
杜笑天搖搖頭,道:“這種東西實在奇怪。”
他隨即問史雙河:“它們的食物難道就是後院那種花樹的花葉?”
史雙河道:“正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個竹籃之上,道:“我本來打算採滿這個竹籃。”
杜笑天這才留意到那個竹籃的花葉,不過半滿,信口問道:“為什麼你不採滿它?”
史雙河道:“因為我正在採摘花葉時候,突然有隻吸血蛾飛來。”
杜笑天道:“這有什麼關係?”
史雙河道:“你知道的了,它們本是瀟湘山林的野生動物,生命力極強,與其它蛾類迥異,不大畏陽光,大白天一樣到處飛翔,即使被關起來,只要還有飛翔的餘地,每天也總要飛翔相當時候,非到疲倦不肯罷休。”
他一頓,又説道:“它們雖然是野生動物,經過我長時間的訓練,已懂得服從我的命令,是以地牢的門户儘管大開,如果沒有突然的事物驚動他們,絕不會飛出外間。”
杜笑天道:“是麼?”
史雙河道:“是以我立即知道有人偷進地牢。”
杜笑天道:“你怎知道一定是人,不是老鼠。”
史雙河道:“地牢的入口我放置了一種蛇鼠辟易的藥物。”
杜笑天道:“蛇鼠辟易的藥物對其他的動物未必有效。”
史雙河沒有否認。
杜笑天道:“闖進地牢的也許只是一隻貓,一條狗。”
史雙河道:“我這裏並沒有養着這兩種動物。”
杜笑天道:“附近的人家一定有。”
史雙河道:“當然有,沒有貓狗怎算得是鄉村地方?”
他忽然一笑,道:“縱然真的是瞄狗偷進去,我也要回來一看才放心。”
杜笑天又嘆了一口氣。
史雙河笑着又道:“不回來一看,又怎能知道偷進的是狗還是人?”
杜笑天又嘆了一口氣,道:“由始至終我都非常小心,完全沒有意思驚動它們,也根本不打算驚動它們。”
史雙河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小心。”
杜笑天説道:“它們的膽子卻未免太小,我不過伸手準備去蘸一點桌子上那些鮮血般的液體,是什麼東西,誰知道就嚇了它們一跳,竟然還有些一口氣逃出牢外。”
史雙河道:“難道你起初沒有看見它們伏在桌面上?”
杜笑天道:“沒有。”
史雙河道:“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
杜笑天道:“它們的顏色與那張桌子的顏色卻實在太相似。”
安雙河道:“在瀟湘的山林間,它們原就喜歡停留在與它們同樣顏色的東西之上,因為它們並沒有足夠的能力來抵抗敵人的侵犯,只好用這種方法來掩飾自己的存在,藉此來迷惑敵人的眼睛,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
杜笑天忍不住問道:“它們口中的牙齒、吸管是不是厲害的武器?”
史雙河又笑。這一次他的笑容顯得非常詭異。他笑道:“你以為它們真的能夠噬肉吸血?”
杜笑天道:“難道不是?”
史雙河只笑不答,轉問道:“你突然走來這裏幹什麼?”
杜笑天道:“偵查你的秘密。”
史雙河道:“我的秘密?”
杜笑天點頭道:“也就是吸血蛾秘密?”
史雙河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與那些吸血蛾有關係?”
杜笑天道:“早已開始。”
史雙河道:“早到什麼時候?”
杜笑天道:“第一次進入這個地方,我就己經對你生疑。”
史雙河驚訝地道:“莫非我一開始就露出了破綻?”
杜笑天點頭。
史雙河追問道:“是什麼破綻?”
杜笑天回答不出來。
史雙河望着他,忽然搖頭嘆息起來。
杜笑天看見奇怪,詫聲問道:“什麼事情這樣感慨?”
史雙河嘆息道:“你本來是一個老實人,現在怎麼變得如此狡猾?”
杜笑天佯作一怔。
史雙河的目光凝結在杜笑天的面上,道:“看你的樣子,倒像是並無其事。”
杜笑天彷彿聽不懂史雙河的説話。
史雙河接道:“只可惜你的表情雖然十足,説謊的本領還未到家。”
杜笑天仍然怔在那裏。
史雙河繼續他的説話,道:“一個真正懂得説謊的人,先必騙倒自己才騙別人,連自己都騙不倒的謊話,又怎樣能騙倒別人?”他好象擔心杜笑天不明白,隨即解釋道:
“這個意思其實是,出口的話自己第一個必須先相信,説起來似乎簡單,其實也並不簡單。”
杜笑天道:“哦?”
史雙河道:“因為並非口説相信就可以,那些説話必須能夠將自己説服。”
杜笑天道:“自己的話自己相信,別人不相信也有關係?”
史雙河道:“大有關係。”
杜笑天道:“我自己相信不相信,只有我自己清楚,除非説了出來,否則,誰知道?”
史雙河忽問道:“你有沒有朋友?”
杜笑天道:“有,有很多。”
史雙河又問道:“知己朋友?”
杜笑天道:“也有。”
史雙河道:“你是否説謊,他們是否能夠聽得出來,看得出來?”
杜笑天道:“也許能夠。”他隨即又一笑,道:“你卻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史雙河道:“方才你那番説話不必知己朋友,即使普通朋友也可以聽得出來你是在説謊。”
杜笑天一怔道:“為什麼?”
史雙河道:“你性子怎樣,對你只要稍為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不難知道。”
他一頓才接下去,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一開始便已有所發現,又豈會等到現在才來調查?”
杜笑天沒有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雙河數遍,突然這樣説道:“你我以前並不是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史雙河沒有作聲。
杜笑天道:“我的性子怎樣你卻如此的清楚,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史雙河道:“奇怪的事情,豈只這一件。”
杜笑天道:“哦?”
史雙河道:“我還知道你一向喜歡獨來獨往,這一次也只是一個到來。”
杜笑天心頭一凜,神色仍能夠保持鎮定,淡笑道:“不錯,我一向喜歡獨來獨往,這一次卻是例外。”
史雙河道:“是麼?”
杜笑天道:“明知一踏入這裏,不難不招致殺身之禍,以我這樣小心的人,又豈會不有所防備?”
史雙河忽地一笑,道:“縱然你説的是事實,我也不會放你離開的。”
這句話説完,史雙河的腳步就開始移動了,一步,兩步……
杜笑天瞪着史雙河向自己走來,一步一驚心。兩步跨出,史雙河突然又停下來。
在他後面那扇地牢的門户即時關閉!毫無聲息地自動關閉!門後也是被漆成牆壁一樣。
整個地牢變成一片天空,深藍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樣的壁燈彷彿又明亮了幾分。兩人就像是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冷月悽迷,如此深夜荒郊卻並不靜寂。
一大羣吸血蛾仍繞着明月一樣的壁燈飛舞,“霎霎”的撲翅聲就像是魔鬼的笑聲。
血紅的蛾眼,碧綠的蛾翅,燈光下閃爍着紅綠兩色的幽芒,就像是閃爍在天上的羣星。
星光又怎會是這樣兩種顏色?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不像人間所有。
杜笑天只覺得就像是置身魔界。
──這個史雙河難道就是來自魔界的魔人?
杜笑天想着不覺由心寒了出來,一連打了好幾個寒噤。
他的手已經緊握在刀柄上,一雙眼鴿蛋一樣瞪大,瞪着史雙河。
史雙河的一雙眼都是在瞪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眼本來滿布紅絲,蒼白的月色之下,卻完全不覺,整個眼球彷彿都通透。
這雙眼並不像人的眼。一聲嘆息突然從他的齒縫漏出。
飄忽的輕嘆,亦彷彿來自幽冥。
他嘆息着道:“什麼地方你不去,怎麼偏偏要走來這個地方?”
杜笑天苦笑,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史雙河嘆息又道:“本來我完全沒有殺害你的意思,但是現在給你發現了這個地方,知道了這麼多的秘密,除了滅口之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辦法。”
杜笑天亦白嘆息,道:“我也想不出,否則我定會告訴你。”
史雙河微微笑道:“你這是贊成我殺害你的了。”
杜笑天道:“難道我説不贊成,你就不會殺害我?”
史雙河道:“怎麼不會。”
杜笑天淡然一笑轉問道:“對於我的性情你那麼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一樣清楚?”
史雙河道:“一樣清楚。”
杜笑天再問道:“殺我,你有幾分把握?”
史雙河想也不想,立即道:“十二分把握!”
杜笑天又是一怔,忍不住問道:“憑什麼如此肯定……”
史雙河淡淡一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史雙河道:“我的武功怎樣,你真的如此清楚?”
史雙河道:“現在你可以不相信。”
杜笑天道:“你我以前並不相識,彼此之間,根本沒有利害衝突。因我是一個捕快,崔北海這件案一定會落在我的手上,但你也沒有理由,一開始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準備對付我。”
史雙河道:“如果我們以前真的並不相識,這的確沒有理由。”
杜笑天試探問道:“難道不是?”
史雙河道:“不是。”
杜笑天沉吟着説道:“我實在全無印象。”
史雙河説道:“很快,你就知道的了。”
杜笑天道:“哦?”
史雙河道:“鬼神據講都能夠知道過去和未來。”
杜笑天這才明白,淡笑道:“我這個人並不壞,死在我刀下的也全都是壞人,所以死後入地獄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雙河道:“我只是送你上路,至於你此去碧落還是黃泉與我可沒有關係。”
杜笑天微微笑道:“這個我明自。”
杜笑天笑着又道:“你怎會及時現身,已經解釋得非常詳細,我也非常明白了。”
史雙河説道:“你本來就是一個聰明人。”
杜笑天道:“現在大概可以請你解答其它的問題。”
史雙河卻道:“不可以。”
杜笑天又是一怔。
史雙河道:“我知道現在你已經想到先從哪裏問起。”
杜笑天點頭,正準備開口,史雙河的話已經出口,道:“只可惜現在我根本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問題。”
杜笑天脱口道:“為什麼?”
史雙河道:“因為,我也是一個聰明人。”
杜笑天不明白。
史雙河接着道:“聰明人絕不會做傻事。”
杜笑天還不明白。
史雙河道:“現在我突然想起,實在沒有道理跟你説那麼多的話。”
杜笑天不由又問:“為什麼?”
史雙河道:“因為你很快就變成一個死人!”
杜笑天恍然道:“原來是這個原因。”
史雙河道:“正是!”他的目光終於落下,接道:“跟你説話根本已經全無意思。”
杜笑天嘆了一口氣,道:“聽你的説話,今夜我必然九死一生……”
史雙河立即打斷了杜笑天的説話,道:“九生一生到底還有一線生機,我卻是認為一線生機都沒有。”
杜笑天道:“這你更就非要回答我的問題不可。”
史雙河道:“怎麼?”
杜笑天嘆息道:“否則我死不瞑目,你如何過意得去?”
史雙河道:“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只可惜這件事實在太複雜。”
杜笑天道:“這個無妨,你儘可以慢慢解説,反正我已然在你的掌握中,時間充足。”
史雙河道:“我的耐心卻是有限。”
杜笑天道:“如此可以扼要……”
史雙河又打斷了杜笑天的説話道:“這當然可以,但要我大傷腦筋。”
杜笑天道:“我知道你腦筋靈活,口齒靈活。”
史雙河道:“現在,我並不想再傷腦筋。”
他笑笑道:“在我大傷腦筋,大費唇舌之餘,你不難有可乘之機。”
杜笑天道:“你放心,我答應,在你未將話説完之前,縱然有很好的機會,我也絕不會發難。”
史雙河又笑。
杜笑天連忙又道:“我這個人的信用向來都很好。”
史雙河道:“這一點我知道。”
杜笑天道:“這你還不放心?”
史雙河道:“我放心,只是……”
杜笑天急問道:“只是什麼?”
史雙河又是一笑,道:“我為什麼冒這個險?”
杜笑天嘆息,道:“難道你真的要我死難瞑目?”
史雙河笑道:“為安全設想,對不起也只好如此了。”
杜笑天只有嘆息。
史雙河又道:“何況反正是一個死人,瞑目不瞑目又有什麼分別?”
杜笑天道:“就不怕我因此陰魂不散,化成魔鬼,向你索命!”他説得煞有介事。
史雙河反而又笑起來了,道:“你以為人世間真的有所謂妖魔鬼怪?”
杜笑天反問道:“你肯定沒有?”
史雙河立即搖頭,道:“不能夠。”
他的語聲隨即就起了變化,陰森而恐怖。他冷峻道:“我倒希望,真的有這種東西。”
杜笑天愕然。
史雙河接道:“因為我活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見過妖魔鬼怪,難道有這個機會,豈有錯過的道理?”
杜笑天苦笑。
史雙河還有話説,道:“如果你死後真的化為厲鬼,最好第一個就來找我。”
杜笑天只有苦笑。
史雙河再説一聲:“請!”這是請杜笑天出手。
杜笑天應聲拔刀出鞘!他的人仍站立在那塊石頭一樣的桌子之前。
明月一樣的壁燈正嵌在桌子之上,慘白的刀鋒映着“月光”,閃着耀目的寒芒。
“霎霎霎”,幾隻吸血蛾立時飛投在刀身之上。
碧綠的蛾翅在刀身之上展開血紅的蛾眼,彷彿都在瞪着杜笑天。
杜笑天握刀的手不自由主顫抖起來。其它的吸血蛾相繼撲下。
整個刀立時碧綠,碧綠之中卻閃動着血紅的光芒。
這完全不像是人間的兵刃!這簡直就是一柄蛾刀!杜笑天不覺由心寒了出來。
他突然大喝一聲,勁透右腕,迎空虛砍幾刀!
喝聲霹靂一樣,就連杜笑天自已也給這一聲嚇了一跳。
地牢四下密封,這一聲大喝,實在驚人!
喝聲未落,四壁已然激盪起陣陣的回聲,刀風同時呼嘯激盪!
伏在刀身之上的吸血蛾完全驚飛,其它的吸血蛾亦被驚動,四下狂舞!
杜笑天隨即收刀,刀鋒上赫然鮮血點滴!
那四刀亂砍,已經有好只吸血蛾浴血在刀鋒之下,蛾血已經濺上了刀鋒!血紅的蛾血!
蛾血在“月色”下閃動着妖異的光芒,飄浮着妖異的惡臭!
刀鋒上雖然已經一隻蛾都沒有,杜笑天仍在顫抖。
剎那之間,情景又是何等恐怖,若是換上膽子比較衰弱的人,只怕已經被嚇得昏倒。
杜笑天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史雙河。他是怕史雙河;乘機偷襲,那無疑也是一個機會。
史雙河似乎不懂得利用機會;也許他成竹在胸,根本不將杜笑天放在眼內,也許他早已看出杜笑天已經在防備,他只是站在那裏。
一直到杜笑天收住刀勢,他才笑一笑,道:“你的武功還是那樣子。”
杜笑天沒有作聲。
史雙河笑容一斂,猛一聲暴喝,手一揮,提在手中的那個竹籃就向杜笑天迎面飛去!
杜笑天手急眼快,手中刀再次劈出!
“刷”一聲,整個竹籃齊中分成了兩片。
盛在竹籃之中的花葉漫天飛揚,紛紛向杜笑天迎頭落下!一時間滿室花香!
竹籃一飛出史雙河的手,羣蛾就齊飛,連靜伏一旁的蛾也都飛了起來。
蛾羣全都是追着那個竹籃飛去。花葉一飛揚,羣蛾的去勢更加急勁。
那種花對蛾羣來説,顯然有着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
史雙河似乎真的沒有説謊,那種花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物。
花葉落在杜笑天身上,蛾羣亦因而紛紛撲向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沒有再次出力,只是身子往後一縮。
因為史雙河那隻手一揮,擲出了竹籃,腳步已開始移動!
後面就是石頭一樣的那張桌子、杜笑天那個身子一縮不過半尺;後背巳捱上了桌沿。
他正要旁移,蛾羣已追着漫天降下的花葉紛紛落在他的身上。
杜笑天沒有理會。
史雙河已經踏前三步!
在杜笑天一刀將那個竹籃劈成兩片,花葉漫天飛揚的時候,無疑又是他出擊的一個好機會。
因為漫天飛揚的花葉已足夠擾亂杜笑天的視覺,他卻仍沒有利用這個機會採取行動。
現在他甚至又再停下腳步。這個人的舉止也實在奇怪。
是不是他又看出杜笑天在他大喝一聲,將那個竹籃擲出之際,已經在準備應付他的突擊?
這片刻之間,最少有二三十隻吸血蛾伏上了杜笑天的衣帽,甚至還有一隻伏上了杜笑天的耳尖。
杜笑天居然沒有理會。他的目光停留在史雙河的面上。
雖然史雙河己經收住腳步,他仍然小心看他。他已經發覺史雙河的眼瞳之中殺機大露!
夜無疑已深,客棧外面是否仍然下着雨?外面的天色又是如何?
縱然外面的天色潑墨一樣,又大雨傾盆,如果由得他選擇,杜笑天也寧可留在外面,最低限度,他可以遠走高飛。
現在這地牢,即使他背插雙翼,也飛不出去,要離開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殺死史雙河!
只不知他是否有這種本領。
夜空藍如水,沒有一片兒雲彩。一輪明月高懸在中央,月光卻是霧一樣。
如此月夜,又是何等美麗。只可惜夜空並不是真正的夜空,明月也並不是真正的明月。
人為的夜空,人為的明月,縱然再相似,也不如真正的天然的美麗。
沒有風,空氣彷彿在凝結,那種妖異的惡臭非獨令人心胸發悶,更幾乎令人窒息。
杜笑天仍然支持得住,手中刀始終緊握。
他儘量穩定自已的情緒,一雙眼睛死盯着史雙河,絲毫不松。
史雙河同樣盯緊杜笑天,眼瞳的殺機越來越強烈。
他雙手已經開始移動,左一掃,右一拂雙袖。每一個動作都是異常緩慢。
杜笑天握刀更緊。
史雙河那麼一掃一拂雙袖,無疑就是表示準備出手了。
他卻沒有立即出手,還等什麼?
杜笑天正在奇怪,左耳突然針刺一樣的一痛!他這才想起左耳尖之上停伏着一隻吸血蛾。
那隻吸血蛾是不是已經吐出口中的吸管,刺破那裏的皮膚,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又生出了那種體內的血液被吮吸出去的感覺,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他連忙一抬手掃向左耳,那隻吸血蛾“拍”地被他掃下。
“錚”一聲輕響即時傳來!史雙河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支劍,“錚”的那一聲,正是劍出鞘之聲!
劍長足三尺,是一支軟劍,寬闊才不過兩指的劍身匹練也似,在“月光”下閃閃生輝。
劍是從史雙河的腰間抽出來,他的手一抖,抖得筆般直。
杜笑天都看在眼內,他的頭幾乎同時又一痛。
另外一隻吸血蛾已爬上他的後頸,嘴裏吐出的吸管,刺入了他後頸的肌肉。
這一次杜笑天沒有去理會。
史雙河的兵器已經在手,他怎敢再分心!
兵器已經在手,史雙河仍然不出手。
杜笑天忍不住問道:“你不是準備殺我?”
史雙河以指彈劍,道:“我決定了的事情絕不更改!”
杜笑天道:“怎麼你還不出手?”
史雙河道:“因為我在等你出手。”
杜笑天道:“我也是在等你出手。”
史雙河道:“你我這樣客氣下去;這場架如何打得成?”
杜笑天道:“所以我認為你最好就快出手!”
史雙河道:“恭敬不如從命!”他隨即一聲輕叱!
輕叱聲未落,人劍已飛出,箭一樣射向杜笑天!這一劍並不複雜,劍勢卻實在迅速!
劍上的力道顯然也不小,劍鋒始終筆般直,刺破了空氣,“哧”的迸發出刺耳的破空聲!
劍鋒距離尚遠,劍氣已經迫入眉睫!
杜笑天到底也是一個識貨之人,一聽這破空所響,再看來勢,就知道厲害!
他大叫一聲:“好劍!”一個身子突然矮了半截!
“噗”的整個人伏倒地上,肩肘、腕、腰、膝一齊用力伏地挺身,疾向史雙河下盤滾去!
刀亦隨着他的滾動滾出了一身刀輪,削向史雙河的雙腳!這是地趟刀法的其中一式!
他本來就精通地趟刀法!這一滾之間,他最少砍出了十六刀。
刀刀落空,沒有一刀砍中史雙河的雙腳。
刀輪方滾到,史雙河的背後就像是突然長出一雙翅膀,整個身子平空疾向上飛了起來。
他的背後當然不會突然長出了一雙翅膀,只不過他的輕功實在不錯,一吸氣,平空就升高了尺把兩尺高。
這已經足夠。
杜笑天那一個刀輪,就因為突然多出了尺把兩尺高的距離而從史雙河腳上滾過!
兩個人身形上下這一樣交錯,位置便互易!
史雙河凌空落下,腳尖打沾地,反從左腋下刺出!
劍尖一刺出,他的身子已經轉回去,簡直就像是旋轉中的碟子!
這個碟子卻只是一轉,又向着一點前去,一劍之後又一劍,再一劍!連接三劍都落空!
杜笑天並非與他一樣,根本沒有站起來!刀輪雖則滾空,刀勢仍然繼續。
他繼續向前滾去,飛快地滾到地牢那扇門户之前。
那扇門本來亦漆藍,一關上就和牆壁合成一片夜空,再也分辨不出哪裏是牆壁,哪裏是門户。
在那扇門關上之前,杜笑天卻已經將那門的位置穩記在心中!
他的記憶力向來很好,現在他的確已是在那扇門户之前,他這才跳起身子。
這一跳他整個身子就伏向那扇門户之上,一聲也不響,反肘猛撞去!
那扇門户紋風不動,他的手肘卻在發痛!是石門!
杜笑天心頭涼了半截。他仍不罷休,雙手抵在那扇門户之上,左右上下推託!
完全沒有反應,剩下來的半截也涼了。
史雙河的語聲也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你還想逃走?”
杜笑天應聲回頭,道:“當然想,只可惜沒辦法將這扇門打開。”
史雙河笑道:“如果隨便就能夠將這扇門户打開;我十年苦學,豈非是一種浪費?”
杜笑天試探着問道:“你十年苦學,究竟是苦學什麼?”
史雙河道:“還要問我?”
杜笑天道:“莫非就是機關設計?”
史雙河道:“正是。”
杜笑天不由嘆息,他嘴唇微動,彷彿還有什麼話要問,要説。史雙河又道:“你離開這裏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杜笑天道:“哦?”
史雙河道:“最低限度有一個辦法你可以試一下。”
杜笑天道:“我知道是什麼辦法。”
史雙河似乎不相信,問道:“什麼辦法?”
杜笑天道:“殺你!”
史雙河放聲大笑道:“正是這個辦法,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杜笑天道:“本來就是。”
史雙河道:“這個辦法好不好?”
杜笑天道:“好極了,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夠徹底解決問題。”
史雙河點頭。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這個辦法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得到。”
史雙河道:“你認為自己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道:“就算明知不可以,我也要試試。”
史雙河道:“歡迎!”
杜笑天道:“幸好我還有一個補救的辦法。”
史雙河道:“可以不可以説出來讓我聽聽。”
杜笑天道:“沒有什麼不可以。”
史雙河壓低了聲音,道:“到底是什麼辦法?”
杜笑天道:“拼命!”
史雙河大笑道:“原來是這個辦法,歡迎,歡迎之至!”
杜笑天道:“這我就不客氣了!”他再次舉步,走向史雙河。這一次是他採取主動。
他腳步起落更加緩慢,一張臉木無表情,手背的青筋卻已根根畢露。
看來他真的準備拼命,事實現在是他亦只有拼命這一個辦法。
是不是這樣可以殺死史雙河,逃出生天,杜笑天完全沒有把握。
史雙河説歡迎,表現得也實在夠鎮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杜笑天這條命卻還是拼定了。
“夜空”始終沒有變,“月光”也始終一樣,它們根本沒有變化。
花香已經淡薄,空氣中卻多了一股妖異的血腥,吸血蛾的血腥。
血腥從杜笑天身上散發出來,他滾身地上出刀之時,伏在他身上的吸血蛾最少有十多隻給活活壓死。
鮮紅的蛾血染滿了他的衣衫,他實在奇怪自己居然忍受得住沒有嘔吐出來。
即使他真的嘔吐,現在也沒有時間了。
史雙河的劍已凌空飛來!
杜笑天嘶聲大喝,連人帶刀迎上去!他果然在拼命!
他沒有施展擅長的地趟刀法,那張刀在他的手中也根本已沒有刀法。
他揮刀亂砍,簡直就像是劈柴一樣。
刀光在“月光”下亂閃,刀風“虎虎”地在地牢中激盪!
周圍的吸血蛾全都被他這一輪刀驚嚇得滿室亂飛。
他只希望能夠將史雙河當做木柴一刀壁開兩片!
斬成幾截當然也一樣,他卻是隻有希望。
一輪亂刀雖然將他的劍擋開,將他的人迫退好幾步,並未能將他的人砍倒!
他的步伐甚至也沒有能砍亂。
杜笑天心都寒了,他這邊刀勢一慢,史雙河那邊便迫過來!
劍光一閃,劍鋒繼刀勢的空隙閃入,直取杜笑天胸膛!
杜笑天心急眼快,手中刀急忙招架!“錚”的一聲居然又給他擋住,第二劍卻又立即刺來!
劍鋒一被架開,便倒卷而回,一卷一彈,又刺向杜笑天的胸膛!劍勢的變化,簡直就像是毒蛇的蛇舌,迅速而刁鑽!
杜笑天這一劍就擋不住了,幸好他的眼睛跟得住,他連忙閃避。
“哧”的一聲,劍尖刺穿了他肩頭的衣服,但總算給他閃避過去!
第三劍又到。
杜笑天這一次只有退後。
史雙河第四劍追蹤刺去,一取回主動,他就把握着不放。
那柄軟劍在他的手中刺出,一劍比一劍迅速,一劍比一劍刁鑽!
第五劍開始,杜笑天根本就沒有招架的餘地,他只有步步後退。
史雙河卻是步步緊迫,一步也不肯放鬆,劍快,劍毒!
十二劍一過,杜笑天身上已經多了一個傷口,衣服上亦多了六個洞。
傷口並不深,在左臂,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惟一影響的只是鬥志。
他本來準備拼命,現在這種拼命的心情已經開始崩潰。
對方武功的高強,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交手,他就已發覺雙方的武功有一大段距離,再多接幾劍,更發覺這種距離越來越大。
十二劍之下,他幾乎可以肯定就算拼命,眼前也只是一條死路。
他清楚自己的武功,十分清楚,對於別人的武功,他下的判斷向來亦是準確得很。
這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現在這種情形之下,可就大大不好了。
一個人明知道拼命都沒有用,又豈會竭盡全力?
方才他全力搏殺也招架不住刺來的軟劍,再拼力,豈非就更加危險?
現在這種情形之下,最好當然就是拔腳開溜。周圍卻無路可走。
幸好這個地牢夠寬闊,他的身法也還算敏捷!他東閃西避,居然又再閃避開好幾劍。
史雙河一時間也沒有杜笑天的辦法。他突然收劍,一聲冷笑道:“你不是説要跟我拼命?”
杜笑天鬆了一口氣,道:“拼不來不拼了。”
史雙河冷笑道:“拼要死,不拼也要死!”
他的劍冷笑中又刺出,“哧”的響起了尖鋭已極的破空聲!這一劍當然更加狠勁!
杜笑天不等劍到,一個身子已疾往下伏倒。
他伏地滾身,卻不是又施展那一套地趟刀法,也不是滾向史雙河。
一滾他滾到那張石頭一樣的桌子後面;隨即就從地上彈起來!
“哧”又是一劍,幾乎同時飛過桌面,刺向他的胸膛。
杜笑天一刀架開,“哧哧哧”又來三劍。
杜笑天手中刀左挑右抹,擋開其中的兩劍,半身同時一沉,第三創辦躲開。
這一次他招架閃避得從容不迫。下半身有桌子作掩護,他只需照顧上半身,當然容易應付得多!
史雙河看在眼內,又一聲冷笑,道:“隔着桌子我一樣可以殺你!”
杜笑天道:“無論如何,沒有方才那麼容易。”
史雙河道:“是麼?”語聲一落,他又是一劍刺過去。
杜笑天一聲:“來得好!”用刀將那一劍接下。
史雙河冷笑道:“這一劍才算好!”
“才”字出口,他的人還在地上,“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在天空!
慘目的“明月”,暗藍的“夜空”之下,他的人就像是一頭怒鶴,一片飛雲,卻更像是幽冥出來的惡鬼!
他半空中揮劍,電劍般擊下!
杜笑天舞刀護身,繞着桌子一轉,轉到桌子的另一面。
史雙河半空中一連三劍,全都落空。
三劍出手,他的人已落下。兩人之間仍然隔着那張桌於。
杜笑天那邊立時笑道:“這張桌子原來還有這般妙用。”
史雙河冷笑,人劍又飛上了半空。
杜笑天蓄勢以待!“哧”的一聲,史雙河果然又一劍凌空電疾擊下!
杜笑天偏身閃開,腳步已準備移動,手中亦已準備招架。這一次卻只是一劍。
史雙河一劍刺出,就勢凌空一個風車大翻身,竟是向桌面落下。
他若是站在桌面之上,形勢便扭轉。
杜笑天當然不會讓他那麼順利落下,大喝一聲,挺身揮刀砍去。一口氣他連砍三七二十一刀。
史雙河一一消解!他人在半空,一柄劍旋展開來竟一樣靈活。
接到第二十二刀,他的一隻腳已然踩在桌面之上。
他就用一隻腳支持着身子,身形如飛,桌面之上跳躍騰椰,再加上靈蛇一樣的一支劍,杜笑天的攻勢雖然兇狠,對他完全都沒有作用。
杜笑天刀勢一緩,他的另外一隻腳就落下。
一穩定身形,他的劍勢更靈活,再擋杜笑天的兩刀,猛一聲暴喝,劍就從空門之中刺入!
杜笑大眼快,反手一刀就將來劍接下。
刀劍“錚”的交擊,沒有彈開,史雙河那柄軟劍的劍鋒剎那突然一卷,蛇也似纏住了杜笑天的刀。
杜笑天大吃一驚,他連忙抽刀。
史雙河的左掌幾乎同時一翻,拍向杜笑天。
相距雖然接近,並不是探手可及,史雙河這一掌根本就拍不到杜笑天身上。
掌風儘管激烈,一樣不足傷人。
杜笑天一瞥之下,卻變了面色!